第 161 章
“…我有点相信你说的话了。”
去世多年的亲人重新打来电话, 怎么看都很奇怪。
顷傅将两人拉出喇嘛念经的房间,站在空地上——弥什眼神好,看出这儿是顷傅被埋的地方, 他们居然正好站在了二十年前谎言编造的地方。
顷傅接通电话, 按了扩音。
他先是对着话筒沉默了几秒, 然后才警惕心十足地“喂?”了一声。
“小傅,是妈妈。”话筒对面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
如果不是弥什亲眼简单, 她也不敢相信, 拥有这么一把好声音的女人,随手就将匕首插在另一个女人的头盖骨上。
她说:“小傅不是回西藏了吗, 怎么不先回家里坐坐呀。当了席力图就不愿与家人联系了?”养母明显说的是玩笑话,尾音上翘,每个字都带着笑。
换做平时, 顷傅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打趣两声,安慰一下弱小的母亲。
可惜…
顷傅因为弥什的话, 对养父母起了防备心。
他抬手摁了摁话筒,随口回了句:“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话筒对面咋舌。
弥什狠狠锤了顷傅的后背一下,打口型教他说:“你不要现在戳破他们的谎言。”
“你问她, 你们不是死了吗?”
顷傅:…?
不懂, 这个问题有比他的反呛好一点吗?
吐槽归吐槽, 顷傅还是听话地按照弥什的说法, 问母亲:“你们不是死了, 怎么还能打电话?”
“这孩子说些什么呢?”
养母有些无奈,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话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应该是她将话筒交给隔壁人。
很快,话筒对面换了一把声音, 是一个端正威严的男声,说:“既然都回西藏了,找个时间回家里看看,大家都很想你。”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用他们要求,顷傅也会回去。
是人是鬼,都得回去,一探究竟。
可挂了电话后,顷傅心中产生了一种…毕生愿望居然以一种荒谬至极的形式实现了的迷茫。
如果养父母是一对垃圾,那他这些年来,替无限空间打的工,出卖的灵魂又算什么?
顷傅露出无措的表情,双眼好像失去焦点一般地乱晃,最后定格在弥什身上。
“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
顷傅问这话的时候,眼里全是侥幸,夹杂着他的亲生父母或许寿终正寝了的希望。
女人开膛破肚死在雪地里的画面,在弥什脑海中一晃而过,她没办法硬着头皮说他们很好,于是说:“我只能说,你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坚强勇敢的女人,重点是,她非常爱你。”
“那就好。”顷傅自嘲道:“不然我会觉得,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被谎言精心装饰过的华丽蛋糕。
…
顷傅带着两人回到家里。
出人意料的是,他家格外大,在拉萨占据了两三栋围起来的小房子,而顷傅家是最好的门面。
弥什一边走,一边张望,忍不住感叹道:“我还以为你和你养父母,是一个小小的三口之家,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庞大的家族。”
“能当席力图转世的家庭,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顷傅解释,佛学注重因果和转世,认为一个人一生向善,那他就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里面,如果一生向恶,就会沦入畜生道,失去当人的资格。
前任转生佛做了那么多善事,他的转世必定是拉萨首屈一指的家族之子,也就是顷傅的现状。
顷傅带着两人,大概转了一下。
除了家家户户都有香炉神柜外,西藏的宗教大家族和寻常家庭一样,没什么不同。
三人走到家门口,因为养父母车祸去世,顷傅又长时间没有回家,这栋精致的房子落满灰尘。
门槛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能看得出来,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进出,也没有人居住。
这样的话,电话里诡异的养父母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让顷傅回家,又是回哪个家?
一行人站在房子门口,没有进去。
这时,房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看到儿子后惊喜兴奋,看到还有外人诧异疑惑的脸。
“小傅,你怎么悄悄回来,还不说一声?”
是顷傅的养母!
不得不说,弥什在看到养母的瞬间,ptsd都要犯了——这个女人冷眼旁观自己被她丈夫追杀,还有动手杀掉另一个女人时的决绝…
记忆中残忍冰冷的模样,令弥什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养母敏锐察觉到她的动作,朝她看过来,深邃的眼眸上下,隐晦地扫视着弥什。
“小傅,怎么有客人来不提早说一声啊?你们是…”
养母说话越温柔,越容易和脑海中冰冷神色重叠在一起,看起来更诡异了。弥什强忍不舒服,友好回复道:“我们也是临时想过来看看,阿姨好,我叫弥什。”
“我叫三岛。”
过了好久,养母探究的目光才从弥什脸上收回来,眯着眼睛笑着说:“小傅从没带过朋友回来,进来坐吧,希望你们玩的开心。”
说完这句招呼后,她才低头看向门槛,露出惊愕的表情:“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么多灰尘啊?是谁在我家门口搞恶作剧了。”
“母亲最近没有搞卫生吗?”顷傅试探性问养母,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养父母去世都快三年了,他也有三年没再踏足过西藏,房间积尘是必然的事情。
“有啊!我…”
养母原本还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昨天有搞卫生,可话刚说一半她忽然露出不确定的表情,说:“我应该有搞卫生啊,我每天都在家里,不可能放着这么多灰尘不管…”
可门口的灰尘又是怎么回事,要到这种程度,至少得两三年没做过卫生吧?
养母诧异之余也不忘先招呼客人们进来坐,进到房子后,里头的灰尘比门口更多,更密实了。
我几人走过的时候,还会扬起一层细腻的灰尘,顺着呼吸飘进鼻孔、嘴巴和眼睛里面。
养母被熏得眼泪汪汪。
她捂住鼻子,可怜巴巴地说:“太奇怪了今天,家里好多灰尘。”
“小傅,你先带朋友们出去玩吧,妈妈要好好搞一下卫生了,不然多失礼啊。”
弥什看得出来,养母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一直呆家里,家里还有那么多灰尘。
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两三年。
顷傅还想说些什么,弥什拉了拉他的手,摇摇头,阻止了他和诡异的养父母之间继续相处。
三人一起离开顷傅家,来到家族祠堂类似地方,安静又没有人,适合聊一些鬼鬼神神的话题。
弥什问三岛:“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那个女人是人还是鬼?”
三岛是鬼,他的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也是弥什一定要带三岛去顷傅家的原因。
可出乎弥什和顷傅的意料,三岛居然摇头了,说:“我在这个女人身上,没闻到同类的气息,她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居然是真人?!
总不可能是死去三年的女人失去记忆,回到顷傅身边,继续伪装成他的父母吧?
弥什问顷傅,“你确定当年车祸,你的父母都死了?”
“当然,他们的尸体还是我上的妆,亲自推进焚尸炉里的。”顷傅掐断了最有可能的一个猜测。
弥什只能从短暂的灵感里寻找线索,她不断回忆着女人的动作,容貌,还有衣着特征。这时,一个摇晃的紫色锦囊闯入她的脑海。
埋葬顷傅的那天,弥什分明看到养母身上戴着一个丁香紫色的锦囊,就挂在她的套裙外面。
可是刚刚,她没看到那个锦囊。
那是什么东西?
弥什问顷傅:“你的养母平常会戴着一个淡紫色的锦囊吗?”
“什么锦囊?”顷傅的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对养母衣着配饰从未上心,还是他没见过这种东西。
弥什只得将记忆中的锦囊画给他看,托截图功能的福,她连锦囊上面的花纹也画得惟妙惟肖。
“就是这个。”
弥什将锦囊画像递给顷傅。
顷傅只是瞄了一眼,神色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我从没见过养母佩戴这个东西,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超度死去婴儿的护身符。”
直到这枚锦囊画像出来,顷傅才算完全相信了弥什的话,因为她画的东西压根不是佛教用品,而是打过胎的信徒们害怕死去的婴儿找自己算账,于是专门制作出来,压制婴灵的东西。
这种东西被正统佛教所不齿,弥什无处得知,就连顷傅也是从无限副本里才得知的。
“你的养母佩戴着压制婴灵的护身符,她是在压制谁?你们过去有死过什么小孩吗?”
死去的小孩…
顷傅努力回想过去,却想不起他的人生中有什么死去的小孩。
从小到大,他的家里只放有自己的照片,养父母所有登记在册的户籍里,也只有他一个小孩,无论是他还是家族里的长辈,都没听说过养母还有一个孩子。
“再往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因为我而死去的小孩,我还真知道有几位…”
顷傅说完这句话后,弥什倒吸一口冷气。
她心想真不愧是无限副本御用反派啊,现实里也一如既往的杀伤力十足。
弥什心里这么想,脸上也就表现出来,露出“怎么死的人不是你啊,我的朋友”的造作表情。
顷傅瞥了他一眼,没有解释,而是直接带他们去了后山。
这个庞大的家族居然还承包了一整座山,族人没事就在山上散步,但只限于有步行道的区域,再往里面走就是禁地,拉上鲜黄色的警告条幅。
顷傅没有理会“禁止进入”的警告,拉开条幅直接走进去。
“别看现在被封起来了,事实上,我从小在里面长大的。当年转生佛的坐床仪式在这里进行,那一年有三个符合标准的孩子,除了我以外,全都死于非命。”
…
原来因为他而死,是这个意思啊。
弥什有些无语:“你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啊。”还喘那么久,怎么不二十年后再解释呢?
“别那么着急对我改观,我还没说完呢…我的三岁到十八岁都耗在了这里,”
正如顷傅所说,他轻车熟路地游走在复杂的山地里,绕过不知道多少条熟悉的浅流草地大树,最后来到一大片早已荒废的屋子跟前。
他没有进屋子,而是指着不远处深潭巨树,说:“就是这里。”
巨大的树从深潭里冒出来,树木表层通体白色,表面长着浅浅的绒毛,又从根部就分成两个树杈,直直插入浮云里。
有点像是白桦,又像是水杉,说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植物?”弥什问道。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树。
还没等顷傅回答,三岛已经先他一步,回答她的问题:“这不是植物,是一个人。”
顷傅没有开口打岔,算是默认了。
弥什温言大惊,再次看向深潭——那个从根部就分叉的东西压根不是树杈,而是人的腿!!它就站在深潭里面,两条腿格外长,还没到耻骨的位置便穿破云层,所以看起来像巨树。
弥什顺着双腿向上看去。
恍然间,她想起顷傅说的“巨大的铁皮从天而降,这是只有佛,或者巨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难道巨人真的存在?
“这是其中一个符合转生佛标准的孩子。我刚刚说的死于非命,或许太含蓄了,准确来说他们死的特别惨,死状特别蹊跷。”
当年的坐床仪式,简直就一场在血上立的佛。
第 162 章
顷傅率先收回目光。
“转生佛的一生注定苦难, 所以我不仅有一个不幸的童年,还有糟糕的竞争对手。”
顷傅的话还是含蓄了,因为他受到的磨难, 比他口头上说的多多了。
“吱啦”拉链被拉开, 顷傅首次向弥什展现他赤.裸的后背。
盘踞在后背的蛇纹身懒洋洋走开, 从深沟浅壑的背脊爬到胸前,好让弥什看得更清楚一点。
…嘶!
除了这个语气词, 弥什不知作何反应。
哪有二十来岁的青壮年, 后背密密麻麻全是伤口,还都是长大后被撑开的疤痕的?
一大片煮熟的皱肉, 粉红色烧伤,还有刀剑划伤和伤痕,据说都是顷傅八岁到十八岁的伤。他那一大片蛇纹身无时无刻盘踞在上, 再加上他从不让外人站在后面,弥什才从没注意过。
见大家都欣赏好了, 顷傅轻轻一拉,衣服一盖,密密麻麻的伤痕再度被藏起。
“我能有这幅躯体,全拜他们所赐。”
顷傅对那边的巨树扬了扬下巴, 这也解释了, 为什么他对昔日同伴如此冷漠:“我不想成佛, 他们却很想成为佛, 于是便对更符合转生标准的我, 恶语相向,拳脚交加。”
“可为什么都在后背?”三岛问道。
眼中是清澈的愚蠢。
“因为席力图的衣服敞开胸口。”这个问题弥什会回答, 早在她前来西藏之前就搜过照片了,“如果他们在顷傅的胸口留下伤口, 就是在挑衅寺庙。”
顷傅点头,刚准备说话,就看到弥什一脸“臭小子,你居然也被霸凌了啊!”的表情。
“…”
顷傅一口气被梗住,不上不下。
他原本想直接忽略,脑海中却浮现谢裔那蠢蛋的样子,总觉得不解释的话就会跟蠢蛋划等号,于是他忍无可忍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被霸凌,我是懒得跟他们一般计较。”
“嗯嗯嗯,我知道了~”
谢裔也这样,这叫精神胜利法。弥什的语气敷衍得不行。
“当时我被寄养在养父母家里,小小年纪又被送到这里,没有靠山,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算了,跟你说那么多做什么,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就像现在,他成了佛,另外两人化为土壤里的养分,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
此时夜色已晚,壮丽的晚霞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配上这两条直插入天的双腿显得惊悚无比。顷傅摆摆手,呼唤两人离开这里,表示先回市区里度过夜晚再说。
当天晚上,弥什和三岛没有回民宿,而是留在顷傅家里。
至于为什么呢…
弥什举起自己的右手,看向一直牵着她的男人,无语道:“非得这样吗?”
非得两人牵着手,一起睡觉吗?
“我有强烈的预感,跟你说完那俩死人的事情,你会进入新的灵感。”顷傅将手抓得更紧一点,以至于手掌接触的那一面皮肤,都生出稠密的汗珠了。
做出这么亲密的行为,他脸上正气凌然:“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跟你一起进灵感的办法了。”
弥什深呼吸一口,才勉强压抑心底的无语,她吐槽道:“情夫大哥,你都无限空间大反派了,难道就没什么积攒的道具,可以让你跟进灵感里吗?”
