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雾消散,满室冰墙渐渐显现。目之所及,除了墙壁地板,就连桌椅都是冰块打磨而成。


    桌上摊着几本书卷,纸页早与冰面粘牢。瘦弱的身影从椅子上滑落趴在冰面上发抖,抬起头来正是何晟苍白的脸。


    “臣……定不负殿下期望!”


    祁钰挑了下眉,轻轻发出“啧”的一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昨夜你跪在书房求我莫失良机时,也是这般信誓旦旦。”


    何晟浑身一颤,挂着霜的脸上弥漫着被轻视折辱的尴尬。


    直到现在,他都没从昨夜的震惊中彻底回过神来。神不知鬼不觉偷来的钥匙,计算好时间的蜡烛,甚至亲眼看到六皇子喜滋滋进了清榭的门……


    到底是错在哪一步呢?


    何晟在院中跪了一夜也没想明白,可他知道,三皇子对自己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多。考试才是他的主场,月考是他目前唯一的机会!


    他努力挣扎着直起身,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至少何家的人,以学识才华作交换时,不应当如此卑微。


    “臣以何家家学声名作保,必定重拿榜首!”


    祁钰俯视着眼前的人,凌乱的发丝背后是笃定的双眸,凝视许久才漾出一声轻笑:“何家的招牌我自然是信的。这次月考,何二公子可莫要再藏拙了,总得让别人也相信才是。”


    挥了挥手,让人把何晟搀出来,终是解了幽闭。


    看着被搀扶而去的身影,祁钰心中是满满的自信和即将复仇的快意:


    宋修远既已表明站队意向,这次的祁颂就是无人会保的废柴一个;


    被作践至此的何晟此刻满心都是把宋珩踩在脚下;


    至于祁嘉,最近他屡次走运,不过自己很快让他知道上次小考是他此后的巅峰。上书房终究以兰亭为尊。


    父皇偏宠如何,谋略失当又如何,只要上书房以学识成绩为要的宗旨不变,自己就永远没有落败的那天!


    何晟被张保搀扶着一步一步挪回房中。


    这数十米走下来,何晟已是浑身虚汗,力竭气短,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


    张保在一旁看得焦急又心惊。快入伏的天,把跪了一夜后晕倒半天的人,先是送进蒸笼般的暖房,然后丢进雪洞似的冰室……


    整整一天只喝了些冷水,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啊!


    “公子,您先歇着,我去叫太医来看看。”


    “不打紧,去把桌上压在书下的几页纸拿来。”何晟努力抬手指向书桌,虚弱得出气比进气还多,却还念念不忘复习。


    不管怎么说,月考试题在手,就是如虎添翼。料想六皇子、七皇子既然侥幸躲过,想必慌乱之下早已销毁痕迹,这次的月考是天助兰亭。


    张保不得已朝书桌走去,在看到桌上之物时忽地想起了什么,高兴地捧着一个信封送到何晟眼前。


    “公子,这是晚膳时分何府递进来的书信,想来是何大人终究惦念着您。”


    身心经受如此打击,对于出身清贵、恃才傲物的何晟来说,应当只肯接受来自家人的关怀与安慰。


    果然,何晟眸中一亮,颤巍巍接过信。


    眼中希望渐渐黯淡,像是燃烧殆尽的篝火徒留一地灰烬。


    “殿下,去拜访过宋修远了?”


    张保见状不对,却也只敢老实作答:“听说殿下前些日出宫走动较多,去六部也勤些……”


    信中何苍柏劈头盖脸一顿叱骂,直言何晟入宫三年来三皇子都未曾特地拜访,如今倒是主动去帮着宋修远做人情。


    有所耳闻的同僚们背地里议论纷纷,单单是打量的眼神就够把自己看杀了!信尾更是质问何晟,到底谁才是三皇子的伴读?就算不能光耀何家门楣,也不应如此使何府宗室难堪!


    ……


    薄如蝉翼的信纸,何晟却无力握住,蓦然滑落地上。


    他掩住口鼻,上身剧烈起伏颤抖着,连声咳嗽似要把肺都掏空。


    “噗——”


    一口鲜血喷出,顺着手滴落下来,染红了地上的信笺。


    手肘再也撑不住虚弱的身体,胳膊一滑重重地仰摔在床上,昏死过去。


    “公子!”张保惊呼一声,拔腿朝书房跑去。


    *


    次日凌晨,上书房晨读一切如常,除了依旧告假缺席的何晟。


    眼看着秦夫子提着书屉远远而来,六皇子连忙出门迎上去,说什么都要替夫子拿。


    秦夫子略有惊惶,但很快被六皇子真诚的谦逊态度拿下。大祁尊师重道,在上书房不仅取消君臣之礼,皇子们更要对夫子问好。


    想来如此也不算逾矩,秦夫子也就安然受之。


    “夫子,这书屉天天都这么重,您老这一路走来也实在辛苦。还好我今天碰上了!”


