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梁寄沐刚到接机站口, 就看见位高挑停滞的大帅哥,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玫瑰,惹了不少瞩目。

    他忽然有些庆幸今天飞机晚点, 这个时间人不多, 这位喜欢沾花惹草的祖宗没有被更多人看到。

    梁寄沐拿起手机,点开语音:“宝贝儿, 抬头。”

    不远处, 大帅哥点了两下手机。

    然后抬起头,在周围人羡艳嫉妒的目光中, 朝这边奔了过来。

    梁寄沐单手掌着行李,另一只手把人和花稳稳接住。

    玫瑰上的露水被震出几滴沾湿肩膀,梁寄沐意外道:“刚买的?”

    “路过花店,玫瑰只剩下这点了, 可能是专门留给我买走接男朋友的。”方逾拾从来不吝啬自己的情话,非常有男友力地拿过他行李,“出差辛苦了梁总,走吧!”

    手中的行李被换成花,梁寄沐适应良好, 左手和他十指交握,隐晦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方逾拾脑袋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大庭广众之下, 注意点影响啊梁老师, 回车上亲。”

    梁寄沐弯着眼睛笑起来:“那我要连本带息。”

    方逾拾大方道:“好, 给你亲两次!”

    但万恶的资本家从来不知道满足, 尤其梁总这种心特别黑的。

    方逾拾给了两次, 还被多讹了一次。

    他揉揉红肿的唇,谴责说:“无耻。”

    梁寄沐从容道:“骂得好。”

    方逾拾:“……”

    越跟这人相处, 越能发现这人到底有多无赖,很难想象平时在外人面前都是怎么装出来的。

    耍嘴炮再次败落的方逾拾没好气地把嗡嗡作响的手机丢到他怀里:“这个月打几十通了。”

    看到来电人,梁寄沐笑容淡了点,点了接通:“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那边梁青愣了下,没想到是他接的:“你回来了?回来怎么没给我们说?”

    “您不是渡盛的董事,也不是我的秘书,我没有义务跟您汇报工作行程。”梁寄沐不冷不淡应着,语气不亲切,也挑不出错误。

    方逾拾看了他一眼,趁着红灯空挡,从盒子里摸出一块椰子糖,亲手拆开喂到他唇边。

    梁寄沐瞬间就笑开了,薄唇微张,卷走了那颗糖,舌尖还从方逾拾指尖扫过。

    他说:“谢谢,很甜。”

    方逾拾没吭声,搓搓指腹,揉走那抹酥麻的痒意。

    梁青隐约听到些动静:“你跟方逾拾在一起,你们在干什么?”

    “他来给我接机。”梁寄沐含着糖块,含糊道,“倒是您,这么晚了给他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梁青似乎噎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后,理直气壮道:“你们结婚都快一年了,他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们,过年也不送礼送祝福,吃饭都没一起吃过,你觉得合适吗?”

    梁寄沐短促笑了声:“你当他是我们家的?”

    梁青放缓语气说:“就算你再不喜欢他,毕竟还是联姻,方逾拾是名义上的梁家人。”

    梁寄沐挑起眉:“您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我家的,关你们什么事?”

    方逾拾一直支棱着耳朵偷听,闻言猛踩刹车,两人身子晃了晃。

    梁寄沐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开慢点,注意安全。”

    方逾拾心情复杂,绷住嘴角:“你那么说,她不会找你事吧?”

    梁寄沐浑身都写着无所谓:“找事儿再说吧。”

    跟政府那边打太极拉扯了半个月,太阳穴嗡嗡疼,好不容易结束,实在不想再跟家里玩心眼。

    方逾拾默默咽回本来想提及的初中话题。

    不知道梁寄沐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光荣榜上后,又被人刻意抹去。

    按照梁寄沐现在的名声和势头,爱蹭热度的伦亚不说拉横幅,至少也得买个词条热搜之类的混混大众眼熟。

    但现在,方逾拾上网搜,都没能搜出梁寄沐以前到底有没有在伦亚上过,百度词条里只点明大学,没说小学初中。

    度娘给不出答案的问题只能问本人,但看到这人眉宇间毫不掩饰的疲惫,他转而道:“不然,我跟你回去一趟吃饭呗?你妈妈看起来真的很希望我见她一面。”

    梁寄沐上下牙齿一碰,不小心咬碎了糖,椰香瞬间布满口腔:“没关系,你不用……”

    “用的。”方逾拾很认真地打断他,“我不想你被她为难。”

    梁寄沐掀起眼皮,轻轻“嘶”了一声。

    方逾拾忙问:“怎么了?”

    “没大事。”梁寄沐答道,“心跳快了点而已。”

    方逾拾不满道:“说正事儿呢。”

    梁寄沐抬起手,食指指尖抵在心口,把乱跳的节奏压回去:“好,我们五月初回去一趟。”

    五月初,正是海城天气逐渐回暖的日子。

    方逾拾忙着工作和购置新衣服,把伦亚的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还是回梁家吃饭的时候,看到二楼收藏室贴满梁寄沐的奖状作品,才迟迟地回想起这件事。

    他们回来得时间不凑巧,梁父陪梁青在医院还没回来,两人只好窝在沙发上的打游戏。

    射击类游戏梁寄沐不常玩,但技术够硬,两人配合度极高。只是今天运气不太好,双排都被坑的连跪两局,方逾拾没了游戏兴致,提出要上楼观赏梁教授的卧室。

    梁寄沐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于是方逾拾就被学霸的光辉闪瞎了眼。

    梁总的学术生涯不可谓不壮观。

    从小学开始一路跳级,初中毕业才十二岁,上了一年私立高中,直接特招进入首都大少年班。

    方逾拾上学早,十一岁上初中,后来也跳了一级,十四岁初中毕业升高中,没两年又出国留学。

    其实已经很牛逼了,但跟梁老师比起来,还是有点不够看。

    收藏室里大大小小的成就琳琅满目,光站在这儿,仿佛就被知识熏陶了。

    方逾拾从头看到尾,好奇道:“都是你大学后的,初中和少年班时期的怎么没有?”

    “被我收起来了。”梁寄沐指了指地上某个大箱子,却没有打开的意思,“这些东西不太能见人。”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你不会想说年纪小获奖也小拿不出手吧?”方逾拾谴责地戳他肩膀,“不许凡尔赛,梁老师。”

    梁寄沐失笑:“真不是。这里面是真的见不得人,你还是别看了。”

    方逾拾抱着胳膊,直接问:“你初中伦亚的?”