顷傅想了几秒,发现还真有一个。
“有一个叫里外世界的道具,可以把你的身体从里到外彻底翻一个面,皆时我抓着你的手,就能被你包裹在身体里面。听你听到的,看你看到的。”
可这样的话,弥什不就变成一个用内脏行走的怪物了吗?
果然是无限空间反派,道具都比常人要更惊悚一些。
弥什无语收回目光,努力忽视双手连接的地方,假装她只是随意抓住了一角被子。好在顷傅没有丧心病狂到要跟她睡同一张床,而是非常识趣地睡在地上,不然她更想揍人了。
“咔嚓,咔嚓!”
灯泡忽然闪了两下。
第一下的时候弥什瞬间睁开眼睛,确认环境没有异变,只是单纯的电线短路。
就当她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灯泡迎来第二次闪动,三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黑暗里,一双在黑夜中依旧闪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弥什:….
得,又来一个。
她皮笑肉不笑地问:“三岛,你来干什么?”
床前一动不动的人影发出沉闷得好像鬼的声音:“我担心你,所以我要时时刻刻看着你。”
…
左有佛子牵手,前有恶魔盯梢,有完没完啊!
弥什要爆发!
她一把将顷傅摔到三岛身上,将两人赶出房间:“你们!不准进入我的房间,如果我感觉要进入灵感了,我会提前跟你们说的!”
说完这句话,她猛地关上房门,发出“砰!”的巨响,至于顷傅和三岛是睡在她房间的门口,还是回到各自房间里休息,都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弥什躺回床上,被两人这么闹一闹,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她紧闭眼睛强行入眠,心头却有不安感围绕,仿佛屋外正发生一件假如错过遗憾终生的大事。弥什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去取外卖结果进入无限空间的时候。
对未知的好奇,强烈的不安感促使她从床上坐起来。
“哗啦哗啦”窗外传来转经筒的声音,断断续续,可持续进行。
什么声音?
这个点了,谁还在转经?
弥什顺着风带来的细微声音,走出了房间。房门没有顷傅和三岛,不知道是他们回房间了,还是提前发现异样已经找过去了。
“哗啦哗啦。”
转经筒的声音意外的抓人,好像小猫在挠心脏。
弥什原想找顷傅、三岛一起再过去,想了想,比起浪费时间找人,不如直接过去一看究竟。反正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看一眼而已。
她放低脚步的声音,捕捉着断断续续的转经筒声音一路转弯,终于来到声音发起的地方——一个隐藏在角落深处、好像柴房的黑屋子?
门口的铁锁是虚虚挂在上面的状态,里面有人。
弥什没有傻到走正门,她无声助跑后一个旋身爬到屋顶,然后像猫一样,在屋顶沉默徘徊,终于让她找到一个能看清内部景象,又能躲开外人发现的凹陷处。
她躲在那里,朝里看去。
“啪!”
弥什还没看清什么,首先就被巴掌声震慑了一下。
她定眼一看,只见一个瘦弱且衣衫褴褛,浑身都是沙子的女孩倒在地上,而打女孩耳光的人,正是顷傅养母。
养母一改在顷傅面前温柔善良的模样,倒插眉头凶狠怒目,颇有当初杀掉顷傅亲母的架势。她扬手一下又一下打在不知名女孩身上,嘴上刻意压低音量的骂声不断。
“都怪你,都怪你!我什么都想起来!”
“就是因为你,我们这么多年的计划才会失败,我当初就应该杀掉你!”
…
女孩是谁?
弥什眯起眼睛仔细看,首先排除这是顷傅的亲生母亲。
因为女孩明显和她是同龄人,只是常年瘠瘦的身体,和无论被打还是被骂都无欢无悲的面容,沾满黄沙的皮肤模糊了她的年龄,才会让人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不管女孩是谁,顷傅母亲打她的架势….实在是太狠了。
她对着女孩拳打脚踢,俨然将对方当成破布娃娃一样对待,也不管会不会打出毛病来。
而女孩的反应也很奇怪,无论养母怎么打,她都一直拿着转经筒摇晃,看起来有点像是弱智。
终于再一次被打倒后,养母将她的转经筒打碎了。
女孩没了转经筒,竟然用尽全身力气,爬到养母的身边,抓着她的衣服,努力重新站起来。她就好像身后灵一样依靠在养母后背,对着她耳边说话。
弥什听不见女孩说什么,她只觉得这个画面过于恐怖了。
一个女孩浑身是血,无论被拳头打,被刀刺,还是被恶狠狠摔在地上,她都持续不断站起来,对着养母耳边说悄悄话。
窸窸窣窣,她说悄悄话的气音好像笑声,给这个画面增添几分诡异。
每当她贴在养母身边说悄悄话,养母明显更生气了,指着她面中喊:“你这个怪物!你这个被埋进沙子里两年都不死的怪物!”
什么,女孩居然被埋在沙子里两年没有死!这是合理的吗?
弥什忍不住聚精会神,仔细辨认房间里的对话,这时明明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竟然出现另一把声音!
“当初就应该流掉她。”
弥什吓了一跳。
最可怕的是,她压根没注意房间还有第三个人,仿佛直到这句话说出口,他才存在于世上。
只见房间角落里,走出一个男人,动作夸张地疏松着筋骨——正是至今没露面的顷傅养父。
他穿着如同教授一般温文儒雅的衣服,却一脚踩在女孩的脑袋上,说:“我那天是发疯了吧,居然听信你说的话,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随后还对自己的妻子冷嘲热讽:“我没想到,你身上还有母爱这种东西。”
养母冷哼一声,双手抱胸,终于不再打人了。
听到这里,弥什终于听明白了——这个女孩是这对夫妻的亲生女儿!
先不提他们为什么恶待子女,养父一口一个“流掉”的恶言,让弥什想起本应该挂在养母身上,现在却消失的婴灵符咒…
消失的婴灵符咒。
本应该流掉,却留下来的女孩。
也就是说…这个本应该变成婴灵的女孩,因为弥什的介入,成功活了下来。
这是否证明了…弥什进入的不是灵感幻境,而是真实的过去!
而她也并非没有改变历史,她改变了女孩的命运,让她没有被流掉,而是留下来了。
为什么?
弥什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女孩的命运会被改变?
她胡思乱想,视线一瞬不移地紧盯女孩,仿佛从意识到这点开始,弥什和女孩命运合二为一,她不自觉开始揪心女孩的生与死。
这样打下去,迟早会把女孩打死的。
弥什非常担心,正思考怎么转移这对恶公婆的注意,将女孩从他们手上救下来的时候…
突然。
“是谁!”
男人凶狠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这个寂静的夜如同雷鸣响亮
弥什还以为自己行踪被发现了,又觉得不可能——以她的身手,普通人不应该发现她才对啊。于是她强忍着冲动没有动,就看到男人直直冲到她相反的方向,从门口角落里抓出一个男孩。
男孩都快吓尿了,脸上全都是水,他腿软地央求顷傅的养父母,说:“阿叔阿叔,是我小强。我发誓我不会把今晚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求你让我回家吧….”
求完男人后,男孩又看向养母:“姨姨,你平时最疼我——”
话还没说完,男孩就被割喉了。
这个平时应该跟顷傅养父母关系颇好的男孩,喉咙喷血地倒在柴房里,染红地上的枯草。
养父将弯钩大刀丢到一旁,看都没看小男孩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个生命中不曾相识的过客。也因为这样,他的脚终于从女孩头上挪开了。
养父拍拍手,说:“以后不要在这里教训小孩,这里也不安全了,另外找一个地方关她吧。”
在他说话期间,女孩再度从地上起来,如同蛇一样游爬到男孩身边,脸上没有对尸体的惧怕。
她冲着小男孩的耳边说话,窸窸窣窣。
弥什依旧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这个被割喉的小男孩死透的身体,居然重新恢复了生机,趴在地上小幅度颤抖,然后闭着眼睛如同傀儡一样站起来了。
就像僵尸一样。
女孩一直依靠在男孩身边,他站起来的同时,也顺势将女孩一并带着站起来了。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浑身是血地站在幽黑的柴房里,他们对面是一脸严肃面无表情的夫妻。女孩清澈懵懂的眼睛在房间里乱飘,最后定格在这对夫妻身上,手指比划一个三。
“三次。”
女孩说话了,她居然会说话?!
她对这对夫妻说:“我一共让人起死回生了三次,两次是出车祸的你们,还有一次是他。”
这对夫妻没有表情,同样也没有说话,明显清楚这件事情。这偏僻的房子里只有弥什错愕,这个被亲生父母拳打脚踢的女孩,居然是让这对父母起死回生的源头。
难怪三岛看他们是活人,难怪弥什从过去回来后,本应死去的父母再度出现了。
因为她,过去被改变,时间线被打乱。
第 163 章
“疯女人…”
养父再次打倒了女孩。
这次女孩正面向上躺倒在地, 视线正好对齐屋顶上的弥什。
“咦?”她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双手比做取景框,框住弥什的脑袋。
咯咯咯的轻笑声响起, 女孩脸上咧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弥什:…
被发现了, 这可不是好事啊。
她做着手势, 让女孩将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至少不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 养父顺着女孩的目光发现弥什的存在。
他九十度弯曲的脖颈扭曲,凶狠的神情暴露无遗, 眼神里却浮现了几分再见故人的诧异。
“是你?”
养父发出令人不解的反问。
“谁啊?”养母诧异,学着养父的视线抬头向上看。
可弥什没给对方发现自己的机会。
她双手用力一拍屋顶,破旧的柴屋不堪重负, 应声倒地,全数压在养父和养母两公婆身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后, 全是尘埃的空气腾空而起。
两人同时发出惊呼声:“啊!什么东西?”“臭婊子你给我等着!”
等他们好不容易挥开压在身上的东西,这才发现,无论是弥什还是女儿都消失了。
弥什带着女孩飞快奔走。
一路上,被她夹在腋下的女孩出奇的安静。
身后是追逐和喊叫声, 这俩颠公颠婆居然污蔑弥什是□□信徒, 盗走顷傅的法宝落荒而逃。
随着他们的叫骂, 道路两旁的屋子灯光全数亮起, 人起床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所有人都被他们骗了。
可想而知,接下来是一场苦难的战斗。
弥什咬紧牙关, 因为有所顾虑不敢停下,只得加快脚步。
这时, 女孩忽然说话了。
“放我下来吧。”
弥什猛地刹车,低头朝女孩望去。
只见她明明是以一个非常不自然的姿态呆在弥什的腋下,却好像坐在地上一般的舒服自然,甚至还对她这个挟持者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他们不会杀我,你放我下来,今晚才有一线生机。”
按照女孩的说法,如果两人继续往下走,是活不过这个晚上的。
一方面弥什相信自己的能力,不相信她一个无限空间出来的,还不能在普通人中带走一个人。
一方面,女孩展现出来的能力却又让她不敢小觑。
“你放我下来,他们不敢让我见到外人,一定会放弃追杀你,想法设法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女孩用最冷静的话,劝说弥什放弃她的安危,将她交给那对颠公颠婆。
她也不需要得到弥什的同意,弥什根本阻扰不了她,只见女孩如同蛇一样,从弥什身上流下去,扭曲着躺在地上。
她横躺在地上。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女孩的身份,恐怕会以为她是一只穿了衣服的蟒蛇。
“姐姐,快走吧。”
女孩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弥什也不强求,于是点点头扬长而去。
也因为跑得太快,她没听到女孩后面还有一句:“谢谢你,你救了我两次,”
…
弥什纵身一跃,从窗台跳回自己的卧室里,躲在床铺里假装睡觉。
大概过了二三十秒左右,门外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脚步声听起来缓慢、笨重又警惕,不像是三岛或者顷傅的声音。
…更像是性格阴暗的养母。
弥什念头刚冒出来,余光就看到养母手拿小刀,推门而入。
她强迫着自己躺在床上没有动,放轻放缓的呼吸声,昭示着她一直在这里睡觉的假象。
弥什在赌。
——赌养母压根没有看到她的样子,赌这对塑料夫妇恶劣的关系也不会互通情报。
好在声音只有一个,看来,发现她的养父并不在这里。
他应该是带着女孩离开,另外寻找一个地方继续藏匿了——因为女孩的留下,追杀弥什的人,从两人变成一人,这大概就是女孩口中的“如此才有生路”吧?
纵然是接触过无限流,见惯灵异事件的弥什,也不得不承认女孩的古怪。
脚步还在靠近。
弥什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紧闭眼睛。
这时,古怪的微风在空气中悄然升起,紧闭双眼的黑暗中闪过一缕微弱的光。
不等身体反应,弥什一个旋身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正好躲过了养母正欲插在她面中的小刀。
小刀失去目标后,狠狠插在床垫上,刀面完全没入,连同柔软的棉床单也带进去了几厘米。
弥什站定后看向只剩刀柄的小刀,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冒出。
差一点…
弥什后怕不已。
如果不是她察觉到怪异,立刻放弃伪装,从床上跳开,这把匕首就不是现在这样插进床垫里,而是完全没入她柔软脆弱的脑子,直接将她弄死在这里了。
奇怪,又没见到她的样子,为什么要迫害她?
弥什这才把目光从匕首上收回来,看向养母,养母似乎也很诧异她居然没有睡着,皱着眉头。
她先是用力拔出小刀,发现拔不出来后,干脆放弃匕首,转身拿起了房间里的装饰水泥花瓶。
养母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弥什的脸,说:“我也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我们见过面,对吧?”
