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既已走上这条路,今后这样的针锋相对只多不少。臣倒是盼着,都是如此不痛不痒的小把戏我们就省事了!”


    宋知瑜嘴角噙笑,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寒意:“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臣希望殿下明白,一时的得失荣辱根本算不了什么!更不值得我们为此自乱阵脚。三皇子若是满足于这等自娱自乐的招数,臣,在此提前恭喜殿下!”


    夜色中,祁颂看到宋知瑜的晶亮的双眸透着不屑。


    心中烦躁的思绪像是忽然被人抚平,连带着对脚下的夺嫡之路,都有了几分具象的感知。


    宋珩,他身上兼具的敏锐与钝感,与任何伴读都不同。


    这样抓大放小,心志坚定的做派,与朝中那些老辣的大臣比也不遑多让。


    不对!


    祁颂猛然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是三哥?”


    宋知瑜也被说得一愣:“臣自入宫以来,只得罪过三皇子啊……”


    说罢,忽而凑近两步一脸狗腿相:“为殿下开罪三皇子,臣从未后悔!”


    ……


    宫中个个人精,拐着弯拍马屁的祁颂见多了,也最是厌恶。


    今儿倒好,碰上宋珩这种大胆直白的——真就硬拍啊?


    祁颂尬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招架,嫌弃地白了一眼匆匆加快了脚步。


    三更未到,祁颂就坐在了上书房。


    饶是一贯稳重的三皇子也是一惊,满眼的不可置信。


    整整一上午,祁颂竟老老实实坐着听课,连句牢骚都没有。下课时,夫子都忍不住瞟了几眼。


    回重华宫的路上,宋知瑜见四下无人,笑眯眯呈上一本簿册。


    “这是臣拟的复习计划和每日课表,请殿下过目。”


    祁颂听着都觉得新鲜,半信半疑展开细看。


    整套计划以半年为期限,除了保证预习、巩固当天所学外,还要复习之前落下的十本书,涵盖典籍、算术、农桑、兵制几门课。


    课表自每日午后开始,几门课程交替排列,五天为一周期;每日课表精确到时辰,中间则有短暂休憩。


    按时间划分,表格一直排到了夜间酉时,上面三个大字赫然醒目:晚自习。


    祁颂不觉看呆了,指着每五天便有两日空白的格子问:“这两日做什么?”


    “原则上这两日休息,殿下练习武事也好,养精蓄锐也好。劳逸结合,方是长久之道。”


    祁颂眉眼轻挑,颇有些意外——他竟连自己偏爱武事都知道。


    再看复习计划,框架之下层层细分,思虑全面,布局清晰。更不用说课表,上书房都没做到过这般细致。


    二人坦诚结盟不过昨日,但眼前簿册可不像是一日之功。


    宋珩,怕不是早就押宝了自己?


    不应该啊……


    自己名声如何,祁颂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朝中大臣多是盼着祁钰早日入朝,好去抱大腿。舔七皇子的也不是没有,无非是赌陛下的偏爱,一帮谄媚投机之辈而已。


    不仅在祁颂跟前被作践得没脸,更是被同僚嗤笑。


    总之,谁家好人站他呀?!


    这个宋珩……图什么呢?


    宋知瑜打量着祁颂的神色——满脸疑惑。


    好在并无排斥之意,试探着问:“殿下若无意见,暂且试行。此计划是为您量身打造,途中自当根据您的复习进度随时调整。”


    根据这份计划,半年之后祁颂至少能补完三分之一的课程。


    那么年终的考核,成绩应当不会太难看。自己也能在上书房站稳脚跟。


    听着这番讲解,祁颂望着眼前人出神。


    他讲得兴致勃勃,踌躇满志的样子,像是比他自己中举还高兴。


    祁颂轻笑一声:“就听你的。”


    *


    用过午膳,祁颂惦记着那份复习计划,竟没什么心思午休。


    命人把书房归置一番,增设了新的书案,就摆在自己旁边。


    宋知瑜喜滋滋地跟进来,昨日没顾得上细看,此刻打量着周围。


    黄梨木嵌银色螺钿的桌椅透着温润的光泽,桌上湖笔、徽墨、宣纸、歙砚端端正正摆放。


    南面宽敞的雕花窗棂,透进来午后明亮的光线,照得人满心敞亮。


    该说不说,祁颂的品味当真是不俗。


    宋知瑜内心小小地激动了一把:终于有点董秘办公室的意思了。


    想到今后在这里朝夕相伴,一同习课。宋知瑜觉得近日笼在头顶的阴云散去许多:应当算是自己人了吧。


    不知不觉,二人已学到了黄昏时分。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兴安推门进来:“禀主子,清和殿传旨,陛下召皇子们一同用膳。”


    与此同时,重华宫里各院都收到了旨意。


    祁颂刚出清榭,正瞧见前方不远处的六皇子朝这边张望。


    “巧啊,六哥。”


    “巧什么巧,等你半天了!”祁嘉瞄了眼四周,低声道,“你可知父皇为何突然传召?”


