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梁砚行按照计划, 冒领郎中的身份加入进宫的队伍里。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郎中不需要资格证,除了他,也有很多毫无经验的江湖郎, 也提出想要进宫, 为治疗皇后娘娘的大事出一份力。
侍卫长没有拒绝, 全数接纳。
就这样,一群真郎中假骗子的队伍, 浩浩荡荡地朝皇宫走去。
梁砚行以为他们会直接去皇后的宫中, 却没想到,侍卫长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地方, 还对他们说:“这里是待客的宫殿,大家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一会儿带你们面见皇后。”
“….”
怎么说, 梁砚行也是偷偷躲在宫殿里生活十几天的人了,在这个宫规制度还未完善的地方, 哪来用来待客的宫殿啊!
——侍卫长在骗人。
意识到这点后,梁砚行安静藏在人群,对所有一切保持高度的警惕。
侍卫长将郎中们集中放在一个宫殿后,便带着大部队离去了, 只留了一小部分人把守门口。
他们也不怕有人会想要逃跑, 因为这些主动走进皇宫的人, 都抱着相似的自豪得意的心情。
站在梁砚行身旁的郎中, 看起来十分兴奋, 兴致盎然地说:“我终于有机会进皇宫了。”
“如果让我爹知道,我有机会为李氏皇宫出一分力, 他恐怕得高兴坏了。”
又有一个人说:“我愿意出卖三十年寿命,换皇后娘娘的身体安康。”
另一个人好笑地怼了一句:“你一个小小贫民, 三十年寿命算什么东西,皇后娘娘的命那么金贵,比得上你全家九族了。”
梁砚行以为这两人会吵起来,毕竟用一个人的性命比拟对方全家九族,怎么听都像是侮辱,却没想到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同这种说法,说:“确实如此。”
“李氏皇室的命都很金贵,比我全家九族贵多了…”
梁砚行大概能感受到,李氏皇族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了——他们曾经是没有国家保护的流民,每天都在强盗和劫匪手下讨生活,过着一餐饱一餐饿的穷苦日子。
是李家打下的皇朝,让百姓安心生活,发展起各行各业,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包括这些郎中也是,在李氏皇朝建立之前,社会上压根没有什么医馆,也没有治病的郎中,大家生病只能凭借口口相传的草药进行治疗,紧接着听从命运的安排。
是李氏皇朝,让医官和郎中蓬勃发展,更别说皇后娘娘还是女郎中第一人。
简单几个来回,梁砚行就从大家的交谈里,得知李氏皇朝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他默不作声,藏匿在人群中减少存在感,默默接受着新的线索。
这时,几个宫人推门而入。
前几位手里捧着许多的卷轴,后几位手里拿着数十个小碗。领头的女宫人说:“这是皇后娘娘为大家准备的餐食,请大家品尝干净。”
小碗被分发下来,梁砚行揭开小盖一看…里面居然是数十个鸡蛋黄。
搞什么啊。
梁砚行身体一紧。
怎么感觉一会儿他就会被送到净房啊?
连他都知道,鸡蛋黄是专门给太监净身前节食断水吃的东西。
梁砚行不想吃,趁宫人不注意随手丢出宫外,然后捧着干净的碗假装自己吃完了的样子。
其他人则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听说是皇后赏赐的食物后,立刻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连蒸鸡蛋黄的水汽都没有放过。
有人眨巴着嘴说:“不愧是皇后娘娘,谁人不知道,鸡蛋黄最有营养了。”
大家才刚从流民变成良民,吃过鸡蛋,却没这么奢靡地吃过只有蛋黄的鸡蛋。
一时间,大家对皇后的评价节节高升。
他们还没开始工作呢,皇后就送来最有营养的鸡蛋黄,谁人不感激涕零啊。
宫人们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这时才发下卷轴,让大家签字画押:“这是面见皇后的卷轴,只有在上面签字,才可以随我进殿。”
卷轴被分发下来。
梁砚行打开一看,忽得沉默了。
上面写着:李氏皇室奋勇杀敌,建立皇宫,保护百姓。如今皇家有难,您愿意为李氏皇朝,奉献你的全体,包括你的身体性命吗?
奉献你的全部…包括身体性命?这种说法看起来就很有问题,究竟谁会同意啊!
让梁砚行没想到的是,这偌大的房间浩浩荡荡三十多个人,居然只有他一个人不愿意。郎中们纷纷愤慨发言,签字画押,高举双手。
“我愿意!”
“我愿付出一切,让李氏皇朝流传千世!”
“我再也不想过流民的生活了,只要让我家人好好生活,让我死我也愿意!”
…
…
弥什来到皇后的寝宫。
自从陛下驾崩后,皇后正式搬进天子寝宫,上手管理国务,全皇宫上下无人敢说一句不是。
光看宫人们的态度就知道了,即使是夜晚,寝宫依旧灯火通明,宫内外挂满点着蜡烛的纸灯,将偌大的宫殿照得亮堂堂的。
“弥什小姐,这边请。”
皇后的宫人们一听说她是先帝手下负责调查血洞的人,便二话不说,将她请进殿内。
宫人们的急切,侧面应征了弥什的猜想。
——皇后身上果然长血洞了。
弥什跟着宫人走进宫殿深处,所经之处一片静悄悄。奇怪,走在外围的时候分明还能看到人,完全走进寝宫深处的时候,反而一个人都没有了。
弥什停住脚步。
走在她前面的宫人也跟着一起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弥什小姐,怎么了?”
“皇后寝宫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宫人站在弥什前面,用背影对着她,看不清表情。弥什只能从她平静的语气中判断她的反应。
她说:“皇后娘娘喜静,休息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一大群人。”
还没等弥什回答,她又紧接着说了一句:“弥什小姐,别耽误时间了,再晚一点宫殿就落匙了。您也不想大晚上被困在殿内吧?”
…
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怪?
像在威胁她:再浪费时间,就别离开这里了一样。
弥什觉得奇怪,可是宫人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说完后就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了。
弥什跟在她身后穿过重重叠叠的帘幔,走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空气稀薄的房间里。弥什进去,宫人却毕恭毕敬止在帘幔外一毫米的空地上,说:“弥什小姐,奴婢就送到这里了。”
“皇后不允许我们进去,接下来的路麻烦您自己走了。”
宫人说完后,不等弥什回答就缓慢后退,安静无声地离开了这个房间。她离去的姿势很奇怪,保持鞠躬姿势,脚尖朝向弥什,身体缓慢退到门后。
也因为如此,弥什注意到——宫人的鞋子挺奇怪的。
明明是素面的缎面鞋,鞋尖却是深色的,可是古代又不可能有拼色技术。
深润感在鞋底迸发。
弥什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踩在深红色帘幔上,帘幔的红居然顺着鞋子的布料不断向上爬,逐渐扩散占领她脚上鞋子的白色部分。
…原来宫女的鞋尖不是造型,而是踩中血布后染红的污渍。
果然,皇后有问题,这个宫殿也有问题。弥什甩掉脚上的鞋子,光脚站在没有帘幔的地方。
她放轻脚步,朝寝宫最中央的床榻走去。
床榻同样被帘幔挡的严严实实的,普通人通常会使用轻纱帘幔,一是为了透气二是私密美观,可皇后这里的帘幔…可能是因为吸了足够的血,显得沉重又压抑。
它乌沉沉地挂在房间最中间,好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张开翅膀将床铺内的皇后娘娘挡得严实。
弥什走到床榻正前方,就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她隔空喊了一句:“皇后娘娘。我是研究血洞的弥什,听说你生病了,我特地过来看看。”
皇后没有现身,反倒是隔着帘幔回了一句:“我记得你,我现在确实需要帮助,你过来吧。”
弥什正要走过去,忽然察觉不对….
不对。
皇后说的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有点像是邻宫的女人。
那招呼人的口吻,提高音量但有轻飘飘的语气,都出奇的一致。
不知道为何,自从这个念头在脑海冒出,就此生根发芽无法忽视。于是弥什留了一个心眼,她站定远处没有动弹,说:“皇后娘娘,这里是您的寝床,我不方便直接过去,请你掀开帘幔,先让我隔空看一眼吧。”
“你过来吧。我允许你靠近。”
正如弥什所想,皇后没有直接掀开帘幔。她就好像邻宫的女人一样,只能用话术说服人靠近,然后想法设法劝说对方,拿掉隔在她们中间的屏障。
弥什微微一笑,入定如钟:“皇后娘娘,这不符合规矩。”
….这样的对话大概进行了两三轮。
就在弥什以为,今天晚上将被这几句推拉中打发过去的时候,皇后忽然掀开了帘幔。
只见一只白皙的手,从帘幔中伸出来。
纤细的手指捻住帘幔,慢慢地将其拉开一角,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景象。
弥什看不见床铺内的景象。昏暗的室内只有这只白皙的手尤其瞩目,她的目光也理所当然地跟着这只手臂移动——皇后的手臂居然没有血洞?
从进入副本到现在,她见过两个浑身血洞的人,一个是邻宫的女人,一个是李家父王。
两人都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没有血洞。
怎么只有皇后与众不同,手臂不长血洞?难不成是她弥什的判断有误,其实皇后没有生病?弥什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中思绪此起彼伏。
皇后娘娘确实身体虚弱,和先前初遇的气势截然不同。
光是掖帘幔的动作,就好像花光她所有的力气,皇后娘娘将手搭在床榻旁边,伸出帘幔外,她说:“那你隔着帘幔,帮我把把脉吧。”
合理的请求,弥什朝这只白皙的手走过去,她伸手想要触碰她。
这时。
一眨眼的功夫。
这只搭在床边的白皙手臂忽然长满血洞。
真的就一眨眼的功夫,彼时弥什的手距离皇后娘娘的手不过几厘米的距离,结果眼睁睁看着,刚刚还白皙无暇的手臂布满血洞,溃烂无比。
就好像雷电的效应,雷电是先出现电闪,而后听见雷鸣。
皇后娘娘是先出现血洞,而后才爆发的惨叫。
帘幔背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弥什愣了一下,赶在皇后伸手抓住她之前,狠狠后退了一大步。
与此同时,弥什呼吸变得急促却无力,本应该见惯怪异的身体居然不住的颤抖起伏。
她看到了,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弥什视线颤抖地打开截图,一帧一帧翻看着她刚刚拍下来的东西,她靠近皇后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邻宫的变化,调出截图的功能。
刚刚震惊之际,她也没忘记截图。
于是她拍到了——
她拍到数不胜数的触手,凭空出现,狠狠扎进皇后白皙的手臂里,因为速度太快,所以他们肉眼看不见,反倒被截图捕捉到了。
这是什么东西?
弥什将截图一张张划过。
第一张,黢黑的宫殿角落伸出长而柔软的触手;第二张,触手爆发状地出现,朝皇后娘娘裸露的手臂刺去;第三张,尖刺穿透手臂,落下一个个不规则的血洞。
与此同时,触手落下数不胜数的虫卵,它们被触手甩落后,无处可去,于是全都涌进皇后手臂的血洞里。
一张接着一张,完整记录了血洞的形成经过。
看得弥什汗流浃背。
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打开截图,给自己也拍了一张。
看到成图的瞬间,弥什的后背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画面上。
这偌大的皇宫里。
竟然藏着数不胜数的触手,它们藏匿在皇宫的角落,俨然是皇宫的一角,正朝着活人虎视眈眈。
咻!
耳边传来穿透的声音。
弥什一个翻滚,躲开了触手的攻击。
没有穿鞋子的她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赢面很大,再加上身体素质提高,她左闪右避,竟然没让触手碰到自己分毫。
这时,皇后感到疼痛,她挣扎着挥舞着手臂,更多的躯干裸露在帘幔外面。
触手们一瞬间就被床上这个明显更弱的活人吸引了,纷纷朝那儿投去目光。
弥什见状,喊了一声:“别动!”
如果不想被触手戳成筛子的话。
她伸手握住皇后娘娘的手,想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结果皇后忽然一反手,竟然捉住了她。
皇后的力气很大,死死牵制住弥什的动作,但又不是什么不能挣脱的重力。
而弥什之所以不反抗,是因为她看出皇后的动作,不是想陷害她,而是在主动献祭——
第 152 章
皇后醒来了, 第一件事竟然是拒绝弥什的救助。
弥什想拉她下床,虽然在速度极快的触手下活命和救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总比躺在床上, 仍由怪物随意宰割要来得好吧?
结果皇后拒绝了。
她反手握住弥什的手, 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她。
一转眼, 皇后的手臂上戳出无数血洞。这些鲜血和虫卵的混合物顺着弥什的指尖流到地板,滚烫的触感如同尖刺, 刺得弥什的皮肤生疼发痒。
弥什一用力, 不仅把皇后娘娘拉下床,还把挡住视线的帘幔拉了下来。
“哐当——”
帘幔哗啦啦全铺在了地上, 乱七八糟叠在一起。
在这如同全世界崩塌的景象中,在这重重叠叠的红里,弥什看清床上的景象, 也愣在了原地——她原以为皇后在床上拉帘幔,是为了挡住触手的目光, 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这张象征尊贵的楠木床上,竟然放着一张满是洞的床榻。
就好像给花浇水时方便漏水的花盆一样,皇后娘娘就睡在这张前后左右都镂空的楠木床上,结合层出不穷的触手, 很难不让弥什多想。
她抬头往上看。
皇后的床顶上是空空如也的, 挖空的天花板透出树木一角, 还有一轮弯月若隐若现。
深色的绿, 暗色的天还有昏黄月亮, 组合在一起,本应该是寂寥但美丽的风景, 可惜下一秒,一只巨大无比, 甚至不需要借助截图帮助也能看清的触手从天而降,重重锤在木板床上。
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
如果皇后娘娘还躺在那儿,恐怕早就被这只巨型触手,砸得脑壳都碎了。
幸好她被弥什及时拉下了床。
眼看着这跟大触手好像大象鼻子一样在床榻上吮吸,在寻找着什么猎物,危机感油然而生,弥什拉着皇后扭头就跑。
可才刚跑了两步,两人就被迫停下了。
弥什用了一把劲,竟然没拉动这位瘦弱的宫廷女人。
弥什转头一看,发现皇后竟然用她虚弱的身体抓住床榻扶手。
还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手臂冒出无数青筋,根根分明,毛细血管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当场破裂,在还算完好的皮肤底下比形成青紫色的淤血。
弥什被皇后的反应吓了一跳,大喊:“走啊!”
“要走你自己走。”皇后即使是虚弱状态,也依旧强势如初,她扬起高高挑起的眼尾,坚定道:“只有我留下来,才能救更多的人,才能完成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
什么救更多的人,什么完成我们的梦想。
弥什听不懂,她只看得懂:皇后娘娘居然主动朝触手爬过去….她在找死!
弥什见状二话不说,直接敲晕了皇后。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梦想,但是我知道,没有什么救人必须靠自我牺牲才可以!”
放下这句话后,弥什扛着虚弱的皇后夺门而出,她以为只要离开皇后的宫殿就能躲避触手,却没想到,这个触手的来源竟然是偌大的皇宫。
它们从地底下,宫殿建筑的缝隙中,井里冒出来,像在深夜捕食一样疯狂追逐着弥什。
弥什虽然被无限空间提高了身体素质,可她毕竟底子只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更别说她还扛着一个人,得用尽全身的力气,使用多次回档,才能勉强不被它们捉住。
这些触手在追逐的过程中,所经之处,所有家具无不幸免于难。
“轰隆!”