    梁寄沐眼中罕见地流露出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我初中也是。”方逾拾刚要再说些什么,楼下忽然传来声响。

    梁青他们回来了。

    方逾拾止住话头,跟在梁寄沐身边下楼。

    虽说梁老师表示没必要迎合他们,但方逾拾还是换了身干净清爽点的衣服,买了礼物,礼节一点没失。

    按理说梁青这种人,就算再不喜欢他,表面功夫做到位也是没问题的。

    但这两人刚一进门,面色就很难看。

    方逾拾仔细瞧了两眼,发现她难看的脸色好像还不是针对自己,是针对身边站着的梁寄沐。

    “是不是还因为你上次说的话生气呀?”趁着两人都在餐厅,方逾拾拉住梁寄沐小声打探。

    “应该不是。”梁寄沐也拧眉,不太理解,“前几天打电话还没这样,不太像延迟反应。”

    那就奇了怪了。

    还有什么能让梁青给梁寄沐撂脸色的事?

    方逾拾合理猜测:“会不会有你的仇人告状?”

    梁寄沐失笑:“我哪儿来的仇——”

    说到一半,顿住了。

    方逾拾忍不住道:“还真有仇人?”

    “不是仇人,是附近的两个邻居。”梁寄沐说,“但我爸妈看到了应该会不高兴,毕竟那两人……”

    “手机放下,过来吃饭。”

    梁青淡漠的声音传来。

    梁寄沐只好拍拍他后腰:“先吃饭。”

    方逾拾对他没说完的话好奇死了,听不完前因后果,吃饭都失去了胃口。

    餐桌上不允许拿手机,也不能跟梁老师暗度陈仓,只能等晚上回家说。

    他心不在焉夹菜,一不小心在青椒炒肉里夹中了青椒。

    有些人喜欢吃辣,但不喜欢吃辣椒,方逾拾就是这种。

    不是不能吃,就是单纯不爱吃,他也不喜欢勉强自己,夹出来就想扔到垃圾碟中。

    谁知道筷子还没伸处碗,就听梁青不满道:“你以前在你们家也那么浪费粮食吗?”

    “嗯?”方逾拾愣了一下,低头看筷子上体积不到1cm??的青椒,表情罕见地扭曲一瞬,“不然我现场做个检讨?”

    梁青脸色一僵。

    梁父默默喝水。

    梁寄沐直接笑了出来。

    梁青带着愠怒看梁寄沐:“你还笑?很好笑吗?他平时在家就这样的?”

    梁寄沐眼里还有没散开的笑意,欣然颔首:“不止他,我也这样。您有什么意见吗?”

    梁青眉头紧锁,被身边的梁父按住了肩膀。

    梁父打着圆场:“算了算了,人家自己的生活我们也管不着。不过今天在你妈这儿,你们也听点长辈的话,小拾,你说是不是?”

    各打五十大板,没什么好说的,何况方逾拾当时在渡盛的时候,梁父还挺关照他。

    纵然再不情愿也不能掀了桌子啊。

    方逾拾心里叹气,忽然有些心疼梁老师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人在外面总是一副稳重清冷的样子了。

    他夹着青椒刚想吃,手腕就被人抓住。

    眼前视线被一张好看的侧脸占满。

    梁寄沐咬走了那块青椒。

    餐桌上其他三人都愣了。

    方逾拾没想到这位那么大胆,另外两人则是震惊他们的亲密程度。

    要知道,梁寄沐在家里的碗筷从小就是独一份,绝不跟别人共用,吃菜需要公筷,哪有过这样直接用别人筷子吃菜的情况?

    梁寄沐神色自若,咽下那口青椒,才冷着眸子淡淡看向梁青:“能好好吃饭了吗?”

    “……”

    这顿饭吃下来,几人都没怎么吃饱。

    梁青准备好的一顿教训发言,全被梁寄沐那一眼神堵了回去。

    她想把方逾拾单独叫上去谈谈,却被梁寄沐不动声色挡住了视线。

    “街对面有个商场,你先去买点宵夜。我跟他们说点事,等会儿去接你。”他仔细帮方逾拾整理好衣领,“别跟陌生人……”

    “你不会还要叮嘱我别跟陌生人说话吧?”方逾拾匪夷所思,“我二十二了。”

    梁寄沐沉默两秒:“一百零二也不能随便跟陌生人搭话。”

    不是怕这家伙被人拐走,是怕这祖宗微信联系人列表又多出几个不知名“朋友”。

    谁知道那些“朋友”是抱着什么心思加的好友?

    方逾拾听出来他意思了,好笑地点头:“行,知道啦。”

    梁寄沐这才满意:“过马路注意安全。”

    他站在阳台,看着方逾拾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回屋。

    梁青脸色难看地坐在沙发上,眼中的怨愤怎么也藏不住。

    梁寄沐在他对面坐下,心平气和开口:“您想看,我带回来给您看了。我的态度就是这样,您还满意吗?”

    梁青猛地起身,带动旁边的桌子摇摇晃晃,玻璃杯从上面掉落,碎了满地。

    “什么时候?”她音带发颤,“当年你就不该去联姻,你怎么会喜欢那种——”

    “注意措辞。”梁寄沐沉下脸色,“他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别人来评头论足。”

    梁青不敢相信自己儿子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以前什么时候这么对待过我们!之前明明都说好的……”

    “其实以前也有过,只是你们忘了。”梁寄沐明明表情是笑着的,浑身气势却压的人骇然,“还有,我们当年说好的是各退一步。这些年我做到了,你们呢?”

    梁青焦躁地把茶几上东西全都砸了出去。

    其中烛台不小心擦过了梁寄沐的胳膊,划出一道血痕。

    梁青砸完,身体摇摇晃晃的,眼见就快晕到。

    梁寄沐一动不动,扯了扯嘴角:“您的体检报告在一个小时前被发到了我邮箱内,我看过了,非常健康,比我还要健康。”

    梁青跌坐在沙发里,哀伤地瞪着他,像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

    梁寄沐垂着眸子,最终还是避开了他的视线,拿起手机转身。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和理念,但很抱歉,我无法认同。该做的我都做了,如果您能保证不影响方逾拾,至少在您面前,我会继续做您想看到的。在此之前,我不会再带他回来受这种气。”

    “我不会离婚,您要始终这样,那么以后……”他顿了顿,不顾偷摸给他使眼色的父亲,一字一顿说了下去,“我也不会回来了。”

    ……

    梁家这个院子在郊区,但再怎么说也是海城,不会真是荒无人烟的野外。

    旁边这家商场还挺豪华,吃穿用都有。

    方逾拾定好了火锅食材,处理还需要一段时间,趁着没事儿去楼下买奶茶。

    他前脚才踏进门,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操。

    不会真被梁老师说中了,有陌生人搭讪吧?

