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水鬼爬上岸。
相对于飘回津市,从S市在潜游回津市要安全得多。
他对S市并不熟悉。
在S在半空中有碰到黑白无常的风险,而对于熟悉的津市,水鬼就没了顾虑。
他近乎是迫不及待地飘回郊外的墓地。
在路过鬼市时,水鬼还停了下来,掏出兜里最后的几根香火,买了最新的话本。
他家少爷今天过生辰,不能没有新话本看。
水鬼将话本塞在包袱,风风火火赶向郊外的墓地。
晚上,郊外的墓地一如既往的热闹。
无头鬼抱着自己的脑袋跟身旁的小鬼唠嗑,无目鬼飘来飘去问别人有没有看到自己的眼珠子。
水鬼回到他跟慕白平时待的那块墓碑。
他却看到墓碑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身旁的无头鬼瞧见他,好奇道:“你在找什么?找慕白吗?”
水鬼点了点头。
无头鬼真诚同他道:“慕白早就跑喽——”
“你不知道吗?”
“他都跑了一个月啦——”
———
晚上九点。
僻静的公路上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着,相差的距离并不远。
白色轿车里,卫哲纳闷地挠了挠脑袋,从后视镜望向在车后座好像在睡觉的小鬼。
他小声问道:“你同阎总怎么了?”
怎么一人坐一辆车。
小鬼绷着脸:“没怎么。”
顶多是顾庭没了祖奶而已。
卫哲:“我刚才接到阎总电话,都快吓死了。”
“我还以为你又出了什么问题。”
距离小鬼凝成实体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这种逆天而为的事情谁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想到刚才阎鹤同他说的话,卫哲叹了叹口气,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前不久小鬼的实体又变弱了,挂在孔明灯上差点没让风吹走。
这次可同上一次不一样。
要知道这几日小鬼都是同阎鹤在一块,白日里也都是待在聚拢阴气的别墅里,哪里都没去。
但纵使是这样,小鬼的实体还是在变弱。
阎鹤让他别把这事告诉小鬼。
卫哲心里也有数,只叨叨道:“回去我再画几张符纸,你贴着,稳固一下实体……”
小鬼靠在车后座,心里嘀咕着以后最好别稳固了。
让他飘起来跑了算了。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
毕竟身边有卫哲看着,晚上还有阎鹤看着。
小鬼拉上阎鹤给他准备的毛毯,盖到脑袋上,睡觉起来。
驾驶位上的卫哲还在叨叨:“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了,毕竟凝魂一次就得取阎总几碗血……”
说到这里,卫哲似乎是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透过后视镜取看小鬼的神色,想知道小鬼有没有听到。
但从后视镜望去,小鬼脑袋上盖着一张毛毯,似乎是在睡觉。
卫哲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嘴上得好好把门才行。
一个多小时后。
卫哲停车在别墅门口,一旁的越野也熄了火,阎鹤拉开车门,准备去接人。
谁知道阎鹤一拉开卫哲的车门,车后座上的小鬼就自己爬了起来,目不斜视地跳下了车。
跳下车时还用力撞了撞阎鹤的肩膀。
保持着开门姿势的阎鹤:“……”
卫哲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同他道:“哈哈,小白坐久了起来动动。”
阎鹤没说话,面色一如既往地沉静地关上了车门。
只不过关门的力道重了一些。
他彬彬有礼同卫哲温声道:“今晚辛苦了。”
卫哲连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他魂魄不稳,我也得好好看着才是……”
阎鹤:“他今晚在车上有同你说什么吗?”
卫哲摸了摸下巴道:“有倒是有……”
阎鹤温声道:“他同你说了什么?”
卫哲乐道:“他在车上问我如今的世间风气男子间是不是看了旁人洗澡就没人要了。”
“平时看他跟个大学生一样,如今他这么一问,还真让我觉得他是几百年前的书呆子。”
“男的跟男的哪有被看了就没人要的道理,我同他说,压根就没这种事,要是这样,岂不是去过澡堂子的人都没人要了……”
“哈哈哈,阎总你怎么不笑了?”
阎鹤缓缓地摁了摁眉心。
卫哲:“阎总?阎总?”
阎鹤平静道:“带上你的车,出门右拐。”
“谢谢。”
卫哲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拿起车钥匙道:“好嘞——”
阎鹤在门外站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沙发上的小鬼就对着手机大声道:“对——”
“十九个,你有十九个祖奶——”
手机那头的顾庭有点懵。
不太懂为什么晚上十点半,他家祖宗会打电话给他,大声告诉他,他有十九个祖奶。
但他一向都十分配合,惊叹了两声道:“十九个老婆。”
“您真厉害。”
慕白坐在沙发上,又跟顾庭东扯西扯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阎鹤坐在沙发另一边,偏头看他,叫了一声大人。
慕白跟阿生一样,装作聋子听不到。
他狂翻手机页面,试图找到第二个联系人,同第二个联系人说他有十九个老婆。
阎鹤肯定是见他涉世未深,没接触到男欢女爱,才说出那番话将他哄骗。
小鬼恶狠狠地戳着手机,心想他才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生瓜蛋子。
他可是有十九个老婆的鬼。
如今指不定将阎鹤吓成了什么样。
小鬼狂翻了一下手机联系人,发现自己除了卫哲,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炫耀的人。
他将手机丢在了一旁,扭头同阎鹤道:“你刚才都听到了吗?”
阎鹤点了点头,说都听到了。
小鬼跪在沙发上,直起身子,从上而下地看着面前人说:“我早就知道你是在骗我。”
他据理力争:“我只不过想让你当第二十个老婆而已。”
“像你这样的,我生前见得多了。”
阎鹤哦了一声,配合道:“大人好厉害。”
慕白有些恼怒:“你是不是不信?”
面前人的神情同学堂里那群好友哄骗他的口吻一样。
老是仗着自己已经接触了男欢女爱,跟哄孩子一样哄他厉害。
阎鹤摇头,温声道:“我信——”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小鬼跨坐过来,拽着他的衣领瞪着眼睛强调道:“我才不是什么生瓜蛋子。”
他做鬼那会偷懒挂在阎鹤身上都已经挂习惯了。
平日里不是在阎鹤背上就是在双腿夹着阎鹤的腰,甚至有时候还骑在阎鹤的肩上,拽着阎鹤的头发稳住身形。
如今恼怒之下跨坐在阎鹤身上,竟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阎鹤双手向后撑去,望着跨坐在他的腿两侧的小鬼,喉咙动了动。
小鬼双膝跪在沙发上,自上而下地望着他,生气地强调他不是什么生瓜蛋子。
阎鹤呼吸稍稍沉了一下,面色依旧沉静,嗓音微不可察地哑了一些,同小鬼温声道:“我知道大人不是……”
他慢慢道:“我才是生瓜蛋子。”
恼怒中的小鬼忽而就愣了下来,他手上还揪着阎鹤的衣领,就听到阎鹤说他还是处男。
他下意识朝着阎鹤那一处望去。
阎鹤很是坦然地望着他,双手向后撑,素来沉静禁欲的面容上额发散落了些许,伴随着口中吐出的话,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侵略性。
但话语是依旧是温和的。
慕白手上揪着的衣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只能继续揪着衣领,绷着脸道:“你是不是关我什么事?”
“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就好了。”
微微向后仰的男人点了点头,看上去很配合。
慕白只好从阎鹤身上爬了一下,一边爬下来一边还不忘强调自己的经验多,让阎鹤以后别想着再骗他。
阎鹤看着小鬼从他身上爬下来,装模作样强调自己多厉害多厉害,十九个老婆喜欢自己喜欢得不得了。
很是有些狐假虎威的可爱。
知道小鬼十九个老婆都是一些没脑袋没眼睛的怂包小鬼的阎鹤微微一笑。
晚上十一点。
阎鹤洗完澡,看到床上多了一只蝉蛹。
慕白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蛄蛹在床上,仿佛还在生气,装作听不见他说话。
无论他是叫大人,还是叫慕白,蝉蛹里的小鬼都不说话。
他叫多了,包裹着被子的小鬼还嫌他烦,用屁股对着他,并且嗡声翁气说再叫他也不会负责。
阎鹤:“……”
他头一次没了法子,有些无奈,哄了快一个小时,小鬼铁了心一样,被子连条缝都没给他留。
甚至还嫌弃他烦,说他再叫自己就去睡床底。
阎鹤只能关上灯。
半夜三点。
裹成一团的小鬼嫌热,迷迷糊糊地就把被子给踹了,但被子缠得厉害,他踹着踹着竟醒了过来。
小鬼睡眼惺忪坐在床上,想把被子弄好,谁知道一偏头,就在窗外的看到了一双眼睛。
趴在落地玻璃窗上的水鬼举着手中的东西,不知在比划着什么。
慕白一下就清醒了,惊喜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阿生。
凌晨三点半。
水鬼带着自家少爷在半空中狂奔,顺带将竹简样式的暗器塞进口袋。
他家少爷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半人半鬼,水鬼只能扛着一半鬼的魂魄狂奔。
第52章
半人半鬼的慕白颠簸在半空中,脑袋也跟着一晃一晃,晕成了浆糊。
他晕乎乎地叫水鬼停一下,水鬼堪堪刹住车,将他放下来,紧张问他:“您怎么了?”
慕白扶着树干,苦着脸说自己晕得厉害。
水鬼立马咬牙道:“这鸟人手段实在是阴毒!”
“少爷以后切莫再去了。”
“我们换人吸阳气罢,大不了往后我出去多赚点香火给少爷……”
头晕目眩的慕白下意识点了点头,但过了一会,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懵然地望着水鬼:“你刚才叫我什么?”
向来面瘫着脸的水鬼神色肃穆道:“少爷啊。”
慕白错愕至极,他扭头望了望四周,以为还有其他的鬼。
但万籁俱寂,黑漆漆的林子里就只有他们两只鬼。
水鬼也跟着他扭头看四周,同他道:“少爷在找什么?”
慕白朝他招了招手。
水鬼听话地走了过去。
慕白扒拉着水鬼的头发,试图在脑袋上找到伤处,来佐证面前鬼摔坏了脑子。
但扒拉了好一阵,慕白也没在水鬼脑袋上发现伤处,他愣愣然喃喃道:“没摔坏脑子啊……”
水鬼面瘫着脸,说自己没摔坏脑子,只是记起了生前的事情。
他望着面前的少年:“我打小同少爷一块长大,是少爷身边的随从。”
“我的名字还是少爷给我起的。”
慕白依旧是愣然的神色。
水鬼稍稍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小时候是个叫花子,少爷还记得吗?”
他自小便无父无母,在长街上靠乞讨度日,最难捱的便是冬日。
霜雪覆满长街,年幼的他连一件避寒的冬衣都没有,饥寒交迫,发了高热也只能蜷缩在墙角等死。
但菩萨怜悯。
他等来他家少爷。
他家年幼时的少爷生得圆滚,裹着厚厚的冬衣,手里攥着一把生米,巴巴地跟在冬日里的麻雀身后,想喂麻雀。
冬日里的麻雀一蹦一跳蹿到墙角。
年幼时的小少爷跟着麻雀跑着,脑袋上的虎头帽摇摇晃晃,身后一群下人跟着小少爷跑着。
小少爷见着了墙角里的小孩,同他一般年纪,脸烧得通红,浑身滚烫,瘦得不成人形,蜷缩在墙角喃喃说饿。
幼时的小少爷愣了一会,便蹲了下来,将手里喂麻雀的生米要给那小孩吃。
身后的下人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哭笑不得喊道:“生的——生的——”
“小少爷哟,那是生的,喂不得——”
他被慕家的下人带回慕家,又得知是小少爷抱着夫人的腿,眼泪汪汪地缠了又缠,夫人才同意留他在身边。
大抵是第一次喂了他生米,他家小少爷从此以后就阿生阿生地叫着他。
他同他家少爷同岁,一同长大。少爷读书,他便练武,方便偷溜出去给他家少爷买话本。
大抵是习武师傅看出他天赋难得,也不藏私,将所学都交付给他,并问他学武的是为了什么。
已经将习武师傅毕生所学学得差不多的阿生面瘫着脸说:“为了带我家少爷出去玩。”
慕家看下人众多,巡视起来连只苍蝇都难飞进来。
他习了武,不仅能带他家少爷偷溜出去,还能赶在天黑之前溜回来。
神不知鬼不觉的,他家少爷也不会被夫人揍得屁股开花。
两人经常跟偷鸡摸狗一样偷偷溜出去买话本看杂耍。
水鬼将这些说给面前的慕白听,希望面前人能够记起一星半点。
慕白却是记不起来,只摇头茫然道:“不记得。”
“你是不是记错了?”