又一个皇后宫中的珍宝被碾碎。
发出的巨大声音,连梁砚行等一众郎中所待之处都能听到·。
“咦?”刚刚还因为签字画押的郎中们从兴奋激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扭头看向皇后宫殿方向,“这是什么什么,听起来好像是皇后殿那边传来的。”
“不会是皇后娘娘出什么事了吧?!”有人紧张猜测道。
这话一说,在场对皇室有滤镜的人立刻紧张起来。
他们眉头紧促着,不由分说就想直接冲到皇后殿中,替她排忧解难。然而这些人刚到门口,就被门口把守的重兵拦住去路:“皇后娘娘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这座宫殿。”
“为什么啊?”郎中们傻眼了:“让我们签字我们也签了,我们是来帮助皇后的呀!”
“我们刚刚听到皇宫殿中有巨大的声响,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说到皇后殿中有怪响的时候,梁砚行发现:时常跟在皇后身边的宫女们慌张了一瞬。
她们无声地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宫女低语几句后急匆匆离开了,紧接着无论殿内人怎么劝说,门口重兵依旧不肯松手,挡在门口的长刀一寸不挪。
梁砚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宫女和侍卫们的反应能轻易看出:皇后打算将从民间搜集而来的郎中困在这里,集中在一起。这就意味着,这个宫殿里必将发生一些必须将人集合在一起的事情。
必须把人集合在一起的事情…会是什么?
梁砚行脑海中飘过几个关键词,有洗脑他们必须崇拜皇室,有签字画押将这些人卖去当苦力,也有皇后个人的恶趣味游戏,享受被崇拜的感觉。
可他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是…集体杀人。
首先是一股滚烫的血液溅到梁砚行的脸上,从无限副本摸爬滚打多了的梁砚行一沾血就知道,是站在他隔壁的男人被切成两半了,才能有这么多的血液四溅而出。
而这个男人,正好是第一个叫嚣着要向皇室效力的人。
挡在门口的侍卫和宫女,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离开了,殿门紧紧关闭。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梁砚行第一个冲到门口,用力一踹。
他经过无数次强化的身体,居然没能一下将木门踢开。梁砚行摸着门板,用指尖仔细感受,才发现这是铜制的厚重大门,大门后还有专门用来挡门的巨大铜块雕像,雕像外还有侍卫,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在宫殿里面了。
看来从门口出去是不可能的了,梁砚行放弃从门口离开的想法,折返回殿内。
他已经做完那么多事情了,殿里那群皇室拥护者才反应过来,射到他们身上的液体是人血,他们当中有人无缘无故地暴毙而亡了。
这群郎中被吓了一跳,一边尖叫一边四下游窜。
有些郎中出于职业习惯,颤巍巍的双手翻开折叠的尸体,将内脏裸露面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他仔细看了几眼,越看越心惊,越看脸色越灰白。
“他不是暴毙…”一位在外伤领域阅历丰富的白胡子老人嘴唇颤巍,结结巴巴地说:“是野兽,他身上的伤口,分明是被野兽咬开的!”
可是好好的皇宫里,怎么会有野兽呢!
有人否认,有人质疑,有人恐慌。
就在这时候,白胡子老人忽然脸色灰白,跌倒在地。
站在他旁边的人以为他被吓得魂不守舍,站不稳了。
几人合力将他扶起来,又将他的身体翻了一个面,正面胸膛筛子式的血洞猛地闯进眼帘,从头到脚至少数百个,每个血洞和眼睛一样大。
扶着扶老头腰部的年轻小伙子,手指还插进老头身体的血洞里,却还不自知。
直到粘稠和湿润感包裹指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碰到什么,发出一声巨大的惨叫。
“砰!”
大家将老头丢开,正好丢到第一个死亡的人身上,尸体叠在一起。
一转眼的工夫,这个房间里就死两个人了,他们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害死他们的。
一时间房间里的郎中人心惶惶,有的被吓尿裤子,有的面色苍白仿佛活尸,只有梁砚行记得,这第二个死亡的老头,就是第二个签字画押的人。
看来死亡的顺序,和签字画押的顺序一样。
证明死亡条件,也跟签字画押的条件一样。
那就是…效忠皇室,甘愿为皇室现身,这就是死亡的条件,而效忠的前后顺序就是死亡顺序。
梁砚行凭借出色的记忆,就从两个死者身上判断出当下的状况,也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谁杀的人。
梁砚行闭上眼睛,屏蔽掉所有的尖叫,呼吸,还有跑动声。
他站定在慌乱的人群中,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精准锁定在下一个必死的人身上。
“咻——”
什么东西快速穿透空气的声音响起。
梁砚行身型微动,下一秒,他的手里多了一节柔软的尖刺。
他竟然徒手斩杀从天而降的触手,从怪物手中夺下一条人命。梁砚行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它被砍下来后很快就失去营养,变成干煸枯枝一般的东西。
这证明了,这个怪物需要大量营养滋养,才能不变成干巴巴的样子。
至于需要什么营养,就毋庸置疑,不需要梁砚行花费时间再次阐明了——他们刚进皇宫时,宫女们送来的鸡蛋黄就是最好的证明。
怪物的营养是人类。
怪物杀人的条件,就是效忠皇室。
梁砚行猜测这个鬼东西就是皇室圈养的怪物。
这时,空气穿刺声再度传来,下一批触手很快就抵达了,梁砚行冲着室内闹哄哄的人群大喊:“所有人都站在我身后,如果你们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的话.…”
大家对视一眼,还有点犹豫。
直到他们看到从刚刚开始就默默无闻的梁砚行,徒手抓住空气中一只巨大的、粘稠的触手。
触手在他手里挣扎,带着上一个死者血沫的粘液四下乱甩。
这些刚刚还大喊要效忠皇室的人,二话不说立刻站在梁砚行身后。
怕死的要死。
也不知道,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些怪物是被他们画押的卷轴引来的,会不会对皇室改观。
转眼间,乌泱泱数十号人全都站在梁砚行身后,全靠他一人对抗速度快得肉眼不可看见的触手。
他抬眼看向空旷的天花板,眸色一沉。
“来吧。”
能让你带走一个人,就算他输。
…
…
皇宫终于迎来天亮的晓光。
无论是对于带着皇后乱窜的弥什,还是守护数十名无辜百姓的梁砚行,还是等待的李豫成们,都是一个漫长黢黑的夜晚。
直到日出的阳光照进宫殿,这场荒唐的闹剧终于结束。
弥什带着皇后娘娘,累得跌坐在地上。迎面而来走来两个宫女。
她们看到皇后娘娘在这里,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到她身上还有呼吸的颤抖,居然喜极而泣了。
“皇后娘娘没事,她没有死。”
“太好了,皇天保佑,我们的计划还是有效果的!”
宫女们将皇后扶起来,却被弥什一把抓住手臂:“什么计划?”
两人吓了一跳。
她们结结巴巴地说:“没什么…”
“我是先帝派来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人,你们对我隐瞒,有这个必要吗?”弥什满头满脸都是血,却还能一本正经地说谎。
唬住皇后娘娘可能有点困难,但是唬住几个宫女,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宫女们对视一眼,说:“具体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皇后娘娘一般只跟她的贴身宫女们讨论细节…”
“我们只知道,从民间找来的郎中,是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触手从天而降的画面在弥什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居然将梁砚行送进如此险境。
弥什急了,正色道:“这帮郎中被安置在何处,带我过去。”
“现在去可能也晚了,他们大概已经死了…”宫女们不理解弥什为什么如此激动,但还是听从命令,将她带到郎中们所待的宫殿外。
才刚走到门口,弥什就看出皇室是打定主意让这些人死了。
厚重的木条铜块压在大门上,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宫殿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蚊子也没办法飞出来,更别说被困在里面的郎中们了。
“闪开!让我进去!”
弥什仗着假身份,使唤侍卫们开门。
侍卫们面面相觑,虽然不认识弥什,但看到皇后的宫女跟在她后面,犹豫片刻后选择了服从。
他们将木条铜块一个个搬开,好不容易才将大门打开一小条缝。
室内风从这么小的缝隙里吹出来,带出浓厚的血味。
弥什面色一变,站在她身旁的宫人、侍卫们似乎挺开心。他们不是因为看到有人死亡而开心,而是一种因为计划成功,他们维护了和平这种正面积极的开心。
然而现在的弥什,已经顾不上研究他们的微表情了,对梁砚行的担心冲破一切,她迫不及待冲进殿内。
越往里走。
血腥味越浓厚。
可想而知里面究竟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弥什看到地面浓稠发干的血液后,就对里面的惨案有了初步的印象。昨天她躲避触手的时候,还能仗着地势开阔随意躲避,就算如此也至少用了数十次回档了。
几十号人被困在这么小的宫殿里,该有多艰难啊?
带着这种悲观的心情,弥什冲进殿内最深处,紧跟在她身后的宫女和侍卫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殿内….一片狼藉。
所有的家具都是破碎的,所有的墙面都是不完整的,所有的地面有这个莫名的、鸡蛋大的洞。
可在这么破碎的场景中,一大群人完好无损站在正中间,其巨大的反差本身就是怪诞的。
“怎、怎么会?”侍卫长大惊。
他没说全,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词,那就是:这些人怎么能不死?
弥什四下张望,没看到熟悉的脸孔,一时间也顾不上暴露梁砚行的身份,大喊一句:“梁砚行!”
所有人散开。
只见人群正后方,单膝跪着一个浑身淌血的人。他脸上、身上甚至手里的武器上都是血污,身边全是断开后干枯的触手。他跪在那,仿佛是一个站在战利品中间的血造铜像。
原来血都是他流的,惨烈的景象是他干的,这么浓厚的血味也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梁砚行…”
弥什又喊了一句。
听到她的声音后,这尊雕像终于动起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满是厉光。
弥什朝他冲过去,两人视线交汇,对视后的第一句不是“你没事吧。”而是“先别说话!”
——先别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弥什和梁砚行从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原来他们的对手不是虫卵,也不是怪异的触手,而是一整座长满触手,撒播虫卵的皇宫。
第 153 章
这偌大的皇宫, 是由虫子组成的。
——从倾斜的宫殿,宫殿缝隙里冒出的触手,满是漏洞的帘幔和床榻, 不难看出两者间关系。而且弥什从皇后娘娘的态度, 从梁砚行等人签字画押的卷轴上可以看出, 皇室正效忠于它。
…皇室居然效忠了一个怪物?
还是一个以人类为菜谱,能力极强且能交流的活物,
怪不得。
弥什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们躲起来讨论的内容, 总会被人刻意戏弄一般,迎来下一秒的当场打脸。
前一秒才得出罪魁祸首是李父, 下一秒李父暴毙而亡。
前一秒才作出要探寻邻宫真相,下一秒邻宫的女人倚靠在窗台上,含笑看着他们。
怪不得, 每一次都那么刚好。
原来是他们要小心的人,不是别人, 而是这个偌大的皇宫。它的触手和虫卵藏在建筑的缝隙,藏在地底下,躲在树根里,沉默戏谑地偷听着玩家们的讨论。
哪怕是现在, 光线充足的早晨, 它也依旧存在, 只不过是躲起来了。
弥什和梁砚行对视, 不过当务之急, 是先离开这里。
他们是假身份,能力古怪, 长时间出现在大家面前,恐怕会引起争议, 其次是梁砚行的形象和殿里横尸遍野的景象实在太糟糕,太吓人了。
后半夜的时候梁砚行打掉了烛光,这些被保护的郎中们,只能感受到耳边有呼啦啦的风声,还有不断有湿润的液体溅到身上,带来温热向冰冷转换的触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断有血腥味冒出,直冲鼻端。
人群中有人发出剧烈的惨叫,误以为是又有人死了,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这也是为什么宫殿内惨叫声持续整夜,却没有侍卫发现异常的原因。
可当黑夜过去,宫殿深处迎来日出的光亮,他们才总算看清殿内的景象——血,的确是血,但不是许多人的血,而是梁砚行一个人的血。
他浑身淌血站在人群中间,如果不是开口说话了,他们都以为梁砚行已经死了。
四下张望。
躺在地上的尸体依旧只有两具,反倒是多了不少怪物的残肢。
“扑通!”
摔倒的声音响起。
后来赶到的侍卫看到殿内只有两具尸体,不仅没有松一口气,面上表情还瞬间变得惊恐起来:“完了,我们都完蛋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侍卫长一个耳光打断了:“闭嘴!”
侍卫长冷脸警告说话的人,明显是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
弥什环视殿内所有人的表情,除了死里逃生的郎中,没人的脸上是开心的。就连被打的侍卫,也捂着脸颊六神无主:“可是他们没有死,皇后娘娘岂不是…”
郎中的命,为什么跟皇后娘娘的命联系在一起?弥什希望对方能多说点信息,可惜来不及了。
身后传来哗啦啦的衣料摩擦声此起彼伏,弥什和梁砚行转头看去。只见昨晚还虚弱的皇后,已经化上了妆,换上最有威严的衣服,打理得人模人样的。
她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如果不是弥什从她苍白的妆面窥探出一丝死气,恐怕还真信她安然无恙了。
皇后娘娘一过来,看都没看昨晚费劲救她的弥什一眼,冲侍卫们摆手:“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话音刚落,习惯于服从命令的侍卫们立刻反应过来,将弥什、梁砚行团团包围,刀剑相对。
两人被困在中间,却没有半点慌张,只是越过层层叠叠的刀锋群,看向下达命令的人。对,他们是有能力冲出包围的,可是后面呢,后面他们又该如何进入皇宫解决副本?
他们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反倒是那群被梁砚行保护的郎中们,被这样的阵仗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老头颤巍巍走出来,拼死替弥什、梁砚行两人求饶:“皇后娘娘,您此番是何意呀?我们昨晚被关在宫殿里,遭遇离奇境遇,差点命丧黄泉,是这位小兄弟拼死相救,我们才能安然无忧站在这里啊。”
“是啊、是啊…”
“梁兄是个好人。”
这些人不是皇后,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更别说梁砚行如今还浑身是血地站在他们面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抓走定罪吧,于是纷纷开口帮忙脱罪。
然而…
“皇宫里怎么会有离奇事件发生?”
皇后一句话,就将弥什和梁砚行的功劳剥夺了。
她走到包围圈外,指着弥什的面中宣告他们的罪状:“这两人伪造先帝口令,破坏皇宫物件。至于你们口中的梁兄…你们又怎么知道,人不是他杀的呢?”
“按你们的说法,天那么黑,你们根本不知道是谁杀的人,证明对方的能力远高于普通人。这时有人主动站出来,说不需要酬劳免费保护你们,你们难道不怀疑他的目的吗?”
“这….”
大家面面相觑。
偏偏皇后的话还有点道理,谁也没办法否认:天黑后的梁砚行真的有在救人吗?