    方逾拾“我结婚了”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猛地咽回肚子里,转变为一声咳嗽:“咳、咳咳!刘主任?!”

    最近什么日子?

    初中的年级主任都能被他遇见。

    刘主任感慨地打量着他:“我看你好久了,刚开始都不敢上前认,方逾拾是吧?你变化真大啊!”

    这位年级主任全名刘德岩,以前对他还不错,方逾拾不由得笑道:“这都多少年了,您还认得我呢?”

    学生时代的圈子是不固定的,全靠学生个人成绩和爱好,其实不然,这种说法只适用于一般家庭和有钱家庭。

    方逾拾的圈子,属于特别特别有钱。

    海城最好的中学就这一个,在不考虑金钱的前提下,能进入“最”,为什么要将就去不够豪华的公办一中呢?该是一个圈子的,注定会相遇。

    有钱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豪门之间的关系,其实早早就定下了。

    一堆富n代中,给人印象最深的,也就是最有钱、最出风头的几个。

    刘德岩记住的那些也不例外。

    他感慨:“那肯定啊。我教书这么多年,就记两个人最清楚,其中一个就有你。你那时候是真乖啊,谁不知道贵圈有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孩子?”

    不管装的还是真的,方逾拾那会儿给所有老师的印象都是听话懂事学习好,这点不会变。

    他乐了会儿:“那另一个呢?跟我一样好?”

    “那你可就想多了,你俩在我这儿的地位,一个天一个地,当然,你是那个天。”刘德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边叹气边按眉心,“另一个啊,垃圾桶里的烟头,后门被踩扁的树杈……八成的功劳得归他。”

    方逾拾若有所思:“这么有名?我怎么没听过。”

    刘德岩解释:“他大你六届呢,跳级上来的,在伦亚也就两年,后来还是我亲手送去精英班准备大学单招的。要不是他爸妈,本来打算出国的,刚刚还碰到了呢。”

    方逾拾好奇:“学习好啊?”

    “好得很荒谬。”刘德岩一脸菜色,“我至今不知道他怎么做到抽烟喝酒打牌嗐天天稳坐年级第一的。哎,老范,这边儿这边儿!”

    方逾拾顺着他目光看去,一位差不多年龄的地中海大叔穿着拖鞋拎着包子,晃晃悠悠往这边走。

    “哟,这是哪家的孩子?那么好看。”大叔欣赏地看向方逾拾。

    “我以前学生,方逾拾。”刘德岩笑呵呵道,“小拾,这位范老师是首都大搞生命科学的教授,你喊范叔就行,以后有小孩上学学这门课,可以找他补课。”

    方逾拾嘴角抽抽:“我才二十二,我自己找您补才差不多。”

    范叔咂摸说:“方逾拾是吧?名字有点耳熟啊。”

    “你听谁名字都耳熟。”刘德岩不给面子损他,又看向方逾拾,“你住这儿吗?你们小年轻不都喜欢市中心吗?”

    “来这儿看长辈。”方逾拾说,“您二位住这儿?”

    “对啊,过几年就退休了,倾家荡产专门在这边买了个小公寓养老。”

    刘德岩和范叔老伴是闺蜜,他们俩自然也兄弟情深。

    刘德岩说:“哎,我们刚刚还聊到那个谁呢。”

    “那位?”范叔听到这个称呼,幸灾乐祸道,“不是吧老刘,你怎么敢提你的噩梦的?”

    刘德岩捂脸:“这不是跟学生叙叙旧吗?”

    他们这个反应,方逾拾更好奇了:“只是抽烟逃课打架就让您愁成这样?”

    “只是?你可太低估老刘的噩梦了。”范叔笑得合不拢嘴,“其实那孩子上初中也就调皮点,抽烟什么都是后来的事了。他跳级太快,考上大学的时候,朋友都还在读初中。他天天没课就溜,反正也不缺钱,经常性飞回海城去伦亚找朋友玩。”

    刘德岩面无表情:“伦亚管的那么严,他都能翻墙进来,还给他那群好朋友带奶茶烧烤,我他妈都要被气死了!”

    人民教师气到飙脏话,可见那人功力深厚。

    范叔安慰道:“那孩子也不坏,你们学校以前确实傻逼,多亏他才改掉那些校规。”

    方逾拾心痒难耐:“叫什么?是谁?现在干什么的?”

    他语速很快,说得时候也没发现,梁寄沐正眯着眼朝这边走。

    就知道某人会跟陌生人搭话。

    好啊,还是两位。

    他面色不虞走进两步,看到陌生人面孔后——

    “……老师?”

    方逾拾吓了一跳,回过头:“你怎么来那么快?”

    “你以为多慢?”梁寄沐没好气捏他耳朵,然后看向两位尴尬心虚不停摸鼻子的老师,隐隐猜出点苗头,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聊什么呢?”

    方逾拾后知后觉他刚过来说得两个字,惊喜道:“你也认识?”

    “我们一个初中啊,刘主任以前是我班主任。”梁寄沐回答。

    “那么巧?”有钱人是一个圈子,方逾拾心大,压根没来及多想。

    算算时间,如果是同学校,那梁寄沐说不定还跟“那位”见过呢。

    他本着吃瓜的精神,言简意赅总结道:“刘老师说以前伦亚有个学生特别难搞,抽烟喝酒打架逃课,最后还没被退学。梁老师,你说是不是特别神奇?在伦亚这都不被退学,肯定砸了不少钱吧?”

    刘主任:“……”

    范老师:“……”

    两人低着头疯狂给对方使眼色。

    范老师:什么情况?你不说他们不认识对方吗?

    刘主任:当年确实不认识啊!我他妈怎么知道这俩关系那么好?

    范老师:等等,枫御前不久新上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跟渡盛联姻的!

    刘主任:我就记得姓方……操!

