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晟离开后,四喜悄悄进了书房。


    烛影晃动,恰如三人此刻起伏不平的心绪。


    “可看清了?傍晚时他二人都去了宋府,宋珩也在旁边陪着?”


    四喜低头越发恭敬道:“回四殿下的话,千真万确。密谈了快半个时辰,出来时宋大人亲自送出门,看起来聊得很是融洽。”


    “这个宋修远,平时装得谨小慎微,心思原来这么大!还没入仕呢就攀上了老七。”


    跟五皇子的怒气不同,四皇子显得格外费解:“小考而已,不至于这么快就入了那老狐狸的眼吧?”


    “一次考试当然不至于。可要是认准了唯一的宝贝儿子已经跟老七彻底绑定,那他能做出这种昏头的选择也不奇怪了。”三皇子语带讥讽,眼神则多了几分凌厉。


    宋氏一门的前途都指望着宋珩延续,或许宋修远也知道七皇子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也没有站队其他人的机会了,只能都押在祁颂的身上。


    祁钰回想起与宋修远的交集,他曾经也是对自己频频示好。可在一众献殷勤的人里,实在不显眼。


    况且工部在六部中的声望地位又是垫底,唯一好处便是有些油水。


    然而朝野中重文人清誉,轻视工商。祁钰自然迎合主流立人设,故而也不曾亲近一二……


    祁钰不由得萌生一丝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宋修远过于疏远冷漠了?


    再怎么说,六部之一的尚书,就算不揽入自己麾下,也断不要送到对面的阵营去。


    “看来前朝人心浮动,也没有想的那般稳妥。”祁钰神色凝重,“我们要提前走动走动了。”


    “去膳房,把今年新贡的两包岩茶送去宋尚书家,就当是贺他宝贝儿子再拿榜首。


    见四喜领命而去,五皇子再也按捺不住脾气,一通发作:“三哥,宋珩刚得了赏赐,你又要给宋修远送礼。未免太给他们脸了!你就不怕宋家人心思野了,连你也不放眼里?”


    五皇子只顾着说个痛快,压根儿没看到祁钰隐隐动了怒气。


    “你这时要脸面了?但凡读书用功点能与老六争一争,又或是讨父皇喜欢些分分老七的恩宠,我可会这般为难?”


    祁钰这话当真是难听。五皇子当即一愣,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自知不是块成才的料,从小就喜欢黏着才学出众的三哥。原想着总归能帮三哥多些助力,却不料他人眼中自己竟是这般累赘,尴尬站在原地不敢吱声。


    三皇子乜了一眼,也懒得往回找补,语气仍带几分不快:“你既做不来这些,也不必掺和。练好你的骑射功夫,秋猎时能给挣回几分面子就算帮我了!”


    *


    清榭书房中,书页被潦草地翻动着,只听得“哗啦”作响。


    宋知瑜再一次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看向窗边眉头紧皱的人,心中满腹疑问。


    祁颂,可是越来越奇怪了。


    若说前些天总是莫名走神,若有所思的样子;近几日便是心烦意乱,异常焦躁。


    宋知瑜不问还好,一旦开口问了,他定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然后便气哼哼出门,非要去马场狂飙两圈才好。


    摸清了脾气,宋知瑜便也懒得问了。十八九岁的青少年,脑子里不知道装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念头,心情好一阵歹一阵常有的事,管他呢。


    宋知瑜埋头继续看书,把近半个月夫子教的文章又梳理了一遍。


    随着新学功课增多,渐渐发觉前面学过的总容易忘记。


    自己倒还好,有着系统和锻炼出来的记忆力还算应对得当。可祁颂还要补习先前的功课,需要背诵的内容越来越多,若是这样眉毛胡子一把抓只怕事倍功半。


    宋知瑜又调出来办公系统,找出初版的课表和复习计划,结合近些天的进度进行调整。


    祁颂的复习进度比自己预想中更快,无论是算术的逻辑思路还是典籍的注释理解,基本是一点就透。


    宋知瑜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真是轻了不少,当下更重要的是为他制定更长效的复习巩固方法。