还是说他只是装腔作势,一边杀人,一边假装自己是救世主脱罪?!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皇后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挥挥手:“将他们带去地牢,关押起来,等年后再问审。”
一句话宣告弥什、梁砚行忙活一晚上的结果。也幸好今晚是新春夜,不然都不用等年后了,现在就可以拖出去问斩了。
弥什都要被气死了。
如果不是她,皇后早被大触手拍死了,对方竟然恩将仇报,将她抓起来。
弥什想要上去要一个说法,却被梁砚行一手按下。梁砚行冷静低语道:“这里人太多太杂了,就算要解释,我们身上也很多解释不了的疑点,不如顺着他们的意思,先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们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真要问责起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疑点。
倒不如先走,再想办法离开。
弥什认同这个道理,于是忍下憋屈,被侍卫压着走出宫殿。刚走出宫殿,她就发现不对劲了——今天皇宫里的景象格外萧条。
不是因为冬日气候的萧条,而是皇宫从内向外散发的荒凉。
涂着黄铜汁的墙壁泛起铁青色,原本崭新的门槛上满是划痕,巨大的树根也突然冒出路面,在行人通行的平坦路面铺起沟壑,绿植全部凋零枯萎了。
宫人们也一边纳闷一边扫着地面的枯叶,几步路就攒下一大筐枯枝烂叶。
“奇怪。”有人吐槽:“入冬都那么久,怎么到现在突然一夜凋零了。”
“马上就要新年了,发生这种事,可真晦气啊…”
他隔壁的宫人讲话带乡音,应该是从乡下进的皇宫:“俺老家里有一句话,说是叶子一夜枯萎,是被女鬼吸干精气了!”
另外两人吓了一跳,连忙反驳:“皇宫里怎么会有女鬼!”
几个宫人担心惹火上身,于是强硬结束了对话,没想到被弥什听了个正着。
吸干精气….
弥什恍然大悟,皇宫这样的景象,不就跟被吸干精气一样吗!
崭新的宫殿一夜老旧,生机勃勃的植被一夜枯死,整个皇宫陷入一种难言的荒败景象之中。而昨晚又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这个结果?只不过少死一个皇后娘娘,又救了一大群郎中罢了。
皇宫的变化,侧面佐证了他们的观点。
皇宫的变化,也告诉了弥什等人,如果他不吃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弥什朝怪异的地方指了指,梁砚行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了,两人心里怀揣着明白走进地牢里,被侍卫关起来了。
地牢的灯很暗,也很臭。
跟着弥什的侍卫也一同进来了,一边捂着口鼻给熏臭的地牢点灯,一边警告他们。
“别耍小心机啊!不然我….”
话还没说完,一转身,就看到本应该被绳子捆住手脚的弥什、梁砚行两人就跟没事人一样,站在他身后,咯吱咯吱活动着关节。
“你们!”小侍卫吓了一跳,慌忙去找挂在腰间的刀,“你们别乱来,我有刀….”
这次话倒是说完了,可是侍卫也没能在腰间找到他的刀,因为他的武器早在进地牢的刹那,就被弥什摸过来丢给梁砚行了。
梁砚行将刀架在侍卫脖子上,说:“既然年后才审问我们,那现在,是我们审问你的时间了。”
…
同一时间。
大小李豫成没等到弥什、梁砚行回来,却等到了皇后娘娘的驾临。
好笑的是,她来的时候,大李豫成正好出门,两人就在宫殿门口撞了个正着。
大李豫成傻眼。
任谁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间里碰到过去的母亲,也会跟他一样傻愣在原地的。
更别说这个母亲还有杀人的嫌疑。
“傻在原地做什么呢?”皇后对待弥什和梁砚行那么冷漠无情,对待亲儿子的态度却很温柔,“听说今年新春的民间游行很精彩,你不要留在宫里了,出去玩一圈转换一下心情吧。”
…多好的母亲啊.
在皇宫发生了那么多怪事的情况下,不仅没有让李豫成少出去走动,反而鼓励他出去转转,不要在皇宫里过夜。
如果之前没有弥什的分析,得出最大的问题是皇宫的结论,可能李豫成真的会感动。
可惜没有如果。
李豫成沉了沉眼眸,就算没有之前弥什的结论,他也不想出去看游行了。因为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是戴着兽皮面具,在众民狂欢,敲锣打鼓的欢快景象中进的无限空间。
能想象得出摘下面具,看到真正的兽人,对一个不谙世事的皇子来说是多么惊悚的画面吗?
他不愿意触碰令人不安的过去,于是说:“我不想去,父王刚去世,我想留在这里陪他。”
李豫成不擅长说谎,所以他说话的时候,看着不远处的门槛,说完后才抬头看母后的表情,仅一眼,他就被亲生母亲瞪大眼睛,愤怒到扭曲的表情吓到了。
只见刚刚还冷静温柔母后,听说李豫成不愿意出去后,五官也因此扭曲到正常人类的极限,她咬牙切齿地反问,语气带着气急败坏:“你为什么不出去,你为什么不想出去!”
“难道你留在这里,就能改变你父亲去世的事实吗,不,不会,你父亲的结局是你一手促成,是你…”
李豫成听得急切,表情也跟着紧绷起来了。
因为他能感受到,他的母亲要对他吐露真言了。或许这就是副本的真相。
然而话还没说完,皇后娘娘却忽然瞪着殿内某处,吓得尖叫一声。李豫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脸睡眼惺忪的小李豫成站在台阶上,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地挠头。
“我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对?”
小李豫成自觉自己登场时机不对,露出懊悔的表情。
这熟悉的语气反应,反而提醒了皇后——这位后来的李豫成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皇后娘娘吓了一跳,大喊:“你是谁,你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来人!来人!”
她扯开嗓子准备喊侍卫进来,刚挪开目光,就失去意识倒在地上了——原来是她转头瞬间,大李豫成二话不说直接对她的后脖颈动手,将她敲晕了。
“你干什么啊,别弄疼我母后!”
小李豫成冲过来,赶在大李豫成之前扶起皇后,满脸不爽:“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说,不要把我母后当成犯人一样对待。”
“而且再说了,能不能解决宫里的怪物,跟我、跟我母后又有什么关系?”
他愿意帮助三人,是因为弥什,因为邻宫的女人带来的威胁。现在弥什不在,女人又死了,解不解决怪物又有什么所谓呢?
小李豫成还是当年的小皇子,悠哉悠哉,不谙世事到都有点让未来的李豫成讨厌的程度了。
也是这一刻,李豫成感觉自己艰难扮演出来的乐观洒脱面具好像碎了,放出藏匿在记忆深处,数百年来的孤独和艰苦的回忆。
他抓住小李豫成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努力,想要解决怪物吗?”
小李豫成摇头。
面上的倔强不服,却被下一句话彻底击垮。
“因为下一个死的人是你。”
小李豫成瞪大眼睛。
他眼睁睁看着大李豫成的嘴唇,一开一合,仅用几个字就说出他原本构想中相当瑰丽的未来:“你将在今晚游行中死掉,死得无声无息,毫无水花。”
第 154 章
“死, 我怎么会死?”
我饶是小李豫成已经从大家的反应中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他猜想过一世默默无闻、吃喝玩乐,也预想过自己可能没实现梦想, 当一个悠哉悠哉的小王爷。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
还是在今晚。
他不相信, 于是怒气冲冲质问道:“既然我死了, 怎么会有未来的你,你又怎么来到我这里。”这简直就是互相矛盾的谬论。
“那是因为….”几百年的孤独记忆席卷而来, 李豫成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只能说:“我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留在这里, 当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在李豫成的原生时代里,没进皇家陵墓,没有入土为安, 当孤魂野鬼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怎么会…”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小李豫成扶着母后的姿势定在了原地, 面上情绪交错变化。
可惜,李豫成已经没有时间安慰年轻的自己了,“不想死,就带着母后一起去找弥什。”
…只希望弥什她们昨天晚上有收获。
不然, 他今晚就得死在弥什面前了。
这是李豫成最担心的事情, 他进入无限空间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就算副本失败也没有关系, 但弥什没有经过无限空间玩家的心境历练, 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
如果他死在她面前,那相当于, 已经有三人先后死在她面前了。
届时弥什的情绪该有多糟糕…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李豫成的心情一落千丈, 沉下的五官还真有点今晚即将去世的阴沉。站在他旁边的小李豫成都不敢说话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母后,半天才刚敢问:“我们去哪?”
好问题。
李豫成打开游戏,看到幽暗到暗无天日的游戏背景后,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去哪了。
“我们去地牢。”
…
地牢的灯是被弥什和梁砚行吹灭的。
黑暗是一个很好的佐料,能放大普通人内心的恐惧,倾吐出更多的秘密。
弥什站在双手双脚都被绑住的狱吏面前,懒得费话了,单刀直入:“血洞的症状持续了多久,皇后究竟在隐瞒什么,皇宫的秘密你又知道多少?”
“呜呜呜!”
狱吏示意他们把嘴里的破布拿掉。
梁砚行上前摘掉破布,离开的时候,还在他耳边低语:“敢求救,我会割掉你的舌头,别怀疑,我真的会这么干。”
梁砚行长得正义凛然,可当他说出“割掉舌头”的威胁时,居然给人一种玉面阎罗的即视感,看起来更可怕了。
差点把狱吏吓尿了裤子。
“两位大侠,饶命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吏,又怎么会知道皇后娘娘的秘密?”
“你不知道啊?”弥什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就杀掉吧。”
狱吏都傻眼了。
他从来没见过弥什这样审的,都不努力争取一下,一言不合就要杀掉。
眼瞅着梁砚行随手捡起地上的粗麻绳走过来,绳子末端不断滴血,麻绳表面深深浅浅的红,不断提醒狱吏那是专门给囚犯们上吊用的,而它的下一个去处,就是他的脖子。
狱吏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等等等等!”
他喊停了,梁砚行却没停下。
为了活命,狱吏只能大喊:“我只是说不知道皇后娘娘的秘密,没说过我不知道皇宫的秘密。”
哦?
弥什挑眉。
下一秒,狱吏扑通一声跪在弥什面前。
他虽在皇宫底层混迹,却也算识趣——这么短的相处里,他已经从弥什和梁砚行的反应中,得知弥什她才是主人,于是他非常有眼力见地跪在弥什面前,说:“我虽然只是一个小狱吏,但这个地牢是我说的算,我经手的人命没有五千,也有一万了。”
更别说李氏王朝创立时间短,不服李氏的领主多不胜数,频繁组织民间军队挑衅皇家权威。
所以战败的俘虏多不胜数,他们被抓后,只剩下一个命运,那就是送进地牢里。
狱吏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地看向地牢尽头。这是一个长宽比例失衡的长条牢房,两侧是拥挤排列规矩的单间牢房,尽头是一扇巨大的木门,用比腰还粗的门闩别着。
狱吏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人数多了,牢房也就住不下了,有一天,过世的先帝下达圣旨,派教育官下来牢房里教导战俘,让他们明智,也就是让他们归顺于李氏王朝。”
有些出人意料的发展,却让梁砚行想起民间郎中们的同意书。
上面就有“将一切奉献给李氏王朝”这样的话,与教育战俘的目的一致。
梁砚行将当时留存下的同意书交给弥什。
弥什看完了,追问:“然后呢?”
“我本以为归顺皇室的战俘,应该放回民间才是,可是先帝将他们推进…那个房间里了。”
…那个房间。
不需要提问就知道,肯定是地牢里深处那个被锁得严严实实的房间了。弥什顺势看向远处,眼神极好地看到木门上密密麻麻的抓痕,全都是人指甲抓出来的痕迹。
狱吏说起这段回忆的时候,抖得比被弥什、梁砚行威胁还要厉害,嘴唇不住颤抖:“太可怕了,成百上千人被推进房间里,厚重的木门在几百人的努力下被关上后,惨叫声传都传不出来,只能看到粘稠的鲜血从地下渗出来,将木门前几尺的地板都染红了。”
接下来所有的俘虏,只要归顺都得进木门,渐渐的,牢里没有了人,那扇木门也再也没开过。
狱吏小心翼翼地说:“不出意外的话,如果你们一直呆到年后,也是要进去门内。”
可惜,出了意外。
狱吏现在都害怕弥什把他丢进去了,那样还不如被割掉舌头呢。他提心吊胆等待命运的安排,没等来命运之神,反而等来了李小王爷。
…还是两个李小王爷。
皇后娘娘还被抱在怀里,生死不明。
狱吏嗷呜一声晕过去,两个李豫成直直冲到弥什跟前,问:“你们还好吗,没受什么苦吧?”
弥什摇头。
她有不是无限空间小年轻了,这种程度的地牢还能让她受苦的话,这个暑假就白干了。她说:“我们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虫子组成皇宫,皇宫吃人,这个房间应该就是源头。”
几人看向尽头的房间。
沉寂的房门在暗红色石壁衬托下,显得诡异又阴暗,只是长时间凝视都不自觉让身体打冷颤。弥什沉了沉眸光,抬脚就要走过去开门,却被大李豫成拉住了。
“我来吧。”
李豫成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笑容,主动站在了弥什跟前。
因为知道皇宫会偷听,于是他是用游戏说的话:“这里毕竟是我的溯源副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应该是我自己面对。”
无限女友游戏里,无论是弥什还是梁砚行都能听到,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通讯方式了。
弥什看到后,点点头。
接下来就不是她赚积分能干预的事情了,而是李豫成生与死的选择。
小李豫成虽然不知道,他们三人在沉默中达成一致,但今晚去世的事实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他也想做点什么事情,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将母后小心翼翼放在地板上,说:“我也去!”
两个李豫成站在木门跟前。
小李豫成刚想问,他们要怎么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扇需要几百壮汉才能推开的巨大木门,未来的自己居然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怎么感觉死掉的自己还挺强的。
这个发现莫名削退了李豫成的担忧害怕,可这样的侥幸,在看清房间里的景象后彻底消失了。
他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先旁人一步走进房间里,抬头旋转着看房间里的奇观。
皇宫里,居然有这样的存在?
强劲的、藤蔓状的触手包裹着整个房间,数以百计,密麻得都看不出房间原本的石壁颜色了,入目皆是诡异的粉红色。
所有的触手都穿过了墙壁。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打穿墙壁,而是它跟石壁融为一体,它就像变色龙一样根据环境改变形态,接触到石壁的时候它就变成石壁,接触到土壤的时候,它就是土壤。
如此便形成了一副诡异的景观,空气中纵横的触手,延伸到某个物件的时候就消失了。
它融进房间的一部分,这整个房间都是它的身体。
李豫成不敢相信,圣洁的皇宫里居然藏有这么一个诡异的房间,养着这么一个诡异的怪物。他还想再往前走两步,脚踝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李豫成低头看去。
竟然是他的母后。醒得正是时候。
她趁弥什、梁砚行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房间里的时候,穿着尊贵的衣服,一寸寸爬了过来,抓住了李豫成的脚踝不让他再前进了。
“不可以,豫成,不能伤害它。”
现在的母后完全没有昔日尊贵皇后的样子了,她那日常梳得严严实实的头发散落脸颊旁边,明黄色的凤袍也因为爬行而变得污秽不堪。
她拉着李豫成的脚踝,央求他:“不要。”
看得李豫成心疼之余,还有种接近崩溃的恼怒:“为什么,难道是你在饲养怪物,你可知道,它害死了多少人,还害死了我的父王!”
