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颂回清榭时,夕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
忙活了一下午,既没解开心中的疑虑,又被茶楼那说书的破本子扰得烦躁不已。
祁颂一头扎进书房,下人们连茶都不敢奉一杯,生怕触了霉头。
书桌上端正摆着几页纸,是今日课堂的笔记。
笔记末尾,一行娟秀的小字赫然映入眼中: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祁颂心中平静沉闷的内心像是被乱石砸中,激起层层涟漪。
这是……他写的?
“主子,宋公子求见。”
幽深的眸子盯着宋知瑜看了半晌,祁颂才悠悠开口:“何事?”
来ktv你。
“来向殿下求个答案。臣自知僭越,先行告罪。”
祁颂不动声色。
“世人皆传,三皇子是储君不二人选。臣想问一句,您是已经认命了?”
……此话一出,空气凝滞。
祁颂眼角骤然一沉,语调低缓冰冷。
“宋珩,你放肆。”
“扑通”一声,宋知瑜爽快跪下。
“殿下天资卓绝,性情纯直,胸有韬略。您既然瞧不上兰亭矫造卖弄、沽名钓誉的做派,那为何不奋力一争,而要把这天下江山让给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呢?”
为什么,让给,看不上的人?
这也是宋知瑜的真心话。
作为生意场上阅人无数的金牌董秘,她坚信祁颂就是块上等的璞玉,只待雕琢必定大放异彩。
可是少年贪玩骄狂的脾性,仗着天赋而不屑勤奋的清高,在悄无声息中消磨着天赐的礼物。
抛开立场不谈,宋知瑜也很是为其惋惜着急。
屋内沉寂不语,只听到略显沉重的呼吸。
宋知瑜咽了下口水,想尽力平缓急速跳动的心脏。
这些作死的话,无疑是一剂猛药!是豁出性命参与的赌局,是饱含试探与猜测的博弈。
而她,并无必胜的把握。
宋知瑜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遥远的轻叹:“起来吧。”
*
“哈哈哈哈做得好!等这画报传遍京城,我看老七跟那宋珩如何舔着脸在上书房立足?”
兰亭里传来一片笑声,五皇子扬着手里的画纸眉飞色舞。
“谢五殿下夸奖。”何晟恭敬施礼,转而打量三皇子,盼着能得到只字片语的肯定。
祁钰仍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显出此刻的好心情。
“五弟,你这次玩笑开大了,何晟也要被你带坏了。”
柔和的语气,让人分不清是责备还是怂恿。
“三哥,你就是太好性了!宋珩那小子竟敢为了老七摆你一道,当真是有眼无珠!他这两日受的罪就是活该!”四皇子恨恨道。
刚挨了五十藤条,又要抄书百遍。就算能抄完,手也要废了!
宋珩这两天本就处在舆论中心,名声受损。
等这画报传阅开来,面子便是彻底碎了一地,再难立得起来。到那时,祁颂还会留一个现眼包在身边?
被夫子责罚的事传出来不算完,还被故意画成女子般柔美模样,这对大祁男子而言称得上奇耻大辱了!
什么擢选魁首,御笔钦定?只怕羞得他自请出宫,灰溜溜滚回家去!
祁钰看向面带喜色的何晟,状似无意道:“在上书房,考试才是最要紧的。本期的小测,何晟也定能一如既往稳居榜首。”
被点名的何晟身子都绷直了,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上书房每十日便有小测,只作为鞭策督促之意,陛下也很少过问。月考才是皇子们的噩梦,结果必定呈报御前。
皇子与伴读的成绩分别排榜,三皇子和何晟则无论大小考,均次次霸榜。
众人调侃,兰亭只要不缺考,大家争个第二便是好的。
至于宋珩,据说擢选时甚是出色。
可大家到底还没见识过,所以这次的小测,整个上书房都在盯着看。
三皇子的意思何晟明白:别给我丢人!
话虽如此说,但大家心里的天平还是倒向兰亭。
上书房的天,可不是那么好翻的!
*
与兰亭中的欢乐不同,清榭的书房里,满是昂扬躁动的气息。
祁颂承认,自己的确被那句话狠狠戳到了心窝!
想到今后朝堂得势之辈尽是祁钰之流,祁颂畅想的君贤臣直的内心秩序轰然崩溃。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过,可宿敌的成功则更令人揪心!
祁钰,是谁,都不能是你!