    刘德岩的学生虽然有钱,但他本人家庭普通,很少关注豪门消息,甚至都不知道方逾拾和枫御的关系。

    范叔在大学听到的传闻要多些,但一时间也没能想起来,现在看到他们毫不避讳的亲密互动,心中暗暗流冷汗。

    梁寄沐嘴角挑起微妙的弧度:“确实砸了不少钱。当年他处分挨得多,爸妈不给摆平,就只能出去自己挣钱。”

    我靠!这么帅的吗?

    十一二岁就靠自己挣了那么多钱?也太牛逼了!

    稍有些慕强的方逾拾克制地问道:“你还真认识?你们不会同学吧?”

    梁寄沐笑了声:“比同学关系更亲点。”

    方逾拾:“?”

    比同学关系,更、亲、密?

    他嘴角一撇,肚子还没开始泛酸水,就见梁寄沐上前两步,和范叔浅浅握了个手。

    方逾拾:“???”

    他以为梁寄沐只认识刘德岩,没想到和范叔也有来往。

    电闪雷鸣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大脑。

    紧接着,梁寄沐就替他证实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没想到刘老师对我印象那么深。”梁寄沐笑得斯文得体,仪态翩翩,“以前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抱歉。”

    方逾拾:“……?”

    第62章

    忙了一阵子, 最近都比较空闲。

    今天既然事赶事撞在了一起,告别了两位老师,他们打算去原来的学校看看。

    车还是梁寄沐开的, 方逾拾坐在副驾驶看窗外风景路线, 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不是去正门的路吧?”

    刘德岩给学校那边说好了,可以让两人进去逛逛, 报大名就能进。

    梁寄沐笑了声:“我们不走正门。”

    如果说刘德岩和范老师的描述, 只是让方逾拾对梁寄沐的“光辉岁月”有了模糊概念,那接下来, 梁寄沐本人就是切切实实给他搞了波历史重演。

    车在伦亚后门南边几十米的地方停下,他们顺着崎岖小路往里走,走到了一处荒芜地。

    当事人优雅地挽起袖口,长腿踩着弯曲的树枝往上跳, 三两下就轻轻松松翻上墙头,坐在上面冲他笑:“上来吗?好学生。”

    这个点月黑风高,他坐那儿刚好淋着月光,挡不住的余辉落在方逾拾的眼睛上,闪着梁寄沐零星笑意。

    “好学生”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 调侃意味十足。

    方逾拾不置可否,看向那棵树:“我上学的时候没来过这儿, 这树是本来长得就歪, 还是你踩弯的?”

    “应该是踩的, 但不止我一个人的功劳。从我翻墙事迹败露, 很多学生都有效仿。”梁寄沐眉宇舒展, 难得透露出一丝痞气, 散漫地冲他伸手,“要我拉你一把吗?”

    方逾拾今天穿的嫩, 梁寄沐便也跟着他风格搭,休闲卫衣牛仔裤白板鞋,头发没梳上去,眼镜也带的黑边半框式,模糊夜色中看过去,还真有几分学生气。

    到底也才二十多岁,理应意气风发。

    方逾拾哼笑一声,扶都没扶,直接踩上树枝,毫无停顿地撑着墙头翻了过去。

    他稳稳落在地上,向着还坐在上边的梁寄沐抬抬下巴,回敬道:“要我接你下来吗?”

    梁寄沐跳下来,摇头叹道:“你这算是无师自通吗?”

    “我翻的墙可不在伦亚,在高中,四面八方都翻过。”方逾拾阴阳怪气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梁老师这样早熟。”

    梁寄沐挑了下眉:“我上初中才十岁多,也没有那么疯。这树是我上大学后回来找翟楠他们踩的。”

    方逾拾想了一下时间,遗憾道:“我要是再早上一年学,说不定还能在学校碰上你。”

    翟楠他们毕业那年,刚好是方逾拾小升初的时候。

    “现在也不晚。”梁寄沐牵起他的手,“走吧,去逛一圈。”

    时至晚修,操场上基本没人,只能偶尔遇见几个散步的老教师。

    他俩倒是成了操场上最年轻的。

    “以前在学校,会开心点吗?”梁寄沐问得很隐晦。

    “那肯定啊。”春过夏换季的风是最暖和的,方逾拾舒服地眯起眼睛,“那会儿恨不得周末都留在学校住宿。你呢?你那两年也住宿的吧?”

    梁寄沐却摇头:“我是走读。”

    方逾拾愣了一下。

    伦亚为了学生学习效率,一直以来都是强制住宿,除非身体问题。

    梁寄沐胳膊腿健全还能办走读,想来是梁青的主意,下了大功夫。

    被抓住的那只手有点凉,起初方逾拾以为是风吹的,过了会儿才发现,凉的不是自己的手,是梁寄沐的。

    他抽出五指,在梁寄沐诧异的注视下,两手合拢,像咬合珍珠的贝壳,紧紧裹住那只泛凉的手,捧到唇边吹了口热气,抱怨道:“你今天穿的有点少哦。”

    梁寄沐薄唇微张,半晌,极轻地笑了声:“那你要多抱我会儿。”

    方逾拾弯起眼睛:“找个角落啊。学校操场上,影响不太好。”

    “这个有点难办。”梁寄沐犯愁道,“我违反校纪扣的分里,没有早恋这一条。没经验,找不到地方。”

    “所以你把我带坏,还要我找地方?”方逾拾轻轻踢他小腿,谴责道,“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老师吗?”

    梁寄沐说:“我只负责领进门,你要青出于蓝。”

    混账的措辞,怎么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方逾拾勉强道:“行吧。”

    他忽然加快脚步,拽得梁寄沐都踉跄一下。

    教学楼偶尔会传出老师的授课声,或者学生的哄笑。

    方逾拾跑过熟悉的两栋楼,问他:“你以前在几班?”

    “跟你不一个班。”梁寄沐说,“我在国二。”

    “哦,我是国一……”说到一半,方逾拾停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个班?”

    梁寄沐坦然道:“我查过你,百度百科上都有。”

    方逾拾点点头,没当回事儿。

    当年联姻他也查过,梁寄沐查他无可厚非。

    他顺着记忆里的路绕了好多弯,在内心向自己发出质疑前,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栏杆。

    蕍皙——

    “还真在!”方逾拾指了指东南角的土坡,“你当年上学的时候肯定没有。这里是我初二时候,学校操场施工,我和江麓他们趁乱买了杆放在这儿当记号,一般不会有学生来,但其实跨过这个栏杆,能直通后山坡,溜出学校。”

    “……”梁寄沐语调顿挫,“好学生?”