水鬼面瘫着脸道:“没记错。”
“少爷你五岁尿床那年把被单藏在……”
小鬼臊得耳根子通红,跟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马跳起来捂住水鬼的嘴:“我记得我记得……”
当年他把被单埋到了地底下。
知道这件事的恐怕只有老天爷跟土地公。
哦。
还有一个阿生。
慕白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头发,对水鬼的话信了八九分。
他只记得自己生前的些许记忆,阿生看样子却记得不少。
慕白带着点紧张问水鬼:“你既然记得那么多,那你记不记得自己死前的执念是什么?”
孤魂野鬼完成了生前执念,便能转世投胎。
水鬼一顿,摇了摇头:“我只记得跟您生前的事,没能记起死前的执念。”
慕白挠了挠脸,心想也是。
阿生若是知道自己死前的执念,恐怕这会都完成执念,转世投胎了。
他安慰道:“不打紧,我们从前都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如今记起了生前的事,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阿生同他一起蹲在地上,看着他半人半鬼的模样,担忧问道:“少爷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是不是那鸟人做的?”
慕白咳了咳,将这段时间遭遇的事说从头说给面前人听。
他刚说到前些日子自己已经打算对阎鹤负责,还说自己抄了经书向慕家的祖宗赔罪时,水鬼已经快气昏了头。
“这如何能使得?!”
“少夫人怎么可能会是那种鸟人?!”
慕白心虚地想说自己还没说完,就听到气昏了头的水鬼道:“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脚这般大,如何能做少夫人?”
看着水鬼暴走一般在林子里走来走去,气得比恶鬼还要凶上几分:“更何况还是男子!他这是想您同他断袖!”
“这种事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慕白挠了挠脸,同他小声道:“我的曾曾曾孙也是断袖。”
“阿生,我感觉我好像也有点断袖。”
水鬼:“……”
他绞尽脑汁道:“当然,断袖也不是不行,像您这样的叫、叫……”
书到用时方恨少。
更不用提像水鬼这样压根就没读过书的,吭哧吭哧了半天也没吭哧个所以然。
水鬼只能憋出一句:“断袖好!”
那鸟人干的事叫伤风败俗,自家少爷干的事自然不能叫做伤风败俗。
慕白看着走来走去的水鬼似乎在想自家少爷断袖的事,走了一圈绕了回来,同他说:“少爷,那鸟人不行。”
“那鸟人诡计多端,将您抓了不说,脚又这样大,肯定不能做您的少夫人。”
慕白安慰道:“我同他说了,我有十九个老婆,将他吓跑了。”
水鬼:“???”
他只不过出去了一个多月,自家少爷怎么多了十九个老婆?
慕白摸了摸鼻子,同他道:“就前些日子那些小鬼……我说出来吓唬他罢了。”
水鬼松了一口气。
十九个少夫人。
他还真不一定能伺候过来。
夜幕下,一轮弯月掩进云层中。
茂密林子中,慕白感觉到自己身子在逐渐变轻盈,原本还剩半边实体的躯壳也渐渐透明起来。
没了阎鹤传给他的阴气,原本就不稳定的实体在此刻变回了鬼魂。
慕白尝试着飘了几步,除去还有些头重脚轻,跟他做小鬼那会没什么差别。
水鬼见他变回来,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
第二天。
清晨六点半,卧室床头柜的闹钟准时响起。
只响了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便将闹钟摁了下来,似乎怕吵到身旁的人。
大床上,阎鹤抬手摁了摁眉心,只觉得意识有些昏沉,仿佛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他以为是卷成蝉蛹的小鬼压得他一晚上没睡好,闭着眼睛伸手往身旁一捞,却捞了个空。
阎鹤怔了怔,他睁开眼,看到身旁的空荡荡,只有一床柔软的薄被。
那床薄被原先是小鬼盖的。
卧室的窗敞开了一个口子,洁白的窗帘随着微凉的晨风晃荡,金色的风铃偶尔碰撞出低低的风铃声。
阎鹤的心脏忽而漏跳了两拍。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起身找了一圈浴室和卫生间,都没有发现小鬼的身影。
清晨六点四十七分。
阎鹤在别墅的户外监控视频里看到凌晨三点二十三分,水鬼扛着半人半鬼的小鬼风风火火在半空中狂奔。
阎鹤从前对恶鬼都是一视同仁的烦。
在他看来,不管是饿死鬼还是无目鬼,都是一样的烦。
但是现在,看到水鬼抗走小鬼狂奔,阎鹤只觉得这辈子加起来看到的鬼都没有水鬼看起来烦。
阎鹤一整天没去公司。
他就待在书房,开始写信,写了一摞又一摞,然后在傍晚将写好的书信放在火盆里烧烬。
傍晚。
郊区墓地。
小鬼睡了一整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醒来。
但醒来没多久,他就收到了厚厚几叠信纸,是活人烧给他的信纸。
小鬼打开信纸一看,发现是知晓了他生辰和死期的阎鹤烧给他的信纸。
小鬼抱着一大摞信纸,蹲在墓碑的一角,拆开了信纸看起内容。
没过多久,小鬼耳朵红红,蹲在角落里嘀咕道:“这人怎么这样啊……”
信纸上全然是一些哄人的体己话,叫着他大人,又叫他别生气,字迹遒劲,却无一错字,不知细细写了多久。
墓地的阴凉夜风刮起,将大摞的信纸吹得四处纷飞起来,几张写满了体己话的信纸悠悠地飘到了水鬼身边。
还有一张盖到了水鬼的脸上。
刚睡醒的水鬼摘下信纸,举了起来,发现上面的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他耿直地将信纸递给了自家少爷,还扭头跑去追被风吹走的几张信纸。
忙活了半天,水鬼将信纸搂在怀里像是献上珍宝一样勤勤恳恳献给自家少爷。
浑然不知信纸里都是对他家少爷诉说的衷肠。
第53章
月光清辉,亮堂堂洒在郊外的墓地。
茂密枝桠缝隙漏下斑驳光点,随着风轻轻摇晃。
穿着雪金白袍的少年躺在铺满信纸的地面,一只手举着信纸,耳根红了红。
他翻了一个身,随风浮动的信纸发出阵阵轻晃,抵在他鼻尖上,只露出一双明而亮的眸子。
小鬼从来都只在话本上看过这些缱绻情话,哪里真正碰见过这些缱绻情话,如今耳根的红都快蔓延到脖子。
情话缱绻,但字字克制,丝毫没有轻浮之意。
来人不知写了多少,又写了多久,烧来的信纸铺满了整片地。
小鬼绷着脸心想都是一些哄人的胡话,却将抵在鼻尖的信纸拿了下来,小心地折了起来,放在怀中。
水鬼在一旁看到铺满地的信纸,又看到小鬼小心翼翼地折起信纸。
他也拿起一张信纸,低头研究琢磨着上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自家少爷看得那么认真。
看了一会,他家少爷叫他:“阿生。”
水鬼抬起头。
慕白神色复杂轻声道:“你信纸好像拿反了。”
水鬼将信纸放正,没忍住问道:“少爷,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慕白眼神有些飘忽,含糊道:“你不懂。”
水鬼老老实实地将信纸放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听到自家少爷问:“阿生,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水鬼一愣,扭头看躺在地上的少爷,举着信纸,偏头小声问他:“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水鬼哪里有过喜欢的姑娘,他摇摇头道:“不知道。”
慕白也不知道。
他连看的话本都是江湖上喊打喊杀的快意人生,在跌宕起伏的情节里感受惩奸除恶的热血澎湃。
但藏在胸襟里的信纸却像是刚烧烬,烫得他心口也跟着突突地跳起来。
真是奇怪。
分明他没有吸精神气,周围也没有入睡的活人散发熟睡的精神气,但他如今却好像一头扎进香甜氤氲的精神气中一样。
脸也不知不觉跟着发烫,手脚也像是踩在软乎乎棉花一样。
小鬼在信纸上翻滚了几下,浑然不知水鬼认认真真地拿着信纸去找别的鬼请教。
水鬼以为信纸上写的东西有关他们两个鬼的身份,想着要给自家少爷分忧,便拿着信纸找到了识字的小鬼。
不远处,水鬼蹲在地上,听着别的小鬼给他念信纸上的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水鬼听不太懂。
什么鹿呦呦叫。
吃东西就吃东西,还呦呦叫。
怪不得他家少爷翻来覆去地举着信纸看。
果真是难解得很。
识字的小鬼问他要不要解释,水鬼摇头,说不用。
他家少爷都解不出来的东西,旁的小鬼又怎么能知道。
水鬼递了一根香火给小鬼,飘回去后,越发勤恳地替自家少爷整理那些烧过来的纸钱。
第二日。
依旧是傍晚时分传来烧来的信纸。
这次不止有烧来的信纸,还有成捆的香火。
大抵是知道如今小鬼晚上不会去他那里吸精神气,但又怕小鬼饿肚子。
慕白翻着成捆香火,总觉得这些香火有点熟悉。
直到水鬼同他说:“这好像是之前烧错香火的那户人家烧给我们的香火。”
慕白翻出那户烧错香火的人家烧给他们的香火,尝了尝,发现味道一模一样。
都是上等的银蜡。
慕白看着那堆香火好一会,才拆开信纸。
今日的信纸没再说哄人的话,只是如同跟他说话一般,同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信纸里说家里养的那几条彩色的小鱼最近有些懒洋洋的,他喂了点鱼食,小鱼才精神一点,纷纷一涌而上分食鱼食。
信纸里说尼克萨苏出了新的模型,只不过要提前两个星期预定才行,等他预定拿到手,再烧给他。
信纸里又说客厅的扫地机器人如今好像出了一点故障,不会避开障碍物,不过他没有将扫地机器人给拆开,而是将扫地机器人送回去返厂维修。
信纸里还说自己有点想大人了,不知道大人回去后还记不记得他。
小鬼抓着信纸,揉了揉耳朵,心想阎鹤骗了他那么久,他才不记得。
可到了最后,小鬼还是将信纸折好,放进胸襟。
来往的书信越来越多,几日下来,原本放香火的匣子都放满了信纸。
烧来的香火也几乎成了堆,从前为了吃一口香火被呛得鼻子红红的小鬼,如今几乎是睡在香火堆上。
但墓地附近爱好抢夺香火的恶鬼却杳无音讯,跟阴间蒸发一样。
一天傍晚,小鬼盘着腿,如同往常一样拆着信纸。
信纸里依旧是阎鹤平日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信纸里问他喜不喜欢吃最近烧的香火,说他这几天都是烧同一种香火,改天打算烧其他的香火给他,换个口味。
信纸里又说顾庭最近常常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同他视频,让他见见祖宗,他没同意,因为他也见不到顾庭的祖宗。
信纸的最后依旧是说有点想他,希望他不要忘了他。
小鬼将信纸看完,看到最后准备折起来收好时,才发现还有一张信纸。
那张信纸说过几天就是他的生辰,问他能不能过来看看他,哪怕只过来瞧瞧他也行。
小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纸折起来,放在了匣子里。
他躺在墓地里,枕着手,望着茂密枝桠里漏下的月光,有些出神。
阎鹤是大总裁。
放在他那个朝代,像阎鹤这样身份的人过生辰,身边不会缺人祝贺。
只怕周围人送的贺礼都要堆成山。
少他一个人去祝贺生辰,应该也没什么。
况且……
小鬼翻了身,望着朱红色的匣子。
万一这次他再被阎鹤抓起来了怎么办。
阎鹤可是有阴阳眼的。
第二日傍晚。
烧来的书信如约而至。
小鬼翻到书信最后一张,依旧是阎鹤问他生辰那日会不会来,似乎是为了让他放心,阎鹤说生辰那日卫哲不会出现,他可以放心地过来。
小鬼依旧是把信纸收在匣子里,一旁的水鬼同他兴致勃勃道:“少爷。”
“过两日的鬼节听说鬼市会开上一整夜,我们好久都没出去逛过鬼市了。”
“到时候您想去逛逛吗?”