宋知瑜满意地点点头——气氛到了。
这时候的祁颂,跟得知要被许给崔福时的自己一模一样,恨不得当场吃书。
可是没有系统的加持,补习计划还是要一步步来。
从时间推算,祁颂晚了三年入上书房。
要补习的书卷少说也有三十本,最忌心急贪多。况且还要兼顾每日功课,这对二人都是不小的挑战。
唯有靠时间换质量,以量变求质变。
宋知瑜陷入沉思,不由得代入了工作时头脑风暴的状态。脑海中闪现无数的念头和计划,反复斟酌。
眉头微蹙,神色肃然而坚决,透着不容置疑的底色。
祁颂定定地望着,愣在原地。
封存的记忆瞬间涌现,和面前的画面交汇、融合。
这张脸……这份坚定果决的架势……那个抱在怀里即将砸下去的梅瓶……
“殿下?”
祁颂猛地拉回思绪,低头撞见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瞳中写明了疑惑和关切。
“咳咳。”
祁颂虚咳了几声掩饰走神,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宋知瑜见他心不在焉,唯恐是过了三分钟热度:“不如殿下先温习今日功课,补习计划容臣细细斟酌?”
祁颂匆匆应下,望着眼前人行礼告退。
回到房中,宋知瑜呆坐了半晌。
自己这算已经参与党争了吗?
帮的,还是原书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反派。
原书自己并没有细看,祁颂是如何从一个顽劣少年一步步自取灭亡的,宋知瑜不得而知。
也正是这中间缺失的片段,带来了巨大的不安,让她每走一步都陷入思前想后的纠结之中。
反复诘问自己,是否某个决定稍有不慎,轨道便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偏离。
回想自己穿来后的每一步,似乎都是被形势逼着走。命运给了她选择,可她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想到这里,宋知瑜心中的负担稍稍松了些。
在半刻钟之前,她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给自己挣一条安身立命的出路。
可在与祁颂达成辅佐的“盟约”之后,宋知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背负起了“引人向善”的社会责任感。
毕竟,祁颂的命运,牵扯到了太多人的性命安危。
宋知瑜暗暗下定决心:鞠躬尽瘁,倾力相付。不为祁颂,也要为了……世界和平?
晃了晃脑袋,排空这些杂乱的思绪。
宋知瑜瞥了眼桌上,一沓子密密麻麻的纸张。是夫子罚抄的文章,都是下午时候花了几分钟打印好的。
宋知瑜可不是一根筋的酸腐书生,这种效率极低的重复性惩罚措施,自己可不会傻到咬牙坚持。
横竖有的交代就行。自己还是养好体力,明日起,真正的董秘生活要开始了。
*
用完早膳,宋知瑜照常前往院中候着。
前脚刚迈出房门,就见祁颂从正房走出来。
一身玄色锦袍衬得脸色明净如玉,仍旧是高高束起的发髻越发显得人挺拔干练。
兴安麻利地给系上赤色披风,衣角随风翻飞,三两步飘到宋知瑜跟前。
宋知瑜揉了揉眼,这才确认当真是祁颂。
想到伺候他梳洗的诸多规矩,这厮只怕起得比自己还早。
看见宋知瑜惊讶的眼神,祁颂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忽然勤奋起来,怎么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没好气地白了宋知瑜一眼:“走啊,等着坐轿呢?”
说着,迈开两条大长腿走得脚下生风,宋知瑜提着书屉一路小跑将将赶上。
宫中长街,月色照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朝上书房走去。
一路沉默,宋知瑜却是不停瞄着祁颂,无声偷笑。
孺子可教嘛!明确了目标,效果立竿见影。
果然,打脸敌人比提升自己更能催发斗志!嘿嘿,这“丑陋”的人性弱点。
“啪嗒——”
宋知瑜不防备,脑门儿突然被敲了一下!
正要细看,祁颂捏着卷成细筒的纸伸到自己眼前。
“看完再笑。”
宋知瑜接过来展开,借着月色和路过宫苑门口的灯笼,这才把整幅画看全。
祁颂背着手走在前面,语带嘲弄:“还笑得出来吗?”
听着身后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宋知瑜正扬起脸,抿着嘴浅浅一笑:“画得六分像吧。剩下四分,许是因为心偏了,也就走了样了。”
“你不生气?”祁颂有些诧异,想了想还是出言安抚:“这件事我自会出手。既已是我的人,便不许由着别人这般污蔑!”
宋知瑜有些发愣地眨巴两下眼睛,转而笑意更深:“我为什么要生气?夫子责罚是事实,这本就是我身为伴读之责。”
“可是……可是独独把这一幕添油加醋画出来……”
“很丢脸是吧?”宋知瑜边说边有条不紊地卷好画纸,“是等着看我无地自容?羞愤不已?恨不得自请归府,再不踏入上书房半步?”
宋知瑜坦然而嘲弄的语气,简直像在说不相干的人。
祁颂定定站着,不知如何接话。
“殿下,恕臣说句冒犯的话。这一招,真是太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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