    “差不多行了啊。”方逾拾推着他往上走,“我什么德行你不知道?”

    他初三开始烟酒就都来了,跟梁寄沐当年差不多的年纪。

    梁寄沐无声弯起眼睛,跟着他翻过两米多的栏杆。

    方逾拾前脚刚踩到土坡,顺势后脚就转了个弯,搂住身后那人的腰:“抱抱。”

    梁寄沐稳稳接住人,声音轻而缓地落在他耳中:“嗯,很暖和。”

    “刘主任说,以前学校垃圾桶里的烟头都是你的。”方逾拾得意地用下巴失意角落里某荒废的垃圾箱,“我都扔这儿,专门买的垃圾箱,从没被发现过。”

    梁寄沐乐道:“是我技不如你。”

    其实梁寄沐如果想装,可以装的比方逾拾还要天衣无缝。

    那么嚣张,无非是在明目张胆反抗家里。

    方逾拾不知道他为什么后来忽然收敛妥协了,现在也不打算多问,打着手机手电筒往前走了很久,差点迷失方向,才离开校园。

    用梁老师的话说,这趟来得首尾呼应有始有终——来的时候不走寻常路,离开的时候也没走。

    从山坡下来,正好到荣誉墙所在的巷子里。

    方逾拾点点自己的名字,指腹再次走过那道坑洼:“我就是因为这个发现咱俩一个学校的。这下面……”

    梁寄沐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没有隐瞒:“很巧,原来是我的名字。”

    伦亚不可能不想蹭梁寄沐的名声。

    但初中这段时间,对于梁青来说是人生的污点,不仅要从搜索词条删去,还要把所有和这段时间有关的记录全部删除。

    这坑洼,是刘主任收到学校指令,亲手剐去的。

    所以今天他们碰到刘主任和范老师,想起了这段脏掉的记录,回来才对梁寄沐甩脸色。

    “当年废了不少功夫,给校长送礼,给老师送烟,好说歹说,才把伦亚和我相关的一切清干净。”梁寄沐站在后面,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轻描淡写道,“她不太喜欢我当年的行事作风,在管教我的方面,我爸也没什么话语权,只好由着他来。”

    何止是不喜欢。

    梁青对梁寄沐的要求简直到了无法理喻的地步。

    那些发生过的事,就被一句不喜欢带过了。

    方逾拾薄唇抿得泛白,说不出话来。

    数不清的规矩,有格调的喜好,满屋的奖状……

    每一项被人称赞的优秀,都是梁青在他后背上一刀刀刻下来的。

    怪不得梁寄沐说关于初中的那个盒子见不得人。

    原来不是见不得人,是梁青见不得。

    他转过头,眼睛定定望着面前的人:“我们回去拿东西吧?”

    梁寄沐一下就明白了他要拿什么,心念微动:“现在?”

    方逾拾说:“现在。拿回家,挂……我的书房里。”

    梁寄沐早就给别墅重新微调装修了一遍,有专属于他的书房酒柜电竞房,几乎涵盖了他所有的喜好。

    那些东西应该放在愿意珍视的人手里。

    两人都不是喜欢拖延的性格,这个想法出来,没多犹豫,开车就朝着原来的方向走。

    他们运气还不错,梁青出去散步,家里只剩下梁寄沐父亲。

    梁父对他们的行为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安静地开门送他们离开。

    他确实是渡盛循规蹈矩的优秀领导人,但这种循规蹈矩放在家庭中,只剩下懦弱和沉默。

    梁寄沐和他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见面能打两声招呼,不见面也很少联系,将就着将就着,二十多年也那么过下来了。

    方逾拾以为这件事会很轻松的结束。

    直到某天上班,发现后面有车跟着他。

    那车很低调,四五十万就能买到的国产牌子,放在车群中分外不起眼。

    但方逾拾是个喜欢在车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等红灯闲着没事儿,脑袋就四处乱瞅。

    于是在连续一周看到那辆黑车后,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是□□,依职业杀手的专业能力,应该会一天换一辆,这种门外汉行为,对方应该没什么太大的敌意。

    他偷偷拍下了对方的车牌号发给助理。

    【F>10:查一下这辆车。】

    助理平时工作不忙,好不容易来了个刺激的活,办得比谁都积极。

    没一会儿就回话,发来了车主和购买时间。

    【左膀:这人在一家小新媒体公司工作,拾爷,需要嘎了他吗?】

    方逾拾:“……”

    【F>10:我们是正规企业,能不能别玩那套黑话?】

    【左膀:遵命!那我们现在……?】

    【F>10:半小时后我能到公司楼下,你们做好准备,嘎了给我带过来。】

    【左膀:遵命!】

    方逾拾不仅没甩掉黑车,还放慢了驾驶速度,不经意间拉进两辆车的距离。

    他们几乎同时到公司。

    方逾拾佯装没看见刻意徘徊的黑车,下车后就把钥匙扔给等候的助理,径直踏入大门。

    他推迟了会议,坐在办公室,心不在焉看着钟表。

    半小时后。

    助理带着一个中年男人上来了。

    男人有些惶恐,见到他更是心虚:“你、你们要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方逾拾懒得多言,直截了当问,“谁让你来跟我的?你收了多少钱?”

    那人连忙否定:“您在说什么?”

    “你们那公司我听都没听过,找你的一看就不懂行。”方逾拾嫌弃地看着他,“赶紧说啊,我等会儿还要开会呢。再不说我让你工作没了你信不信?”

    “……”

    事实证明,这人是真的没有专业素养。

    方逾拾随便忽悠两句,老底都查得一清二楚。

    “就是这样。”那人擦着汗,哆哆嗦嗦道,“她就是让我查您的信息,越多越好,最好能抓到私生活不检点的内容,其他什么都没说。”

    方逾拾心情复杂地看着给他转账的那个账号持有人姓名。

    梁青。

    这个丈母娘,是真的对他很不满意啊。

    方逾拾不是喜欢吃亏的人,查清楚当天就给梁青打了电话约好过几天吃饭,地点定在国贸中心一家很有历史氛围的茶室。

    当天晚上,梁青穿得很素。

    只不过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一身行头少说也要五十万。

    方逾拾早早泡好茶,在她过来后,把杯子推了过去。

    “阿姨您到了也没给我发个消息,好下去接您。”

    “你要是有心,还需要我给你发消息吗?长辈没到,你应该站在下面等着。”梁青蹙着眉,“这是你选的地方?”