慕白看着水鬼难得起了兴致的模样,想了想便点头道:“那边去罢。”
水鬼:“那我去准备准备。”
他家少爷是时候该添置衣物了,鬼市中的新奇玩意都得给他家少爷备上才行。
慕白看着水鬼去准备,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朱红色的匣子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阎鹤的生辰……
好像就是鬼节?
————
中元节,又称鬼节,是孤魂野鬼难得能出来游荡的日子。
相传中元节百鬼夜行,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不敢出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来来来——看一看,上好的银蜡!”
“没有假的,哪里有假的,我都做了几百年的鬼了,我要是卖假货,我下地狱永世不得投胎——”
长街上充满各种热闹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鬼魂络绎不绝,挤挤攘攘几乎让走不了道。
地面上走不了,半空中四处游荡的鬼魂也源源不断,夜行的鬼魂几乎将天边遮了一大半。
鬼市的小摊前,水鬼翻着摊上的布料,总觉得不太好,问面前的鬼还有没有别的布料。
他身后的小鬼飘在半空,穿着雪金白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水鬼掏出自己挣的香火,给自家少爷买下布,一扭头,却看到慕白望着隔壁摊位的面具,不知在想什么。
隔壁摊位支起的面具琳琅满目,小鬼蹲在摊位前挑选着。
水鬼刚挑了一张银边面具给小鬼,就看到小鬼眼睛一亮,翻到了一张面目狰狞的牛头面具。
慕白举起狰狞的牛头面具,问老板这个卖多少香火。
老板显然没见过还有鬼专门挑丑的面具买。
毕竟他卖面具就是为了给一些丑得狰狞的鬼魂做遮挡,有些鬼魂死相实在是可怕,自己都看不下去。
面具摊的老板随便说了一个数,就看到眼前白白净净的小鬼立马从口袋掏香火。
那香火也不知是攒了多久,皱巴巴的,好在老板也不在意,将丑得可怕的面具递给小鬼。
慕白让水鬼给他戴上牛头面具。
水鬼生平第一次没立马按照自家少爷的话做,他举着满脸毛头顶凸起两个角的面具,迟疑地问了好几遍慕白是不是真的要戴。
慕白使劲点头,并让水鬼把面具系在后脑勺的绳子绑得紧一些。
水鬼只好照做。
小鬼带着牛头面具,又去隔壁摊位上借了点无头鬼脖子上的血,抹在自己脖子和手上,弄得浑身脏兮兮。
他甚至还去地上捡了一只断手,找了根绳子,栓在自己脖子上。
百鬼夜行,有些鬼魂过于亢奋,容易乱丢断手断脚。
小鬼最后披上水鬼买的布料,吊着断手,牛头面具狰狞,看起来跟路边的野鬼差不多。
水鬼问他要做什么。
小鬼咳了咳,说自己要去处理点事,并把水鬼送到了鬼市的一家说书茶馆,花了两根香火托管水鬼。
托管完水鬼,小鬼随着夜行的百鬼一同飘在半空,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紧关门窗,生怕在中元节进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只除了一幢别墅。
那幢别墅门户大开,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客厅亮着灯,餐桌上摆着一碗长寿面。
穿着家居服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餐桌前,面前摆放着两双碗筷。
浑身脏兮兮的小鬼飘在草坪上,看到大厅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愣了愣。
他以为这时候大厅里会热热闹闹,满是人,却没想到大厅里只有阎鹤一个人。
小鬼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飘近了一些,扒在窗户上,吊着断手望着客厅里的阎鹤。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阎鹤微微偏头,望向了他。
小鬼下意识后退飘了几步,听到阎鹤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眼神。
仿佛没认出他。
小鬼扶了扶脸上的牛头面具,又摸了摸断手,飘了进去,粗声粗气说:“你能看见我?”
见阎鹤不说话,他又粗声说自己是路过的野鬼,要进来讨一些香火。
他大摇大摆晃着自己的断手,在阎鹤眼前转了一圈,又将抹了血的脖子露出来。
阎鹤依旧是没说话,顶着牛头面具的小鬼便粗声粗气催促他吃长寿面,说他老牛看不得吃食摆在面前。
兴许是戴的面具过于狰狞可怕,断手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阎鹤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真听话的抬起筷子吃起长寿面。
小鬼心下高兴起来,又粗声大气说他老牛也是一只仗义的鬼,既然见着一个人他过生辰,怪可怜的,便顺带帮他一齐将生辰过了。
他晃着断手,指挥着阎鹤拿出蛋糕,点起蜡烛,关上灯,催促阎鹤许愿。
阎鹤都很听话,点上蜡烛许了一个愿望,切蛋糕的时候还问说:“牛大人要不要吃一块?”
小鬼带着牛头面具,粗着嗓子哼了一声,说自己如何吃得人间的食物,如今大发慈悲给他过了生辰已经是难得的好事了。
阎鹤笑了笑,跟他说谢谢牛大人,说完后又问他能否靠近一些,他想将刚才许的愿望告诉他听。
小鬼一边粗声说你许什么愿望关我老牛什么事,一边却没忍住靠近。
客厅的灯柔和,带着牛头面具的小鬼将脑袋伸过去,好奇地睁着眼睛。
下一秒,餐桌前的男人弯着眸子,低头在面目狰狞恐怖的牛头面具上唇上亲了亲,同他说谢谢牛大人,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小鬼愣了愣,然后被吓得连滚带爬地一路后退飘去,火急火燎地飘出了窗外。
第54章
带着牛头面具的小鬼一路慌里慌张地逃窜到出别墅,狂奔到公路路口。
连血淋淋的断手都来不及捎上,一摇一晃的断手一边跑一边掉,骨碌碌滚到了别墅花圃里。
但小鬼压根就没发现断手掉了,蹲在公路门口抱着脑袋。
被狰狞丑陋的牛头面具压住的耳根子通红。
亲了!
阎鹤竟然对着一个牛脑袋亲了下去!
虽然他如今是鬼魂,带着的牛头面具也是鬼魂状态,阎鹤没有真正亲到头牛头面具。
但是那瞬间,小鬼哪里还分得清他们两个究竟谁是人谁是鬼。
只知道阎鹤亲完后,弯着眸子同他说话,跟看什么宝贝一样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哪里像什么生瓜蛋子。
同为生瓜蛋子的小鬼蹲在马路边,抱着脑袋,好一会才发现自己把血淋淋的断手给弄丢了。
也不知道丢哪去了。
顶着牛头脑袋的小鬼又立马狂奔回去找那只血淋淋的断手。
开玩笑。
等会丢了断手的小鬼发了狂,跑来阎鹤这边发疯怎么办。
慕白沿着刚才跑出来的地方一路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只断手。
他来来回回飘了好几回,仔仔细细低头找着,甚至还大着胆子飘在草坪看了一眼阎鹤的客厅,也找不到断手。
最终还是在别墅花圃边发现一道血迹延伸进茂密灌丛。
带着牛头面具的小鬼立马趴下来,伸手进灌丛捞断手。
但灌丛过于茂密,枝桠相互交叉,光凭一双手一时半会还真难以拨灌丛。
小鬼趴在地上,正使出全部劲奋力扒着灌丛,灌丛两侧忽然传来一阵力同他一块扒开灌丛。
原本紧紧交叉的灌丛骤然一松,被用力拨开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正好可以通过一只手去捡那只血淋淋的断手。
小鬼扒拉着灌木丛,感激地转头高兴道:“谢谢啊——”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黑一白的黑白无常蹲在他身后,白无常手持铁链扒开灌木丛,奇怪道:“老牛。”
“你在这里做什么?”
慕白僵硬在原地。
白无常摸着下巴道:“不对,你怎么同之前的老牛不一样?”
“你是新来的牛头?怎么不同马面待在一块?”
带着牛头面具的小鬼仍旧是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一旁的黑无常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眯起眼睛,长长的铁链自他手中腾空而起,霎时间便捆住面前的小鬼。
黑无常:“他不是牛头。”
“是个小鬼。”
白无常仔细偏头一瞧,还真在牛头旁发现一截耳朵,他挑眉,摘下了狰狞的牛头面具。
“嚯——”
白无常顿时笑了起来:“你这小鬼,还真不像小鬼。”
眼前被长长铁链捆住的小鬼一头黑发,脸颊白净,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半点血污也没有。
白无常又动了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道:“还是个压床的小鬼。”
压床的小鬼颤颤巍巍说不是恶鬼,自己没害过人。
黑无常拽了拽铁链,神色肃冷。
小鬼立马就不敢再说话了,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白无常乐道:“老黑,你吓人家做什么?”
黑无常肃冷着脸蹦出两个字:“好玩。”
白无常有些无奈,他伸手抓着铁链晃了晃,起身戏谑道:“小鬼,今天算你运气好。”
“在鬼节碰上了我们。”
“要是在别的时候碰上我们,你可就没了。”
“老黑,把他放了吧。”
中元节,百鬼夜行,特此准赦鬼魂在这天夜里游荡,鬼差不得抓捕与插手。
黑无常抬了抬手,缠绕在小鬼身上的长铁链像是一条灵活的活蛇,自下而上升起,松开小鬼,又回到黑无常的手中。
黑无常甩了甩铁链,朝着小鬼道:“走吧。”
白无常手上也有跟长铁链,铁链最后一节还拘着一个神色茫然的游魂。
那游魂见到被铁链捆着的小鬼松开,也猛然像是清醒过来,挣扎晃动着铁链说自己也要走。
白无常端着生死搏道:“你走什么走?朱曜光,年二十七,农历七月十五,喝酒猝死,跟我们回去吧。”
那游魂依旧在挣扎,欲哭无泪说自己是朱曜光,但从来都没碰过酒,求他们再好好看看。
白无常与黑无常对视一眼。
两人开始头碰头看着生死搏上奇形怪状的文字,费劲地识着生死簿上的文字。
直到一道声音在他们耳边小声响起:“上面写的不是朱曜光。”
“上面写的是朱耀光,第二个耀是耀目的耀。”
一黑一白的脑袋立马转过去,望着面前指着生死簿上的小声说话的小鬼。
慕白下意识后退两步。
无他。
眼前黑白无常两人的眼睛亮得惊人,跟饿久了的豺狼眼里冒的绿光一般。
白无常挂上了做鬼以来最和蔼的笑容,温柔道:“你认识这些字?”