    六皇子一副体恤的样子哄得秦夫子乐呵呵的,笑着解释道:“偶尔罢了。殿下,这是方才途径南监取来的新印刷好的习题。昨日跟各位说过,今日发放课后试卷,供大家练笔的。”


    “哦,随堂试题啊。”六皇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岔开了话题,陪着秦夫子有说有笑往正殿的学堂而来。


    走进殿来,坐在第一排的祁颂眼睛盯着书本,微微点头。像是根本没看见进来的两人。


    秦夫子笑着要接过书屉,怎料六皇子热情张罗着,半点不让夫子沾手。


    “秦夫子,我来就好了,不就是放在这课桌上吗?”六皇子一边回头笑着跟夫子寒暄,一边把书屉搁在桌边。


    收回手时一个不察碰到了把手,整个书屉侧翻,正好倒扣在祁颂的书桌上!


    里面几卷书册滚落出来,几十张刚印刷好的习题页七零八落散在桌上地上,把在场的人俱是吓了一跳。


    六皇子见状顿时慌了神,转身看向也愣在原地的秦夫子,上前扯住夫子的胳膊就是不停道歉。


    “秦夫子,实在对不住,学生笨手笨脚。一片好心反倒是给您添了麻烦……”


    六皇子说得言辞恳切,脸上微微泛红的神色更是显示着尴尬和歉意。


    秦夫子未及反应被祁嘉扯住,眼神再顾不到旁的,只能好言安抚劝慰六皇子。


    宋知瑜见状,趁着众人呆愣看热闹的功夫,麻利地跑到前排。


    身体挡住后排张望的视线,埋头帮着祁颂一同收拾残局。


    整理散落的纸张时,二人手指轻碰,对视一眼眼中则是默契的笑意。


    却是无人注意,原本散落的那一沓子习题页,似乎比先前厚了些许。


    收拾好后,重新放回了书屉。


    此时的秦夫子,被祁嘉握住双手一通输出,从致歉到感谢最后夸奖,当着众人赚足了面子。笑呵呵地安抚六皇子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本就是随堂习题,不要紧的……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要不学生替您把这习题页发了吧?”


    总归讲完课也是要发的,秦夫子顺势答应。


    六皇子看了眼台下,目光越过祁颂和宋知瑜,点名叫着四皇子五皇子上来帮着发。


    课前这一出,众人只当个小插曲也就过去了。祁钰心中七上八下,眼神在祁嘉和祁颂间游走,到底没看出什么不妥。


    直到,习题页发到他手中那一刻!


    祁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试题卷,恨不得当场撕碎!然而浑身因为震惊而僵滞,手臂一阵酸麻抬不起来。


    众人也渐渐发现了不对,窸窣讨论着多出来的一份课程要点,纷纷猜测会不会与月考有关。


    更有甚者起哄似地跟夫子道谢,秦夫子一头雾水看着台下。


    祁颂扫了一眼旁边惊惶未定的祁钰,笑着扬起手中的试题道:“大家感念秦夫子好意,定然不负厚望!”


    秦夫子慌得走下台来,翻看着刚刚发下来的试题。


    !


    除了今日随堂习题,这张是……是几位夫子共同商榷、太傅审定的月考试卷!


    就连这墨迹都与封存版本分毫不差,想着近日上书房风波……试题匣不是完好无损吗,当真见鬼了不成?


    “这这,你们何处得来?”


    祁颂满脸的惊讶:“夫子,这不是方才几位皇兄帮你发的吗?”


    祁嘉也迷惑着站起来解释:“夫子,这不是刚从你书屉中拿出来的吗,是吧四哥五哥?”


    四皇子五皇子听到被点名,觉出蹊跷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附和——到底发什么了什么?怎么就稀里糊涂跟老六绑在一起了?


    祁钰看向六皇子,他今日举止反常果然有鬼!只恨自己不察,竟容他拉上了老四老五,这下真是投鼠忌器。


    秦夫子到底见过世面,强自镇定把试题抛开一边,照常授课。只是刚到下课时分,便胡乱装好书屉匆匆离开。


    祁钰整堂课心不在焉,反复回想到底是哪一步失察,竟没注意到老六是个这般有谋略有手段的!


    宋知瑜收拾好书屉正要离开,祁颂却从中抽出一份月考试题,踱步到祁钰跟前。


    “何公子告假,三哥怎么也不帮着捎一份?”


    祁钰整理的动作一僵,缓缓抬眼看去,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凌厉:“是你。”


    祁颂轻笑出声,不置可否。脸上的嘲弄瞬间刺激得祁钰发狂,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这算是宣战吗?老七,我不会放过你的。”


    祁颂嘴角笑意更深,眼睛微眯溢出汹涌恨意,凑近祁钰耳边一字一句砸进后者耳中:“从你对六哥下手那刻起,祁钰,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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