    方逾拾余光打量着她:“这家茶室是一位造诣很高的茶艺师开的,煮的就是他最近拍下的新茶饼,抱歉,我还以为您对这些感兴趣。”

    “感兴趣归感兴趣,但下次请长辈吃饭,不要定在这种……”梁青很勉强地坐下,才继续说,“这种破旧的穷地方,很上不得台面。”

    方逾拾看着面前五万一壶的茶:“……”

    行吧。

    他也没解释,转而递上菜单:“您吃点什么吗?”

    梁青随手点了几个菜。

    方逾拾接过菜单一看,不出意料全是最贵的,几道有名值得品鉴的点心一个没点,心里大概有了评估。

    用文化人的皮,还放不下贵妇架子的假文青罢了。

    毕竟是梁寄沐的亲妈,方逾拾还收敛了些,没好意思往深处想。

    心里再腹诽,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礼数周全。

    半顿饭下肚,梁青被伺候得面色可算好了些。

    “你今天约我有什么事?”

    方逾拾笑了声,把手里的文件推过去:“是这样的,您找的那家媒体公司最近财务收入不太好,不出意外,过几天会被枫御收购。”

    梁青面色瞬间变了,死死盯着那份文件:“你……你告诉梁寄沐了?”

    方逾拾摇头:“放心,暂时不会告诉他。”

    渡盛年中有个超大型的国际科技展,梁寄沐和研究所那边忙得不可开支,他不想因为这些事影响梁老师。

    梁青音量控制不住提高:“你怎么可能没告诉他?你不是巴不得挑拨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吗?”

    方逾拾懵了一瞬:“我什么时候挑拨了?”

    “你那天来我们家拿走了什么心里没数吗?”梁青想到那天梁寄沐给她的威胁,怨愤就止不住冒出,面部肌肉都在颤抖,“你就是想让梁寄沐跟家里分裂,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歹毒的心思!”

    方逾拾:“……”

    不是,丈母娘你到底脑补了什么宅斗大戏啊?

    他被震得一时无语,好半天才憋出解释:“我真没那个意思,就是看您不想要那些才拿走的。您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挑拨啊?”

    梁青:“你肯定是偷偷调查梁寄沐了,拿走让他开心……”

    “啊。”方逾拾忽然出声,打断道,“您也知道我这样是让他开心?”

    梁青话音倏然卡住,脸色涨红:“我是为了他好。”

    好你**。

    方逾拾忍住脏话,尽量心平气和道:“算了。下次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这样做,我要是没查清楚报警,那误会可就大了。查我跟我也没关系,别再去打扰梁老师就好。”

    “我管我儿子,不需要别人来说教。”梁青黑着脸,道,“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想用事实证据说明你们不合适。等你们合作的项目完成,希望你们好聚好散离婚。”

    方逾拾叹气:“还有谁觉得我们不合适?”

    梁青一噎。

    方逾拾笑眯眯道:“我觉得还蛮合适的,绝配、顶配、天仙配。”

    “你要不要点脸?”梁青激动得抬手挥过去,却不小心打倒一旁炉子上的茶壶,滚烫的茶水顷刻朝她而去。

    方逾拾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用胳膊和衣服挡住了梁青胸口。

    “嘶!”

    冒烟的热水隔着薄薄的外套灼着皮肤,他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梁青的巴掌没落在脸上,但美甲划破了他眼尾,指腹擦过去还有血痕。

    方逾拾顾不得自己,随手脱掉被浸透的长袖外套,先看了眼梁青:“您没事儿吧?”

    梁青整个人躲在他衣服后,狼狈道:“这就是你选的好地方!”

    手臂火辣辣的疼,方逾拾烦躁不已:“成,我下次选散打擂台,坐下让您打。”

    梁青嘴巴怎么可能说得过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方逾拾见她没什么事儿,就让人上来送她回家,自己去医院处理烫伤。

    反正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言尽于此,以后怎么样再说吧。

    热水烫的可不是小伤,好几块红肿脱皮,还起了很多水泡,幸好当时水没烧沸,还隔着一层衣服,不然这条胳膊怕不是要废。

    看着裹上厚纱布的胳膊和一袋子烫伤膏,他太阳穴有些疼。

    受伤目标太大,回去怎么跟梁寄沐解释?

    思忖一番,方逾拾直接就近定了宾馆,给梁寄沐发了个最近加班的消息。

    等过几天伤口好点,科技展办完再回去算了。

    ……

    梁寄沐收到消息的时候刚出公司大门。

    刚想问需不需要去公司□□,梁青的消息紧跟而至。

    他眉毛拧起,有点不好的预感。

    梁青发来了一张图片。

    修长白皙的脖颈有一片红,其中还有个米粒大小的水泡,很像烫伤。

    【梁女士:看你家那位干的好事。】

    梁寄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没回话,直接给方逾拾打了电话。

    那边过了好半天才接起来。

    方逾拾语气轻松:“下班啦宝贝儿?”

    梁寄沐没跟他贫:“小拾,你在哪儿?”

    方逾拾心里一虚:“办公室。”

    梁寄沐太熟悉他撒谎的语气了,联想到梁青的消息,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道:“跟我视频。”

    方逾拾忙不迭说:“别吧,等会儿还要开会呢。”

    他越遮遮掩掩,梁寄沐越不安,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坦白:“我妈刚刚给我发消息说她烫伤了。”

    方逾拾一顿,再开口时音调都变了,迟疑道:“你不会是找我来兴师问……”

    “你受伤了吗?”梁寄沐语速出奇地快,方逾拾看不到他急得车门都差点没打开,“热水洒了吗?你帮她挡了吗?烫伤了吗?”

    三连问给方逾拾问得哑口无言。

    什么神人啊,这都能猜到?

    他撇撇嘴,只得避重就轻道:“胳膊烫到一点,去医院处理过了,别担心。”

    前三个字出来,梁寄沐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撞出去。

    好半天才冷静下,握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地址给我。”

    方逾拾撒谎被戳穿,蔫巴巴老实交代。

    从渡盛到这个酒店大概半小时车程。

    然而不到二十分钟,方逾拾刚擦洗完毕,门铃就响了。

    他穿着短袖睡衣,又做贼心虚拿了个外套套上,才去开门。

    “咳,梁老师,晚上好——我操!”