面对亲儿子的质问,皇后娘娘选择了逃避,闭口不谈这些事情。
她只是不断重复:“不要去,不要在意它,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事情都这样了,皇宫的秘辛就摆在众人的眼前,母后却还是自欺欺人般地要求他假装不知,李豫成原本就在强忍的愤怒彻底爆发,半跪下来扶住母后的肩膀大喊:“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高过一声。
李豫成对自己今晚将死的事实毫不在意,他愤怒的,是一直以来骄傲崇拜的父母圈养怪物,是他们对自己有所隐瞒导致不可逆转的悲剧,是母后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眼看两人的情绪逐渐不受控制,这时,弥什默默出声,说:“是因为李氏皇朝需要它,对吗?”
皇后一愣,匍匐在地上的身体呼吸随之减轻,仿佛死了一样。
她这样的反应,侧面佐证弥什的猜想。
弥什本就从最开始的时候,猜到副本的主题是皇权,但是中途发生了太多事情,邻宫的女人,莫名其妙的血洞,死去又睁眼的李父,还有深夜进食的触手….
这些事情不断干扰她,让她一度忘记这个副本的主题。
直到刚刚狱吏提起“归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让我猜猜,当年梁父是靠这只怪物,才在战场上死而复生,建立李氏王朝的,对吗?”
“胡说!”
皇后忽然反应剧烈。
反驳出口后,她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暴露了什么。
可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干脆将所有的一切全盘托出:“我的颐和(李父)是真的在战场上死而复生了,他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如果没有他拼尽全力就没有李氏这片江山。”
“不过传言漏了半节。”皇后苦笑:“从那以后,他就落下旧疾,无法再上战场了。”
不仅如此,只要稍微剧烈运动,他就会胸口疼痛难耐冷汗直流,跟废人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旁人只知道李氏的辉煌,却不知道李氏付出的艰辛。
他们为了统一江山耗尽家产,死的死伤的伤,哪怕好不容易成立了李氏皇朝,百姓安居乐业,还得担心会不会有反叛者推翻政权,将他们多年的辛苦毁于一旦。
可是战争结束后,无论是颐和,还是她,都已经身心俱疲了。
他们害怕无法守住这偌大的国业。
“可是我在统一李氏国土后,第一次看到百姓们生活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而他们的幸福,都建立在李氏皇朝之上,是我们统一国家,才有百姓的幸福。”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必须要稳固皇权,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包括奉献生命。”
如果国土失守,百姓们该有多失望,社稷也将再度回到混乱无序的状态。
这是李父李母都无法接受的结局。
就在这时,在建造皇宫的时候,李母无意间发现了这只当时只有巴掌大的虫子。
它有神奇的力量,只用血肉之躯,仅仅几月的时间构建出现在这座恢弘的皇宫。
也因为这座铁牢般坚固的皇宫崛起,李氏迅速占领话语权,给那些死心不改的领主们一些小小的震撼,还在百姓们心中皇权思想牢牢扎根。
说到这里,这座皇宫有多重要,已经毋庸置疑了。
更别说李氏还用怪物教训俘虏,解决敌人,变成李氏深化皇权的一把好刀。
李母庆幸自己在危难时刻找到这只虫子,可她没想到,虫子反噬的结果是那么大,那么沉重。刚开始只是李氏族群自发性的奉献,他们向虫子献出生命,建造皇宫。
再后来,是俘虏们的归顺,成为皇宫的养料。
可渐渐的,皇宫已经不满足于几个人的奉献了,它对血肉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触手伸向宫人。
为了不让无辜的人遇害,李父建议让皇宫以自己为食,反正他已经是无法上战场的废人一个,与其烂在皇宫里虚度光阴,不如让他最后再为社稷做出最后的牺牲。
与他一起打仗奋斗的臣子却不同意。他们征得家中儿女的同意,将他们以选秀为名送进皇宫,送到先帝身边与他共同受苦受难。
说到这里,皇后终于露出疲惫的神态,说出内心深处的感叹:“她们都是一群胸怀大义的勇士,她们为了皇宫奉献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名声,只为让李氏皇朝延续下去。”
说到这里,李豫成恍然大悟。
八岁那年他看到的景象,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些横七竖八躺在父王身边□□的人们,她们是在接受皇宫对自己的索取,直到完全死去。这就是为什么李父发现李豫成在偷窥后,想也不想对身旁的女人扎下刀子,只有血是红色的,也只有血能掩盖他们身上数不胜数的血洞。
李父也是从那时候起,拒绝出现在众人面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回避。
而他李豫成这么多年的厌恶,原来都是错的。
一时间,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思绪乱七八糟。
而他的母后说出这么荒唐的过去,却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语气十分骄傲自豪:“只有用血肉供养皇宫,稳固皇权,社稷才会越来越安定、和谐发展下去。”
李父走了,就轮到她了。
只要血肉足够皇宫将永远存在,皇权也因此被稳固,久而久之社稷将发展到难以想象的模样,再也没有战争,人人安居乐业。
因为在皇后、在先帝的心中,皇权就等同于和平和稳定。
…
弥什和梁砚行对视一眼,面上表情是难以描述的复杂。
“扑哧。”
忽然,李豫成笑了一下。
这一笑直接把李母从瑰丽的世界宏图中拉出来了:“豫成,你在笑什么?”
明明说的是涉及许多人命的沉重往事,李豫成却好像疯了一样捧腹大笑,都快直不起腰了。
他擦掉眼角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好笑的眼泪,说:“别搞笑了。”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吧,醒醒吧,就算没有你们,几百年后皇权也早就嗝屁了!”
第 155 章
李豫成又哭又笑。
他的眼泪跟笑声同一时间迸发, 表情也扭曲得无比怪诞。
李豫成想过是李氏家族个人的私欲,也想过是灵异作祟,但他没想到, 到此为止一切的生死, 居然建立在虚幻美好的理想上面。
一切为了百姓。
一切为了社稷。
不要太搞笑了。
供养着这座吃人的皇宫, 难道真能实现李氏的乌托邦愿望吗?
迟早有一天它会连同皇室的灵魂一同吞并,并将目标投向可怜无辜的人, 啃食百姓的骨肉。
作为进入无限空间活了百年的李豫成, 见证过皇朝兴起、皇朝落败,王权衰落后迅速被改革, 也见过现代新社会,当他听到母后气势十足说出这番景愿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
他说:“你们到底在装什么啊, 你们所有自以为是的牺牲,不过是毫不掩饰地求追一姓的私利, 把国家看作自己的私产。你以为没有皇宫,没有皇权,这片大陆的百姓就完蛋了吗?”
“你们是谁啊,别太搞笑了。”
李豫成觉得过于荒谬, 于是连说两句别太搞笑了。
然而只有同样是现代过来的弥什、梁砚行两人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心情——他眼睁睁看着, 他的族人们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 白白牺牲了性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统治者误入歧途。
统治者相信皇宫的怪物, 他用所有人的性命供养着它, 他用他的无知和无能害死那么多人….这完全就是君主□□的最大弊端。
事到如今,弥什终于明白副本的深意。
将封建王权刻画成一座吃人的皇宫, 进而描绘出愚昧固执的统治者,为了稳固权利吃人血肉, 可它最开始抛给弥什等人的信息,居然只有邻宫的女人。
弥什问梁砚行:“副本进度完成了吗?”
“百分之99.”
百分之九十九,那还差最后一步。
弥什看向四周,寻找着是否有线索遗漏,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现场只剩一个李豫成了!
还是他们带进来的大李豫成了。
弥什吓了一跳,拉了一下梁砚行的袖子,提醒他:“小李不见了。”
他们进入副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小李豫成不要死亡。结果一转眼的工夫,李豫成就不见了。
弥什仔细回想,好像是在李母匍匐说出李父的秘密,他就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
想到今晚就是李豫成的死亡之夜,弥什一时间心急如焚,冲着李豫成和皇后的方向喊了一句:“一会儿再互相指责吧,小李不见了。”
皇后还沉浸在李豫成的指责中,半天没回神。
李豫成咬了咬后牙,说:“我知道他会去哪里。”最了解李豫成的人,莫非李豫成本人了。
他们急匆匆离开牢房往皇宫某一处跑去,因为事态紧急,他们连如何安置皇后都没有顾上,将她丢在那个房间里没管。
皇后咬了咬牙,以这么一个狼狈形象跑了出去,跑向弥什等人相反的方向。
几人匆匆奔赴目的地,临到达前,弥什才认出她们去的地方。
…是李父的寝宫。
也就是李豫成八岁那年亲眼看到父王杀死妃子的地方。
李豫成带着弥什、梁砚行两人冲进宫殿里——自从李父死后,先帝寝宫早已封闭破败,帘幔落满沉甸甸的灰尘,又像是鲜血凝固的霉菌,地板上粘着或多或少的血迹,更显得残破了。
他们顺着这些多年的痕迹、轨迹,直直朝最深处跑过去,却又止步在了门口。
“李豫成…”
弥什嗫嚅着喊了一句。
当然是对着里面的李豫成。
可能是因为昨晚没有吸收到充足的血液,今天的宫殿更显破败了。特别是已故先帝的寝宫,巨大的树根直接从寝宫中央突出来,将贵重的木质家具撑得乱七八糟,房间起伏仿佛山脉。
在起伏最厉害、树根最盘踞的地方,李豫成正坐在那儿。
他抚摸着地板上无法洗去的血迹。
自从八岁那年看到父王手仞妃子,李豫成再也没踏足过这个地方,他的父王也不会轻易离开,就这样,这座几乎半开放的房间居然隔绝李豫成父子之情长达十年。
十年后,他得知父王的秘密,再次走进房间,坐在父王曾与他对视的地方。
身下的木地板深深浅浅的红,好像一副长达数年的绘画创作,分不清哪部分是父王的血迹。李豫成就坐在这上面,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难得看到没心没肺的人露出这种表情,众人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大李豫成见状,喊了一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
既然都知道皇宫的秘密,接下来只要保护他不被触手碰到,就能避开死亡的结局了。然而…震破天际的铠甲碰撞声、马蹄声和脚步声接踵而至,以环状包围整座宫殿。
居然是皇后带人杀过来了。
皇后竟然决心一条黑路走到底了,不过也是,如果因为李豫成的几句话就放弃坚持多年的梦,这对于一个身处落后时代的统治者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皇后身上还是一袭污脏的华贵外袍,但她表情坚定,并没有因为秘密被发现而感到心虚。
换句话说,就是:她竟然还不知悔改。
皇后坚定地看着弥什等人,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昨天因为你们的缘故,它没有吃饱,今天我就拿你们来喂养皇宫。”
涔!
锋利的尖刀从刀鞘拔出来,密集地指向弥什等人。
他们先是看到站在弥什旁边的李豫成,侍卫长还在思考是否需要保护李小皇子,结果一抬头,居然在寝宫深处又看到一个李豫成。
一众铁血士兵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才知道不是幻觉,居然有两个李豫成。
那…谁才是真正的小皇子啊?
皇后看向一脸坚毅的李豫成,又看向不远处表情呆愣的李豫成,抿了抿嘴,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下达指令。虽然她在统治之路上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可亲子血缘的影响比想象中大多了,皇后非常清楚面前两人都是她的儿子。
为什么会有两个李豫成,这事有待探究,皇后有的是时间
铱驊
去辨认,当务之急是拿下反叛分子。
于是几个呼吸后,她说:“不要伤到豫成,抓住另外两人。”
这是两个李豫成都要保住的意思啊。士兵们会意,锋利的刀尖朝向弥什、梁砚行身上。
弥什、梁砚行和大李豫成也拿出各自的武器。
双方似乎陷入剑拔弩张的危险境遇,锋利的武器相互对峙,尖锐的刀光化为光影轻轻掠过,就在一场苦战即将触发之际,远处的李豫成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
锃!
拔刀的声音,在安静对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明显。
弥什和皇后同时朝他看过去,都被吓了一跳。
“你要干什么,不要冲动!”
“豫成,很危险,放下刀子。”
两人同时开口阻拦。
小李豫成拿的正是成年那年李父赠予他的宝石小刀,绚烂的宝石在昏暗的宫殿里光波流传,落在他脸上那一边的正好是红宝石的光影,不仔细看仿佛是流血的状态。
他看向不远处所有人,心里想的究竟是父母的隐瞒,还是自己必死之夜,无人能知。
众人只能看到他高举匕首,锋利的刀尖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树根上。
“扑哧!”
刀尖陷进树根里,居然发出了刀尖捅肉的奇怪声音。
弥什耳尖地皱了皱眉,明明是树根,怎么会有这种刀尖捅肉的声音?
然而事情发展速度之快,只让弥什的疑惑持续了几秒,只听见李豫成冷静地说了一句:“我想结束这一切。”
随后拔出了小刀。
一时间澎湃的血从刀口处喷出来,就像气势盎然的喷泉,又像在宫殿正中间一场巨大的烟花。弥什低头一看,地板上突出来的树根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流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她学着李豫成的模样,一脚踩烂地上比较细小的树根,也有血从创口处流出来。
只不过没有李豫成的树根粗,流的血也没有他的多。
“这不是树根。”梁砚行脸色发白,素来冷静的灰色瞳孔望向四周墙壁密密麻麻的“树根”,说:“这是血管,这是皇宫的血管。”
李豫成挑断了皇宫的大动脉,所以喷出难以想象的血液,都是这些年来皇宫汲取的养分。
哗啦啦。
哗啦啦。
暗色血管下什么东西在飞快流动。
所有的血液都朝此处集中,皇宫每一个角落都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弥什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下意识就用截图功能拍下几张,放在系统里留存观察。
翻着翻着截图,她忽然发现不对劲,调出夜探皇后寝宫时拍下的触手照片。
她看了看触手,又看向墙壁的血管,最后发现….这俩居然是同一个东西!原来无论是触手,还是尸体上的血洞,都是这些血管的杰作。
可如果它们是一个东西的话,那岂不是…
弥什忽然意识到一个很惊悚的可能,她朝李豫成的方向大喊:“别杀它,快停下来!”
可已经晚了。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站在弥什不远处的侍卫。他好端端地站在不远处,惊叹于这场喷血的盛宴,结果下一秒他的五官扭曲露出痛苦的表情,皮肤也光速变黑干煸,紧紧贴在骨头上面。
就好像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却被做了一场体内真空。
几秒的速度,他就以人干的状态,倒在了原地。
有这样变化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而是皇宫里的所有人。围着弥什的侍卫们及二连三地倒下去,正在皇宫每一个角落认真工作的宫人们也是如此,她们有的说着说着话忽然被吸干了鲜血,有的在睡梦中丢失了性命,有的尖叫着想逃跑却在倒在半路。
整个皇宫都被吸成了人干,没有一个活人。
这些人如此,作为皇宫最高统治者,最拥护皇权的皇后更不用说了。她漂亮的脸迅速苍老,头发一把把掉落,原本就瘦小的身躯被吸得只剩下孩童的大小。
“怎么会这样?”她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没有半点力气。
“皇宫缺血了,它需要更多的血,维持自己的生命。”弥什一边解释,一边冲到小李豫成身边。
她试图用双手捂住皇宫动脉的创口,可这是动脉,喷出来的血实在是太大剂量、太夸张了,强大的血压将弥什冲倒几次,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挡血液流出。
弥什急得流汗,汗水和身上的血混在一起都分不清是什么了。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结果?