    寻常家宴而已,得了空父子一同用膳叙话。有什么奇怪的?


    看着祁颂无所谓的神情,六皇子不由得替他着急:“宫里不知怎的传阅着一幅画,画的就是上书房……我可听说与清榭有关,偏你像个没事人一样!”


    祁颂脚步一顿,心下了然。


    笑嘻嘻揽上六皇子的肩膀:“那可如何是好?父皇真要怪罪,只能求六哥相劝一二了……”


    清和偏殿里,祁帝迟迟未现身。


    早已过了往常用膳的时间,众皇子正襟危坐,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天色漆黑,殿中都掌了灯,祁帝从屏风后缓缓踱步走出。


    一旁太监则把张张画纸送到皇子们面前,众人脸色俱变。


    “都说说吧。”


    皇子们垂下头不敢言语,五皇子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三皇子。


    祁钰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如常。


    唯独祁颂,瞥了眼就懒得再看。捏起盘中茶点,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


    见无人应声,祁帝顺手一指:“老三,上书房你声望最高。你怎么看?”


    四皇子和五皇子心里都是咯噔一下,陛下这话也不虚,只是听起来怎么不是个滋味呢?


    祁钰起身行礼:“夫子教诲本就是寻常事,倒是这宣扬之人实在可恶!依儿臣看,应全城搜查销毁此画,严惩传阅之人,还宋珩名誉!”


    祁颂慵懒靠着椅背,散发着事不关己的漠然,只有眼角堆着几分讥讽的笑意。


    “父皇不可!”


    六皇子急得吞吞吐吐:“宫中之事本就不便外传。儿臣以为,不宜……不宜再因其大动干戈。”


    全城搜查?就算不知道的也得知道了!


    祁嘉看向稳坐钓鱼台的祁颂,这小子往日猖狂哪去了?


    跟老三刚啊!这时候退一步,那不彻底丢人丢大了?


    到时人尽皆知不算,为了个伴读兴师动众,定会招致朝野怨言。


    而这一笔笔账,都只会加在祁颂的头上!御史参本怕是又要塞满通政司了。


    “六弟这话何意?他是七弟的伴读,维护他就是维护七弟声誉。再怎么上心也不为过!”


    “三哥说得对!老六,你平日跟七弟好得穿一条裤子,怎么真到事上了,缩这么快?”五皇子见占了上风,急忙跳出来帮着拱火。


    六皇子被一顿抢白,支吾说不出话。


    眼见火烧到了无辜之人身上,祁颂轻轻拍打掉指尖上的糕点碎渣,终于开口:


    “三哥怎知传得满城都是?”


    !


    对啊!陛下刚才可什么都没提。


    祁钰一愣,明显慌乱:“我……我只在宫中有所耳闻。与世家公子们闲聊时,方知已流传宫外。”


    “哦?我们兄弟都是今日才知。三哥的消息倒是比父皇还灵通。哪个世家公子,嘴这么碎?”


    祁颂一脸惊奇的样子凑到祁钰跟前:“你既早知,何不禀报父皇呢?上书房,三哥声望可是最高,啧啧啧……”


    任由宫中之事流传宫外,被人肆意非议?


    祁钰这才发觉,三言两语间自己已经掉进祁颂的连环套里!


    用陛下刚刚亲口夸赞的语气来讽刺,这话瞬间重了几倍!


    祁钰少有这般失态,对上祁颂的白眼恨不得上手打过去。


    他今日才知?真就睁着眼愣编啊!


    整个重华宫谁不知道?那可是吩咐了人挨个院子扔的,整个上书房看了两天的戏了!


    祁颂站在殿中央环视一圈:“难不成弟弟说得不对?诸位皇兄,有谁也曾见过?”


    ……?


    谁敢见过啊!


    在坐的除了已经看愣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齐齐摇晃脑袋。


    “说得对,说得对!”


    “没见过,没见过!”


    三皇子当即噎在原地!


    “老七,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祁帝是想说,宋珩毕竟是他的伴读。处置此事定会尽量依着他的意见。


    不料祁颂灿然一笑,坐回椅子:“上书房伴读个个都是曾经魁首。谁知道画的哪个,儿臣可不操这闲心!”


    ?


    此话一出,连带着祁帝都是一愣。祁钰反应过来,眸子里都要喷火!


    这混蛋把自己推到众矢之的,转过头来还要拖上大家下水。合着他闹腾完了,最后全身而退,一点儿亏也不吃!


    “父皇……”


    “父皇!”


    祁钰正要再挣扎一下,被祁颂出声打断。


    “因这事,儿臣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此事引人非议,都是因为上书房考核从不对外公示所致。朝臣尚且公布政绩考校,皇子和伴读们更应受到监督激励,至少应在宫内张榜公布,呈父皇阅览。”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更是糊涂了。


    方才老七的脑子挺灵光的啊!不说“乘胜追击”,怎么还自掘坟墓呢?


    张榜公示……你是追着给老三脸上贴金啊!


    再说了,有你在,哥哥们谁怕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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