弥什沉默。
因为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穿越的不是幻境而是现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她的沉默,落在顷傅养母眼中,似乎变成了一种挑衅。
“当初看到寺庙将你吸走,我还以为你是她的灵魂,是她的前世灵体,才选择将她生下来。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其他人…”
养母说这段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可想而知她今时今日再看到弥什的时候,有多生气。
弥什还是消化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东西。
——弥什被寺庙吸走,从过去回到现在的过程,正好被顷傅养父母看到,他们不知道“穿越”,所以误以为她是小女孩的前世灵魂。
出于尊重转世因果的宗教理念,俩夫妻放弃流产,将女孩生了下来。
这样错误的认知持续到今天,被女孩复活的养父母再次见到弥什,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当天晚上,两人找到女孩,又羞又怒地恨不得弄死她。
这也是为什么,养母再见到弥什,明明不知道她也在现场,也要杀了她的原因。
她在报二十年前的仇。
养母挥舞着巨大的水泥花瓶,在空中划出一条笨拙的线,即便她有多凶狠,本质还是普通人,弥什全靠后退就能躲开她的攻击。
“阿姨,我劝你冷静一些,顷傅可就睡在隔壁。”
弥什知道她不想让顷傅知道她的真实性格,于是故意提起他,威胁养母。
然而养母却露出得意的表情,说:“我能将一个秘密瞒二十年那么久,你以为我是个蠢货吗?早在晚饭的时候,我就偷偷给他们下了药,现在可能睡得跟猪一样”
养母高举花瓶。
“贱人,去死吧!”
突然,暴吼戛然而止,女人怒目圆睁的脸也因此定格。
“咳咳怎么会…”她发出破碎的气音,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低头,看向自己被捅破的胸口。
鲜血好似喷泉冒出,在房间里形成一股又一股血红色的浪花。
因为没了力气,养母双手一松,花瓶落地,
巨大的瓷器破裂声过后,碎片撒得满地都是。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上半身折叠成一百八十度,朝胸前那空荡荡的洞里望进去——洞里有一只眼睛,正沉默无言地看着她。
三岛在凝视。
期间,弥什一直警惕地盯着养母,生怕她下一秒再次复活了。
可惜没有。
养母的生命力肉眼可见地消散,面色苍白得瘆人,一副弥留之际的样子。
“嘿嘿嘿…”
临死之际,忽然,她发出莫名的愉悦笑声。
面上五官也从紧皱眉头的凶狠,变成松驰的微笑。
这下轮到弥什的眉头紧促了,她眼睁睁看着养母好像了却了一桩心愿似的,身体向后一倒,发出“轰”的一生尸体倒地声后,就彻底没了呼吸。
直到她没了动静,弥什才慢慢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养母的尸体。
与此同时,据说被下药睡得跟猪一样的顷傅和三岛也过来了,面上压根没有睡容,精神得很。
三岛都不是人,迷药对他无用,顷傅就更不用说了。
早在被下药的牛奶端到他面前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用其他牛奶代替了有迷药的牛奶。
顷傅看着养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压根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凶神恶煞喊着要杀人的女人,是自己从小到大连蟑螂都不敢打的妈妈。
这让他心情复杂。
对母亲的怀疑,冲淡了母亲在自己面前第二次死亡的悲伤。
顷傅蹲在养母身边,一言不发,只默默合起了她那死前因为兴奋而弯起的眼睛。
弥什则是围着尸体,左右各转了一圈,发现尸体并没有什么异变后纳闷了:“她为什么要笑?明明她是被杀死了,为什么一副心愿达成的样子,好奇怪。”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当事人已经死了。
“她的表情像是车祸发生以后的样子。”顷傅有些无逻辑地接了一句;‘当时他们的脸被切下,贴在卷曲的刀面上的,正是这样的笑容。’
先前顷傅以为,是意外发生太快,两人反应不及,才会留下这样的诡异笑容。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弥什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告知两人,出人意料的是,两人竟然说:“我们在你走后不久,也跟出来了。”
“明明我们跟在你身后,眼前却好像有迷雾,没办法靠近你。”
喊她,她也听不到。
两三个路口后,他们彻底跟丢了弥什。
这倒让弥什有些诧异,因为她完全不知道顷傅和三岛在后面,而且她是跟着转经筒的声音,也没走多远,怎么会跟丢呢?
关于弥什今晚如何找到柴房,似乎成了未解之谜。
两人听说女孩的事情后,神色都有些复杂。
顷傅指出小强死后又站起来的事情,说:“这可能是西藏起尸,算是藏族比较有名的秘术了,被弄起来的尸体没有理智没有想法,彻底沦为傀儡。”
“这玩意挺邪的,那女孩估计不是个好人。”
想要验证是不是西藏起尸,只要明天找到小强,看看他的状态就知道了。
弥什不在这里深入探究,反倒是三岛忽然开口,一本正经的说:“那是你妹妹。”
“…”顷傅明显愣了一下:“谁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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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们的养子,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所以你们是法律关系上的兄妹。”
三岛说话的时候,总有种清澈人类的信念感,以至于顷傅张了几次口,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就是说,能不能别在他刚发完“这女孩不是好人”的言论后,说这种令人无法反驳的事实?
就像脏话的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一样。
顷傅无语,三岛无辜,弥什背过两人偷笑。
余光看到天色渐亮,疲惫感席卷而来,弥什刚想说躺回床上休息一会儿,眩晕感再度袭来。
她一把扶住身旁不知道谁的手,绝望喊道:“不是吧,现在给我整这出?”
一晚上累得半死,现在才来搞穿越?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弥什要穿越了。
顷傅立刻抓紧弥什搀扶着他的手,细细感受了一会儿后摇头:“好像没用,我没有感觉到异样。”
只是握着手,好像没办法跟着一起过去。
就在顷傅焦头烂额,不断回想有没有道具的时候,三岛突然当着他的面,徒手扣掉弥什的眼睛,与他的一只眼睛做了交换。
三岛扣眼睛的手法很有技巧,不见血,就好像摘隐形眼镜一样的简单快速。
他又将自己的另一只眼睛摘下来,放在手心里,递给顷傅。
三岛一句话都没说,顷傅却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学着三岛的动作扣下眼睛,却没有他的技巧,于是将半张脸都抓得鲜血淋漓。
好不容易才将三岛的眼睛放了进去。
顷傅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画面是三岛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脚踩碎他的眼睛。
…靠。
…
弥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巷子里。
她站在那儿张望,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又哪里不太一样。
直到耳边传来三岛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惑:“这里是还没废弃的后山深处,也就是顷傅举办坐床仪式的地方。”
“你跟过来了!”弥什惊喜道。
这次的穿越有一种时间线很长的感觉,有三岛的陪同,安全感瞬间拔高。
“顷傅说他在举办坐床仪式,彻底成为转世佛之前,在这里度过了三岁到十八岁的时光,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弥什走出昏暗的巷子,却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乱跑的小土豆。
小土豆跌坐在地上,胖乎乎的脸蛋朝弥什看过来,童稚的声音一同响起。
“姐姐,你是谁呀?”
…天啊!
这不会是顷傅吧!
哎呀!好可爱啊!看得弥什心都要融化了。
她蹲下来捏了捏小孩肉乎乎的脸蛋,说“顷傅,你小时候真可爱,不像现在,丑了吧唧。”
小孩歪歪头,似乎不太理解弥什在说什么。
弥什刚准备解释,这时,她另一边耳朵传来顷傅的声音:“呵呵,不好意思,这不是我。”
…大意了。
弥什立刻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我就说,反派小时候怎么可能那么可爱!”
“哼。”顷傅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冷静却又孤傲地说:“他就是那个往我身上倒开水的孩子,谁是反派,我可不好说。”
第 164 章
“姐姐, 你真漂亮。”
小土豆说话的时候,还要拉着弥什的手,好像真的很喜欢她一样:“不过姐姐, 你怎么进来的?这里不让外人进入的。”
弥什看向小孩粉嫩的脸, 耳边回荡的却是顷傅平淡无起伏的吐槽:“谁是反派, 我可不好说”
她真不敢相信。
这么可爱的孩子会往顷傅身上倒开水。
还是说,这是恶童的小时候, 倒开水也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弥什想仔细再盘问一下顷傅, 可自从这个漂亮小孩出现后,他就忽然噤声不愿意再说话了。好在对面的孩子年纪还小, 很好打发。
弥什半蹲下来,说:“我是来陪你们的仙女姐姐啊。”
小土豆闻言,立刻咧开嘴角, 露出门牙缺失的滑稽笑容,说:“我就知道。”
“我没见过像你一样漂漂亮亮的姐姐, 所以你一定是天上过来的,是过来照顾佛的。”
对于西藏人来说,藏传佛教的概念深入骨髓,小土豆很轻易地就接受了弥什是仙女的人设。他拉着弥什的手往外跑, 跑出昏暗的小巷, 绕过风格大气的木栈道蒙古包, 跑到某个空地上。
一路上没有其他人, 她不需要刻意隐蔽, 就是觉得奇怪。
“我们要去哪里啊?”弥什不解。
“我要带仙女姐姐玩一个好玩的游戏。”小土豆这样说。
两人绕过几个枯黄的植物群,很快, 一个站在河边、瘦削高挑的背影映入弥什眼帘。
弥什第一眼,先是注意到这个人的头发, 大概因为头发太黑太多了,头顶两个发旋格外瞩目。人还没转过来,她已经对对方的性格有大概的了解,而且站立的姿势也莫名有眼熟感…
呃,这个人不会才是…
还没等弥什开口询问,他身边的孩子突然捡起尖锐的石头,朝那儿扔过去了。
“咚!”闷响声过后,石头落地。
石头冒尖的部分正好砸中这个人,鲜艳的红色顺着发尾流下,滴滴答答全落在他的衣服上了。弥什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直到鲜血染红衣服,她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可以丢石头?”
小土豆被吓到了。
他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大家都这样啊…这个游戏叫做,吃饭睡觉打顷傅!”
“…吃饭睡觉打顷傅?”
拿石头砸人脑袋,这就是小土豆口中好玩的游戏?
弥什受到了冲击。
这时,淌着血的背影终于转过身来,看向弥什和小土豆。
弥什也终于看清顷傅的模样,看到…他那苦难的10岁。本应该和小土豆一样纯真的年纪,顷傅却早早学会愁容,脸上再无笑容,他站在河中心远远看向这里,眼神却跟死了一样平静,真的好像经书上的佛面。
顷傅唇开唇合,不费多少力气,声音顺着河水一路传到弥什这里。
“多吉。”
这应该是小土豆的名字。
顷傅人脑袋还在冒血,语气却平静地好像事不关己,“有捉弄我的时间,不如多跳两个绳吧。”
跳绳这个词一出来,多吉就好像被戳中痛点一样,红着眼睛说:“你个王八蛋怎么胡说八道,我才八岁,说不定等我十岁的时候,就跟你一样高了!”
小土豆自己放下的狠话,却好像被欺负一样,流着泪逃跑了。
弥什看着他迈着小短腿落荒而逃的样子,回味两人对话,总算明白过来了。
——多吉之所以欺负顷傅,是因为看不惯顷傅长得高,而他长得矮。
顷傅也毫不客气用这点攻击了多吉,两人这么多年不断结怨,以至于成为宿仇。
…因为身高所以互相攻击,果然还是孩子啊。
弥什有些无奈。
她从口袋掏出干净的手帕,往河水中间走过去。
原本看顷傅淡定站在水中央的样子,河应该不深,可越往里面走,陷进水里的部分就越多,直到最后河水吞没弥什的腹部,她距离顷傅还有一大截的距离…
怎么可能!
弥什半淹着,看向只淹没了脚踝的顷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哪有那么高的10岁小孩!!这人真的是顷傅吗?
“你不要再过来了。”
顷傅完全没有帮弥什一把的意思。他就站在河中心,远远开口。
见弥什面带不解,他微微抬起一只脚,露出原先踩在脚上,浮在水面上的一叶芦苇,解释道:“你没有一颗无比虔敬、真诚、为法忘躯的心,是没办法以□□走到河中心的。”
弥什:“….你没事吧?”
弥什看着眼前这位一心为佛的小孩,脑子里想的却是现实那位,抽烟喝酒非主流纹身的顷傅,心想究竟是遭遇多大的变故,怎么会差那么多啊!
这样想着,耳边再次响起顷傅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听得到。”
“古有达摩脚踩芦苇横渡过江,普度众生,如果转世尊者无法做到站在河面上,算什么佛?”
原来如此…几次轮回弥什也算是摸到藏传佛教的边了。她朝顷傅扬了扬手中干净的手帕,说:“可是我过不去,你不过来,我怎么给你擦血处理伤口啊?”
“佛不需要处理伤口,伤口会自己好的。”
弥什:….
油盐不进的死小孩,活该被霸凌。
她也不装了,直接冷着语气怒喊一句:“给我过来!三、二、一——”
喊道二的时候,顷傅愣了一下,乖乖朝岸边走过来了。果然没有小孩能对抗三二一的法则。
弥什终于如愿处理顷傅头上的伤。
伤口就放了一段时间,就已经发红开裂,血都流干了。就他如今凄惨模样,究竟是怎么说出:“佛不需要处理伤口,伤口会自己好”的言论?弥什做不出放着十岁小孩自己默默流血的行为,于是尽责敬业地处理好伤口,包扎后才放开他。
顷傅转身看向弥什,眼神里是看不懂的情绪。
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问:“你真的是仙女姐姐吗?”
看来他也听到弥什和多吉的对话了,弥什抿嘴偷笑了一下,故意当着顷傅的面逗十岁的他:“是啊,难道我看起来不像仙女吗?”