小鬼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几步,磕巴地说:“认识一些。”
白无常看见眼前的小鬼慌得后退了好几步,挑眉,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黑无常,压低声音道:“笑。”
黑无常挤出了一个笑。
慕白头皮发麻,颤颤巍巍道地说百鬼夜行不能抓鬼。
一黑一白的身影腾空而起,将小鬼的衣领拎了起来,亲切和善道:“不抓,我们不抓鬼。”
“我们只想请小先生帮我们一个小忙。”
“替我们念一念生死簿上的字。”
话音刚落,一黑一白就跟抓小鸡一样风风火火拎着小鬼朝着某处地方赶,一边赶还一边让小鬼念出生死簿上的文字。
鬼差的移动速度比小鬼的移动速度快得多,几乎是月云星移,迎面吹来的风将小鬼的脸吹得皱巴得厉害。
黑白无常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刚将刚才抓错的游魂送了回去,就催促小鬼翻页,继续念生死搏上的文字。
两人在半空中,黑无常架着小鬼的左肩膀,白无常架着小鬼的右肩膀,在夜幕中疾速飞行。
有了小鬼念的生死簿,勾了那么久的魂,黑白无常一个鬼都没有勾错。
白无常眉开眼笑,天知道他有多烦那群老古板写的生死簿。
看又看不懂。
骂又骂不得。
自从换了生死簿后,他们常常要因为勾错魂要给人送回去。
从前一个晚上能勾完的鬼魂,如今要花上几个晚上才能做完。
他跟老黑天天晚上除了加班就是加班,加班加得整个鬼都暴躁了不少。
如今有了个这个识字的小鬼,没一会就把大部分该勾的魂勾了回去。
还零失误!
几个小时后。
黑白无常蹲在路边,对着靠着树干歇息的小鬼道:“休息得怎么样了?”
屁股刚坐地上还没两秒的慕白:“……”
白无常举着生死簿语重心长道:“小先生,这还有那么多的魂等着我们去勾。”
“这个点,你是怎么休息得下的?”
小鬼依旧是一副累瘫的模样。
白无常又道:“你想不想吃上等的香火?”
话音刚落,半空中燃烧起火焰,转瞬即逝,几秒后火焰消失,一张信纸落了下来。
他们瞧着刚才还累得瘫在树干前的小鬼顿时抬起脑袋,骨碌碌伸手捡起信纸。
信纸还带着灰烬燃烧的味道,一看就刚烧过来不久,遒劲的字迹工整清晰。
小鬼低头查看着信纸上写的内容,没看到一黑一白也好奇凑了上来。
“谢谢大人今夜来看我,今夜的生辰我很喜欢……”
黑白无常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见到小鬼立马折起书信,红着耳朵同他们道:“你们做什么?”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无辜道:“帮小先生念书啊。”
白无常笑嘻嘻道:“小先生帮我们念生死簿,我们正巧看得懂书信,那肯定要帮小先生念才行。”
黑无常肃冷着脸点了点头。
小鬼藏着掖着书信,说自己看,不用他们看。
白无常:“哦——”
他兴致勃勃伸着脑袋道:“写信的可是小先生的情缘?”
黑无常也伸头道:“死了没?”
小鬼:“……”
他默默地抬头望着黑无常,
黑无常肃冷道:“死了帮她安排一个好人家。”
他补充道:“给她走后门。”
“能快点投胎。”
慕白神色复杂:“谢谢啊。”
白无常笑嘻嘻道:“真是情缘?”
小鬼立马说不是情缘,只是朋友。
白无常拉长声音,生出了点逗小鬼的心思:“哇——”
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我懂,就是会对他说我很喜欢的朋友。”
“城里鬼嘛……”
他转头,含情脉脉对着黑无常道:“老黑,今夜我很喜欢……”
黑无常言简意赅道:“滚。”
果不其然,一番打趣下来,小鬼脸涨得通红,都快红成了猴子屁股。
白无常极少看到像眼前小鬼那么白白净净的鬼,他兴致勃勃道:“真的不是情缘吗?”
他逗道:“小先生今夜帮我们那么多忙,协助地府工作,若是以后你情缘死了,我们还能帮小先生的情缘开个后门。”
“替她找个好人家,早日投胎。”
“所以到底写信的人是不是小先生的情缘?”
小鬼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小声地迟疑道:“果真?”
白无常:“我堂堂鬼差,怎么可能会骗小先生?”
小鬼眼睛一亮,心想倘若百年后阎鹤死了,他还能给阎鹤开后门早日投胎。
他强装镇定小声道:“是我的情缘。”
白无常还真拿出一本生死簿,让他说名字,自己打上标记,以后给他情缘早日投胎。
小鬼探着脑袋:“阎鹤,他叫阎鹤。”
白无常翻着生死簿,看到生死簿上的名字信息后呆滞了一瞬。
男情缘???
第55章
小鬼探着脑袋,殷勤地等着白无常在阎鹤的名字上做标记。
见白无常一脸呆滞,他还认真地指那个名字道:“这个,就是这个名字。”
生死簿上浮动着金色的字迹,未到死期的人都只有一行名字和性别,死期与死因都是模糊一片。
白无常好一会才神色复杂道:“你确定?”
“他可是男的。”
小鬼镇定道:“我确定。”
黑无常也探过头:“什么男的?”
白无常说了小鬼的情缘是男的,黑无常也愣了愣。
小鬼挤在黑白无常两鬼中间,昂着脑袋大声倔强道:“男的怎么了?”
“男的就不能做情缘吗?”
白无常只好道:“能的能的。”
他挥一挥手,通体漆黑,笔尖雪白的判笔便出现在手上。
白无常握着判笔,准备在生死簿上给名字做上标记,谁知判笔落在生死簿上时,竟直直地停在了生死搏上。
仿佛被一道透明屏障出现在半空中,硬生生拦住了判笔一样。
白无常一愣,他抬起手,举着判笔又重新试了一次,判笔依旧是悬在生死簿上方,如何都压不下去。
漂浮在半空中的生死簿流淌出金光,阎鹤两个字开始从鎏金颜色变化为朱红色,其他详细信息由原来的模糊金色也变回了模糊的朱红色。
紧接着生死簿开始快速地翻页,翻页的速度极快,几乎让人看不清生死簿上的文字。
首先意识到不对劲的是黑无常。
他下意识伸手去拿生死簿,但伸手触碰到生死簿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被烫到,猛然收回手。
这时握着判笔的白无常也猛然回过神来,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将判笔悬浮在生死簿上。
疯狂翻页的生死簿才逐渐停了下来,安静乖巧地悬在半空中。
白无常喉咙动了动,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惊骇,伸手接过生死簿,翻到原先生死簿摊开的位置。
果然,原本由鎏金字样变换为朱红字样的阎鹤两字已经消失殆尽。
整页生死簿空白一片,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写过。
黑无常也惊愕在原地,望着空白一片的生死簿。
正当气氛死寂一片时,挤在中间的小鬼伸长脖子,咽了咽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觑黑白无常两人的脸色,紧张地小声嗫嚅道:“是不是走后门被你们上头发现了?”
“阎王爷要把生死簿收回去吗?”
“收回去怎么办?”
“你们要被罚钱吗?”
黑白无常:“……”
小鬼踱步来踱步去,开始懊恼。
他停下脚步,扭头紧张道:“这个后门还是别走了吧……”
等会被阎王爷知道,一怒之下,下辈子让阎鹤投到畜生道怎么办。
白无常喃喃道:“小鬼,你是不是哄我们消遣的?”
纵使他们不能百分百确定刚才那个名字的来头,但判笔和生死簿已经告诉他们,这个名字动不得。
哪里轮得到他们来安排投胎?
如今谁给谁安排都不一定。
但看着眼前小鬼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黑白无常又对视一眼,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情缘是谁。
小鬼说自己当然知道。
他背出了阎鹤的出生年月日,还说自己情缘很好的。
黑白无常见他背得头头是道,便知道眼前的小鬼应该不知道自己的情缘是谁。
恐怕连那情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几百年的默契让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去到了角落,脑袋碰着脑袋商量起开。
白无常先开口,压低声音道:“他情缘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
黑无常点点头:“那便继续拐他来给我们念生死簿。”
白无常愉悦地摸着下巴道:“同道中人。”
比起那并不还不知晓自己是谁的情缘,把这小鬼薅过来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他们一个劲地加班,不知后面得暴躁成什么样。
一黑一白默契点头,然后露出个笑,对着蹲在一旁的小鬼和颜悦色说他情缘这辈子是个大善人,下辈子老早就定好了好人家投胎。
不需要他们给他走后门。
慕白一听,很是高兴。
黑白无常又问他休息好了没有,慕白说休息好了,紧接着又将他拎了起来,架着左边肩膀和右边肩膀,赶去勾魂。
整整一晚上,慕白忙得晕头转向。
真意义上的晕头转向。
慕白没想到默契了几百年的黑白无常也有产生分歧的时候。
坚持走左边的白无常:“先去勾这个老人,再去勾这个青年,从老人家到青年家这段距离才是最近的,你到底懂不懂?”
坚持走右边的黑无常:“先去勾这个青年才是最近的,你不懂就别说话。”
两人争执不下,一左一右拉着慕白。
慕白被人扯来扯去,到了最后,黑白无常齐刷刷望向他,瞪视道:“你说那边近?”
慕白:“……”
他被架在中间,甚至生出了点错觉,仿佛几百年前也有两方的人争执不下,闹到了公堂上,对他说:“大人你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判?”
慕白有些头疼,他抬手指道:“中间这条路最近。”
“勾股定理懂不懂?”
“不懂就按照我说的走。”
他也不懂什么叫勾股定理,只是之前玩手机上网的时候经常看到别人回复根据勾股定理解决。
黑白无常还真按照他说的中间那条路直直飘去。
将近黎明,远处的天际亮了一些。
热闹非凡的鬼市上的鬼魂也都渐渐散去。
鬼市中说书的茶馆客人散了出来,水鬼蹲在路边等着自家少爷。
忽然,身旁与他相识的无头鬼捅了捅他的肩膀,指着天上诚挚道:“阿生。”
“你朋友在天上飞来飞去诶。”
水鬼头都没抬,他学着说书先生,现学现卖神色不善地蹦出了一句胡说八道。
他家少爷是去办事的。
没事跑天上飞做什么?