    门缝还没开一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进来抓住了他的腰,力气大地生怕他跑走。

    梁寄沐胸膛微微起伏,额间还有汗水,脸色在看到他缠着纱布胳膊的瞬间逐渐变白。

    方逾拾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擦掉他额角的细汗:“跑那么急?”

    梁寄沐没吭声,进来把门关上,小心翼翼拿起他手伤口的那只手。

    方逾拾能清晰感觉到他在颤抖,长出口气,无奈道:“小伤,不要紧。”

    “这还小伤?”梁寄沐心疼得呼吸不畅,避开那条胳膊把人抱起往床上走,“医生怎么说?”

    方逾拾很想说自己腿没瘸,但梁老师抱得舒服,就默许了对方的行为。

    “等新皮长出来就好了,烫的不算特别厉害,有祛疤药,应该不会留疤。”

    “下次换药我陪你一起。”梁寄沐不亲眼看到是不会放心的。

    方逾拾只好点头。

    “今天怎么回事?”梁寄沐缓过来,才抿唇问起今天的事情,“梁青找你麻烦,怎么不给我说?”

    他根本不需要问,就直接定了这件事是梁青的错。

    方逾拾大为受用,心情颇好地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他算是看透了,隐瞒在梁老师这里毫无意义。

    梁寄沐静静听完,出奇地冷静。

    半晌,他关掉夜灯,把人往被窝里塞。

    “抱歉,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好,让你被牵连了。”梁寄沐弯下身子,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方逾拾觉得他唇特别冷,抬手压了压他脖子,多亲了一会儿。

    梁寄沐怕碰到他胳膊,不敢动,由着他亲。

    直到两人唇瓣一样烫,方逾拾才松开:“那你补偿我,留下跟我一起睡吧。”

    梁寄沐温和地看着他:“好。我先去洗一下,在旁边守着你。”

    方逾拾点点头,本想等他洗完回来,却挡不住困意,上下眼皮跟被黏合似的睁不开。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轻手轻脚上床,然后,眼尾被划伤的那道口子得到了一个轻柔的吻。

    彻底陷入深度睡眠前,有人在耳边跟他说了句话。

    好像是——

    “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第63章

    梁寄沐隔日回了一次家里, 没让方逾拾跟着。

    之后梁青就完全消失在了方逾拾眼前。

    他问过梁寄沐怎么办的,那人只说谈了谈经济问题,其他什么也没有。

    方逾拾以为他是限制了梁青的经济, 也没刨根问底, 反正梁老师那么冷静一个人,处理事情肯定很稳妥。

    渡盛的展会办得很成功, 不出意外, 下半年就可以进军西方市场,产业规模扩大, 来钱的快活更是数不胜数。

    枫御借了渡盛的光,转型过程虽然艰难,至少资金方面不用发愁,还算顺利。

    “老板你这个婚结的啊, 我操,真值!”老安汇报完工作,发自内心地夸奖,“梁总真是比财神爷都灵光!”

    “家门有幸,家门有幸。”方逾拾谦虚应下他的奉承, “这个季度忙完,让财务那边拨款团建资金, 你们几个领班带大家出去放松一下。”

    老安惊呼出声, 就差上手抱人了:“方总, 我爱您!”

    方逾拾警告道:“少贫, 还有一个月, 这期间要出岔子了, 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保证完成任务!”老安像模像样敬了个礼,又贼眉鼠眼地问, “说起来,过段时间就是梁总生日了,你要不要翘班啊?

    提到这个,方逾拾就很郁闷:“他不跟我一起过。”

    他回国之前就把梁寄沐查得一清二楚,当然清楚生日这些时间。

    梁寄沐说自己每年生日都必须回家,跟梁青那一大家子走流程节日,感谢这个感谢那个,非常枯燥无聊。

    那家人也不待见方逾拾,他没必要上赶着找不自在,便没要求跟着一起。

    但理智上理解归理解,感情上还是很难完全不在意,幸好梁寄沐保证晚上会早点回来跟他一起分蛋糕。

    方逾拾安慰了一下自己,很快就释然地去挑礼物了。

    梁寄沐家里不缺奢侈品,手表背包腰带之类的几十万到几百几千万放了一整个衣帽间,送这些确实太没意思。

    方逾拾在商场逛了一圈,最终只买了一个高奢品牌的限量款领带夹,配了三百多万的货,还去裁缝店定制了两套衣服。

    一切搞定后,他闲了下来,上网打游戏的次数日益增多。

    六月五日是周六,梁寄沐早早就去了郊区,方逾拾一个人闲着无聊,果断选择游戏度日。

    今天爱老婆不在线,金主哥在线。

    他熟练地邀请人,好奇地在对话框里发消息。

    【海城第一喷子:哥们,你最近工作很轻松啊?每次上线都能看到你,另一个人呢?】

    【有金主别拉我:他忙,不用管他。】

    【有金主别拉我:今天想玩什么?我给你打辅助。】

    方逾拾看着聊天框,歪了歪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那天跟这人“争论”之后,对方的态度软和不少。

    难道是认同他的爱情了?

    算了,不重要,反正这是好事。

    【海城第一喷子:我今天打法可能比较凶残。】

    【海城第一喷子:要是不小心坑到你,提前给你道个歉。】

    【有金主别拉我:没关系。】

    【有金主别拉我:心情不好?】

    【海城第一喷子:说不上不好吧,但确实是很不爽。】

    金主哥没再多问,开局直接选了个最能奶的奶妈,勤勤恳恳跟在他身后。

    方逾拾自认杀红了眼,但两次围剿下来愣是一次没死,只有他的辅助被坑死了几次。

    队友实在是看不下去,在聊天框发话。

    【有1吗:喷哥我承认你技术不错,但你才前期啊,能不能考虑一下你家小辅助的感觉?!】

    方逾拾抿了下唇,难得愧疚。

    【海城第一喷子:哥我下局给你打辅助吧。】

    【有金主别拉我:不用,你今天玩得开心就好。】

    【有金主别拉我:还有,在游戏里不用随便喊哥,你对象知道可能会不开心。】

    方逾拾撇撇嘴。

    【海城第一喷子:我今天不想care他的感受。】

    【有1吗:哎哟,你是不是跟对象分手了所以打得那么凶?发泄怒火?】

    【海城第一喷子:没分手。就是遇到点事,不是我们的错,你懂吗?那种没地方说理的感觉。】

    【有1吗:我懂我懂,我女朋友因为工作鸽我的时候我就这个心情!让我想想怎么描述啊……】

    【海城第一喷子:把人四肢砍断绑在小黑屋里用铁链子锁一个月的感觉,对吧?】

    【有1吗:……倒是还不至于,哥们你赢了。】

    【有金主别拉我:。】

    聊天屏沉寂之时,迟迟未发言的打野忽然冒了出来。

    【野哥不喜欢刺激:kun绑?这个我熟,需要道具推荐吗?】

    方逾拾:“?”