弥什穿越过来,还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皮肤白得惊人。像她这样的白放在西藏本身就少见,说是神仙反而半点违和感都没有。
顷傅定定看着弥什,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默了几秒钟后,他郑重地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可以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吗?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当转生佛,我只想去上学,去学习,过普通人的日子。”
十岁的顷傅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成人般的郑重其事,仿佛历尽沧桑的疲惫。
弥什不自觉反问:“你为什么不想当佛?”
而且为什么说这里是鬼地方。
还没等顷傅回答,多吉居然又跑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不知从哪找出来的钝刀,嘴咬粗木棒,斜挎腰间的袋子里还有各种古怪的道具。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脸色却很苍白,看起来也没有第一次见面可爱了。
弥什以为多吉又要做什么恶作剧,下意识挡在顷傅面前。
可多吉只是站在顷傅和弥什不远处,含糊不清地说:“仙女姐姐,我一定会成佛的。”
“谁说佛一定是高个子?”
多吉眼泪流得厉害。
弥什都愣了,不敢相信顷傅吐槽他的话,竟然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能让他的情绪如此激动。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喊:“说不定佛是矮个子,说不定等我十岁的时候也能像他一样高。”
话音刚落,弥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多吉对身高的在意,不是孩子之间的比较。
而是因为——长高是成佛的条件之一。
上一任转生佛是高个子,所以他的转世,也必然是高个。矮个子多吉明显不符合佛的标准,如果他再不长高的话,就会被赶出这个圣地,从此沦为普通人。
多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高举手里钝刀,嘴里大声喊叫——
“我一定是佛的转生!”
话音刚落,弥什下意识扑到顷傅身上,可刀尖并没有落在顷傅身上,而是落在多吉的身上。
“咚!咚!咚!”
多吉用钝刀反复敲打自己的腿,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在一个点上,没几下就把自己的膝盖打断。
弥什吓得瞪大眼睛,无论是谁,看到一个那么可爱纯真的孩子手拿钝刀,一下下忍痛断了腿,也会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的。
将两条腿敲断后,多吉全身的皮肤都红了,他吐掉忍痛的木棍子,将自己小腿拉出膝盖。
孩子柔软的血肉被外力硬生生拉长,皮肤因此变得单薄,弥什甚至可以透过薄如蝉翼的皮肤,看到底下好像水一般流动的血液,还有完全分开一段距离的膝盖和小腿。
多吉因此痛到躺在地上,脖子上却是一脸饕餮般的满足神色。
弥什看着他的表情,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的笑容,和顷傅养母死前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都是身体受到极大的创伤,脸上却是心愿已了的心满意足。
“等血肉重新长好,我就会长高了,我就会成为佛。”
多吉满足了。
弥什护着顷傅,看着明明是小不点孩子的□□,长着两条堪比成人的长腿,简直跟怪物一样!
不可能放着孩子躺在地上,弥什拔腿就跑,往人多的地方去。
“我去喊人来!”
她还没跑远,忽然听到顷傅宛如自言自语的一身轻叹,仿佛羽毛落在湖面的轻盈。
他说:“我就说吧,这里就是一个鬼地方。
第 165 章
弥什已经顾不上顷傅了。
她飞快跑出幽静的深潭, 跑出养育转世尊者的宝地,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重复的绿植大树,才终于找到一个穿着□□喇嘛衣服的年轻人。
“转世尊者们出事了!”
弥什灵活运用藏语, 喊出这句话。
大概是因为转世尊者们是佛寺里的宝藏, 弥什话音刚落, 喇嘛面色一变,立刻跑去喊人了。
很快, 来了一对看起来穿着华贵的夫妻。好像是多吉的父母。
“出什么事了?”他们神色着急, 双手都在颤抖。
“是多吉,多吉的腿出事了!”
弥什带着一行人, 急匆匆朝出事的深潭走去。
因为弥什是最初发现多吉出事的人,喇嘛以为她是多吉姐姐,多吉父母又以为她是寺里的人, 一时间竟然没人怀疑弥什的身份。
几人跑到深潭那儿,顷傅和多吉还待在原处。
十几分钟的时间, 多吉的膝盖已经肿得比脑袋还大了,然而比起他腿上青红交错怪异的伤势,多吉脸上的满足感似乎更值得关注,这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了。
弥什指向多吉。他父母怪叫一声, 扑到多吉身上。
“多吉, 你怎么了?”
“爸爸妈妈?”多吉睁开眼睛, 幸福地说:“我现在长高了, 我更符合转生佛的标准。”
话音刚落, 跟在几人身后的喇嘛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一个略复杂的表情。
但是他没有说话。
——转世尊者和喇嘛不是一个体系, 他们除了信奉同一个佛外,并不是能互相干涉的关系。
弥什等着多吉父母好好教育他, 却没想到,他父母居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真的是这样,多吉,你怎么会这么聪明?”
…多吉父母居然表扬多吉了。
天啊,弥什看向多吉拉得很长很长,已经完全脱离小孩状态的双腿,内心错愕难以言喻。
事实证明,弥什向多吉的父母求助,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他父母的大力表扬,多吉脸上满足感从一人转移到一家口三身上。
唯一和正常人靠边的,大概只有沉默不语的年轻喇嘛。
他安慰道:“断骨后,肌肉经脉会重新生长,等骨头重新愈合,人也会变高很多。”
这样的手术其实在现代也存在,就是传说中的增高断骨术,但一般是用来治疗长短脚缺陷,很少有人专门拿来专门长高。一是因为价格高昂,二是因为风险太高。
但多吉父母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抱着多吉,对着一双断腿畅想未来幸福生活了,说:“再也没人说我们家多吉不符合标准了。我们多吉会成为转生佛,而我们就是转生佛的父母。”
笑声不断,却血流不止,弥什被这一家三口弄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顷傅忽然开口说话了,他说:“你不该去找多吉的父母,多吉讨厌我,是因为他父母一直说我更符合转生佛的标准。”
那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高不高,又知道什么转生佛呢?他只知道他能长高,能当上转生佛,他的父母就会满意。他也只能按照父母的要求生活。
十岁的顷□□评:“好变态的父母。”
弥什:“…”
真不想说,其实你父母也半径八两吧。变态得不相上下。
原以为多吉的断腿血案到此为止了,弥什也做好随时穿越回现代的准备,谁知道傍晚的时候,变故忽然发生了——先是一声尖叫唤醒沉寂的屋子,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人进出的脚步声响起。
弥什好奇看了一眼,就看到多吉的父母迷茫呆在屋子外,手上身上都是血。
发生了什么?
她走过去,正好听到多吉父母的说话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他不够高,想要让多吉更高一点而已,谁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多吉父母的话,还有他们身上的血让弥什感到不安,她等屋子里的人稍微少一点后走进去,竟然看到原本可爱粉嫩的小土豆,真的变成土豆了…
他好像死人一样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神痛苦地迷离,双腿膝盖以下竟然都被摘除了!
天啊。
弥什感到一阵眩晕。
多吉努力睁开眼睛,发现是弥什后,露出初见面时友善的笑容,却莫名感到悲伤:“仙女姐姐,你怎么还在我这里?”
“喇嘛老师说,我已经当不了转生佛了。”
多吉有多想当转生佛,看他忍痛断腿就知道了。谁知道快乐没能持续半天,他就被判死刑了。
他给弥什看他的小臂。
肉嘟嘟的手上写着“多吉喜欢神仙姐姐”,这应该是他在幸福的假象中写出来的童言。
弥什看向他残缺的双腿,心痛地问:“发生了什么?”
多吉抿了抿唇,没有力气讲那么长的话,所以后面的故事还是弥什偷听喇嘛对话才知道的,据说这是多吉父母将多吉从深潭旁边弄到房间后发生的故事…
…
当天夜里。
多吉妈妈幸福地看着床上沉睡的多吉,不知道是在看她的孩子,还是在看转生佛转世。
这时,一直不发言的多吉爸爸忽然开口,说:“你觉不觉得,多吉还不够高?”
两人看向多吉的腿。
十岁的顷傅已经有一米六多的身高了,八岁的多吉却只有一米四,哪怕拉了腿也只有一米五,除非….除非多吉能将原本拉长的十厘米双腿,拉到二十厘米那么长。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身高上压顷傅一筹。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竟然做出一个可怕的决定,那就是将多吉的腿再拉长十厘米。
十厘米是一个手掌的长度,在外人看来已经很瘆人了,二十厘米的骨头间距可以塞一只手臂,能想象到两根骨头在体内距离二十厘米那么远的样子吗?
…这跟分尸没什么区别了。
他们趁多吉沉睡的时候,拽着他的脚踝狠狠向下拉开,膝盖以下的血肉被拉得纤维感尽显,皮肤也因此被拉出了皱褶,巨大的疼痛使孩子瞬间清醒,痛哭出声。
“妈妈,我痛!爸爸,不要再拉了!”
多吉一直在哀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爸妈将腿拉长到二十厘米那么远。
手术期间,多吉拼尽全力地抬起头,已经看不清脚尖的形状了。
“砰!”他向后一倒,被疼痛彻底击垮,失去了意识。
多吉父母在看到孩子晕倒后,确实慌张了几秒,可他们一想到他们孩子的身高已经超过顷傅,成为最有希望的转世尊者,便k下意识放宽了心。
没事,没关系。
等多吉一觉起来,他会得到一双大长腿,到时候他肯定会感谢他们。
多吉父母抱着这种难言的侥幸,离开多吉的房间,放任他和一双断腿在床上生生熬着病痛,是那位年轻的喇嘛拿着抗生素过来找多吉,看到多吉两倍长的双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赶紧喊来医生。
医生赶到及时,多吉因此留了一条命,可他的双腿却彻底保不住了。
多吉在房间里进行截肢手术,年轻喇嘛带着几分怒气质问他的父母,说:“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不是喇嘛您说,断骨手术能长高吗?”
他父母居然还一副责怪别人的样子,看得弥什火气都上来了。
她也看得出来,这位年轻喇嘛也非常生气,强忍怒火回道:“我是说稍微骨头分开一些没关系,因为他们会长出来重新链接,分开二十厘米那么远,是想让两节骨头一夜之间长那么多吗?”
就连现代的断骨增高手术,也绝对没有增高二十厘米的说法,两三厘米顶天了。
喇嘛和弥什都没想到,多吉父母居然那么疯,不满意多吉的手术结果,偷偷给他拉了腿——这简直就是西藏佛教版的拔苗助长。
多吉父母对视一眼,似乎知道他们犯了错。
可下一秒,他们却异口同声地说:“那多吉是不是当不了转生佛了?”
年轻喇嘛愣了一下,虽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还是耐着性子说:“转生佛寺成立传承之久,从来没有转世尊者会是残疾,我想多吉会被送回家里。”
弥什可怜地看向屋内饱受折磨,却又一无所获的多吉,心里多少有些怜惜这孩子悲惨的命运,可等她将目光收回来,却在多吉父母脸上看到统一的冷漠。
得知多吉无缘转生佛后,多吉父母立刻收起惺惺作态的表情,摆出瘆人的、事不关己的冷漠。她们说:“这样吗,那我们先回去了。”
弥什愣了,下意识反问:“那多吉怎么办?”
“我管他怎么办,连当转生佛那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到,还想回家吃香喝辣不成?”
多吉父母说话声音很大,弥什觉得,屋子里的多吉一定是听到了。
他们也没有在开玩笑,这两人把自己儿子的腿搞断后,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便离开这片禁地了,将多吉独自留在了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弥什看着多吉父母和顷傅养父母如出一辙的行为,第一反应不是同情多吉,而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她总觉得多吉那么服从父母的人,必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因为这种不安,弥什找到顷傅的房间。
十岁的顷傅独自居住在一个独立的楼里,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操心。
弥什跑进房间里的时候,他正点着一盏小灯,潜心阅读佛经,此时还没进无限空间的他没有反追踪的本领,直到弥什站在他身后,他才发现弥什偷跑进来了。
“你怎么跑到我房间里来了,出去!”
顷傅面上冷漠无情,抓着佛经的手指却很用力,纸张也因此变得褶皱丑陋。看来是害怕了。
弥什还没见过顷傅这副好欺负的模样,竟还觉得有些好玩。
“我可是佛派来保护你们的仙女,怎么能赶我出去呢?”她故意开玩笑,捉弄他。
顷傅抿了抿唇,非常硬气地说:“我不想当转生佛,自然不需要你的保护,而且你说你是仙女,多吉的双腿还不是保不住?”
多吉的事情闹得很大,顷傅听说了也不奇怪。
弥什本来就对多吉残疾的事情略有惭愧,她跟小土豆开玩笑的时候,还说自己是仙女姐姐,结果却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踏进深渊。
正是因为有多吉作前例,弥什更不愿意离开顷傅半步了,免得今晚再发生意外。
她将还在熬夜读书的顷傅拉到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椅子上,双目炯炯地紧盯着他和房间,一副今晚不会睡觉守着他的郑重神色。
“你睡吧,我会保护你的。”
弥什完全不给顷傅拒绝的机会。
只要顷傅想起来赶人,她就一直手拉住被子,他便动弹不得了。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四次,直到顷傅彻底失去反抗的耐心,这才消停了一会儿。
弥什坐在顷傅身旁,看着十岁的孩子熬不住困意,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睡相还挺可爱的。
虽然比不上小土豆,但也比十年后的样子好看多了。
弥什这样一想,耳边果不其然响起顷傅吊儿郎当的声音:“你最好别给我看到你小时候样子。”
“看到又如何,我小时候的性格可糟糕了,你们加在一起,恐怕都搞不定我…”,弥什兴起,忽然想展开说说小时候的事情,可临开口前,她却什么都讲不出来…
她好像有些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了。
记忆中只有孤儿院,紧接着就是考大学,这中间的细节小事竟然半点都想不起来。
“总之就是很难缠!”