还飞来飞去。
天上被黑白无常架着的小鬼只觉得自己飞奔的速度比天上的流星还快。
黑白无常眼见着就要出太阳了,恨不得踩着风火轮带着小鬼去勾魂。
没过多久。
慕白脚步虚浮地回到鬼市茶馆门口。
水鬼立马迎了上去,看着自家少爷累得两眼发直,忙问道他去做了什么。
慕白无力地挥了挥手,没说今晚自己干了什么。
他一个小鬼帮黑白无常勾魂,放在整个阴间也是极其震撼的事件。
回到墓地,慕白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晚上,醒来时脑子发沉。
他吃了一些香火,飘到墓地附近溜达,清醒一下昏沉沉的脑子顺便消食。
望着熟悉的环境,小鬼只觉得昨晚仿佛做梦一般,他松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在半空中飘着。
直到他看到一黑一白的身影朝他奔来。
慕白愣了愣,下意识撒腿狂奔。
今日可不是百鬼夜行的中元节,黑白无常可是想抓他就抓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被黑白无常记住了样貌,如今专门为了抓他而来。
黑白无常看着在半空中狂奔的小鬼,愣了愣。
昨日还蔫头巴脑、脚步虚浮的小鬼如今却跟磕了药一样疯狂奔跑,一时间还真跑没影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
黑白无常连忙追了上去。
慕白知道自己不能将黑白无常带回墓地,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朝市中心某个地方狂奔,冲向了亮着灯的别墅。
瞬息过后,黑白无常就出现在小鬼身后不远处,看着浑然不知他们已经在身后的小鬼跟火烧屁股一样冲进别墅的卧室躲了起来。
黑无常还想追过去,却被白无常伸手拦住。
他不解扭头,心想再不将小鬼薅来读生死簿,今晚又得加班。
白无常却咳了咳道:“那个叫阎鹤的,就住在这里面。”
黑无常:“……”
别墅的卧室里,刚洗完澡的阎鹤单手擦拭着头发,就看到小鬼火急火燎地从窗户冲了进来,一头钻进了他的衣柜里,仿佛在躲什么东西。
衣柜敞开了一条的缝隙,急匆匆的小鬼顶着他的外套,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朝着他使劲地摇着头,示意别出声叫他,最后才紧紧合上衣柜门。
阎鹤喉咙动了动,偏头向窗外望去,果然看到一黑一白的身影飘在半空中。
他神色如常地继续擦拭着头发,只不过偶尔不经意抬眼望向窗外。
白无常:我靠,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得到我们……”
黑无常:“正常。”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拎着长铁链飘走了。
不敢当着别墅里人的面将小鬼薅走。
慕白躲在漆黑衣柜里,脸色发白,胸膛上上下下起伏着,生怕自己的气息泄露出去,引得黑白无常打开衣柜门。
往常黑白无常都是忙着勾魂,几乎不会特地去到郊外那种地方抓他们这种小鬼。
除非恶鬼罪大恶极,黑白无常才会主动去缉拿,他们这种平常的小鬼只要不跟黑白无常碰上,基本不会被黑白无常抓去。
“咯吱——”
极其轻微细微的开关柜门声响起。
正撅着屁股使劲往衣服堆里蹭的慕白不敢动了,生怕眼前出现的是黑白无常。
“大人。”
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阎鹤微微俯身,弯着眸子看着被自己衣服包住的小鬼,愉悦道:“可以从柜子里面出来了。”
第56章
躲在衣柜里的小鬼突然一愣。
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比黑白无常好对付。
果不其然,身后人笑吟吟地左一口大人是想我了吗,右一口我也很想大人,就已经让衣柜里的小鬼像个鸵鸟一样埋在衣服堆里装死。
这些话在书信上说已经足够让人觉得不好意思了。
怎么还能当着面说。
阎鹤看着一头扎在衣服堆里的小鬼开始装死,倒也没有急,而是弯着眸子在衣柜门口等待着。
他还以为自己得跟小鬼同天上的牛郎织女一样,一年只能见一次。
牛郎织女是一年在七夕相见一次。
他跟小鬼也是一年生辰见一次。
好一会,装死的小鬼有了动静。
他见卧室没了声音,以为身后的人走了,却没想到身后的人拿着枕头和小毯子,弯腰放在了衣柜。
那是慕白曾经的枕头和小毯子。
小鬼扭头,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小毯子干净柔软,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
他听到阎鹤跟他说不想出来的话也没关系,可以在柜子里睡一下,等到晚上他睡着了再出去也可以。
衣柜里的小鬼没说话,只蹲在衣服堆里,长袍堆砌,只留给阎鹤一个背影。
但没过多久,一只手快速地伸了出来,将身旁的小毯子拽了过去。
阎鹤:“不要枕头吗?”
蹲在衣服上的小鬼似乎犹豫一会,又迅速伸出手,将枕头拽了过去。
阎鹤眼里带着笑意,将衣柜门合上,只留下一道缝隙,同衣柜里的小鬼说了一声晚安。
小鬼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关柜门的声音响起,柜门逐渐漆黑,只留下一道缝隙透过来的光束。
慕白好一会才转身,从敞开的缝隙看卧室。
卧室中,阎鹤跟从前一样,擦拭干湿发,穿着睡衣,关上床头柜的阅读灯,留下一盏小夜灯。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衣柜里还藏着慕白。
慕白蹲在衣柜,抖了抖毯子,放好枕头,打算在衣柜里睡一下,等到阎鹤睡着后再出去。
衣柜很大,几乎可以容纳好几个人。
慕白枕着枕头,盖着薄毯,在漆黑中听到躺在床上的阎鹤忽然轻声:“明天我得出差。”
慕白一顿,睁开眼睛。
阎鹤继续道:“出差那几天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写书信。”
慕白盖着小毯子,翻了个身。
阎鹤:“今日睡前本来想写一封书信,同大人说这件事。”
说到这里,阎鹤顿了顿,似乎是笑了起来,低声道:“但是没想到能看到大人。”
慕白睁着眼睛,望着漆黑衣柜里透进来的那束朦胧的光。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漆黑中光束中漂浮的光尘升起降落。
卧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窗外悬挂着的风铃偶尔碰撞的零星清脆声响。
似乎是过了一会,又似乎是过了很久,慕白听到卧室里的人声音很轻叫他的名字:“大人。”
“是因为我是人吗?”
柜子里的慕白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微微抿着唇,但还是没说话。
是因为对方是人吗?
还是因为自己是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消失的小鬼?
他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万一哪天自己无意间完成了执念,魂魄消失投胎转世了,阎鹤该怎么办,又该去哪里找他?
他甚至连一个承诺不能给对方。
他阿娘从小就对他说,若是不能遵守给心爱之人的承诺,那便在一开始就不要承诺。
他娘就是为了一个承诺苦等了大半辈子,以至于大半辈子郁郁寡欢,心疾难医。
从前他就不相信府里有些下人嚼的舌根,那些下人说他娘是被他爹抛弃了。
小时候的他气红了眼,冲上去同那群下人扭打,说着他娘不可能会被抛弃。
他娘那样好,怎么可能会被抛弃?
可长大后才发现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爹真的抛弃了他娘。
他厌恶同他爹一样的负心人。
他从小就发誓长大后绝对不做像他爹这样的负心人。
漆黑衣柜中,慕白望着透进来的光束,依旧抿着唇不说话。
他如何能不知道外头人的心意。
三百多封书信放满了匣子。
墓地附近的恶鬼也叫卫哲给捉走,就怕烧给他的香火被抢了去。
帮他缝的吊坠,给他讲的故事,为他准备的烟火,供他吸食的精神气。
还有为了他凝成实体放的几大碗血。
外头的人一件都没有拿出来说给他听。
只是问他一句原因是不是他是人。
直到现在,外头的人还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不好,所以没能让他答应。
衣柜里,慕白望着透进来的柔和光束,光束中漂浮着光尘,使得这光束美好得恍若阳光。
但阳光是活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他不能碰阳光。
哪怕喜欢那束阳光,他也都不能碰。
漆黑卧室,慕白听到阎鹤同他道:“可是大人,人总是要死的。”
他轻笑道:“大人现在不同我在一起,等到五六十年后,我牙齿都掉光了再死去。”
“那个时候我变成老头子,也不敢去找大人了。”
“到那时候可得怎么办?”
卧室安静了一瞬,躲在衣柜里的小鬼终于忍不住,闷声喃喃道:“胡说八道。”
“那我变成老头子,大人还会喜欢我?”
“还会看我写的书信吗?”
慕白盖着毯子,声音透过衣柜有点小,他说:“会。”
“那现在呢?”
阎鹤声音很低地问他:“大人现在喜欢我吗?”
窗外的风铃随风晃动起来,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喜欢吗?
衣柜里的慕白望着照进来的光束,微微垂下眸子。
卧室久久没有声音,床上的阎鹤似乎也知道了些什么,他安静了一会,带着笑低声道:“没关系,我……”
话音刚落,衣柜门便咯吱一声被推开。
穿着长袍的少年拎着枕头,抱着毯子,走到了床前。
他拎着枕头,同床上的人道:“睡过去一点。”
阎鹤愣怔,似乎还没从小鬼从衣柜里还要上床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可慕白见状,拎着枕头自己爬上了床,盖着毯子,睡在一旁。
他同他说:“喜欢。”
“现在喜欢。”
“以后也喜欢。”
“变成牙齿掉光的老头子也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哪怕前面还硬着头皮说对面前人负责,可到了后面,那厚厚一叠的经书抄得心甘情愿。
只为了让老祖宗别怪罪到面前人头上。
他不想有一天自己完成了执念,转生投胎了,阎鹤还不知道这件事,还不知道他曾经也喜欢过他。
他不是他爹那样的负心人和窝囊废。
他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失落和难过。
就算他以后完成了执念,要下地府转世投胎。
他大不了下地府后,过奈何桥时死也不喝孟婆汤,这样地府的人就不能给他投胎。
他就在地府等着阎鹤。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
总有一天他会在地府碰见死后的阎鹤。
阎鹤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慕白。
他听着眼前的慕白同他说喜欢,现在喜欢,以后也喜欢。
哪怕他变成牙齿掉光的老头子也喜欢。
那一瞬间,阎鹤甚至疑心面前的鬼不是慕白,而是哪个恶鬼披了一副同慕白一样的皮囊,为了顺他的心意说出这些话。
阎鹤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几乎不敢呼吸太过大声,仿佛只要呼吸太过大声就会惊扰这幅场景。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哑声道:“真的?”
慕白露出个小酒窝,同他小声道:“千真万确。”
果不其然,阎鹤哑着嗓子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慕白枕在枕头上,知道不能让面前人知道自己已经决定投胎后在地府底下等着他。
他怕他说了这样的话,等他完成执念消失后,阎鹤也跟着他去了。
做鬼的滋味不好受。
慕白还是想面前人能够平安顺利地过完一辈子。
他睁着眼说:“我前几天认识了地府下面的大人物。”
黑白无常,可不是大人物嘛。
他继续道:“我帮他们看生死簿,我问他们鬼能同人在一起吗?”
“他们说只要那个鬼不害人,就能在一起。”
小鬼想了想,挪近了一点,仰着头同他认真说:“我不会害人的。”
“我以后吃香火,不吸你的精神气。”
阎鹤看到身旁的小鬼,哑声道:“没事。”
“卫哲说你每天吸也没有关系的。”
慕白却摇头:“他又不是鬼。”
“不知道吸食精神气会造成什么。”
柜子里的他抬手碰了那束透过缝隙照过来的光束,伸手推开了柜门,走向了他觉得他不能碰的东西。
既然碰了,那他就得好好的保护,不能让阎鹤因为自己是鬼,损伤了寿命。
昨天他没能在生死簿上看到阎鹤究竟能活多少岁,但他希望这个数字越长越好。
阎鹤望着身旁的小鬼,想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十几年前那个对鬼魂极度厌恶与冷淡的少年,绝对不会想到十几年后的自己,会希望一只小鬼吸食他的阴气。
第57章
第二日。
阎氏集团的秘书杜平收到自家老板指示,要把第二天下午出差的航班改成晚上的航班。
杜平有些纳闷,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家老板放着下午的航班不坐,偏偏要坐晚上的红眼航班。
要知道下午的航班六点起飞,晚上九点多抵达落地机场,回到酒店恰好可以能够准时休息。
但晚上的红眼航班十点才开始起飞,要等到凌晨才能落地机场。
但杜平还是改签了机票,将机票改到了晚上。
晚上七点多。
阎鹤收拾好行李,听到了风铃晃动的声音。
小鬼风风火火地飘进客厅,看着已经收拾好行李箱的男人,他巴巴道:“现在就要走了吗?”
昨夜刚互诉完衷肠,困极的慕白没忍住,在进阎鹤怀里睡着了,只迷迷糊糊记得阎鹤同他说第二日要出差,好几天都不能见面。
阎鹤笑了笑:“只是提前收拾好而已。”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时间还来得及。”
“上次大人说好看的那部电影出了第二部,要看吗?”