    重复是遗忘的天敌。这不得不让人想到心理学史上对记忆进行系统实验的重要成果——艾宾浩斯遗忘曲线。


    这套复习方法自己在高中备考时记得格外真切,八个记忆周期的时间点仿佛刻在心里,即便工作之后,宋知瑜也时不时用它锻炼记忆力。


    打开系统中的excel文件,宋知瑜把最近大半个月的新学和复习的内容按照日期填进表格里。又根据遗忘曲线的复习点,列出了每部分内容的复习频率和具体时间。


    八个周期共计十五天,只要按照设定好的计划循环记忆,十五天就足够完全牢固掌握所学的背诵内容。


    盯着屏幕细致地把复习课表又排了一遍。为了便于今后更新课表,宋知瑜干脆做成了模板。设定好数据有效性的来源及函数关系,自动生成了一份专属于祁颂的循环背诵计划。


    满意地看着面板中的计划表,宋知瑜点了保存,准备回自己房间后再打印出来。


    祁颂闷坐半晌,把书翻得起火星子也不见宋知瑜分他一个半个眼神。


    更觉烦躁不安,愣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捏着书卷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回想起刚确认宋知瑜身份时,祁颂除了惊讶还有几分解谜成功的欣喜。冷静了几天,心头却是被一连串疑问围绕。


    庶女换嫡子,宋家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盘算作出的决定仍不得而知。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伴读换成旁的任何人,未必能胜过宋知瑜。


    她如此尽心竭力,又不像被家族所迫而应付了事,难不成……


    “殿下?”


    !


    一句轻唤把祁颂从思绪中惊醒。那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盯着自己细细打量。


    祁颂从没注意过,她黑而浓密的睫毛就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扑起来的风,把自己心头的火焰山扇得越发燥热。


    自从那日在宋府印证猜想以来,祁颂再看到一身男装长身玉立的宋知瑜,脑海中就会自动替换成崔府初见时,那个浅施粉黛环佩叮当的明艳少女。


    如今竟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昔日的男子样貌。


    见他刚一清醒却又是愣神,宋知瑜粲然一笑,伸手把祁颂手中书册拿起来合上,随手放置一旁。


    “殿下若是看不进去,也不必勉强自己。凡事总要心甘情愿,才能尽心尽力为之,否则只是消磨罢了。”


    祁颂心中一动:“心甘情愿……才会尽心尽力?”


    “对啊!”宋知瑜用力点了点头,像是生怕对方不信,“是竭诚以待还是应付了事一看便知,万不能自欺欺人的。”


    她本就灵动的眸子,此刻更是闪动着坚定的神采,让人无法不信服她说的每一个字。


    祁颂深吸口气,犹豫地问出内心最深处的疑问:“如果,如果做戏高明,诚伪难辨,又当如何知道?”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嘣——


    祁颂仿佛听到烟花在空中瞬间炸开,热浪随之袭来。


    “殿下,你脸怎么这么红?”


    还没来得及反应,祁颂只觉额头一阵柔软微凉的触感。


    “兴安,快传太医,殿下发烧了!”


    *


    傍晚时分,茶楼已过了最喧闹的时刻。


    除了大堂三三两两的散客,便只有楼上的包厢里还有几位兴致正浓的客人。


    宋修远刚进包厢便端端正正行了全礼,脸上是受宠若惊的局促和得意。


    人都说风水轮流转,竟还真有转到自己身上的这一天!七皇子刚刚登门拜访,三皇子后脚也送来贺礼。


    宋修远兴奋不已,已是年过半百居然又迎来了仕途的第二春!


    五皇子本就替祁钰委屈,为了一个垫底的工部尚书巴巴邀他来会面。


    此刻更是看不得那副嘴脸,白了一眼径直走到旁边圆桌坐定,与四皇子对坐饮茶。


    祁钰温和浅笑,坐下后又是恭维了一番宋修远前朝政绩卓著,家中教子有方。


    言谈间甚是客气:“我虽身为皇子,到底还未入仕,年纪轻经事也少,常想着跟诸位国之栋梁求教一二。”


    宋修远自然知道,三皇子今日相约不是为了吹捧自己。


    可是从当今三皇子口中听到如此恭维,这跟直接预定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官运有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间已是飘飘然,很是开心地应下了这番客套。


    祁钰略有诧异,知道自己这套招揽人心的说辞一贯是好用的。但这宋修远,还真就这么不客气?


    这样的心思城府,真是祁颂背后的高人吗?


    忍下心中疑惑,祁钰直接抛出橄榄枝:“我虽为入仕,朝中也算有些情面。大人今后有何为难之处,大可修书送来兰亭,终归都是为朝廷效力。”


    宋修远闻言眼前一亮,立刻认认真真把近期工部之事想了个遍。


    “殿下,臣当下便有一请,不知殿下可否相助?”


    祁钰说完场面话刚要起身,不由得脚下一颤。


    宋修远,你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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