弥什不满意这样的结局。
她那么努力,只不过是救一个人,又害死一群人,最终还是让李豫成进入无限空间。
这跟梁砚行的结局又有什么区别?
梁砚行和大李豫成也过来帮忙了,他们比弥什的身体素质好,独自撑住不断袭来的巨大血压。弥什也因此得到片刻休息的时间。
她余光看到小李豫成呆坐在远处,浑身血淋淋的,便有些诧异地拉了他一下。
“咔嚓!”
小李豫成应声倒地。
被吸干血液的人干落地,竟然发出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清脆的。
布满裂痕的。
第 156 章
“怎么会这样!”
出人意料的是, 反应更大的不是弥什,反而是已经被吸得骨瘦如柴的皇后。
她拖动着枯枝一样干煸的身体,费劲全身力气, 才勉强爬到几人所在之处, 在鲜血的沐浴下, 皇后绝望地抱着早已干涸的儿子,泛着死气的脸露出无助的神色。
而她怀里, 早被抽干了的李豫成已经毫无生机, 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死了,皮肤上的血洞才后知后觉冒出来。
能想象得到, 尸体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反应,是因为血管戳破他的速度太快了。就像闪电一样,先出现雷电, 再传来雷鸣。对于李豫成来说,则是人先死了, 血管抽出来后血洞才暴露出来。
皇后堂皇地摸着李豫成身上的血洞,捂住一个还有许多,压根没办法全部堵住。
她无助的眼神看向四周,试图求助:“怎么会?”
“怎么会有血洞。”
这一刻开始, 皇后才终于后悔了。明明她快被抽干的时候, 还是一副她为社稷而死的大义, 李豫成死后, 却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不停追问为什么。
“我明明很早以前,就把两个儿子送出皇宫, 他没有接触过‘皇宫’制定的宫规,少在这生活, 只要是‘皇宫’的活跃期我都不让他们回来….”
可是为什么李豫成会被‘皇宫’盯上,和这些宫人们同生共死。
这不是李皇后想要的结果。
她可以为社稷而死,却不愿意让她的儿子落入这种艰难命运中。
再有大义的人也有私心,李氏父母的私心就是他的一对儿子,于是早早就把大儿子送到战场,小儿子娇养无视宫规,却没想到今天自食苦果,亲眼看到亲生儿子死在她面前。
还是以“变成人干”这么不体面的死法。
皇后的话让弥什面色一变。
之前她们诧异的问题,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皇后总是想让李豫成出宫,为什么允许他不遵守宫规,还有为什么只有在这个副本里,李父死了,因为李豫成没有像他现实一样出去过夜,而是留在皇宫里了。
那天晚上正值‘皇宫’的活跃期,‘皇宫’借用邻宫女人的眼睛,盯上了皇室后代李豫成。
李父为了不让李豫成成为‘皇宫’的移动血袋,于是允许‘皇宫’在自己身上汲取更大的血量,一不小心被吸成人干,连脑袋都被吸没了。
这也是为什么,皇后会红着眼睛,对李豫成说:“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你不乖乖听话出宫?”
如果李豫成那天晚上出去了,李父就不会死了,他自己也不会被‘皇宫’同化成潜在者。
意识到这点的弥什,心中懊悔无比,与此同时她心里产生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都怪我。
是她带着小李豫成来太医院。
是她将他拉进邻宫女人的故事之中,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小李豫成的死….是她弥什的失误。
弥什从没这么怨恨过自己,如果回档功能允许,她迫切想回到进入副本的第一天,重启副本。可惜回档的唯一条件就是“没有死人”。
李豫成死了,一切都无力回天了。
“报——”
皇宫乱成一团,来自境外的战报还是得禀报。
宫道上全都是人干,骏马跑进来的时候还踩碎了好几个尸块,马蹄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传递捷报的士兵露出诧异的表情,他没认出宫道上都是尸体,只是诧异今日皇宫如此荒废。他虽然奇怪但还是敬责敬业,将一封来自战场的坏消息带到先帝的寝宫。
“报——威旗大将军已死!”
士兵一路冲进寝宫,一路高呼着捷报,将大将军死亡的消息带到皇宫四处。
短短七个字,堵死了皇后所有的侥幸。
她面如死灰,身上包裹着骨头的皮肤再度收紧,已经形销骨立了。
大李豫成也因为这个捷报应声跌坐在地上。他的双唇开开合合,低声嗫嚅道:“哥哥…死了?”百年前的今天,他的哥哥也曾死在战场上吗,还是说是因为他们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咔嚓。”
又是破碎的声音。
众人扭头看去,发现皇后倒在小李豫成身上,死在了一起——估计听到大儿子也死的消息后,她就已经放弃生的希望,不再抗拒‘皇宫’的吸血。
‘皇宫’没有自愈能力,将皇宫内所有人的血肉抽干后,它就无能为力,只能被迫接受死亡了。
巨大血管喷出的血越来越少,好似干涸的喷泉只剩下一缕源头活水,流干净了也就死了。
弥什擦掉脸上的血,看向窗外宫景。刚进入副本的皇宫是崭新的,是富丽堂皇的,然而现在,它被巨大的死气掩盖,暗色皇宫和昏日融合在一起,构成恐怖故事的尾声画面。
一个个人应声倒地,匍匐成一节一节的人干,好似干枯的树枝。
日出升起。
宫内死伤遍地,宫外却响起起早的钟声。
早起干活的百姓们开始工作,饭店的炊烟如同平日一般,升起消散。
皇宫死了,皇宫外的百姓还是一如即往的生活。
弥什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没有等到‘皇宫’成长起来,威胁到皇宫以外无辜的百姓们。
她陷入了少见的沉默。
这时梁砚行开口,说:“副本进度百分百,我们完成任务了。”他看向李豫成,第一次向他道歉:“抱歉,我没能帮到你。”
“溯源本来就没说,一定能改变命运。”李豫成的表情平淡得可怕,压根分不清他的喜怒哀乐,他坐在皇后身边一点点拾取她的遗骸,“至少我已经知道,是皇宫让我进无限空间,被人遗忘和和家人一起同生共死的结局没有差,谢谢你们。”
无论是皇宫的人全死光,还是李豫成遇害,都符合进入无限空间的条件。
所以他心里难过,却还能强打精神,安慰同伴们:“现在‘皇宫’也死了,我也算给自己报仇了。”
梁砚行点头。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副本,深知一个普通人,想要改变命运有多么难。
梁砚行回头想安慰弥什,却发现原本少女跪坐着的地方,只剩下干涸的血浆。
——弥什已经走了。
“弥什人呢?”梁砚行赶紧打开游戏,这才发现弥什居然已经回现实了。
他连喊了弥什两声,都没得到回复,又见像素小人呆坐在床边,头上冒出乱码一样的气泡,就知道弥什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劲。
梁砚行知道弥什少接触副本,所以无法释怀这样玉石俱焚的结局,但这种事情只能独自消化,他只能强迫自己放手,仍由弥什独自思考。
梁砚行看向同样心情糟糕的李豫成,“走吧。”
“你先走吧。”
李豫成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他身上的早已被染成红色,勾勒出瘦削的身材。
“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这次副本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李豫成终于想起百年前的小小愿望,想起他向朋友的承诺。
小李豫成死了,或许这一刻他已经出现在同一时间的无限空间里,乐此不疲地玩着新手副本,但他还在,至少要帮这个时间的李豫成完成愿望。
也是帮自己完成愿望。
这样再见到李豫成的时候,他就可以自信地回复他说:“是的,你都做到了。”
他强扯出一个肆意的笑容,走出宫殿,对着殿内七倒八倒的人干和梁砚行,空中挥了挥手,说:“我要去给人端盘子咯。”
…
…
弥什坐在床边。
她的表情难得严肃。
她抬头看向桌面上的台历,已经是八月二十号了。她的暑假快要结束了。
弥什是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进入无限空间,从那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暑假了。
可是从最开始的三岛,粤东副本里的女孩子们,梁砚行,李豫成,好像她努力想拯救的人,最后都陷入万劫不复,不得善终的结局。
在进入无限空间前,弥什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随意状态,她想去死就死,想摆烂就摆烂,
可无限空间,她拥有家人一般的梁砚行,李豫成、谢裔,和同生共死的同伴罗凡德,三岛,大概强者的责任感总比旁人要强,弥什感谢他们的出现,也对他们的命运感到抱歉。
难道没有挽回的机会吗?
弥什双手抱紧脑袋,从没过这样无力的感觉。
这时不远处紧闭的厕所穿出异响声,咚的一下巨大撞击,把她从自我批判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弥什猛地站起来,警惕的目光看向厕所的方向。
“是谁?”
她从枕头下掏出防身的小刀,慢慢走过去,却又一脚踹开厕所门。
水蒸气逃命一样从厕所里夺门而出,浓郁程度堪比厕所里发出火灾,又像是厕所变成蒸炉了。她挥手打开水蒸气,擦亮厕所里的景象。
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
弥什先是看到水蒸气是从浴缸里冒出来的,然后才看到,居然有一个□□的男人躺在浴缸里。
因为浴缸太小,他的手脚被迫伸出浴缸外面,被水蒸气蒸湿的脑袋也沉甸甸地搭在浴缸一角,发尖根根分明,好像一只小小的刺猬,但只是向弥什的方向露出的半颗后脑勺。
修长白皙的四肢,黢黑笔直的头发,高挑少年一般的体型身量….
再加上弥什猛然想起,浴缸里原本放着什么东西,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唯一的人。
那个人就是…三岛。
可是原本放在那儿不是只有一双眼睛吗,怎么那么短的时间里,眼睛就长成一个人了?
弥什不敢相信,她站在门口,犹豫地对着里面喊了一句。
“三岛…?”
浴缸男孩没有回头。
也不需要回头。
弥什眼睁睁看着男孩的后脑勺上裂开一只眼睛,他就这只突然长出来的眼睛,友善地眨了眨,说:“弥什,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 157 章
那只眼睛就好像细胞分裂, 先是变成了一颗头,最后变成了一个人。
最可怕的是,弥什进入无限空间换算到现实, 不过几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 记忆中的三岛就这么雾气腾腾地坐在浴缸里面, 冲她露出笑容。
“你会怕我吗?”
怎么会?
这是她在第一个副本的同伴,也是第二个副本的守护神。
弥什对三岛有着雏鸟一样的情节, 而这种感情, 在他当着弥什的面死了三次后,被彻底放大。
弥什奔到浴缸旁边, 不可置信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为什么是看眼睛呢?因为弥什跑过去后,才发现雾气腾腾的水蒸汽下, 三岛居然没穿衣服…
这双眼睛竟然能分裂出一个人出来,怎么不晓得分裂出一身衣服啊?她有些无语地想着。
好在三岛即使物种不一样了, 观察依旧十分敏锐。
他松开撑着浴缸的手,将整个人沉进水里。奇怪,本不怎么深的浴缸居然变得像海一样幽蓝,好像浴缸底下是万丈的深海, 而他就像美人鱼一样, 只将脑袋露出水面。
种种表现都在提醒弥什, 三岛已经不是曾经普通的高中生了。
她好奇追问:“离开日本副本后, 你发生了什么?”
“我…”三岛露出纠结的表情, 挖空大脑里所有的词汇量才答了一句:“我杀光日式旧宅里的鬼,然后我逃了出去, 我去找你。”
三岛死后便不是玩家,没办法使用玩家系统找人, 他只能像一头狼籍副本的野兽般四处寻觅,最终在一个实力远高于他的副本反派里栽了跟头。
“我已经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我只记得,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四处滚动,最后掉进一个如同圣水一般的湖泊里,湖泊里升起一个面容慈悲的女人,手拿着三个素金色树枝。
“她问我,掉进湖里的幸运儿啊,你想回到过去,留在现在,还是抵达未来?”
…
弥什听着听着,觉得这个故事怎么好熟悉。
有点像是金斧头,银斧头,木斧头的无限流版本。
而且过去、现在、未来这种说法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转世佛。
按照弥什的理解,回到过去就是变回普通高中生,这也是让三岛重新变回人的方法;留在现在就是维持流浪怪物的形态;抵达未来就不太清楚了,毕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未来。
“然后呢?”弥什追问:“你怎么回答的?”
三岛轻轻笑了一下,分不清是冷笑,还是自嘲。
他说:“我从九龙城寨到现在,已经活了五十多年,这些日子里我经历了很多,也成长了许多,我不想回到过去手无缚鸡的时候,也不想停留在漫无目的的现在。”
三岛的选择显而易见,他选择了未来。
于是慈悲的神将他变成一个道具,而道具,是可以被带出无限副本的。
只不过三岛比较倒霉,他将带他出副本的玩家杀了后,玩家用尽全力,也要将他抛掷进熔炉里。
于是玛丽亚捡到三岛的眼睛。
三岛和玛丽亚融为一体,丧失自己的意识,直到被弥什捡到。
大概是怕弥什生气,他还紧张地补充道:“我杀掉的那个玩家,无论是现实还是无限空间里,都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你千万别生气。”
“我不会。”弥什对三岛的品性有自信的,无论他成长了多少,本质上还是善良的男高中生。
三岛将自己消失、再到出现的事情全数告知给了弥什。他以为他是对着一个人坦白,实际上有三个人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感叹无限空间变化莫测,竟然还有道具变成人的事情。
弥什没有问题了,便轮到三岛提问了:“罗凡德呢,他还好吗?”
一听罗凡德的名字,他大喊着真相并从海边消失的画面在弥什脑海中一闪而过。
弥什摇摇头,颇为苦恼地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戳破无限空间的谎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她将无限女友,npc还有老公们的事情告诉三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三岛的眼睛一直往她头上瞄,可她头上除了灯罩,什么都没有。
三岛知道罗凡德的事情后,沉默片刻,开玩笑一般地说:“或许罗凡德得像我一样,放弃自我,才有可能在漫漫空间里再次重遇你吧。”
罗凡德行为惹怒了无限空间,按照三岛这些年和主神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想再匹配弥什,几乎是不可能的。
三岛就是随口一说,他不知道罗凡德听到了他说的话,也不知道,罗凡德真将这话听进去了。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个空间的罗凡德坐定病床上。
周围是来来往往、表面是路人实际上是监管的医护人员,罗凡德目光缓缓扫向他们的背影,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从床底摸出藏着许久的双刀。
他的双刀早在被抓住院的时候就被没收了,现在的刀,是从哥哥遗产里拿到的。
哥哥费尽心思替弟弟打造的诡刀,别说现实的普通人了,就是无限流里的灵异也能一击毙命。
也就是说,罗凡德完全可以靠这把刀杀出医院,亲自去寻找哥哥死亡的真相。
可这样一来,他就得放弃督查的职业,除恶务尽的梦想,还有在原生世界当正常人的资格。
罗凡德多少还是有点胆怯的。
他默念着三岛的话:“放弃自我,放弃自我,放弃…自我。”
“锃!”
随着刀出鞘的声音,冷光在寂静的病房掠过一道光影,随后罗凡德就消失在病房里了。
他人刚消失,光敏监控立刻接收到罗凡德出逃的讯号,联系人工智能在内部播放紧急广播。
“各单位注意,前督查密斯·凡·德罗已逃出病房,请相关人员速速前往目标所在地。”
“各单位注意,击杀前督查密斯·凡·德罗。”
…
罗凡德逃出精神病院。
在他完成丢失自我的任务前,估计不会再在无限空间里出现了。
三岛出现的效应不仅影响到罗凡德,同时也震撼到了另外两位老公玩家。
他们诧异地看着游戏界面同地震一般颤抖,伸出手试图稳定画面,却发现所有操作按钮失灵,镜头晃得连弥什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什么情况?