不多时,客厅便关上了灯。
巨幕银屏上电影的字节跳动。
阎鹤坐在沙发上,给小鬼找了一张小毯子,小鬼躺在沙发上,同他一起看着电影。
小鬼表面上一副正经模样,实际上毛毯下的手指却在偷偷碰着阎鹤的手腕。
他没有实体,但极阴体质的阎鹤却能时不时感觉到手腕上冰凉的阴气。
小小一块。
能猜出来是小鬼在正偷偷用指尖戳着他。
阎鹤偏头,看到小鬼似乎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电影,很是一副专心的模样。
阎鹤又转回头。
小鬼躺在沙发上,开始玩得更加不亦乐乎。
他早就觉得摘下佛珠的阎鹤身上有股好闻的阴气,碰到实体更加舒服。
只不过从前不敢摸,阎鹤刚褪下佛珠那会,他又是实体,若是碰了他手腕,便很快就能知晓。
如今阎鹤手腕上没佛珠,他又不是实体,自然是想如何玩都行,
小鬼玩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浑然不知自己是在吸食阎鹤阴气。
阎鹤靠在沙发上,纵容地让躺在他腿旁的小鬼吸食自己的阴气。
晚上八点四十。
杜平行驶着白色汽车停在阎鹤别墅门前,正准备将阎鹤接去机场。
一切都很正常。
他如往常一样弯腰从阎鹤手里接过行李箱放在后备箱,正当他准备打开车门时,却看到别墅依旧灯火通明。
杜平告诉阎鹤家里好像没有关灯。
但阎鹤只是偏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别墅,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用关。”
“家里有人。”
杜平连忙点头说好,打开了车门。
————
出差的第二天。
阎鹤就接到自家侄子阎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阎樟听说他这几天出差,腼腆地表示自己在追梦过程中遭到了重重阻拦——因为自己没回去继承家业,他爹停掉了自己的信用卡。
阎樟声泪俱下地央求要去他家借住几天,不然就得去住大街了。
之前阎樟也有在他那里借住几天,加上这几天小鬼因为他出差,也不会去别墅找到,阎鹤便同意了下来。
第四天。
出差一结束,阎鹤便坐了最早的航班,傍晚便回了家,收拾行李洗澡准备等着小鬼。
是夜。
客房卧室里,桌上叠着一摞外卖袋,电竞椅上的男生一头红毛,乱糟糟地扎成小揪竖在后脑勺。
阎樟带着耳机,打了个哈欠,拧开了手边的瓶装可乐,顺带往嘴里塞了一口汉堡。
桌面的另一边还坐着一个少年。
飘进来的慕白歪着脑袋,望着昼夜不休打游戏的阎樟。
他记得阎樟。
毕竟自己之前跟了阎樟好几个月,结果一口饭都吃不上。
如今在别墅的客房里见到阎樟,没忍住便飘了进来。
坐在书桌上的小鬼占不了多少位置,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慎重起来。
前几日同黑白无常去拘魂,他看到了不少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分昼夜打游戏熬夜,最后一命呜呼。
神色谨慎的慕白觉得这样不行。
阎樟是阎鹤的侄子。
要是阎樟熬夜熬到一命呜呼,阎鹤肯定会难过。
小鬼郑重地飘下电竞桌。
“赢了赢了!牛啊兄弟!”
电竞椅上的阎樟发出一阵欢呼,他靠在电竞椅上,兴致勃勃跟队友说要再来一把。
结果下一轮游戏刚加载不到两分钟,阎樟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几下。
电竞椅上的阎樟起初没在意,直到又被拍了几下后才不耐烦回头:“谁啊……”
他不耐烦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只有幽幽晃动的窗帘。
阎樟一下就愣住了。
耳麦里的队友催促他赶紧动起来不要挂机,他愣神了一会后赶忙应声,继续玩游戏。
但不知怎么,阎樟总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慕白飘在半空中,又伸手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
他很善解人意且懂事——上次拍的是左边肩膀,这次换右边的肩膀。
阎樟感觉到另一边肩膀又被拍了拍时,浑身的汗毛登时竖立,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偌大显示屏里他操控的角色正巧死亡,阎樟通过黑掉的电脑屏幕,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身后空荡荡。
——没有任何人拍他。
他僵硬地坐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哆嗦地操作着鼠标跟队友打完一盘游戏。
打完一盘游戏,阎樟哆嗦着下了线,强装镇定抖着手拿起可乐,下一秒却透过黑色屏幕看到不远处的窗自己缓缓合上。
阎樟腿开始发软,又抖着手放下可乐。
窗台前的小鬼拽着窗,奋力地将窗拉来拉去。
窗户轨道生涩,发出一阵头皮发麻的尖锐锯木声。
咯吱咯吱的诡异响声一阵又一阵,“砰”地一下发出最后的异响,窗终于合上。
慕白奋力关好窗,他一扭头,却看到电竞椅上的阎樟一脸惊恐,连滚带爬地飞一般跑出房间。
原本只想把人吓得去睡觉的慕白一脸懵然。
他愣了一会后,随后也忙着飘着追上去。
连滚带爬的阎樟完全是一副逃命的架势,一边嚎着小叔小叔一边狂奔到长廊的某间房门前,将门敲着得震天响。
“小叔——”
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整个长廊。
慕白赶到的时候,长廊前的门正好推开一大半,在柔和的廊灯,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睡衣的阎鹤站在门前。
阎鹤额发有些散乱,线条分明的指节搭在黑色门把手上,微皱着眉头。
他对着自己的侄子:“干什么?”
阎樟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叫道:“小叔——我房间有鬼——”
……
周遭安静下来。
真正的小鬼有点心虚,扭过头偷偷瞄着阎鹤。
阎鹤站在卧室门前,沉默地望着自己二十三岁、一米八五的侄子站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房间有鬼。
一边嚎还一边被吓得屁滚尿流问他今晚能不能睡在他房间,他愿意打地铺睡。
穿着黑色睡衣的阎鹤对着面前的红毛男生平静道:“阎樟。”
“你今年二十三岁,不是三岁。”
阎樟一向是很怕自己的小叔,但此时压根就顾不上,抱着他小叔的大腿哭嚎着真的有鬼。
小鬼趴在男人身上,看着阎樟哭嚎说自己卧室里真的有鬼。
男人嗯了一声,然后让他说完了就滚蛋。
他同小鬼四天都没见了。
如今看着阎樟就觉得碍眼。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阎樟:“……”
阎樟不滚。
最后阎鹤随便从屋子里拿了一张纸,贴在阎樟身上。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阎樟低头看那张纸,神色茫然。
阎鹤不动声色道:“这是弘白大师给的符纸,专门辟邪用。”
阎樟原本有点不信。
但他又觉得他小叔从小到大都是最厉害的人,于是正准备虔诚地捧着贴纸回去。
可捧着一张的阎樟一抬头,就从门打开的那道缝里看到卧室里一个白影在晃荡飘动。
他被吓得惊恐十分,双目瞪大,猛然大叫起来,同阎鹤哭嚎着真的有鬼,鬼就在卧室。
真正的小鬼跟阎鹤一同转头望向卧室,发现那是一件挂着的雪金白袍。
如今卧室的衣柜里不止有阎鹤的服饰,先前慕白凝成实体时的服饰也都放在卧室衣柜。
前几日小鬼躲在衣柜睡觉,将衣柜里的衣服弄得有些发皱,阎鹤一直都不喜欢旁人碰到小鬼的东西。
他亲自将小鬼的衣服熨烫整理好挂好,还没来记得收进衣柜,便听到了阎樟的鬼哭狼嚎。
卧室门前的阎樟还在神色惊恐道:“小叔——你房间真的有脏东西!”
“就那个白色的——小叔你打电话让弘晖大师来收了它——”
话还没说话,就看到阎鹤神色不善地打了一下他的头,冷着脸道:“什么脏东西?”
没眼力见的东西。
自己的小婶都认不住来。
阎樟捂着脑袋,还没回过神,就看到自家小叔打开门,冷着脸道:“看清楚。”
阎鹤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发现还真不是脏东西,只是一件熨烫好的白色长袍。
白色长袍质地柔软,卧室窗户敞开着刮进夜风,吹得白色长袍悠悠晃荡。
阎樟甚至听到了自家小叔脸色微沉,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搞不懂为什么要吓你……”
之前小鬼跟他跟了那么多天,一次都没主动吓唬他。
怎么一到了阎樟这里,小鬼就主动冒出来吓唬阎樟?
愣头愣脑的阎樟有什么好吓唬的?
他甚至都做不到晚上按时睡觉。
阎樟看着自家小叔的脸色越来越沉,忽然问他:“你没被鬼压床过吧?”
第58章
听到阎鹤问自己有没有被鬼压床,阎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热泪盈眶,感动不已。
他小叔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阎樟神色感动道:“有的,小叔,我被鬼压床过……”
阎鹤:“。”
阎鹤继续感动道:“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看着阎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是阎鹤生气那群脏东西太过放肆。
阎鹤语气发冷道:“你被压了多少次?”
阎樟茫然了一瞬,摇头道:“记不太清了。”
阎鹤:“。”
所以这是被鬼压床的次数已经多到记不清了?
阎樟努力回想道:“我小时候那会睡觉的时候经常被鬼压床。”
“感觉怎么起都起不来……”
阎鹤神色微顿,重复道:“小时候?”
阎樟看着自家小叔神色缓和了几分,他捧着宝贝符纸使劲点头:“对的……”
趴在阎鹤肩头的小鬼探出脑袋,小声道:“不是我压的。”
“我跟阿生都是好鬼。”
“我们不吓唬小孩的。”
阎鹤听到身旁的小鬼在他耳边紧张地小声解释,心软了下来。
他让捧着符纸的阎樟滚回房间睡觉,阎樟立马就马不停蹄地捧着自己的宝贝符纸滚回客房卧室。
阎樟回到客房卧室,虔诚地把手上的符纸供起来许愿,希望符纸能够祛除邪魔。
浑然不知在别墅的另一间卧室,他小叔正低声耐心地哄着压床的小鬼。
“我当然知道不是大人压的。”
“大人从来不会干这种事。”
趴在阎鹤肩上的小鬼使劲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是个好鬼,不会去乱压人。
谁知男人话锋一转,又问他:“那大人都压过谁?”
小鬼愣了愣。
他看着阎鹤望着他,温声问他:“在这几百多年,大人饿肚子了都去压谁?”
慕白想了想,发现自己成为压床的小鬼几百年,似乎还真的没有成功压过谁。
倘若没有阿生接济加上平日里去捡香火吃,恐怕他早就饿得魂魄消散。
千百年来同他这样运气不好的小鬼,恐怕还是头一个。
小鬼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他从阎鹤身上跳了下来,摇头晃脑道:“可多了。”
“现在记不清了。”
阎鹤稍稍一顿,看着小鬼爬上床,朝他不太熟练,生硬笨拙地地转移着话题:“你见过无头鬼吗?”
“他们没有脑袋,平常都是抱着自己的脑袋。”
“你好奇吗?好奇的话下次我可以借他们的脑袋给你玩。”
阎鹤:“……”
他神情复杂:“不用了,谢谢大人。”
小鬼见话题成功转移,高兴了一点,他坐在床上,兴致勃勃道:“你还碰见过其他的小鬼吗?”
阎鹤也上了床,他望着小鬼道:“碰见过一个。”
小鬼好奇道:“怎么样的?”
阎鹤笑了笑,轻声道:“有点笨,可能记性也不太好。”
“穿得破破烂烂,灰扑扑的。”
“还不认得路,一边说带我回家,一边带着我到处乱走。”
“路过一个垃圾桶三次都不知道。”
小鬼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怎么同他走了?”
他神色凝重道:“万一被那鬼魂抓走了怎么办?”