弥什含糊掠过这个话题。
好在顷傅对她的童年并无好奇心,也没有仔细追问。
耳边人不说话后,室内恢复黑沉沉的氛围,十分压抑。弥什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黢黑的角落,直到三岛的声音响起,说:“有人来了。”
三岛的眼睛比普通人看得更远,更超前。
他说了这句话后很久,房门才传来“哐、哐、哐”的轻敲声,有点像是铁器轻敲地板的声音。嘎吱房门打开,一个很小的人影提着什么东西艰难爬进顷傅的房间里。
弥什原本想冲过去,直接将这个闯入者逮住,可这个只会爬的眇小身影令她想起一个熟人。
不会是…
她假装睡觉,静静等着身影爬到顷傅的床边,然后趁其不备突然打开房间的灯光。
房间灯火通明。
只见一个没有双腿的小人,不对,应该说是小怪物。
多吉用嘴咬着一个巨大的开水壶,艰难爬进房间,冒烟的滚烫壶嘴对准睡熟的顷傅的双腿,足以烫熟人肉的滚水即将倾泻而下…
啊。
原来开水烫伤是这样来的。
第 166 章
多吉用嘴咬着这么沉的不锈钢水壶, 高高扬起透露,滚烫的壶壁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他的下巴,发出“滋滋滋”类似烤肉的声音, 他的鼻子连同下巴那一块烫得通红。
身边站着一个疯狂的怪物, 顷傅却对此一无所知, 还在沉睡。
眼看着开水即将落下,冒着烟的两三滴水已经落在他大腿上, 偏偏这时, 顷傅睡梦中转身,将脆弱的后背对准白烟冒出的壶嘴。
…到此为止吧!
虽然弥什讨厌顷傅, 却不可能眼看着他受伤,于是她一把打开开水壶。
水壶飞出,不仅带走多吉的两颗门牙, 还在落地后发出巨大的声响。
“哐当!”
顷傅这才发现身边站了一个人。
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惊悚回头, 先看到弥什好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居高临下站在他床边,用自己的□□,挡在他和多吉中间。
顷傅:“…”
弥什是老母鸡, 那他不就是小鸡仔吗?
他的视线又从弥什的后背, 转移到地上滚滚开水…莫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十岁的顷傅以养子的身份待在家里, 虽然没人提出要求, 他却自觉学成了察言观色的本领, 没有可以任意撒娇的家人和朋友,自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紧接着, 弥什出现了,说自己要彻夜不睡, 保护他的安全。
顷傅又不是多吉,做不到无条件相信一个陌生人,他抱着警惕的心态放任弥什待在自己身边,更多是想看弥什在打算什么阴谋诡计。
直到她在开水泼过来的时候,挡在他的面前,试探瞬间瓦解崩析。
顷傅双手轻轻抓住柔软的被窝,好像抓住了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手动跳动着。
弥什哪知道她身后的顷傅小心思那么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多吉身上,瞳孔微微颤抖。
最初见面的可爱小土豆好像消失了,多吉捂着流血的嘴巴,身体因为没有手支撑而跌坐在地,两条空空如也的膝盖好像小毛毛虫一样上下摆动。
多吉抬起头来,好像很伤心地问弥什:“仙女姐姐,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觉得我不是转生佛,所以转而开始保护顷傅了吗?”
事到如今,多吉依旧相信弥什的话,他真的是一个很好骗的纯真小孩。
…除了会大半夜往人身上倒开水以外。
弥什指着已经流干的水壶,反问:“该伤心的人是我吧。多吉,你怎么能往别人身上倒开水?”
“因为都是他的错!”
多吉发了疯一样敲打膝盖,小小的拳头虽然杀伤力不强,但疯狂的表情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倒有些出人意料的可怕。
多吉有些慌不择言喊道:“我当不成转生佛了,顷傅也不能当,他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养子,怎么配得上转世尊者这么尊贵的身份。”
弥什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多吉的想法就是现代经典的调侃——我可以不成功,但朋友不可以成功!我可以不当转生佛,但顷傅绝对不可以当转生佛。
癫狂间,弥什生怕多吉突然出手,于是下意识后退一步,护住顷傅的肩膀。
当然,她的这一举动再一次引起顷傅的胡思乱想。好在多吉近似疯狂的哭嚎吸引所有注意力,也让弥什无暇顾及顷傅的小心思。
“你为什么不希望顷傅当转生佛?”
“顷傅当上转生佛,我爸妈都会恨死我的,他们是多希望我能出人头地啊。”
…
弥什终于听懂了,原来多吉的一切行为,出发点都是他的父母。
无论是忍痛断腿,还是半夜往顷傅腿上倒开心,一切恶行的出发点都不是“他想当转生佛”,而是“他想让父母认可他,他想讨父母的开心”。
…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弥什忽然不知道,要怎么教训多吉了,好在这时顷傅及时开口,他语气淡漠佯装无所谓地说:“行了,大晚上跑到别人房间发什么疯,有病没病都别在我这里闹,行吗?”
…
不愧是顷傅。
哪怕是十岁的他,一开口就让弥什变脸,让多吉露出仇视的目光。
哪怕他的本意是想放过多吉。
顷傅好像一个没事人躺回床上,说出来的话能气死十个多吉:“你有空煮开水,还不如超越我,这才叫给我一个教训。”
顷傅想让多吉放弃复仇,奋发生活,把日子过得比谁都精彩。可他淡漠神色毫无波澜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鼓励,更像是健全人嘲笑残疾人的阴阳怪气。
弥什瞪大眼睛,狠狠打了顷傅一下——你快闭嘴吧!
顷傅吃痛,瞪着一双死鱼眼看向弥什,眼眸里写着几个大字——干嘛打我!
弥什阻止得还是太晚了,多吉已经反向被刺激到了:“哼,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多吉用双手爬出顷傅的房间,嘴里还絮絮叨叨咒骂道:“终有一天,我必定把你踩在脚底下,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多吉爬走了,离开的方向却不是他的房间。
弥什站在顷傅房门口,有几分担心地看着他消失在浓雾中,好像被怪物吞噬了一样。
“他要去哪?”弥什担心道。
多吉这幅不良于行的模样,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还能去哪里?
弥什等了好半天,却没听到回答,转头一看却发现当事人顷傅,早就滚进出床单里睡着了,回复她的只有不断隆起落下的身体起伏。
“你睡了???”
弥什不敢置信,这就是天生反派吗,看到同伴癫狂的模样,居然还能秒睡。
顷傅没有回答她。
好像真的睡觉了。
弥什无奈之余,又觉得正常,只能转而向十年后的顷傅吐槽:“你小时候真讨人厌!”
耳边冷哼,“现在有好到哪里去,你第一天认识我?”
两个顷傅联手,成功把弥什说得哑口无言,拒绝沟通。
可惜她看不到顷傅如今的表情,不然就会发现他脸上的玩味有些怪异。大顷傅看着小顷傅,微微挑起眉头,好像一颗成熟的心脏,在低头看着另一颗青涩的心缝缝补补。
背过弥什的柔软被褥里,一双黑瞳炯炯有神,压根就没睡!
小顷傅将自己脸藏在阴暗角落里,屏息好像在等什么,直到弥什坐在他床铺上的动静传来,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太好了。
她没有走,她是真的来保护我的天使。
顷傅用力紧了紧被子,是错觉吗,今天好像是他这辈子最安心、最温暖的夜晚。
…
多吉走后,下半夜就安全多了。
弥什守着守着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就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顷傅的床上,而本应该躺在这里的顷傅却不知所终。
“顷傅?”
弥什赶紧从床上下来,四处寻找顷傅的身影。
好在刚走到门口,她就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背对着房间看着深山不远处。
弥什松了一口气,走上前,“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出来了啊?”
“多吉昨天晚上跑到深潭里了。”
深潭?
就是那个转世尊者可以脚踩芦苇悬浮,普通人下去只能淹死的地方?!多吉跑哪去干嘛?
弥什诧异看向顷傅,顷傅用力抿了抿嘴唇,说:“深潭大有来头,它是一个能实现愿望的地方,据说只要有人潜心跪拜一晚,就能实现心中所想。”
“当然只是传说,真的实现愿望的人…至今是0。”
弥什无语翻了一个白眼。
顷傅的话简直就是废话文学的完美典范,拐着弯子说多吉没事找事,居然相信了这种鬼话,连夜跑过去,潜心跪拜,到现在还没回来。
如果连深潭都无法恢复他的双腿,正午时间一到,多吉就会被送出集中地,从此无缘转生佛。
弥什有些唏嘘,却还是加入了顷傅等待多吉的队伍。
虽然这位从早上站在深潭进出口的十岁顷傅,并不承认自己是在等多吉。
太阳又升起一些,气温回升,拨开路面浓雾露出全貌,弥什无聊坐在门口,复盘这两天线索,思路从多吉,断掉的双腿,最后落在多吉诡异的父母身上。
如果说多吉和顷傅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都有一对接近癫狂的父母了吧。
而且多吉还十分在意父母的想法,这是造成一切不幸的源头。
弥什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门槛,发出叩叩声,她试图抓住重要的线索,阻止更多人死亡的结局,直到耳边传来轻轻的吸气声,思路才被打断。
弥什应声转头,却发现顷傅紧蹙着眉头,好像碰到了人生最棘手的难题。
弥什见状,来劲了。
有什么东西能难住十岁的大反派,让她看看,也开心一下?
一无所知的弥什抱着玩闹心态,顺着顷傅的目光,与他视线交汇——浓雾散开的林荫小道里,一个瘦长的影子正在不断逼近。
因为离得远,弥什看不清楚来人的面貌,只能凭借轮廓猜出他大体的样子…圆钝钝的身体,圆乎乎的脑袋,还有….纤细到仿佛两根枯枝拼接上去的双腿。
天啊,简直就是一只巨大的蜜蜂正在靠近!
还是走着过来的!
弥什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蜜蜂”靠近…
“仙女姐姐。”
熟悉的童声令弥什寒毛倒立。
多吉撑着两条被他父母拉长的腿,好像没事人一样走来,脸上满足笑容比细长的双腿更刺眼。
他看向弥什,眉开眼笑的样子和昨天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仙女姐姐,我的腿好了,我又可以当转生佛了。”
第 167 章
多吉他…突然就长高了。
虽然本该残疾的人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也是一个惊怪事件,但对于弥什来说,她更在意的, 是多吉正在不断长高的双腿。
几乎每一分钟, 多吉的双腿都会往上窜几毫米。
这几毫米的变化, 可能当时无法发现,但只要隔几十分钟去看他一次, 就会发现他更高了。
多吉却对此毫不在意。
“我现在是三个候选者中最高的一位。”
中午过后, 身高刚超过顷傅的多吉,立刻跑到竞争对手面前炫耀。
多吉身下两条纤细的腿, 因为没有足够的骨骼血肉而颤抖,好像蝴蝶煽动翅膀一样费劲走来,脸上却露出饕餮般饱餐的满足:“听说第十三任转生佛是一个非常高挑修长的男性, 我那么高,更像是他的第十四任转世。”
明明多吉矮的时候, 还说转生不一定和体型有关,长高后的说辞立刻就变了。
顷傅就不爱惯着多吉,冷眼道:“你昨天不还说,转世不一定和体型有关, 怎么又变了!”
“那只是一种可能!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多吉瞬间脸红, 恼羞成怒:“我觉得转世和体型有关, 我那么高更应该是新一任转生佛。”
“比起这个, 我更好奇你的腿是怎么恢复健康的, 真的是深潭显灵,实现你的愿望吗?”
弥什更好奇这点。
这里又不是无限流副本, 怎么会有神仙显灵的事情发生,难道又是一个玛丽亚?
弥什紧盯多吉的反应, 只见她话音刚落,多吉立刻露出一个含糊其辞的表情,略显生硬地说:“你已经不是保护我的仙女姐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嘶!”
多吉忽然蹲下来,揉搓膝盖,。
弥什看着多吉的表情扭曲,冷汗直流,便体贴地问:“你还好吗?”
多吉疼得无法说话。
他每一分钟生长一毫米,十分钟一厘米,一个小时多吉就会长高六厘米,普通人一年的分量。多吉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么快速的长高速度,代表他会承受常人三百倍的生长痛。
三百倍的生长痛…
弥什已经代入感极强地幻想出膝盖骨碎裂千万次的痛感了,不禁觉得一阵腿酸。
大概缓了几分钟,多吉总算直起腰来,自豪地说:“我不疼,这是成为转生佛的必经之路。普通人想要成为转生佛,必须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痛苦。”
说完这话,多吉又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回房间了。
今天他大概没办法参加经书诵读了。
以他的身体状态,让他盘腿静坐数个小时,与向他索命毫无区别。弥什和顷傅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多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终于有人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叹息的人不是弥什,居然是顷傅。
“我都说吧,这里的人都不正常,你最好也尽快离开这里。”
顷傅对弥什说自己是神仙的事情,是一个字都不相信,每时每刻都在催促她离开。
弥什自己也想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都阻止顷傅被开水烫了,还是没能离开过去回到未来。
难道是有什么大事没有发现,又或者还有什么线索没有找到?