梁砚行大惊失色。
他还从没看过主神出品的物件发生故障呢!
紧接着,他看到一双手从镜头前拿开,游戏界面便没有再晃动,水波一样的画面也重新稳定。
三岛收回手,默默打量着弥什头上的东西。
刚刚他趁弥什转身的时候,伸手抓住了她头上浅粉色的光环。
他用了一下力,也就是大概能手撕半个地球的力气吧,也没能将这个光环从弥什头上拿开。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三岛低声自言自语。
弥什听到三岛的声音,诧异转过身来,“怎么了?”
三岛观察了一下,发现弥什看不见她头上的光环,也不想说出来让她担心,于是笑着回答道:“没什么。刚来到现实不是很习惯,想多出去走走。”
“我们有的是时间出去走。”
弥什正埋头买机票。
目的地,西藏。
玛丽亚的故事,李豫成的副本,还有三岛的经历,让她迫不及待想前往西藏,了解转生佛。
她先给自己买了一张,轮到三岛的时候,迟疑了片刻。
三岛看出她的纠结,笑着说了一句很恐怖的话,他说:“你可以亲手把我碎尸,只留一双眼睛,眼睛应该可以带过去的。反正只需要十分钟,我就能重新长回来。”
先不说眼睛能不能带到西藏,让弥什亲手碎尸三岛,还是怪可怕的哈。
弥什尬笑了两秒,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去找谢裔入侵系统,给你办一张□□就可以了。”咱们是现实合法公民,打打杀杀多不合适啊。
她看向房间一角。
不远处的日历显示,今天是八月二十号。
弥什还记得,自己是准备期末考的时候进入无限空间的,不知不觉,一个暑假就快过去了。
如果以开学作为一段旅途的终点,那她留给这段旅途的尾声,就是西藏的最后十天。
就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入无限空间,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个夏天她并非一无所获。
她有三岛,罗凡德,梁砚行,李豫成,谢裔,还有许多亲密的家人和朋友,杜多金的宝藏,光是这些足以改变她普通的一生,实现梦想了。
所以弥什无所畏惧。
“叮!支付完成。”
所有手续办完后,她竟有些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弥什买的是明天晚上的机票,身份证是下午送过来了,同时送来的还有适合三岛穿的衣服。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后,马不停蹄地奔赴机场,前往西藏。
从决定去西藏到抵达目的地,弥什都没联系顷傅。
一来是两人并非亲密友好关系,而是敌人;二来她和谢裔都没有顷傅的联系方式,压根不可能联系到他。
可惜,如果能白嫖到顷傅,说不定能知道更多转生佛的消息。
弥什落地拉萨后没急着回酒店,毕竟是自己不熟悉的环境,她先是找了一个懂汉语的导游,让他带自己熟悉一下拉萨的周边。
导游将她们带到朝圣道上,上边居然有三千多个寺庙。一路上有不少手持转经筒,口诵佛经的虔诚信徒一边摩拜,一边慢慢行走着。
弥什有些好奇地多看两眼。
导游注意到她的视线后,解释道:“我们这边的信佛的人比较多,也比较虔诚,按照一日三餐在寺庙朝拜的人也不少。虽然你是游客,不需要像他们一样时时刻刻守规矩,但我提醒一句,在我们这里,僧人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特别是…”
话还没说完,朝圣道远方传来敲铃声,刚刚还在朝拜的信徒们立刻分离两边,尽可能压低身体。
一转眼,弥什和三岛成为了这条街上的两枝独秀。
导游赶紧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快退下来,我说要特别注意的人,就是接下来这位!”
弥什不明所以,只能跟在导游身边,退到朝圣道路旁,但她没有像虔诚信徒一样五体投地。
敲铃声渐进,人还没过来,导游趁这个时间语速飞快地解释:“这是我们这边特殊的宗教信仰,藏语名为珠古,也就是转世尊者的意思。他是我们三千寺庙中某个佛的凡胎转世,在这里的地位非凡,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得回避。”
“虽然我不知道现在过来的,是哪个佛的转世,总之…小心为上。”
导游说完后,就被不远处的虔诚信徒啧了一声,表示不满,他赶紧闭嘴趴下不说话了。
至于弥什。
凡胎转世,尊者…
种种关键词叠加在一起,不由得让她想起了某个倒胃口的人。
脑海中刚闪过这个人的身影,对方就坐在软轿上,晃荡晃荡地过来了。
…搞笑的黄巾包裹着头发和辫子,高耸的衣领将身上夸张的纹身挡得干干净净,顷傅就坐在那儿,脸上一副死了爹妈还得出来迎客的死鱼眼样儿。
…
…
“噗。”
弥什一时没忍着,当着千千万万的信徒,当着顷傅本人,在朝圣道上笑出了声。
第 158 章
不怪弥什笑出声。
实在是顷傅的形象太搞笑了。
第一次听说他是佛转世的时候, 弥什就深深怀疑过:僧人也可以上大学,留长发,做纹身吗?
只不过当时两人的关系不是能深入讨论的程度, 于是这些疑惑就被搁置住了。
直到今天, 她看到顷傅包着一块黄头巾, 活像个癌症病人一样的造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弥什用力抿住嘴唇, 好歹止住后续哈哈哈的嘲笑声, 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嘲笑声刚发出, 顷傅那对死鱼眼就慢悠悠地飘过来了。
深邃无光的眼眸视线落在弥什身上,仿佛两道具像化的炬光,让弥什成为这里最特别的存在。
顷傅似乎有些诧异她为什么在这里, 所以轻轻挑了眉。
但他的反应也就如此了。
顷傅像被绑在小轿上似的,除了眼睛可以随意转动, 脸、身体、四肢都必须维持一样的姿势。
如果不是弥什认识顷傅,恐怕会觉得这是一尊似人的雕像,仅此而已。
这让弥什想起一个网络热梗……如果你被绑架的话,就眨眨眼。
顷傅眨了眨眼。
他坐在小轿上, 小轿晃晃悠悠, 在弥什身边路过。
音乐声也随之渐行渐远。
他人走后, 一旁的导游狠狠拉了一下弥什的手臂, 礼貌又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非得在拉萨当显眼包是不?”
“抱歉抱歉。”
不用导游提醒,弥什已经从一旁信徒们的表情中, 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是有多无礼了。
因为那一声嘲笑,信徒们对她和三岛、导游三人组合格外不友好, 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在他们本身就非藏传佛教信徒,遵守礼节是情分而非本分,才没引发更大的恶果。
导游双手合十,先向不远处的寺庙道了一个歉。
“幸好遇到的是他,不然光是尊者的信徒们,就有你们好受的。”
弥什敏锐察觉到疑点,反问:“为什么他不会,他没有信徒吗?”
大概是顷傅刚离开,威严后劲犹在,导游死活不肯说为什么顷傅没有信徒。
直到三人来到沙漠,来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才终于在弥什的追问下放松警惕。
“顷傅所待的地方不是大寺庙,侍奉转生佛的家族只有三个,比起闻名世界的大昭寺、小昭寺差远了。而且顷傅尊者这个人吧…”
导游说起寺庙和家族的时候,还结结巴巴,但批判起顷傅这个人,语气莫名的痛快。
“他没有尽到转世尊者的职责,喇嘛们将他养到二十岁那么大,他不仅没有上位掌管寺庙,还跑到其他地方上大学,留起头发,过着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他是我们拉萨的耻辱,也是佛教的污点。”
听到导游怒气冲冲的话后,弥什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顷傅不愿意提及自己转世尊者的过去,估计不止信徒们对他有怨言,他对自己的命运也颇有意见,才会跑到千里之外的北京上学。
三人乘坐越野车,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上行走。
忽然,一直没有发言的三岛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他说:“这里的鸟,兔子和老鼠在同一个巢穴里生活。”
弥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惊奇发现这三种本应该互为天敌的物种,竟然住进同一个沙穴里了。
这倒是没见过的景象。
对比两人好奇的持续注目,导游倒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只是朝那随意望了一眼,然后说:“这是沙漠特有的生物链。外人看起来非常匪夷所思的景象,但在我们沙漠是很平常的事情,鸟捕食回来后,羽翼上的碎肉喂饱兔子和老鼠,兔子的草为鸟提供筑巢的材料。”
在资源稀少的沙漠上,衍生了不同生物的互帮互助,构建神奇的大自然。
弥什了然。
三岛却颇有兽性地追问了一句:“鸟的肉喂兔子和老鼠,兔子的草是材料,那老鼠呢?”
老鼠做了什么?
导游似乎对三岛的追问有些诧异,但还是如实回答:“它就是一个捡漏的,拿兔子的草当窝,偷吃鸟的碎肉和蛋。”
这很符合世人对老鼠的印象。
导演似乎很担心三岛问出更多难以回答的问题,于是一边开车,一边紧张地用后视镜看他,好在三岛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问完后就闭嘴了。
反倒是弥什对“兔子、老鼠、鸟”的互帮互助,产生了一个很莫名的联想。
如果她记得没错,信奉顷傅所在寺庙的家族,也正好是三个。
“吱——”
轮胎在沙丘上刹停的声音。
导游将车停在沙漠和城市的边界上,说:“我差点忘了,你们第一次来拉萨,得拍照留念吧。”
他自顾自地将车子开到边上,又将弥什、顷傅拉到网红打卡点,拿出拍立得。
“十块钱一张哈。”
“…”
弥什无语。
她就知道,旅游景点没有靠谱的导游,这不就在这等着她嘛!
反正十块钱也不贵,离开这片沙漠就用不上这个导游了,弥什还是拉着三岛拍了一张拍立得。
导游将还没成像的照片交给弥什,颇为自豪地说:“不是我自吹自擂,我拍立得的功力一流,所有客人拿到手都很满意,没有人骂丑的。”
弥什将照片晃了晃。
一看成像,大脑空白。
导游的拍照技术确实很不错,至少将两人都拍进去了。弥什身穿白衬衫牛仔裤,青春靓丽,隔壁的三岛也勉强有个人形,如果不是全身都是眼睛的话。
…果然是无限道具啊。
弥什瞥了旁边的三岛一眼,总算有自己带着一个恐怖道具出门的实感了。
导游注意到她的目光,刚刚的自信沦为忐忑,不安地问:“怎么了,是不好看吗?”
说完他就要过来看。
弥什赶紧挡住拍立得,重点遮住画面上三岛的诡状。
“拍得挺好的,我们走吧,得回酒店了。”
“可是…”
导游还想争取,却被弥什连拉带推地弄上了越野车。
弥什随手将拍立得交给三岛,免得让普通人看到。她低声嘱咐他:“这段时间,你得小心点,别让别人有拍到你的机会。这里的宗教信仰很深刻,可能会把你当成一个怪物。”
弥什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走开了。
她没注意到,三岛手捏着小小的拍立得,又对着光线怔怔地看了好久的模样。
好半天,他才说出第一句话:“啊,原来这是我现在的模样啊。”
原来未来的他,长这幅模样…
三岛随手捏碎半张拍立得,正好毁掉了印有自己模样的那一边,只保留了干净漂亮的弥什。他将半张拍立得放在胸口的口袋里,贴身保管。
…
另一边,弥什终于抵达民宿门口。
好巧不巧,正好在顷傅所在寺庙的附近——弥什不差钱,订的是寺庙群里的民宿,美其言曰接受佛光熏陶。
导游发现弥什所在民宿居然在寺庙旁边时,先是露出惊喜,羡慕的表情,等他看清转生佛的寺庙牌匾后,所有正面的情绪急刹车,只剩下无语凝噎的表情了。
“呵呵,你跟尊者顷傅还挺有缘分的,祝你拥有一个快乐的假期。”
导游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临走前,大概是觉得自己和弥什聊得来,多嘴说了一句:“其实这位转世尊者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之所以会离开西藏,是因为前几年,他的父母出车祸去世….”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八卦是笑话。
弥什听的尤其认真,这时,两人身后悠悠传来一句男声。还特地用的汉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他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说,会不会比较好?”
语气高冷又轻佻,莫名有种上位者戏弄下属的感觉。导游闻声看过去,看到他的八卦主人公,就一脸戏谑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吓得他大夏天里冒冷汗。
“我忽然想起有点事,先走了。”导游假装看了一眼手表,急匆匆走了。
他走后,现场只剩弥什、三岛和顷傅三人。正好都是无限空间的人。
弥什以为顷傅会问“你怎么突然来了西藏?”,却没想到,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一旁的三岛,问:“怎么又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男人:?”
弥什:…?
怎么回事,怎么有种正主捉奸的感觉。
“我身边有谁,关你什么事?”弥什毫不客气怼了回去。
顷傅被怼后也只是挑挑眉,什么话都没说。
可能弥什经历的副本多,已经不记得了,可顷傅还记得五山剧本里灵棺的预言。它曾经说过,弥什手上系着五根红绳,其中一条就连接着他。
这也是他当初亲自出来,面对玩家、一看究竟的原因。
还因为这个原因,顷傅惨遭滑铁卢,做反派那么多年,难得拿到d的评分。
五根红绳的弥什贵人多忘事,而他作为五根红绳的其中一条,只有一个命定,自然不会忘记。顷傅看向三岛,寻思他是哪一根红绳,却猛然撞上了三岛的眼睛。
嘶。
熟悉感猛然袭来。
这双眸,看着好像从玛丽亚体内滚落的眼珠子。
可那明明是一双眼睛,怎么会变成一个人?
顷傅探究的目光在三岛身上打量,而三岛毫无想法,只是淡淡看着他,怪异得来又很正常。
几年经验的反派碰上五十年老反派,当然也看不出什么。顷傅自觉无法在三岛身上看出端倪,于是佯装无事地转向弥什,问:“ 你怎么突然来了西藏?”