阎鹤望着他,神情柔和了一点,低声道:“那时年幼。”
“什么都不懂。”
“身旁都是一些想抓走我的恶鬼,他抱着我就跑。”
小鬼乐了,他撑着腮帮子中肯评价道:“那他也是个好鬼。”
阎鹤笑了笑,低声道:“同大人一样。”
“是个好鬼。”
两人四天没见,也没通书信,倒有许多话聊。
阎鹤说出差的那个城市有很厉害的剪纸师傅,剪裁出的衣袍精致到以假乱真,但是不知道那个师傅愿不愿意剪祭品。
他已经让秘书杜平联系了那位剪纸师傅,若是那位师傅愿意剪祭品,那就可以剪新衣服给他穿。
小鬼趴在床上,说自己已经有很多新衣服了。
阎鹤:“新衣服你得自己穿。”
“水鬼若是缺衣服,你同我说,不要与他分一套衣服穿。”
小鬼惊叹道:“你怎么知道我同阿生以前穿一套衣服?”
阎鹤:“……”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很想说在自家的泳池看到自己送给小鬼的裤子套在那个水鬼身上。
小鬼却想到了从前衣服都是阎鹤送的,自己从没有送给阎鹤什么东西。
除了犀牛角尖。
于是他坐了起来,认真地想了想阎鹤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可眼前人财富多得数不清,他几乎想不到阎鹤想要什么。
直到慕白看到阎鹤拿起软尺,将软尺环住他手腕时却落了一个空。
圈成环的软尺因为没有实体的支撑,拉耷成一团。
阎鹤顿了顿,然后很快便换成了自己的手,用手圈住小鬼的手腕,再用软尺量出手指的长度。
慕白坐在床上,看着阎鹤垂着眸子,用软尺量着手指,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他分明在先前看到了阎鹤看到落空的软尺怔然了一瞬。
似乎就在那个瞬间,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的人是个小鬼,没有实体,只能看见,却不能触碰到。
慕白心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些。
他似乎知道了眼前人想要什么,但却一直在克制。
他不知道阎鹤一直给他置办新的衣服,是不是想通过看到他身上穿着新衣服这种方式来确定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
哪怕这个联系隔着阴阳。
慕白直起身子,忽然抱住了面前的阎鹤。
他有些笨拙地一下又一下拍着怀里人的背,也不知道怀里人能不能感受到。
阎鹤微微怔然。
他手上还拿着卷纸,却被跪在床上的小鬼抱住,小鬼没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阎鹤放下软尺,看着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鬼道:“怎么了?”
小鬼闷着声音:“我要去干大事。”
小鬼这句话没头没脑,但阎鹤一向对怀里的小鬼很纵容。
他嗯了一声,笑着低声道:“要去干什么大事?”
小鬼仗着自己还是鬼魂,跟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住面前人,闷声道:“不知道。”
阎鹤并不阻拦,以为小鬼是打算要去捡香火,他低头望着小鬼的发旋道:“好,干的时候注意安全。”
“改天我让卫哲做一些隐匿身形的符纸给你。”
“记得黑白无常远一些。”
小鬼严肃点头,脑袋上的两个旋也跟着晃了晃。
———
第二日傍晚。
墓地里,水鬼叫住了准备飘走的小鬼。
他面瘫着脸:“少爷。”
“你这几天都去做什么?”
明明墓地里都有香火,小鬼应该不太可能是出去捡香火。
前几天晚上还待在墓地里翻看话本,但这两天却老往外跑。
飘在半空中的小鬼闻言有些心虚,
他没敢同水鬼阎鹤成了他们家的少夫人。
毕竟要说天下哪个鬼最讨厌阎鹤,水鬼要是排第二,那没鬼敢排第一。
小鬼含糊道:“出去办点事。”
水鬼依旧直直地望着他,面瘫着脸,看不出半点相信的样子。
小鬼只好摆起了少爷的架子,他同水鬼道:“你在这看着我们的香火,你若是同我一块去办事,香火被人偷拿了怎么办?”
这话简直同从前水鬼帮他放风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水鬼很吃这套,当即便凝重起神色,觉得自家少爷如此信任自己,不能辜负了自家少爷的信任。
小鬼这才得以脱身。
不多时,小鬼飘在半空中,左顾右盼,似乎在找着什么。
一黑一白的身影立马冲了过来,速度几乎快得成一道残影。
慕白还没反应过来,黑白无常就一左一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欢欣鼓舞得直叫他小先生。
白无常笑吟吟:“小先生考虑好了?要同我们一同办事?”
黑无常神色肃冷:“同意了就不能反悔了。”
小鬼被架在半空中,他有些紧张:“你们真的不会抓我?”
白无常无奈道:“如今拘错的游魂都快让阳间乱了套,哪里还会将小先生抓走下地狱?”
“再说了,小先生死后和生前都没有害过人,我跟老黑问阎王要个小鬼,阎王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我们的。”
小鬼松了一口气。
他也看出来,白无常虽然爱逗他,但也不会故意蒙骗他。
上次他被黑白无常逮到,黑白无常同他说他们两人并不是来抓他的,而是来请他看生死簿的。
如今撰写生死簿的是一群老古板,用的字体偏僻生晦,极其容易认错。
他们勾错了不少魂,如今的工作量已经堆积甚多,所以特此连续找了他好几天。
作为报酬,身为黑白无常的他们能让他的魂魄凝结成实体,每两日凝结一次,一次两小时。
过了两个小时,他的魂魄又会恢复原状。
先前的小鬼迟疑了一会,但还是拒绝了。
如今的小鬼却主动找上门,同意他们这个报酬。
黑白无常还弄了一道契给小鬼,契约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要求与报酬,还有不得擅自将小鬼抓入地狱。
正当小鬼仔仔细细地看着契约时,黑白无常在一旁头对头嘀咕说着话。
白无常:“两个小时会不会少了一点?”
黑无常:“不少了吧。”
白无常:“两小时,万一两人说说话,再拥个抱,亲嘴亲到一半的时候消失了怎么办?”
黑无常:“那就下次再亲。”
白无常:“……”
他神色复杂喃喃道:“亲嘴能下次亲。”
“万一两人裤子刚脱到一半怎么办?”
黑无常奇怪:“穿上不就行了。”
白无常:“……”
说得容易,要是到那时候真能穿上,他还会担心?
第59章
白无常怕生死簿上的那人真是什么厉害角色,犹豫了一会道:“要不再加点时间?”
黑无常却说:“我觉得够了。”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倘若那小鬼的情缘是个普通人,那自然是可以给他多也一些时间。”
“但那小鬼的情缘不是普通人,倘若小鬼实体时间久了,容易被阎王发现。”
更何况亲个嘴脱个裤子又能费多大的时间?
两个小时足够了。
白无常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不远处看完契约的小鬼捧着契约飘过来找他们,答应同他们做事。
黑白无常与小鬼押了个手印,看着小鬼郑重地将契约收到怀里,催促他们动身出发勾魂。
泛着金光的生死簿缓缓落入小鬼手中,晃动翻页,鎏金字体漂浮在半空。
慕白手持生死簿,一刻也不停歇地随着黑白无常去勾魂。
他干得勤勤恳恳,跟在黑白无常屁股后面指挥,在半空中到处乱窜。
浑然不知在另一处,阎鹤正对着卫哲说要一些提防黑白无常的符纸。
市中心的咖啡店。
卫哲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雇主,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忍住弱弱道:“阎总……”
“我只是个道士……”
他能有什么能耐应付黑白无常?
他要是有这个能耐应付黑白无常,早就不用成日蹲在路边抓那些不成器的小鬼了。
阎鹤坦然自若地饮了一口咖啡,淡声道:“我知道你没有那样的本事。”
“只是要一些符纸隐匿他的气息罢了。”
“你知道的,他之前走丢的那会就遇见黑白无常。”
“他又只是一个压床的小鬼,什么都不会。”
如今又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事,那水鬼看上去也不是很靠谱的模样。
阎鹤知道自己能应付得了恶鬼,但是对于黑白无常,他却不能保证慕白一定能在黑白无常手下全身而退。
卫哲苦着脸,他搓了搓手,又喝了口咖啡才皱着脸道:“我尽量吧……”
如今他在津市的风水圈中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新人风水师,其中自然是有阎鹤的手笔。
阎鹤稍稍颔首,他放下咖啡杯,顿了一下,还是道:“小鬼凝成实体的办法,除了上次那个办法还有吗?”
卫哲愣了愣,他摇头道:“没了。”
他压低声音道:“这毕竟是违逆天命的事情,祖师爷记载的方法并不多。”
说罢,卫哲又忍不住道:“阎总,如果你还想用那个办法,那至少得停个一年半载才行……”
“频繁地取血,又干这种容易反噬的事情,普通人最少也得停个两三年才能做,就算您体质特殊,也得等个一年半载……”
咖啡厅流淌着轻音乐,咖啡萃取的香味四处浮动。
卫哲看着对面的男人稍稍垂眸,并不说话,冷白指骨拿着咖啡杯,指尖摩挲了几下。
男人声音很淡道:“我知道。”
卫哲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阎鹤抬眼,望着他道:“他已经记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从前小鬼连水鬼为什么跟在他身边都不知道,但如今小鬼已经记起来水鬼是自己曾经的侍从。
他记起了自己的生辰阿娘会放很多烟火,会记得阿娘给城中的百姓发钱。
阎鹤知道,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倘若完成了自己的执念,就会转世投胎。
他不能拦着小鬼投胎。
只知道万一哪天小鬼稀里糊涂地完成了自己的执念,可能就消失不见。
阎鹤不知道到那时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小鬼。
就跟二十多年前,年幼的他站在家门口,偏头看着穿着灰袍的小鬼松开他的手,指着他家那扇门同他说:“进去就行了。”
年幼的阎鹤同阎安一样,仰着头问小鬼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
小鬼揉着他的脑袋,说以后就能看见他。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幼的阎鹤离魂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即使他有阴阳眼,也越来越想不起那个穿着灰袍的少年长什么模样。
他知道,大多数孩子在小时候离魂能看到鬼魂,长大后都会渐渐忘记离魂时看到的鬼魂。
只这是阴间对阳间的法则。
但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有阴阳眼,会一直记得那个灰袍的小鬼长什么模样,但阴间的法则依旧对他有效。
他逐渐记不清年幼时遇到的小鬼是什么模样,记不清小鬼对他说了什么话,到了后来,他甚至连那小鬼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团记忆就像是被一团雾笼罩住,什么都看得不清晰,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形与记忆中难得能记住的微凉的灰烬气味。
二十年多年前,小鬼走后,他找不到小鬼。
二十多年后,小鬼消失后,他也找不到小鬼。
阎鹤指腹摩挲了几下咖啡杯:“一年半载。”
他抬眼:“谁能保证在这一年半载中他不会完成自己的执念?”
“倘若再碰上黑白无常,说不一定连一年半载也没有。”
卫哲哑然。
眼前人从一碰到就展现出几乎恐怖的实力,哪怕仅仅是个从没有入行风水师的普通人,但依旧让人下意识觉得有着通天的本事。
几乎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但直到这一刻,卫哲才觉得眼前人也只不过跟他一样是个普通人。
甚至还是个陷于情爱的普通人。
卫哲竟也生出了一阵无可奈何的苦楚。
纵使是明知黑白无常难以对付,他最终还是叹息道:“行吧……”
“也不是不能办,我回去准备准备,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找一些让小白隐匿气息的办法。”
阎鹤点了点头:“多谢。”
卫哲刚想说不用客气,就看到自家老板礼貌道:“顺便记得研究一下怎么对付黑白无常。”
卫哲:“……”
自家老板叹息道:“你知道的,他一直都喜欢到处跑,难免会碰上黑白无常。”
“他又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若是碰上黑白无常,肯定完了。”
卫哲:“……”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又看见阎鹤对他补充道:“你也不想看到我们连一年半载都没有对不对?”