可惜,当下唯一能称得上线索的东西,只有多吉的双腿,
于是弥什等顷傅去上课,专门守在喇嘛出入的地方,等待昨天那位年轻的喇嘛老师。
换做平时,弥什是绝对不会信任转生佛寺的任何人,特别是这群信奉、供奉转生佛的喇嘛们。可昨天多吉出事的时候,年轻喇嘛向多吉的父母怒言相向,愤怒的模样始终在她心里浮现。
或许这位年轻喇嘛是突破口,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出于这点猜测,弥什守在角落里,专挑年轻喇嘛单独出现的时候跳出身来。
终于,在黄昏来临之际,她终于等到了。
“喇嘛老师。”
弥什喊住路口匆匆路过的人影。
年轻喇嘛回头,看到弥什后,微微蹙起眉头:“你应该离开此处。”
“昨天我以为你是多吉的家属,所以才放任你待在禁地里,实际上那儿连我们都不能久待。”
这个单面深潭环绕,另一边有树木遮挡的静谧之地,是庙内专门养育新一任转生佛的地方,只有疑似转世者的孩子才能住在里面,喇嘛们除了上课以外不能随意进出。
转世者家属也一样,除非孩子发生意外受伤,或者被通知前来接孩子离开,否则不能进出。
“大人们的欲望太多了,很容易影响到孩子,转生佛再厉害,如今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能力之外的欲望。”
年轻喇嘛只是感叹一声,没想到被弥什逮个正着,借题发挥:“我和你一样,也想保护他们。”
“多吉的双腿你看到了吗,一个本应该残疾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出双腿,你不觉得奇怪吗?”
年轻喇嘛闻言,身型顿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多吉双腿恢复的事情。
从早上开始,喇嘛之间谈论的话题全是多吉,身处其中的人很难不知道。
只不过….他看向不远处凝视他的寺庙房顶,用力地抿了抿唇,还是敷衍:“多吉双腿能恢复,证实他是转生佛的转世,只有佛转世才有如此奇迹。”
简直是魔怔了,什么都能跟转世牵扯上关系。弥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说:“别开玩笑了。如果他是真的转世,压根不需要断腿重生,非得弄得人模鬼样才符合标准吗?”
弥什的话简直说到了年轻喇嘛的心坎上了。
他毕竟进寺庙的时间短,没有其他老喇嘛虔诚,偶尔看到活得辛苦又痛苦的转世孩子们时,心脏会感到一阵又一阵抽疼。
不能再跟弥什聊下去了。
再聊下去,他虔诚的信仰将会动摇。
年轻喇嘛错身,跟逃一样离开弥什的身边,可走到阴暗角落时他又突然停下,咬咬牙,喊道:“凌晨起床摆放软垫的时候,我看到深潭方向有车灯晃过…”
“车灯?”
弥什还想追问,喇嘛却怕被人发现,逃没影了。
独留弥什一人思考…车灯?
她恍然大悟——多吉的父母就是开车上山的,晃过深潭的车灯或许就是他们经过的征兆。
也就是说,多吉的腿和深潭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因为他的父母从中作梗。
弥什才不相信,一对将亲生儿子的腿拉出二十厘米远的父母,能做什么正常的事情。
眼瞅着夜色将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等年轻喇嘛,与他聊天的功夫居然浪费了三个小时。黑压压的夜色压在深潭上,水和天连接在一起,好像无边无际的黑色迷雾。
弥什趁着还能看清路,躲开巡逻的喇嘛,折返回到禁地。
刚走到休息房间的拐角处,她忽然发现,那儿长了一颗小树,正迎着风摇曳…早上的时候,有这棵树吗?
弥什觉得奇怪,又往那走了两步。
“神仙姐姐….”
树居然发出多吉的声音,把弥什吓了一跳。
她眯起双眼,透过夜色仔细观察树的模样,这才发现这压根就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人!
一个高得离谱、瘦得脱相的人!
多吉撑着两条接近两米高的细腿,原本肥嘟嘟的脸已经瘦脱相了,应该是营养被腿吸干净了。他看到弥什走过来,好像看到救命的稻草一样,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姐姐救我,我好痛,这里好高,我好怕…”
他的膝盖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
弥什离得近,眼睛平行的地方正好是他的膝盖骨,就看到他的膝盖骨咕噜噜地滚动、作响,每隔几秒钟骨头就会传来咯吱咯吱的长高声。
长高速度更快了…
骨骼和周遭肌肉不断承受拉长,重塑的痛苦,就好像每隔几秒钟就经历一次断骨重生。
如果说生长痛尚且可以忍一下,恐高就忍不了了。
多吉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有恐高的一天。
他一觉醒来发现双腿伸出窗外,成为全部转世尊者,不,全寺庙最高的人呢。
多吉惶恐之余还有些窃喜,直到他费劲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向两三米开外的脚尖,竟然感到一阵又一阵眩晕。
他居然恐高!
多吉迷茫地走出房间,试图向他人求助,正好碰到了弥什。
“你父母做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弥什不知道怎么帮助多吉。她伸手摸向多吉的腿,隔着脆弱的皮肤都能感觉骨骼还在飞速成长。
刚开始多吉闭口不谈,可能是被父母警告过,直到后来赶到的顷傅,悠悠开口附和了一句话。
“这样下去,你会越来越高,比楼高比山高比云高。”
…一瞬间,十年后两条穿破云层的双腿在弥什脑海中浮现。
她有些紧张地看向多吉,脑海里问:“是他吗,深潭里比云还高的人类,是多吉吗?”
耳边传来回应,语气有些沉重:“是他。”
顷傅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十岁那年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正中多吉的未来——多吉越来越高,比楼高,比山高,穿透云层不断生长。
他不断长高,却还是一个人,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可能是顷傅口中的“比楼高比山高比云高”吓到8岁还恐高的多吉,他害怕地流泪,终于承认昨晚发生的事实:“昨天晚上,我坐在深潭旁边祈祷,没见到神,见到我爸妈了…”
“她们从家里拿来一缸酒,逼迫我全喝下,酒的味道好奇怪我很不喜欢。”
紧接着多吉就失去意识,转述的时候只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我被酒迷倒,完全昏迷之前,我看到妈妈往我的膝盖骨里塞树枝。”
“什么树枝?”
“就是深潭旁边的百年大树,能长到百米长的树枝。”
弥什对那棵树有印象,因为十年后她初次游览深潭,还看到这棵树仍在生长。
多吉父母明显用了一种藏系秘术,将能长高百米的树枝植入多吉双腿,将他变成一个怪物…他们简直就是疯子,居然这样对待他们的亲生儿子!
多吉也后悔了,他已经顾不上讨好父母了,只想把膝盖里的树枝拿出来。没等弥什反应过来,他操控膝盖撞在屋檐上,利用尖锐的瓦片粗暴撕开皮肉,露出里面的肌肉肌理。
弥什和顷傅一看,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怎么了,可以拿出来吗?”多吉长得太高了,弯腿也看不清自己腿上的伤口,只能询问。
弥什看向他那树枝和肌肉麻花状缠绕扭转,生长在一起的双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而且看树枝的生长趋势,它早已往上遍布多吉的全身。
除了脖子以上的脑袋,他的全身都被正在高速生长的树枝牵扯,拉着他不断生长。
除非让多吉只剩一个脑袋的生活,否则他会不停地长高,肌肉被拉到丝状纤细,也不会停止。
弥什沉默看了一会儿后,深呼吸,说:“多吉,我们逃跑吧。”
“不要再当这个转生佛了,这样下去,你会从一个人变成一棵树的。”
第 168 章
多吉的父母将木头塞进亲生儿子的断腿里。
诡异的是, 木头竟然和骨骼肌肉缠绕在一起,合二为一。诡异的枯枝吸收着多吉身体的营养,以血肉为壤, 骨架为梁, 飞速生长着。
很明显, 多吉的身体跟不上木头飞速生长的速度。
他的肌肉被拉成丝状,骨架因为飞速生长而过于纤细, 难怪多吉的腿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根, 每次走路都好像蝴蝶颤巍巍地扇动。
枯枝吸饱了血液,哪怕多吉徒手撕开膝盖的皮, 流出来的血液也只有一点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继续放任这两节诡异的树枝留在多吉的身体里,总有一天多吉会变成人体巨木的诡异模样。两根肉腿直插云霄的画面在弥什脑海一闪而过,她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抱着拯救多吉的念头, 弥什要考虑的方面更多了,譬如她想到——假如多吉继续留在这里, 必定要服从父母的命令,保全双腿。
只有离开才能脱离父母,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等逃跑后,再想办法将树枝拿出来, 天高地远多吉父母还能追过来往他身体放木头不成?
于是弥什高扬着脑袋, 郑重其事地问多吉:“多吉, 你想走吗?”
多吉愣住了。
这一刻, 父母的期望和他本人的恐惧, 在心里不断交织打架,分不出胜负。
弥什看出多吉的纠结, 于是她说:“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多吉,那时你多可爱啊, 不像现在…”
不用弥什详细说明,多吉当然知道自己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于是在夜色鼓励下点了点头,“我不想当转生佛了,神仙姐姐,带我离开吧。”
“嗯,我一定让你彻底解放。”
弥什信誓旦旦。
…
夜色笼罩下的禁地,一汪深潭倒映出辉映暗光,云层厚实低沉,压迫感十足,无论是天空还是湖底都没有月亮的身影。在这么一个静谧的深夜,三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逃跑。
“多吉,到时候你先躲在顷傅的房间里,我会在你的房间放一把火,等所有人集中在一处时,你便往禁地外跑。”
这个禁地三面环水一面环水,按理说多吉走水路容易成功,可弥什却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走水路,要走陆面,好吗?”
“我答应你,神仙姐姐。”
多吉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在三人沟通如何逃跑的时间里,他变得更高了,这也代表:今晚再不走日后就很难离开了。
弥什让多吉回去收拾行李,不要拿太多东西。
多吉乖巧点了点头,应下来。他已经穿不上以前的衣服,环顾房间一圈,唯一想拿走的东西只有一个小风车。
多吉拿着小风车,拜他的身高所赐,高空的夜风更大,风车被吹得呼啦啦响。
“我很喜欢小风车,可我妈妈说,第十三任转生佛不喜欢玩玩具。”
因为转生佛不喜欢,所以多吉也要假装不爱玩,将喜欢的玩具锁进箱子里。
如果能顺利离开,多吉就不是转生佛预备役,而是一个普通的、可以玩小风车的8岁小孩了。
弥什低头看向顷傅,却在他眼眸里发现一丝羡慕。十岁的顷傅再怎么稳重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原没有现代大反派的表情控制能力。
见过现实的顷傅,再见十岁的顷傅,这前后对比太大了,弥什不禁有些愣神,
她下意识问了一句:“顷傅,你要跟多吉一起走吗?”
顷傅立刻收起所有情绪,佯装不在意:“不用了。我养父母从雪地里救出我,从那一天开始,我这条命都是他们的,我不想让他们不开心。”
深知真相的弥什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对方只是一个十岁孩子,又忍下来了。
顷傅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快开始吧,不然一会儿天就亮了。”
三人立刻分开,多吉弯腰驼背屈腿,十分艰难才躲进顷傅的房间,顷傅站在通往寺庙的路上,弥什一把明火点燃多吉的房间,看着熊熊大火在她的眼眸里,在房间里爆发。
浓烟滚滚向上。
弥什等火势大得难以控制的时候,才对外打手势,让顷傅去喊人。
顷傅冲到喇嘛休息的房间里,狂敲房门。
“着火了,快来人啊!”
“多吉的房间着火了!多吉还在里面!”
一听到是转世尊者的房间着火了,喇嘛们衣衫不整就跑出来了,留在禁地里只有十二位喇嘛,一部分人去打水,一部分人去救火,忙中有序,脸上神色是相似的凝重。
出人意料的是,多吉父母居然也在这里!
他们进不来禁地,于是专门守在禁地外,一听说多吉房间着火后便冲了过来!
“儿子!”
“多吉!”
这俩夫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冲到多吉房间门口,仰头看着窜上天空的火舌,心都要碎了。
他们抓住唯一没在救火的弥什,慌张问道:“多吉呢,多吉在哪里?”
弥什自然不会说多吉在准备逃跑,于是说:“我很抱歉…多吉他….”
没有说谎,但外人一听到“我很抱歉”的话,便下意识觉得多吉在房间里面,没从火场逃出来。
他们看向在房间里肆虐的嚣张火焰,眼睛、皮肤乃至头发丝上都反射出橙色的光。一时间,弥什甚至分不出来这是房间里的火,还是他们的身体内部的无名火正在燃烧。
眼看着这两人情绪崩溃,弥什担心他们会影响多吉的逃跑计划,于是试图劝解他们。
“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如我们先去客房,等喇嘛们灭完火后再过来…”
话还没说完,这两人居然甩开弥什逐渐靠近的手,直直朝火场冲了进去——这突然的反应,吓得弥什发出一声短暂尖叫。
一转眼,他们就消失在火焰里了…天啊。
这火有多大,十个喇嘛不停泼水,都没能压住火舌。多吉的父母居然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生死,直接冲进大火里面找儿子。
如果不是弥什见过他们毁掉多吉双腿的样子,恐怕也会觉得,他们是一对充满爱的勇敢父母。
喇嘛也被吓到了,隔着火焰冲里面大喊:“快回来!快回来!”
这么大的火,简直是在送命啊!
一时间弥什都不知道,自己放的这把火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可事到如今,她只能按照计划,先将多吉送出禁地再说了。
她催促顷傅带多吉走,确认一个高大的身影压低身体走出禁地,才总算有计划即成的感觉。
——只要走出禁地,以多吉的双腿长度,没几步就能完全离开这里过上新生活了。
可惜,弥什的侥幸没能持续多久。
她站在火舌的风口处,鼻端忽然传来肉香…
奇怪,哪来的肉香?