“想了解转生佛的事情,听说那是你在供奉的佛。”
弥什跟着导游拉萨转了一圈,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她知道三千多个寺庙供奉着不同的佛,只有顷傅所在的寺庙供奉转生佛,那是一众大罗神仙中少见的女相佛,身姿秀丽,非男非女。
顷傅闻言,有些复杂地看向弥什。
他没有说自己借用三岛的眼睛,看到了弥什以转生佛的模样出现在他的记忆了。
默了片刻后,顷傅故意转移话题道:“现在有空吗,我跟你说说我父母出车祸的事情吧。”
“也不是不行。”
顷傅是转生佛的转世尊者,他的故事说不定还有一定的参考性。
三人也没另外找一个安静的地儿,直接就在闹市的大马路上讲起来了。按照顷傅的说法就是——反正拉萨人人皆知,不是什么秘密。
“我父母是在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出车祸去世的。”
一句话,拉开几年前的回忆帷幕。
那时候的顷傅还未坐稳席力图宝座,但经过四五年的挑选、学习、磨砺,他早已感到厌倦,不愿意再留在西藏继承席力图的宝座。
他将这个愿望告知父母,他那善良的父母说:“没关系的,小傅,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这样,一家三口连夜开车离开拉萨,他们打算前往北京旅游,读书,生活。
然而,在出藏的高速上,意外发生了——
巨大的铁皮从天而降,正好切开顷傅家的小型轿车,卷起来的锋利处削掉了两位老人的脸皮。于是等顷傅从巨大撞击的昏迷中醒来,就看到父母的脸挂在驾驶位上,眼睛还在看着自己。
“爸…妈…”
顷傅的声线颤抖。
这块铁皮将父母的脸完整切下,他们甚至还维持着发生意外前的笑容。
顷傅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们离开西藏的时间是清晨,正是公路浓雾最重的时候,顷傅不知道这块巨大铁皮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正好掉在自家车头上,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
顷傅费劲力气,终于打开了后座车门,逃了出去。
铁皮落下的时机很不好,正好是轿车高速行驶的期间。它切开了后半部分载有顷傅的轿车,将它截停在了西藏边境线内,而前半截的汽车却出于惯性还在行驶。
坐在驾驶位、副驾驶位上的父母两具没有脸皮的尸体,被汽车拖行十几米,才终于停下。
正好停在边境线以外。
拖行的道路上全是组织碎肉和血液。
等浓浓的迷雾散去,现场惨烈情况才逐渐清晰起来,也成为了顷傅这辈子难以忘怀的回忆。
他高高抬起头来,脖子呈现九十度垂直,才能面前看清斩断轿车的铁皮全貌。
可想而知这块铁皮究竟有多大,它仿佛百年的乔木,屹立在高速公路上。
呆愣看了很久后,顷傅才反应过来要求助,要报警。
可这里是西藏边界,信号通讯弱,来往车辆又少。顷傅顶着一身凝固鲜血和尸臭味的衣服,在这条出藏高速上跑了很久,才终于见到能帮助他的路人。
报警后,警方和救护车迅速赶到现场。
当救护人员将双亲尸体和脸皮小心翼翼拾取起来,拼凑在一起的时候,顷傅才终于落下眼泪,他轮流用着藏语和汉语,大声阐述事情发生的经过:“这块铁皮是从天而降,它是神的惩罚,它是为了惩罚我和父母离开西藏….”
西藏边境的警察们没有宗教信仰,也不知道席力图转世所代表的意义。
几人对视一眼后,说:“你搞错了,这块铁皮只是卡车掉落下来的货物,估计是清晨的公路浓雾遮挡视线,你们没有注意到前方有一辆装载货物的卡车,离得太近,才会发生这种意外。”
“请节哀,这是一场没有凶手的死亡,是一场谁也不想的意外。”
…
卡车上掉落的铁皮?怎么可能!
先不说什么卡车能运送那么大的铁皮,再者,按照警察的说法,铁皮是从卡车上掉落下来的,那它为什么是从天而降,以90度的垂直角度落在顷傅头上,而不是从前面滑进来?
顷傅不能接受警方的说法,并要求看监控。
可惜那天早上的雾气实在是太大了,监控里除了一片白朦朦如若雪花的画面,什么都没有。
顷傅只听到“砰!”的铁皮掉落声,惊慌失措的急刹车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不敢相信:“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父母怎么会死在这么一场荒唐的意外中?
难道是因为,他想离开西藏,因此害死了他的父母?
顷傅想尽办法为父母找出一个真相,可警方已经定案,他重新回到西藏,从此以后孤身一人…
…
听到这里,弥什有问题了。
她好像小学生一样举手提问:“不要说我低情商,我只是有点好奇,你父母死在出藏之路上,为什么你还是离开西藏,到北京去上学了?”
顷傅闻言瞥了弥什一眼,说:“我志愿都填好了,还能怎么办,再复读一年高三吗?”
复读高三,这可不行。
只有经历过高考的人才会知道“再努力一年”这句话的痛苦程度仅低于死爸妈。
弥什闻言,立刻露出了“我懂你”的表情,也因为这个插曲,好好的悲情回忆变成高考启示录,顷傅也因此从父母去世的悲伤中抽离出来。
虽然他也没多悲伤。
都死那么多年了,他再努力一点,估计都能把转世投胎的父母生出来了。
“这几天是我父母的忌日,所以我回来看看,顺便寻找一个真相。”这里顷傅打了一个马虎眼,没有说是寻找父母死亡的真相,还是弥什与转生佛之间关系的真相。
弥什便默认是父母死亡的真相。
她又问:“那你对这场车祸已经有想法了吗?”
顷傅默了两秒,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弥什,又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于是便拿出存在手机里的照片,递给她看。
“我大概有了一个猜测,也将它做成雕塑,可惜无人在意。”
弥什接过手机一看。
这是一张巨大的雕塑草图,现实里是铁皮切断小轿车,艺术作品里,却是一个两层楼高的佛,挥舞着巨大的斧头,凶神恶煞地斩向马路上行驶的小车。
“这便是我的猜测。”
顷傅定定看着照片中挥舞斧头,不像神佛反而像饿鬼的怪物,一字一句道:“是佛想我的命。”
第 159 章
“佛想要我的命。”
“哐当!”
顷傅的声音和寺庙门前经文柱倒下的声音同时响起, 把正在讨论神神鬼鬼的三人吓了一跳。
转生佛寺里走出一个□□喇嘛,瞧见乱成一团的经文布后,有些诧异地嘟囔了一句:“怪事, 好好的柱子怎么突然断了?”
弥什应声看过去, 经文柱从中间被折断, 挂满布条的头部沉甸甸地倒在地上。
看起来真像顷傅口中的——从天而降的斧头。
弥什回过神,想再问顷傅一些事情, 就发现他人跟鬼一样瞬间消失了。
耳边只剩喇嘛的咒骂, 说:“转世尊者也真是的,不是说回西藏了吗, 怎么一转眼又不见了?肯定是因为他不尽责,才会连经文柱这么神圣的东西也遭到了报应…”
事关顷傅,弥什好奇多看了那喇嘛几眼。
喇嘛好奇回望回来, 似乎在疑惑弥什是否会藏语,弥什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对语言交流无障碍。
三岛默道:“无限空间能优化玩家们的身体头脑, 能听懂从没学过的语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当弥什心思太小,欲望又太少吧。
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听懂外语,第一反应居然是:晚点就回去考各级证书, 就业有望了!
弥什佯装听不懂藏语一般回神, 那喇嘛见弥什没别的反应, 也没说什么, 直接进了转生佛寺。
两人也走进早已定好的民宿内。
室内。
三岛问弥什:“你相信顷傅说的话吗?”
什么话?
佛挥舞着巨大的斧头, 将载有他和他父母的车子拦腰斩断的事情吗?
“我相不相信没有用,事实说了算。”
弥什打开网页, 开始搜索关于出藏高速上车祸惨案。
类似顷傅一样出车祸的案例还真不少,只不过大部分案例是冲出高速公路, 又或者撞了车,撞了人,撞了不小心路过的小动物。
拜西藏高原的地形所赐,公路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往往是车祸的真凶。
只有顷傅家的车祸现场尤其惨烈。
因为事框严重,警方将证据、调查结果和警示都公布在官网上,倒也方便弥什私下调查了。
她打开警方公布的监控,能看出警方为了破案费尽心思,还专门给视频清晰度做了升级——画面浓雾散开,弥什能清晰见到,顷傅家开着血红的小轿车行驶在马路上。
大概到凌晨0点的时候,正在行驶汽车的两人忽然回头,跟后座的顷傅说些什么。
“啪!”
弥什立刻按下暂停键。
监控只能拍到汽车正面,所以弥什看到的画面,是两个坐在驾驶位的“无头”人,和顷傅。
她们为什么突然转头。
她们在跟顷傅说什么东西?
弥什将这个画面截图下来,接着往下看,紧接着是巨大的铁皮从天而降,正好切开小轿车,铁皮锋利处还将顷傅父母的脸皮一同削了下来。鲜血横流。
弥什将这个片段反复看了很多次,没看到顷傅口中所谓的佛,又或者奇怪的地方。
她又将监控给三岛看。
三岛看了一次后便摇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它只是一块毫无思想,不能沟通的普通铁皮而已。”
也不知道三岛跟视频里的铁皮能沟通什么,总而言之,结果就是弥什并不相信顷傅的结论,“如果真的是佛,一定会有其他人看到,又或者是被我们看到,什么都没有就是不存在。”
弥什关上电脑,车祸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
现在又不是副本,没必要时时刻刻揪住一个疑问就紧咬着不放,她前来西藏还有正经事要做。
弥什在房间里稍作休息后,便出发前往附近的转生佛寺。
明明是休息日的下午,寺庙里依旧没什么人,直到下午五点喇嘛做功课的时候,人才多起来。
弥什一时不察,被人群挤到最前面,被迫看了一场喇嘛念诵108遍《强制往生法》的现场。只见喇嘛们围坐在彩色的坐垫上,围栏上系着同样彩色的经布条,他们坐得端正却又放松,神色凝重的脸上唇启唇合,飞快念诵着藏语的经文。
而他们围着的坐垫上放着一个…小铜雕塑??
还只有巴掌那么大。
不是,好歹是有牌匾的寺庙,要放也是放金雕塑呀,而且怎么那么小。
就在弥什诧异的时候,就听到隔壁的信徒窃窃私语:“怪了,今天的转世尊者怎么那么安分?居然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就是啊,也不摆死鱼眼表情了,搞得我怪不习惯的。”
…
转世尊者…不就是顷傅吗!
可顷傅压根就不在现场,这些人讨论的是什么东西?
弥什左顾右盼,除了坐垫上那小小一尊铜雕塑,没发现有值得讨论的东西了。
可这些人就跟看不到小铜雕塑一样,不仅摆出非常虔诚的表情,还对着巴掌大的玩意鞠躬。这时,一句悠悠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说:“我都给无限空间打了几年工了,有点摸鱼的道具,也不奇怪吧?”
弥什应声回头,就看到话题主人公顷傅站在角落,跟个没事人一样看着喇嘛们做功课。
他一现身,弥什就知道这尊小铜像是做什么用的了。
她指着台上被众喇嘛围着,被信仰者们仰望的宝座,反问道:“你一个能接受五山副本的人,居然不喜欢坐上这种高位?”
顷傅瞥了弥什一眼,“更正一下,是因为我是转世所以能接到神的剧本,而不是我接受剧本,所以被佛选中成为它的转世。”
也就是说,顷傅的个人性格和剧本选择毫无关系。
这也算他唯一向弥什解释的话——他就是一个拿剧本的打工人,五山的性格如何与他何干?
弥什挑挑眉,算是接受这个解释。
拜这尊小铜像的福,顷傅的存在和他们的对话不被人所知,他们还能站在人群里大聊特聊。
功课进行到最后,喇嘛们需一个个上前,对代替顷傅的铜像作出虔诚的跪礼。
弥什只是站在旁边,也能感受到转世尊者至高无上的地位。
她不禁好奇问道:“其实当佛转世也挺好的,你为什么不想当?”
“因为光鲜亮丽背后,是难以释怀的悲惨遭遇。”
弥什以为顷傅说的是父母车祸的事情,却没想到,是另外一件事情。
“佛说众生皆苦,好在世间苦果有限。只要它多吃苦,世人的苦就会少一点。于是从小到大,我的命运算不上悲惨却也十分坎坷。”
顷傅遥望铜像,眸光却已飘到了过去,嗫嚅道:“其实我父母不是亲生父母,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的亲生父母便将我丢到雪地里,仍由我自生自灭。”
“就在我被雪覆盖,雪水淹没口鼻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他们出现并救了我。”
弥什恍然大悟。
难怪顷傅如此爱家人,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故事在里面。
但毕竟是刚出生的故事,顷傅对此中详情不甚清楚,所以话锋一转,说:“他们捡我回来后,将我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对我疼爱有加,在我短暂且封闭的世界里,他们是第一个好心人。”
可惜啊。
好人不长命。
一场车祸就夺走顷傅父母的命,好在这世间还有人在眷念他们。
弥什顺势看向顷傅父母的遗像。
这里是转生佛寺,除了喇嘛供奉转生佛以外,还有不少信徒将已故亲人的遗像牌位放在这里,接受佛光普照,祈求他们转生后拥有一个好人生。
顷傅作为佛的转生,他的父母遗像当然也在这里,被放在了最前面。
于是弥什一眼扫过去,正好看到顷傅父母遗像露出嘲笑的表情。
…
她没看错吧?
弥什揉揉眼睛,再用力看过去,眼睁睁看着顷傅父母收起嘲笑刻薄的笑容,恢复正常。
她扯了扯顷傅的袖子,说:“你看到了吗,刚刚你父母的遗像笑了。”
还不是微笑,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嘲笑,眸间全是居高临下的睥睨。
当然这种话,弥什没有告诉顷傅。
顷傅也以为是他父母降神显灵了。‘
他立刻看向遗像,却什么都没看到,心急如焚。
“难道因为我和无限空间有交易,所以看不到降神了?”顷傅立刻看向弥什,准确来说,是看向弥什的眼睛,说:“你把眼睛借给我。”
弥什:…
什么啊?!
她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皮,强烈反对:“你们反派都这么变态吗,眼珠子还能换来换去的。”
先不说这个行为有多诡异,重点是:卫不卫生啊!别到时候交叉感染了。
“稍微借一下而已,一会儿还给你。”
顷傅心急想见父母,于是强忍焦虑恳求对方,弥什觉得自己好像那个被挖眼睛的素素,这时,她的耳边忽然失去所有的声音——
无论是顷傅的恳求声,喇嘛的念经声,还是信徒们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都没了。
眼前一切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静止了。
寺外吹来八月不该出现的风雪,冷进了骨子里。
弥什从静止的人群中抽身而出,满心疑惑,一是不清楚发生什么,为什么现场所有人都停下,只有她还能随意活动;二是觉得恐慌,八月的西藏为什么会落下风雪。
然而在这诡异的场景中,弥什唯一能探寻的东西,只有这唯一在动的风雪。
她顺着肆掠的冷风走到寺外。
可怕的是,风雪不是假象,而是实打实的存在。弥什走出寺庙后,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白雪,骤降的冷空气从头顶浇灌下来,身上单薄的衬衫牛仔裤明显就不够用了。
弥什双手抱住自己,保持体温,帆布鞋一个深一个浅地往前走。
不一会儿,雪水就把她的鞋子弄湿了,冷气从脚底板传到身上,冷得她不停打冷战。
“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里是哪里?”
弥什忍着寒冷,四下环顾一圈,才认出这里确实是寺庙门外,只是设施和外观都新了不少,她才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弥什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她吓的立刻跳开。
可已经来不及了。
雪地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哭声,声音孱弱得堪比刚出生的小猫。弥什听出这是一个人的声音,于是不顾地上积雪粘在暴露的身体上有多冷,立刻趴在地上仔细听。
“呜呜、呜呜…”
真的是一个人的声音,还是个婴儿的声音!
弥什连忙将地上积雪扒拉开。
她挖了大概二三十秒,冻得手指尖都没有知觉了,终于在积雪里挖出一个洞,露出婴儿的脸。
婴儿被冻得脸色发紫,气息也微弱得几乎没有,如果不是弥什踩到他的声音使他发出痛哭声,说不定他就无声无息地死在雪地里了。
弥什又挖了几下,总算将积雪从婴儿身上弄干净了。
她刚准备抱孩子出来,余光忽然看到,婴儿的手腕上贴着医用胶带,上面写着婴儿的名字。
弥什似有察觉地将手环转了过来,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顷傅”的名字。
…
…!!