卫哲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走出咖啡厅,市中心车流不息,霓虹灯闪烁投出光影,卫哲拎着车钥匙,不经意一抬头却愣在原地。
阎鹤低头看着腕表上的时间,没怎么在意。
直到听到身旁人愣然叫他:“阎总……阎总!”
阎鹤偏头,望向他。
卫哲愣然指着夜幕的几道身影颤颤巍巍道:“抓了——”
“小白被抓了——”
阎鹤骤然抬头望向夜幕。
只见夜幕一黑一白屁股后面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雪金白袍,腰间上拴着两条长长的锁链,跟在黑白无常身后。
但又过了一会,卫哲又迟疑道:“等等……”
“小白怎么牵着黑白无常走?”
阎鹤凝神一看,发现夜幕中的三只鬼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白无常往右跑,黑无常往左跑,腰间拴着铁链的小鬼往中间奔。
三个鬼如同三角形,谁都不让谁,仿佛十头牛也拽不回来一样,拼了命地望前奔。
半空中,黑白无常如同往常一样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要往左,一个要往右,谁都不让谁。
小鬼铆足了劲,憋红了脸,狂拉着铁链喊道:“别吵了,都听我的,走中间——”
见喊不动,小鬼索性直接两条铁链一起拉,将黑白无常拉在自己身后,朝中间那条路狂奔而去。
刚开始还拽不动,憋红了脸的小鬼扭头无能狂怒:“走中间——”
“我说走中间——”
吵吵吵。
有这吵架的功夫都能勾三个鬼了!
腰间栓着两条铁链的小鬼硬是牵着黑白无常狂奔在半空中。
卫哲颤颤巍巍喃喃道:“一年半载?”
“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谁家的压床小鬼腰间拴着两条铁链牵着黑白无常走?
那可是黑白无常!
活生生的阴差!
谁家的压床小鬼跟遛狗一样带着两个黑白无常在半空中狂奔?
还让黑白无常走中间!
卫哲悲愤欲绝,手指发抖指着半空中的小鬼道:“他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阎鹤:“……”
他沉默,双手插兜,看着自家小鬼憋红了脸,拽着铁链,对着想扭头跑的黑无常愤怒道:“中间!中间!”
“勾股定理懂不懂!”
“不懂就跟我走中间!”
看起来宛如冷面煞神的黑无常默默地牵着小鬼的链子,走回了中间。
一向又乖又听话的小鬼朝着白无常愤怒训斥道:“还有你!”
“偷偷摸摸要往哪里走!”
“给我回来!”
白无常悻悻然地扭头,牵着链子跟着小鬼在半空中狂奔。
阎鹤沉默。
卫哲麻木地搓了一把脸。
这还用考虑一年半载的问题吗?
看小鬼这模样,地府都他妈要改姓慕了吧?
阎鹤沉默看着拽着铁链的小鬼一拖二狂奔消失在半空中,终于想起了前几日小鬼同他说的干大事。
确实是大事。
黑白无常都快要成慕白的小弟了。
但阎鹤还是一贯维护自家的小鬼,觉得自家小鬼做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他转头对卫哲若无其事道:“按照勾股定理。”
“朝中间走确实是对的。”
卫哲:“???”
第60章
这关勾股定理什么事?
卫哲一脸麻木。
半空中的小鬼已经拽着黑白无常狂奔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收了报酬干活自然要勤勤恳恳,尽心尽力。
黑白无常完全没有想到小鬼会变成这个模样。
他们平时虽然也勤恳干活,但是完全没有到如今这般地步,
小鬼就如同周扒皮再世,让黑白无常两人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
去掉吵架的时间,再加上神奇的勾股定理,如今铁链上勾到的游魂一长串飘在半空中,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刻也不停地往地府送人。
如此做派,以至于到了凌晨,黑白无常就已经把今日的工作给干完。
要知道,按照往常,他们可是到黎明前都收不了工。
但是小鬼一来,凌晨一点,他们便已经收了工。
黑白无常蹲在路边,看着小鬼蹲在一旁,手指晃动,哗啦啦地狂翻着生死薄。
甚至因为翻不到新的名单,小鬼还茫然抬头问他们:“生死簿上怎么没人了?”
白无常沉默了一下,他神情复杂道:“因为该勾的都够勾完了。”
生死簿上怎么没人了。
活阎王都问不出这话。
小鬼愣了一下,他捧着生死簿,抓了抓脸,问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也想不到接下来要做什么。
毕竟他们也从来没有那么早收工。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还站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跟彼此吵架该往那条路勾魂才能近一点。
左思右想,两人想到地府还有一些未处理的陈年业务,问了问小鬼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去地府瞧一瞧。
小鬼起初一听,脑袋都摇成拨浪鼓,神色惊慌地连连后退。
开玩笑。
他一个小鬼同黑白无常做交易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
怎么还主动往地府上跑?
黑白无常又同他保证,绝对不会将他捉下地狱,只是带他回去处理一些陈年业务而已。
小鬼还是疯狂摇头。
直到白无常笑眯眯同他说:“小先生,真的不去瞧瞧地府吗?多认识认识人也好。”
“牛头马面知道吗?指不定以后小先生的情缘死后碰到的是牛头马面。”
“更何况我们如今又同小先生一起共事,自然可以带小先生认识认识牛头马面。”
“倘若小先生的情缘死后碰见牛头马面,牛头马面又认识小先生,说不定会照拂一二。”
蹲在路边的小鬼愣了愣,露出了犹豫了神色。
黑白无常一唱一和,一来二去还真给小鬼劝心动了。
他把生死簿夹在腋下,跟着黑白无常一同去了地府。
地府的入口是一片被迷雾遮挡的丛林,阴沉森寒。
小鬼跟在黑白无常的身后,穿过那片阴森森的丛林,进入了地府。
地府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他作为小鬼,对阴曹地府自然是畏惧,以至于想象了许多血腥画面,但眼前的地府却没有什么血腥画面。
只不过冷倒是真的冷,泛着冷飕飕的凉气。
一路上有许多长相怪异的鬼差同黑白无常打着招呼,打趣着今晚怎么回来得那么晚,白无常笑眯眯地打回招呼,黑无常则是肃冷着脸,并不说话。
众鬼好奇的目光落在黑白无常身后的小鬼。
只见这小鬼长得白白净净,神情也并不呆滞,瞧着什么清晰,身上也没有捆着铁链,甚至腋下还夹着生死簿。
众鬼一时间议论了起来。
没等小鬼听清楚一群人议论了什么,他就跟黑白无常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阴森屋檐下,长廊尽头是两扇紧紧锁住的门,上面挂着黑白无常的名字。
白无常吹了一口门上的灰,只从门上积的灰便能知道两人到底有多久没来。
小鬼本以为打开面前的积满灰尘的门,屋里会是一副冷清寂静的场景。
谁知道白无常扭头问他一句:“做好准备了吗?”
小鬼不明所以,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
白无常便猛然推开门,又立马闪身避至一侧,身旁的黑无常同他动作一模一样,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鬼还茫然地站在原地。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文书挥洒下来,似乎要将人淹没,各种各样喧闹的声响如同潮水一把霎时间涌入耳中。
黑白无常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咆哮结束后,才热情洋溢地带着小鬼走了进去。
走进去后,慕白才发现门里的屋子大得出奇,几乎一眼望上去没有尽头。
仿佛偌大的藏书架,又高又大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籍。
屋子里的鬼差们忙得不可开交,交谈声咆哮声翻纸声夹在在一起,嘈杂得几乎如同菜市场。
到处飞扬的文书飘落地后又悠悠地飘起来回到原先的位置,满屋子都是到处飞扬的文书。
“抄抄抄,一天到晚又要抄,那边多签了一个名字,这边又得重抄,拿脚拿手抄都赶不上他们三天两头的改动。”
“四十八号的文书在哪里?四十八号的文书有没有找得到?四十八号的文书能不能拿过来——”
黑白无常显然对闹哄哄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娴熟地躲避着四处乱飞的文书,还能抽空回头同小鬼说这些东西不会伤人,让他不会害怕。
慕白愣愣地点了点头。
黑白无常带着他走到自己平日工作的地方,书桌上摞满了各种等待处理的文书。
小鬼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他们后面,看着黑白无常两人开始处理文书。
刚开始两人还能端着样子,像模像样地翻阅着文书,结果翻了几本后,两人就开始头碰头地骂起来。
一会说这个老古板要求真多,一会说签字签字,一天到晚都要签字,压根就没人想要签这个字。
两人骂完就把文书乱丢,专门挑好处理简单的文书处理。
小鬼坐在板凳上,看着一个小时过去了,黑白无常还在一堆文书里狂翻着好处理的文书,以至于翻了几十遍,都还不放弃。
慕白看了一圈,发现整个屋子的鬼差都跟黑白无常一样。
热爱吵架,脾气暴躁。
一个小时已经有三个鬼差干了起来。
原因是彼此都没有空在彼此的文书上签字,导致了双方的文书进进入不了下个流程。
周围的鬼差似乎都已经对那三个干架的鬼差习以为常,一边骂骂咧咧地处理着文书,一边避开打架的鬼差。
慕白观察了一下,发现半个小时前处理一份文书的鬼差,半个小时后还在处理同一份文书。
那鬼差一边骂骂咧咧,但拿着笔的手却一直没停,但文书却翻都没翻页。
慕白迟疑地望向白无常,问那鬼差到底在处理什么,怎么半个小时都不见处理完毕。
白无常抬头看了一眼,无奈道:“他在誊抄已经投胎的人前世的生死簿。”
慕白愣了愣,似乎是没听懂。
白无常跟他解释,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这些东西都是记载在地府的生死簿中,每个人的前世今生的详细信息都要誊抄备上好几份,放在地府的不同部门。
每一个变动,例如投胎,死亡,那人的生死簿都要发生变动,那么誊抄的生死簿都要重新誊抄备份,重新送往地府的各个部门。
这个要求地府的各部门都是怨言颇多,誊抄的生死簿放都快放不下,都快没地方腾地。
誊抄的生死簿都要各个部门确认无误后才能上封条存放,连轴转的地府各部门早已经是怨声满天。
慕白看着文书,想到了平日里阎鹤处理的公务,很多时候都是在电脑处理几下就可以完成确认。
甚至还有一些表格,能做到让很多人在上面签字确认,压根就不用一趟一趟地跑。
在满天飞的文书中,小鬼同白无常说了这件事,白无常顿时坐直了身体问他:“果真?”
小鬼挠了挠脸:“应该是。”
“明天我去问问他吧。”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好用,只不过看到阎鹤经常用罢了。
第二日。
夜幕一降落,小鬼就飘到了别墅,同阎鹤郑重地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他说。
阎鹤以为是小鬼要同他说自己跟黑白无常的关系,于是微微凝神,也想了解昨日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坐在椅子上,望着跟小鬼道:“你说罢。”
“我都可以接受。”
不管什么事,他都可以接受的。
小鬼神色郑重,朝他问道:“你能教我做表格吗?”
“就是电脑里很多人能同时签名的表格。”
阎鹤:“?”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重复道:“表格?”
小鬼殷殷地点了点头:“好像叫什么依的……”
阎鹤沉默了一下,同他说:“excel表格?”
小鬼眼睛一亮,狂点头:“对的,就是这个……”
阎鹤欲言又止,还是问道:“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吗?”
比如黑白无常即将寻仇之类的。
可面前的小鬼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阎鹤最终还是带小鬼去书房,打开电脑,教小鬼怎么制作excel表格。
隔天。
小鬼扛着阎鹤烧给他的笔记本电脑,跑去见了黑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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