弥什做了几个深呼吸,惊悚发现:肉香是从她正前方传来的….
她缓慢朝正前方望过去,只见两个身上冒着诡异烟气,血肉完全被烧烂的人形物体站在那儿。
他们浑身散发出烤肉的味道,脸估计是被火舌卷蚀了,五官几乎被烧融化,只剩两颗眼珠子□□在哪里,提醒外人这俩不是怪物,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哐当!”
接送水的喇嘛被他们吓了一跳,手里水桶掉落,人也坐进了水里。
正是那位好心的年轻喇嘛,他怔怔看着两人,好像在看一个经书里从没提及的恶魔。
两人没有搭理喇嘛,而是用融化脸上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子,怔怔盯着弥什,语气不善地说:“你在撒谎,多吉不在房间里。”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被剧烈的火焰烧得身体皮肤融化,骨骼松脆,好不容易才冲到房间内部,却发现房间里压根没有多吉的身影。
不仅如此,房间里整整齐齐,连活人自救的痕迹都没有,多吉从始至终都不在里面!
这下,撒谎的弥什成为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两人怒气冲冲看着弥什,一边走一边有熔化的血肉掉落下来,不断逼近质问:“多吉在哪里!你把多吉藏在哪里了?他是下一任转生佛,请你把他还给我们…”
他们越靠近,肉香味更重了,薰得人头晕目眩。
弥什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难受的味道,基因中对于死亡同类的厌恶因子在发挥作用,她想吐。
她难受的样子,落在外人眼中,就像是她落入这对烧肉夫妇手中无法挣脱…
这时,远空传来呼喊声。
“我在这里…”
这是…多吉的声音!弥什震惊回头。
她看到多吉站在比树高很多的小坡上,朝这里挥舞双手,一边挥一边流着泪大喊:“我在这里,你们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多吉这是误会弥什有危险,于是自曝身份吸引战力吗?这个傻孩子!
弥什着急得不行,可惜这对夫妇和喇嘛们发现多吉的踪迹,便不再理会弥什这个无关人士了。
他们丢开弥什,朝多吉所在方向追过去,弥什还听到喇嘛们灵活用对讲机,通知远方的同事:“转世尊者正在离开禁地的路上,请协助我们过去阻拦!”
追多吉的人更多了,多吉在劫难逃。
弥什只能祈祷:十岁的顷傅能像现代顷傅一样,稍微给力点,帮助多吉顺利逃跑了。
她站在禁地的凹陷处,抬头看着山里火光四射,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举着火把的寺外喇嘛,一点点橙色的亮光汇聚成一大团光亮,直直朝山夜中也分外明显的大高个追去。
他们堵住多吉要逃跑的路,又守在山路两边。
多吉被逼着慢慢后退,最终退回到禁地来了。
难道没希望了吗?
这块禁地三面环水,一面环山,山的那一面已经被疯狂的多吉父母和尽责的喇嘛们层层包围,唯一能走的路好像只有水面了。
可是弥什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不愿意让多吉走水路。
多吉已经不愿意听她的了。
他在慌乱中被赶回禁地,经过弥什的时候,只来得及朝她那看一眼,便直直往深潭那儿跑去。
弥什顿感不妙。
“多吉,回来!”
多吉没有理她,直接跑到深潭里。
他好像踩高跷的双腿插进水里,膝盖用力顶着水流,没多会就走到深潭中央,且越往里面走,潭水越深,没多会,多吉只剩一个脑袋还露在水面上了。
“多吉!”多吉父母追在他身后,看到多吉走到深潭深处,急得一直剁脚。又几块融化的血肉,因为身体颤抖跌落在地,被踩得稀烂。
大概是听到父母的声音了,水中的多吉突然转过头来,远远且长久着凝视岸上的人。
忽然,他抬起手来,朝岸上用力挥了挥手。
这种类似于永久告别的动作,为当下画面增添几分悲情,哪怕是疯狂如多吉父母也流泪了。夜幕低低压在幽深的谭水上,双腿藏在水里的多吉就好像普通人,向岸上的喇嘛们自豪炫耀,他终于也学会脚踩芦苇站在水面上了。
多吉告别完,回头继续往水深处走,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
紧接着,便迎来了黎明。
等喇嘛们带着工具下水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弥什呆坐在深潭边上,一边看着喇嘛捞人,一边忧思不断,且都表现在了脸上。
窸窸窣窣,一个声音坐在她旁边。
弥什侧目一看,发现是消失了大半个晚上的顷傅。
她什么话都没说,顷傅却好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语气镇定地说:“你别太担心,我已经告诉多吉深潭哪里有出去的缺口,还把我训练的芦苇交给他,让他下水的时候可以呼吸。”
会脚踩芦苇的顷傅,自然是最了解深潭的人,早早发现离开这里的漏洞。
也不知道他发现能离开禁地的缺口后,得有多强大的自制力才没有逃跑。
昨夜在山路全封的时候,顷傅当机立断,让多吉走了水路。
弥什担心多吉走水路会出事,是因为深潭幽黑找不到路,怕多吉在里面迷失方向直到溺死,顷傅替多吉指了一条明路,彻底阻断了迷路的可能,死路便成了生路。
“不出意外的话,天亮的时候多吉就逃出禁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但愿如此。
弥什勉强笑了一下,她能想象出来,多吉回到曾经可爱的模样,该有多健康幸福。
可惜她心头总有不安围绕,总觉得从多吉父母冲进着火房间开始,好像一切都不受控制了。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在弥什纠结的时候,忽然,湖中心传来一声惊叫。
众人看过去,竟然在湖面上发现一个人头。
“…找到多吉了。”
无论是弥什还是顷傅,都因为太诧异而站起身来,后背寒毛倒立…
顷傅分明告诉多吉逃生的方向,告诉他缺口长什么模样,可不知道是水草缠住多吉纤细双腿,还是他被什么困住不能离开,总而言之是…
多吉终究没能逃出禁地。
第 169 章
多吉一脚踩进水草堆里。
柔软的水草包裹脚踝, 将他纤细的小腿缠得死死的。
即使长到接近四五米高,多吉依旧只是一个8岁孩子,发现自己被困在水里后立刻就慌了。
他一松手, 芦苇杆顺着水流飘走, 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咕噜噜…救命….”
黢黑夜色里, 无人能帮他。
被困在水里的多吉呼吸艰难,大口大口冰冷的潭水涌进嘴里, 肺里。
他的脸色憋得铁青发红, 用尽全力看向缠绕在脚踝的水草,却因为距离太远只看到一坨黑….
他又抬头看向水面。
他的脑袋距离水面不过五六厘米远, 只要再窜一个头,就能呼吸了,没有任何时刻要比现在, 多吉希望自己的长高速度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分钟长高一厘米完全不够, 长高十厘米吧,求求了。多吉心里不断向神祈求。
可惜,他的生长速度还是跟不上死亡速度,就这样, 多吉以一个被水草缠绕的姿态困在原地。他的尸体距离离开禁地的缺口, 不过四五米远。
而他能在天亮后被发现, 是因为…死后的多吉仍在长高。
数个搜查喇嘛深入潭水, 却没发现多吉的踪影, 就在大家放弃搜寻,默认多吉已死的时候, 某个喇嘛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动静悄悄冒出来…
他猛地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泡得肿大、死不瞑目的脑袋, 在水面上漂浮。
喇嘛愣了一下,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找了那么久才看到这颗显眼的脑袋,但还是唤人前来。
“找到多吉了!”
他喊完后,转回头,多吉的脑袋变得更高了。
原本下巴还在水平面若隐若现,现在整条脖子都露出水面,太瘆人了…喇嘛不自觉发出惊叫,聚集到此处的人越来越多了,就连顷傅和弥什也摇着一叶小舟驶到多吉身边。
这段时间里,多吉还在不断长高——正应了他死前的愿望,长高的速度快点,再快点。
最瘆人的反而不是他的身高,而是他脸上分明是一副淹死之人的死相,身体却正儿八经站着,就好像一个正常人站在水里凝视着大家。
弥什透过水面往下看,隐隐约约的水流中,两条修长白皙的腿显得格外明显。
即使死了,多吉的双腿依旧能吸收多吉尸体的养分,扎根在水里继续生长,不会停止。
就好像现代的人体巨木一样。
弥什看到熟悉的年轻喇嘛坐在另一条船上,凝视着潭水满脸忧愁,她赶紧将小舟摇到那里,问:“可以安葬多吉吗?”
总不能将他放在这里,任其随意长高吧?
年轻喇嘛摇摇头,说:“我们下水看过了,多吉的脚趾跟水草缠绕在一起,好像长到地里去了,就算砍断多吉的双腿也无济于事,大喇嘛法师的意思是,希望能留多吉一个全尸。”
怎么说,多吉也是转世尊者预备役,不能让他死后身首异处啊。
弥什也没见过有哪个佛教会同意分尸信徒,于是她抿了抿嘴,没再继续恳求此事了。
她让顷傅将小船摇到岸上。
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快上岸的时候,顷傅才说了第一句话:“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是他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他能站在水面芦苇上不下坠,便下意识认为多吉也不会畏惧水草,没有想过提醒他,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顷傅脸上是明显的懊恼。
难得看到顷傅会说对不起,弥什都感觉自己耳边传来嗤笑声——真正的狠人连自己都笑。
她摇摇头:“昨天那种情况,就算不下水,也会在禁地被弄死…”
只要多吉的父母在这里,他难逃变成怪物的命运,归根结底都是多吉父母的错!
刚说到父母,这片因为死人而寂静沉重的潭边忽然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弥什转头看过去,就看到浑身缠满绷带的多吉父母趴在湖边,冲着多吉的方向痛哭。
此时的多吉,已经长出水面一人高了。
从岸边看过去,就好像多吉站在水面上,对岸上的父母招手。
“多吉你怎么那么狠心,抛下我们不管?”这对父母痛哭得很揪心,脸上绷带都变成粉红色了,可想而知里头黏腻的泪水沾湿伤口,泪水夹杂着血液肆意横流。
这是真正的血泪。
可弥什看不下这两人装作模样的表演了。
她丢开顷傅,朝那两人走过去,当着几个喇嘛的面揪住他们的衣领,质问道:“多吉会有今天,都是因为你们!是你们对他抱有转生佛的欲望,对他使用了秘术,他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两人好像失了魂一样,任由弥什摇晃也不还手。
就像两具失去灵魂的人偶一样。
年轻喇嘛冲上来,安抚弥什:“你冷静一点,大家都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
“是吗?可我看他们一直在逼多吉往死路走,从断腿拉腿,树枝秘术,逃跑围困,驱逐进水,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放自己的亲生儿子一马…”
弥什觉得很痛心。
四天前,多吉还是一个可爱的8岁孩子。四天后,它变成了一具人体巨木。
不知道是弥什的指责点醒了两人,还是什么原因,他们忽然浑身颤抖,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嘴里语意不明地说:“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会死的!”
“多吉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弥什闻言立刻停了下来,犀利实现看向两人:“你说的他们,是谁?”
两人却没回答弥什的话,准确来说,自从多吉确认死亡后,他们就像神经失常了一样失魂,他们忽然抬腿走进湖里,不顾一切的冲刺神态像极了昨夜闯火场的样子。
喇嘛连忙拉住两人,年轻喇嘛质问:“你们在干什么?请你们冷静一些。”
“多吉死了,我们也活不了了,求求喇嘛们留我们一个全尸吧。”
从刚刚开始,两人好像在忌讳着什么,不断左顾右盼。
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爆发出无限的力气,甩开拉着他们的喇嘛——此时大部分人都在湖心,岸上除了弥什、顷傅、年轻喇嘛外只有两三个不方便下水的老喇嘛,就几个残留的老兵小子,根本拦不住两个一心去死的成年人。
弥什不想救这两人,但她想知道,他们嘴里的“他们”,到底是谁?
为什么多吉死了,“他们”就会弄死多吉的爸妈,连一个全尸都不留。至少从只言片语能看出,“他们”必定是非常强大,不能反抗的存在….
弥什的脑子飞快转动。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从始至终,有问题的都不是父母们,而是站在父母身后的…“他们”?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顷傅养父母要费劲把顷傅埋进雪里再挖出来;多吉父母虐待自己的儿子,却又肯为了他冲进火场里救人….
这些相互矛盾的地方,都是在提醒弥什,“父母”结论并不是最后的终点。
想通这点后,弥什抬脚就要往水里走,首先得把这两人捞起来,严刑拷打。
刚迈一步,她忽然发现不对劲…她被定在水里了!!
弥什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压着,动弹不得,连表情都做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或着急或忧愁,上前拉住寻死的两人又被推开。
顷傅见势不对,跑去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留在此处的年轻喇嘛是唯一的希望,他身体都被冰冷的河水打湿了,整个人显得青涩且落魄。
但一个人想要寻死的时候,连膝盖高的浅水都可以淹死,弥什眼睁睁看着两人走到潭水深处,面对儿子招手的方向,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随后躺在水里。
深潭是活水,内里的暗流比想象中湍急,等年轻喇嘛淌着水走到那处时,已经捞不出人来了。
他有些慌乱地摸着水底,呼喊着多吉父母的名字,喊的是:“喜格夫妇!”