弥什终于知道这场风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原来这里是顷傅刚出生就被抛弃的现场!
她这是回到过去了,还是进入玛丽亚那儿的灵感幻境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弥什摸着体温不断下降的小宝宝,纠结是否要将他从雪里抱出来,因为按照顷傅的说法,不久之后他的养父母就会出现,将他拯救。
如果她是回到过去了,抱出顷傅,岂不是改变了过去?
李豫成副本里的错误还历历在目,一时间,弥什陷入两难的纠结境遇。
与此同时,她手下的婴儿身躯逐渐冰冷,原本还算连续的哭声,也变成一两个字挣扎地蹦出——只要弥什一狠心,抱走顷傅,他就不用在雪地里受苦了。
她是一个正常人,在不知道这里是过去,还是幻境的情况下,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婴儿去死。
就在弥什打算咬咬牙,直接抱走顷傅的时候,不远处的雪地传来“咔嚓、咔嚓”的皮鞋行走声。
弥什抬头望去。
只见两位穿着雍容华贵,长相也端庄秀丽的男女朝顷傅这里走过来,赫然就是遗照里的样子!
太好了!
顷傅那对善良的养父母来了,顷傅有救了。
弥什赶紧跑到角落里藏起来,欣慰看着这对父母直直走到雪坑旁边,发现坑里颤抖的婴儿。
接下来的剧情一定如同顷傅所说,这对善良的养父母将顷傅救起来,将他当作亲生儿子对待,这也是顷傅苦难人生中唯一的善良和慰藉。
弥什甚至乐观地想:是她将顷傅挖出来的,那她算不算是顷傅的救命恩人啊?
等她回去,一定要找顷傅要个回礼,无限空间的道具或者情报都可以….
就在弥什沾沾自喜,坐等世间至善剧情发生的时候,变节出现了——
这对在顷傅口中最善良和蔼的父母,居然冷漠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瞧着雪坑里婴儿在挣扎。其中男方还皱着眉头地说:“还不到时候,雪怎么被挖开了?”
“这附近有狗,可能闻到味道跑过来了。”女方冷漠解释道。
两人便没有再说话了。
男方拿过铁铲,一铲接着一铲,居然把弥什好不容易才用双手挖开的雪坑重新填补回去了。冰冷的雪覆盖在婴儿身上,好多都塞进了口鼻里,堵住他为数不多的生机。
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后,男方还用脚在上面踩了两脚,踩实了。
“这下万无一失了。”
顷傅又被重新埋在雪下。
躲在角落里的弥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一动不动。
看到这里,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顷傅被救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养父母自编自导的一场戏!
第 160 章
“不要, 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歇斯底里的哀求声从远方飘来。
弥什定眼一看,竟然是一个身型消瘦的女人,只穿着病号服, 趴在寒冷的雪地里。
她一边哀求一边爬行, 用尽全身力气朝顷傅的方向爬过去。再细看, 她的肚子甚至还没缝合,裸露在外的脐带被迫拖在雪地里走, 她爬过的雪地都有着淡淡的粉红。
如果弥什记得没错, 虽然医院也在市中心,但离转生佛寺足足有三个路口那么远。
也多亏了今天气温低, 地面积雪多,她才能从医院爬到寺庙里。
不然早在第一个路口的时候,她就该血流干而死了。
“顷傅, 我的孩子!”
女人看到那两个恶魔将婴儿埋在雪里,竟然爆发不可思议的力气, 加快速度朝那小雪坨爬来。
可惜她的身体太孱弱了,刚爬到雪坨跟前,就被男人一脚踩住后脊骨。
她整个人趴倒在地上。
热泪滚落下来,在雪地形成两个小坑。
“你们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抱走我的孩子!”女人痛苦质问道, 双手拼尽全力抓向顷傅的雪坨, 可就差两个指头的距离, 就这么一点点她就能夺回自己的孩子了。
看到这里, 弥什能有什么不懂的。
女人是顷傅的亲生母亲。
事实也并非顷傅认知那样,他并没有亲生父母抛弃。
这两个恶魔把他从亲生父母手里抢走, 还把他埋进雪坨里,伪造出救命恩人的模样。
丈夫完全没有搭理他脚下的女人, 而是侧头看向妻子,说:“不是说全杀了吗,怎么还有一个。”
“我以为她都开膛破肚了,应该无法动弹才对。”
妻子的回答完美诠释出什么叫做”凶手的冷酷”,她居然用回答“今天为什么没做饭?”的语气,回答丈夫为什么没有杀一个人。
“扑哧。”男人嘲笑一声,再开口就是讥讽自己的妻子:“果然没养过孩子的女人就是没有母爱,你不知道一个孩子的妈妈,能做出多可怕的事情。”
妻子似乎被戳中了痛点,撇过头,不再说话了。
“我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
男人在自言自语的时候,脚上还有节奏地踩着顷傅母亲的背部。
大概是内脏破了,大量鲜血流出来。
“啊啊啊!”惨叫声贯彻一整个寺庙。
还挺讽刺的。女人的惨叫化为音波,掠过面容慈祥的佛像,而她的孩子就被埋在寺庙门前。
眼看着顷傅的亲生母亲即将惨死,躲在角落里的弥什忍不住了,丢了一个雪球到男人头上。雪球正中男人头顶,在他身上炸出一层洁白的霜花,瞬间染白了男人的半个身体。
两夫妻的反应很大,立刻朝弥什的方向转过来:“是谁!”
弥什躲避不及,被两人看到。
妻子露出阴冷的表情,说:“你不会是寺庙里的人吗?”
“不管是不是,看到我们秘密的人必须死!”丈夫拿起掩埋顷傅的铁锹,直直朝弥什这走来。
弥什对此丝毫不怯。
怎么说她也是被无限空间优化过的人,面对一个手拿铁锹的普通人,多的是方法反击。
弥什驱动身体向后退,刚走一步她就发现不对劲了——她的身体为什么那么沉重,那么笨拙,颇有她先前还没进入无限空间的废物大学生模样。
难道…
弥什转身立刻向后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铁锹手起刀落划破了弥什的右耳,鲜血淋漓。
她在察觉有风划破空气的时候,就迅速向右转头了,但她的身体反应明显没跟上大脑速度,硬生生被铁锹剜下了一块肉,疼得耳晕目眩。
当时当下,弥什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不仅现在是过去,她的身体也回到过去,回到还没被无限空间优化过的普通人时期。
“哗——”
铁锹二次袭来,这次的目标是弥什的脑后。
她当机立断卧在雪里,好歹躲过致命的一击。
见铁锹又向下袭来,她又连忙从雪地里爬起来,踉跄着步伐向前跑。
….好累。
弥什好久没试过那么累了。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自从被无限空间优化过身体后,弥什对现在这幅普通人身体十分不满意。
她在想要不干脆挟持顷傅,反正最后这两人的目标也是顷傅。
可还没等弥什付诸行动,这时,妻子冷声打断丈夫的攻击:“连一个女孩都弄不死,你还有什么用?”
丈夫因此停下来,怒气冲冲看向妻子。
弥什也跑到安全的距离,回头看去。
只见妻子穿着高筒靴,一脚踢开早已冰冷的顷傅生母,这位可怜的母亲脑袋上插着一把匕首,神色僵硬,尸体动作还停留在向顷傅伸手的动作。
现场的几人中,女人身体孱弱无法动弹,丈夫和弥什还在追击战,这把匕首可想而知是谁的杰作。
妻子不耐烦地说道:“一会儿再杀她吧,这里是拉萨,她还能跑出我们的手掌心?”
“再过几秒钟就到点了,你不会想因小失大吧。”
到点?
到什么点?
弥什开始怀疑这对夫妻的真实目的,最让她感到疑惑的,是丈夫听到“马上就到点。”的时候,立刻选择放弃追击弥什,转而走向埋有顷傅的小雪坨里。
两人丢掉铁锹,一起用手挖开积雪,露出里头几乎要猝死的顷傅。
弥什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人变了一副模样——男的露出端正善良的表情,女的则从阴冷,转而变得和善慈祥。
她们看着雪地里的婴儿露出奥斯卡影帝版担忧的神色,说:“天啊!”
“这里怎么有个小孩,真可怜,肯定是被他的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老公,我可以养他吗?”
妻子说这话的时候,孩子的亲生母亲就开膛破肚躺在不远处,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看着。
但妻子没有丈夫伪善。这个刚刚拿着铁锹追杀弥什、埋顷傅的男人,现在好像一个好好父亲,将婴儿放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婴儿,“我们当然可以养他,以后他是我们的孩子。顷傅顷傅,没有姓,却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妻子假模假样捂住嘴巴,“没有姓,看来是藏族人,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两夫妻相识一笑,颇有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模样,但只有弥什知道:他们演着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说着一些只有他们两人对过的台词,阴谋诡计都快变成实体字,刻在两人脸上了。
不行,不能让顷傅被这两人带走。
一个当着孩子的面杀死他的亲生父母,还佯装自己是救命恩人的父母,能是什么好东西?
弥什算是彻底识破了,顷傅这些年来就没看清楚,自己的养父母是什么玩意。
她左顾右盼,运气颇好地找到了一个制作雪球的铁棍,虽然纤细却也是一个武器。
弥什握紧铁棍,走出安全区域。
冰凉的手感使她寒冷颤抖的身体变得坚定,这对夫妻听到脚步声后看过来,眸光阴冷得吓人,三人对视的时候,颇有一种风雨袭来,恶战降至的感觉。
就在弥什要冲过去,在杀人魔手里抢走婴儿的时候,她眼前的画面变化了。
她被吸回到寺庙里,临关门前还看到这对父母露出诧异、惊恐的眼神,好像真的看见她腾空而起。
紧接着凝固的空气再度流动,耳边信徒念经声四起,眼前顷傅一张一合的嘴唇再度发出声音。
“一会儿还给你…”
说着还伸手,想要摘掉弥什的眼睛。
弥什一把打掉顷傅的手背,没好气地说:“来不及了,我刚刚掉进灵感里,已经看完了。”
“灵感?”顷傅难得遇到自己也听不懂的问题,露出诧异的表情,“这里是佛教,哪来的灵感。”
众所周知,只有闲的没事做的上帝才会时不时过来,给他最忠诚的信徒们一些灵感。
佛不会,佛忙得很。
反倒是三岛,在弥什回来的瞬间,立刻抓住她的手,担忧问道:“你刚刚去哪了?不在这里。”
不愧是三岛。
居然可以察觉到弥什一秒一毫的灵魂剥离,这怎么不算是神呢?
弥什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知两人,称自己回到了过去的转生佛寺,见到二十年前的顷傅和他那养父母,可还没等她说出二十年前真相,弥什的耳朵忽然炸开,发出“啵!”的皮开肉绽声,然后开始淅淅沥沥地流血。
突如其来的受伤打得人措手不及,血顺着弥什的脖颈一路流下来,染红她的白衬衫。
好在三人在闲聊的时候,已经退出喇嘛做功课的前排,没被外人注意到异样。
弥什疼得捂住耳朵。
“我看看。”顷傅撇开弥什的头发,看她正在流血的位置,铁锹割开的伤口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从耳软骨到脖子那一块皮肤几乎被掀开了。
顷傅是个反派,不会救人只会杀人,就连道具也以捉弄玩家为主的。
他看了一会儿,发现无药可救后,颇为冷酷地说:“就这么放着吧,反正你在副本里受的伤更重,这么一点小伤口,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弥什:….
有时候真怀疑,其实顷傅是被那俩道貌岸然的夫妻教坏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指望旁人没用,还是多靠自己吧。弥什包里急救道具很多,但在这里直接拿出来却不太方便,就在她思索有什么方便隐蔽地方的时候,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靠到她脖子上。
三岛好像小兽一样,飞快舔了弥什一口,黏糊糊,温热温热的。
还在顷傅的面前。
顷傅微微挑眉,“你们…”
…不要随便把人当成play的一环…
话还没说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弥什耳朵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转眼就恢复成没受伤的模样。
如果不是衬衫上还有血的痕迹,顷傅差点以为弥什受伤只是他的幻想,不是真实。
弥什摸摸耳朵,发觉伤口不疼后,兴奋地看向三岛:“不疼了!”
“不疼就好。”
三岛同样在笑,却给人一种他在模仿人类的僵硬。
顷傅后退两步,眯眼看向三岛。他毕竟在无限空间工作多年,如果这都看不出三岛是个道具,那他就白当反派那么多年了。
一个有治疗能力的人型道具吗?
顷傅不知道三岛曾经也是一方副本的灵异,竟然对他产生浓厚的兴趣,还起了杀人夺宝的念头。
好在他和弥什合作的契约尚在,他做不出背刺队友的事情,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顷傅随手给了弥什一张清洁符,也是他手里头比较正常的道具了。
做完这些无所为的事情后,他才反应过来,问:“简单来说,你进入我当年被救的灵感里了…在转生佛寺里进入到过去?有意思。”
顷傅啧啧称奇,他成为活佛转世那么久,还从没真正意义上回到过去、前往未来呢。
“没错。”弥什抿了抿嘴,在心里组织多次语言后,才一字一句的说:“但是事实跟你说的不一样。你的父母是一个坏人,当年是他们杀掉你的亲生父母,将你埋葬在雪地里,再将你挖出来。”
她将发生过的事情,具体且详细地复述出来。
…
…
说话期间,顷傅的表情变化莫测,速度极快。
“不可能!”
顷傅的反应正如弥什的预料。
“我和我父母生活了十多年,他们是什么品性,难道我会不清楚吗?”
顷傅生活的真实经历,是最强有力的反驳。
而且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荒唐了,不是弥什亲眼看到,她也不会相信。
“而且你说说,如果是他们把我埋进雪里,又为什么要把我挖出来呢?”
顷傅嘴上说着不相信,心底却跟弥什想到一块去了,是啊,如果他的养父母如此丧心病狂,直接把婴儿埋到雪地里不就完了,搞这么多有的没的,还对着不懂事的婴儿演戏?
这也是弥什好奇的地方,可她需要更多的线索,猜破这两人的用意。可惜顷傅的养父母已死,很多事情也跟着当事人的死亡烟消云散。
他们是真善良还是假伪善,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弥什和顷傅都因为这件事情,变得安静下来。
弥什心慌之际看向放置遗像的房间里,赫然发现原本放着顷傅养父母遗像的地方,空空如也,仿佛从来没有放过照片….
她吓了一跳,捅了捅顷傅的腰身,“你养父母的遗像不见了。”
“怎么可能?”这可是转世尊者养父母的遗像,没有他的允许,谁敢碰他们?而且遗像不是人,还能迈开两条腿跑了不成?
可事实就是,养父母的遗像真的不见了!不只有遗像消失,连同祭拜在遗像跟前的香炉烟火,也跟着一并消失掉了。
顷傅皱眉,正准备前往遗像的房间一看究竟。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他拿起来一看,愣在原地,没有接通。
“怎么不接?”
弥什探头看过去,正好瞧见应有他养父母头像的电话打过来,最上面还写着“妈妈”的字样。
…死人来电?
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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