“你们别冲动,喜格家符合标准的孩子还有很多,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喜格…
弥什终于知道多吉姓什么了。
而且她也知道了,喜格家符合标准的孩子,和多吉父母逼死多吉的事情有关。
这样想着的弥什忽然腾空而起。
她的动静引起水里年轻喇嘛的注意。
他的目光朝岸上看过来,看到弥什腾空而起的时候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的嘴唇不住颤抖,低声嗫嚅道:“你——”
“我喊了人过来…”
顷傅终于回来了,声音从弥什身后传来,话还没说完就被摔倒的声音打断了。
空气中嘟囔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竟然真的是神仙…”
可惜弥什看不到顷傅的表情,不然一定很有意思。就这样,弥什在顷傅和年轻喇嘛的注视下,缓缓向空中飘起来,然后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青天里。
临结束旅程前,弥什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
可恶,又被我装到了。
…
弥什猛地睁开眼睛。
咋回到现代,便迫不及待想把信息共享出去,结果刚起身,她忽然发现她的左手牵着三岛,右手牵着顷傅,三人就这么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一个晚上。
不远处的地上还有顷傅的养母,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他们三人。
…好变态的剧情。
不知情的人走进这个房间,都要怀疑一下在上演什么限制级n.p片剧情。
如果这时候再来一个人,那就是神作了。弥什刚这样想着,房间门外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与之一并响起的还有顷傅养父装腔作势的声音。
“弥什吗,方便让我进来一下吗?”
弥什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状态的两人,还有死透了的养母,大喊:“不方便!”
房门外的人哼笑一声,好像在嘲笑弥什不自量力。
他也没有管弥什不允许他进门的话,二话不说用力扭动着门把手,发出咔嚓咔嚓的粗暴声音。
养父昨晚杀小强的时候,看到了弥什的脸,他也就不装了,拍着房门让弥什滚出来。
好在昨天打死养母后,弥什三人加固了房门,没那么轻易被拍掉。养父用力拍击房门很久,也只是把房门上的灰尘拍下来,除此之外毫无威胁。
弥什假装听不到声响,保持沉默坐在床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假如养父敢破门而入,她也不介意动手,给他一些小小的教训。
然而弥什没等到养父破门而入。
门外沉寂了一段时间,估计是对方发现打不开房门于是放弃了,弥什留了一个心眼没有靠近。
下一秒,一个斧头扎破木门。
锋利的刀面从本应该是弥什脖子的高度,横着划了一刀。
斧头收回木门后,在木门留下一横贯的缺口,清冷的室外光从缝里塞进来,投射到房间里。门外的人阴阳怪气地自嘲了一声,说:“真倒霉。”
“怎么是白的?”
第 170 章
在斧头的猛势下, 脆弱的木门三两下就被破开了,碎片撒满一地。
弥什躲在被窝里,眼睁睁看着顷傅的养父破门而入。他打着代表绅士的领带, 穿着白衬衫, 面上表情却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狰狞。
他的目光游离, 定格在弥什的脸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你居然不跑?也是,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我已经老了, 你却毫无变化,想来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说完这话后, 顷傅养父一步向前,站在弥什的床前。
一张巨大的被子盖在弥什身上,她只露出一颗头, 好笑又期待地看着自己…顷傅养父迟疑了,难不成被子里有什么可怕的武器?
抱着这样的猜想, 他一把掀开弥什被子,嘴里大喊:“别耍花样!”
手里的斧头也一并举起来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藏在被子里的武器,而是两男一女的银乱画面。
…
哈?
这是杀人狂该看到的画面吗?
西藏本来就偏远保守, 更别说他们这些信佛的大家族了, 弥什自己搞三批自己银乱就算了, 不要搞到他前途无量的转生佛儿子啊!
顷傅养父都懵了。一时间, 高高举起的斧头不知道该落在谁身上。
就在这时, 顷傅忽然睁开了眼睛。
因为和三岛交换了眼睛,他的眼睛一只是浅灰色, 一只是琥珀色,这样的双色瞳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生辉, 竟然莫名地有震慑力。
顷傅看着早已知根知底的父亲,语气淡淡:“你想干什么?”
琥珀色眼瞳不动,浅灰色眼瞳的视线慢慢飘到斧头上。顷傅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阴阳怪气,反问:“还带着一把斧头。”
顷傅养父猛地丢开斧头,冷汗都出来了。直到现在,他才看明白弥什脸上的好笑是什么意思,感情她已经知道他在顷傅面前伪装的事情,于是故意隐瞒顷傅在她房间里的事实,骗他自曝。
“儿子,不在自己房间里,在这里干什么?”
顷傅养父怎么说也在顷傅面前装了十多年,该有的心态,只多不少。
他假模假样地将斧头放到地上,说:“看你们房间太冷了,打算出去劈点柴,晚上给你们加火。”
“原来是这样…”
顷傅还想阴阳反问,柴火是从自家房门上来吗,居然连门都劈开了,却被弥什轻轻牵住手腕,摇头表示不要直接戳穿了。
有顷傅在这里,养父只能被迫放弃追杀弥什的想法,他恶狠狠瞪向弥什,警告她不要乱讲话,然后拿着斧头佯装无事发生地离开房间了。
他离开后不久,顷傅重新闭上眼睛。
穿越时空后他的眼睛疼得不行,刚刚睁开眼睛对视养父,只是在强撑,不让他发现异样罢了。
“为什么不让我和他对峙?”顷傅问。
“我得找到多吉父母的“他们”究竟是谁,多吉父母已经死了,你养父或许还有点用。”
一想到多吉,弥什就觉得有点难过,甚至不敢过去深潭看多吉现在的样子。”
三岛能感受到弥什的情绪,于是他说:“我刚刚已经过去看过了。”
准确来说,他已经让野猫带着自己的其中一只眼睛,过去看过了。
“恭喜你,多吉现在完全是个死人了。他变成了一棵货真价实的巨木。”
不是三岛事不关己,而是在他看来,与其活着被困在深潭,被折磨,变成一个身高几百米、有思想但不能离开的树人,还不如早早死去,少受点罪。
弥什穿越前,他见过多吉,并发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结论。
弥什穿越后,他再见多吉,已经感受不到上面任何人类的生命力了。
…这是好事。
怪物三岛是这么认为的。
一旁的顷傅也轻点了点头,说:“没错,平行时空的多吉没有遇见你,也没有计划逃出禁地,于是他一直长高,一直长高,他害怕地走进深潭里,却没想到脚趾如树根在潭底扎了根…”
虽然弥什穿越后的结局一样,但至少多吉为自己奋斗过了,也算死而无憾。
弥什知道两人在安慰她。
她轻叹一声。
“但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有一个更美好的结局。”
忽然,弥什觉得有什么不对,举起手一看,顷傅正悄咪咪牵着她的小指…如果是十岁的顷傅,看在他稚嫩无暇的脸上,弥什尚且还能饶他一命。
可现在是作恶多端的二十岁顷傅,所以弥什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hello,兄弟,你有什么问题吗?”
弥什将两人相牵的手举起来,在空中晃了晃。隐晦流动的感情被迫暴露在空气中。
三岛什么话也没说,留在顷傅身上的眼珠默默往里按了按,压迫到神经引起钻心的疼痛。
“哦,这玩意。”顷傅随手擦掉眼眶流出来的鲜血,随口说道:“脑海里突然弹出了一段记忆,因为太新鲜所以反应有点大,身体下意识做出的举动罢了。”
说罢,他一扎子从床上弹起来,将后背衣服掀开。
….密密麻麻的伤痕消失了。
弥什穿越前看到的一大片粉色烫伤,竟像没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确认两人都看到伤痕后,顷傅再转过身来,看向弥什的眼睛里写满了对她的依赖….
看到这,弥什好像看明白了,她保护十岁顷傅的记忆出现在现在顷傅脑海里,促使他对弥什产生强烈依赖,于是他才伸手拉她的小拇指。
弥什:…
脸上无缘无故出现一抹坏笑。
她一把子坐起来,面对顷傅说:“那我算你的救命恩人咯?”一副要挟恩图报的样子。
顷傅的眼皮在淡漠的双眼上狠狠跳了一下,好一会才回复:“现在还不算。”
“如果还能再回去,你找个机会…”
弥什以为顷傅有什么未完心愿,已经做好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帮他实现的准备了。
没想到他的请求是…
“杀掉我。”
顷傅看向弥什,郑重其事地请求道:“在我成为转生佛之前,杀掉我。拜托你了。”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弥什了。
她没想到顷傅竟然想杀掉过去的自己….过去的顷傅不存在,他就不用在无限空间当反派,也不用忍受全人生都是谎言的痛苦了。
特别是发现一心想救的父母有问题后,顷傅非常认真地想死。他一心求死。
他的请求对于弥什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也并不困难。
于是她说:“我答应你,我一定在坐床仪式之前,杀掉你。”
得到承诺后的顷傅终于笑了。他淡漠的五官上总算染上满足的笑意,连唇角也微微勾起来,在脸颊形成一个小小的梨涡。
这还是弥什第一次看到,顷傅除冷笑哼笑嘲笑以外的笑容…明明他们共同经历了两个副本,两个现实灵异事件了。
“真可怜啊。”
三岛在旁边默默翻了一个身,不知道是评价顷傅这个人,还是评价他想死的这件事,嗫嚅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殉义忘生后,所追求的义却是一片虚无。
…
三人在房间里稍作歇息,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细微响声,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弥什打开窗户,向外远眺,看到一长串的高头大马踩着鼓点,从拉萨的主干道上穿插而过。所有车辆都被迫停在两边,等待马匹行驶后再前进。
“那是什么?”她好奇问道。
“是城西的巴吞家族正在迎娶新娘子。”
“巴吞家族?”弥什忽然想起穿越前的最后,她也听到类似的名字:“他们和多吉有关系吗?”
“喜格,卡夺,桑珠,巴吞是供奉转生佛的四大家族。”顷傅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了地面:“我们家是桑珠,这里也是桑珠,桑珠是一个地名。”
弥什的理解就是,这四个家族占据城里四个角落,以地方分开命名,却统一供奉转生佛寺。
多吉来自喜格家,顷傅来自桑珠家,现在正在娶新娘子的是巴吞家。
“那卡夺呢,我好像没见过它?”
“大概是我爷爷那一辈吧,卡夺家因为不孕不育,后继无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侄子继承,却没想到这个侄子上位后,竟拿着家产去澳门赌,博了,偌大的家族几乎要淡出外人视线了,逢年过节只派一个佣人过来供奉转生佛。”
弥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她们交谈的时间里,巴吞家马队已经走完了,道路交通重新恢复。
她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来,途中,不小心被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住了。
弥什看到顷傅的养父,佝偻着身体,走进一栋特别迷你的小房子里——奇怪。西藏人少地多,建筑风格都是能多大就多大,弥什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那么小的房子。
“你爸又作什么妖?”
弥什提醒顷傅往那看。
等顷傅看过去的时候,养父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剩一栋精致典雅的二层小楼伫立在那里,四周没有建筑,遗世独立得有些诡异了。
他随意介绍道:“那里是爷爷奶奶居住的地方,家族说得上话的长辈,都得在那住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顷傅养父是要找自己的爸妈诉苦咯。
这下,弥什的好奇心彻底被引起来了,她真的很好奇,一个作恶多端装模作样的杀人狂魔,能跟自己的父母说什么东西?
于是她拉着三岛、顷傅两人,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来到这栋小楼前。
小楼有两层,顷傅养父在第二层,再加上建筑通体木质,她们站在一楼里完全可以听到声音。三人静悄悄走进小楼里,动静压得很低,连呼吸声都放慢了。
首先传来的是顷傅养父的声音,他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没能完成计划。都怪那个女妖怪,我们才会如此不体面地死而复生,没能顺利死去…”
“啪!”
忽然抽开空气的鞭子声,把三人吓了一跳。
这也太突然了。
辫子抽动的声音也打断了顷傅养父的自责,他就好像在二楼接受刑法一样,不断有鞭子声,巴掌声,肉,体跌倒在地的声音,甚至电锯拉开的声音响起。
二楼地板,一楼天花板砰砰砰乱响,顷傅养父好像在接受非人的虐待一样,不断惨叫。
“滴答。”
一滴鲜血从天花板木缝里渗透出来,正好滴到弥什脸上。
弥什擦了一下,一不小心把血抹开了,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
没想到顷傅的爷爷奶奶比顷傅的养父还要变态,教训起自己的亲儿子来,完全是在下死手。再这样下去,她们还没从顷傅养父口中得到什么信息,他就先被打死了…
她拉了顷傅一下,冲他无声摇摇头,意思是:别让他被打死了。
很明显,在现实里,养父知道的线索更多,他的命得留着。
顷傅闻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鹦鹉,只有指甲盖的大小,体型袖珍可爱。鹦鹉飞到他的小指上,那么可爱的身体里,却吐出了不知名的男人声音,说:“大人,转世尊者似乎要离开这里了。”
二楼动静立刻就停了。
顷傅是了解自己的父亲的,随口一句“我要走了”,二楼房门立刻就被撞开了。
弥什等人立刻躲在楼梯下,屏住呼吸,看着顷傅养父一身鲜血淋漓,伤横累累地走出小楼,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还,便急匆匆往大门方向走过去了。
他走后很久,三人才从楼梯口隐秘角落里走出来,不约而同地看向小楼二楼。
顷傅的爷爷奶奶就在楼上。
比起能将一个谎言隐瞒二十年的养父,年老体弱的爷爷奶奶似乎是拷问的最好人选…
这样想着的弥什,二话不说直接走上二楼,无论她怎么放轻脚步,年久失修的楼梯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刺耳不舒服。
弥什从楼梯口拿起顷傅养父遗漏在那的斧头,一脚踹开门。
…
…
怎么会这样?
弥什冲进二楼里,左顾右盼。
她惊恐无助的眼神看向后来赶到的顷傅,三岛,不用解释也成功让大家的神色统一的凝重。
——小楼二楼就是一个储物间,压根就没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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