    他看着这人id,喉结滚了一下,颤抖着手指敲键盘。

    【海城第一喷子:这把结束加我,多谢!】

    【有金主别拉我:?】

    这局队友间气氛不错,很快配合默契推了塔。

    金主哥后面一句话都没说,方逾拾猜测可能是被他们的聊天内容震惊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反正隔着网络,谁知道对面是什么人?

    就算在网络上给人留下变态的印象也无所谓。

    在这个游戏里遇到配合默契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方逾拾刚想拉着人再玩几把,金主忽然下了线。

    临走前留下一句:【有点事,下次约。玩开心点,别生气了。】

    语气听着亲昵,怪怪的。

    方逾拾拧了下眉,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不等细想,野哥和1就加入队伍,开了下局游戏。

    方逾拾只好暂时放下金主哥,火力十足地陪他们上分。

    男人玩起游戏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赢赢输输上了三颗星,再抬头时,外面天都黑了。

    方逾拾迅速跟游戏搭子们告别。

    这个点某人再不回来,他脾气再好也会不开心的!

    方逾拾躺在沙发上,中途还拿到了裁缝定制店送来的衣服,但不管是手机短信还是门铃声,都安静如鸡,甚至发出去的信息都没收到回复。

    就在他忍不住要打电话的时候,翟楠的名字忽然亮在屏幕上。

    方逾拾猛地坐起,脸色微沉:“……楠哥?”

    “小拾你在家里吗?”翟楠语速很快,“梁寄沐在医院,你现在要不要过来?”

    ……

    海城换季多雨水,方逾拾一天没出门,这会儿下楼才发现阴雨绵绵,地上积了不少水洼,公路变得泥泞不平。

    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梁寄沐那么谨慎的人,会在骑摩托车的时候出车祸。

    按那人的作风,雨天骑摩托纯属自虐,应该开车才对,怎么会骑摩托车回来呢?

    方逾拾心里着急得快要冒火,绕小路走还差点闯了个红灯,只用一半时间就赶到了市中心医院。

    他直奔手术楼层,一把抓住翟楠的胳膊:“到底什么情况?要紧吗?还做手术了?车祸怎么回事?”

    翟楠被他问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水雾,以及单薄的衣服,眼睫了然地眨了两下。

    “别急别急,头盔护具都戴着呢,没出大事,就是回来路上被一个不带头盔的傻逼骑手违规超车,不小心侧翻到旁边绿化带了。现在好胳膊好腿,腰上划了个大口子,正在里面止血做清创。”

    方逾拾听得骂了句脏话,差点把嘴唇咬破:“那傻逼人呢?”

    “警察带走了。”翟楠把手上的大衣披他身上,方逾拾刚要拒绝,就听他说,“梁寄沐的。”

    方逾拾“哦”了声,老老实实套上外套:“他今天怎么会骑摩托车回来?走的时候不是开的车吗?”

    “你说那辆奔驰?”翟楠叹了口气,“被他一个亲戚给砸了。”

    方逾拾愣了下:“你说什么?!”

    翟楠压低声音:“梁寄沐今天跟他妈那边闹掰了。”

    今天的梁家不可谓不热闹。

    梁青那边一大堆人在家有说有笑,等了半天,梁寄沐一进门,就拿出了两份协议。

    “今天开始,渡盛不会再给周家的艺术馆任何经济和政治方面的支持。”

    在一众匪夷所思的目光下,梁寄沐异常淡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咬字清晰地给他们下发通知:“艺术馆占有的土地租金渡盛目前只支付了十年,合同上还有二十年,需要你们自己家负责,如果支付不起,违约金也需要你们自己解决。”

    这些说完,屋里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梁青不可置信地推他:“梁寄沐!你在说什么?”

    梁寄沐抓住她手腕,眼神冷得和看陌生人无二:“我之前警告过您,不要招惹方逾拾。”

    梁青质问道:“那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为了一个外人,要跟所有亲人决裂吗?”

    “对你们来说他是外人,对我来说不是。”梁寄沐视线散漫地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再也没有之前的尊敬和本分,“不能提供亲情的亲人,我不认为有存在的必要。”

    “你翻天了!”梁青说着就抬起手,朝梁寄沐挥过去。

    梁寄沐轻而易举避开,眼尾垂了下去,漠然看着她的美甲:“原来他眼角的伤口是这么划的。”

    梁青呆滞片刻,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对上那双不含一丝感情的灰色曈孔时,一阵莫大的恐慌忽然卷上她的心头。

    前几天梁寄沐说要重新规定她的开销额度,她还没当回事,直到这一刻,梁青才意识到,梁寄沐没有开玩笑。

    他是真的要跟家里划清界限。

    显然,意识到这点的不止她。

    整个周家都因为梁寄沐这一份合同乱成一团,吵得不可开交。

    和他关系好的几个叔叔和小辈有眼力见地去二楼避险,把战场留给了当事人。

    梁寄沐淡定地看它们把文件撕成碎片,无所谓道:“这是复印件,还有很多份,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让助手送来。”

    “梁寄沐,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年长一点的还端着架子,试图跟他讲道理。

    梁寄沐这些年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场合,已经厌倦了。

    梁青身体已经很健康,他没必要再委屈自己迎合这些人。

    “大逆不道,然后呢?”他拧了下眉,朝指着自己的那个人轻瞥过去,“手,放下。”

    那人面色一僵,下意识收回了指头。

    梁寄沐这才看向保持沉默的周家家主:“不用在道德方面谴责我,如果我真想做的绝,你们家之前以亲人名义找我要的钱,我完全可以走法律程序向你们索要。现在的情况只是因为你家有人惹我的人不开心,我不乐意伺候了,可以明白吗?”

    周家自恃清高,混迹艺术圈,从来不屑于和企业家来往。

    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些所谓的地位和话语权都是因为他们后面有渡盛,有梁寄沐。

    尤其近些年梁寄沐势头大盛,就算是外面的人,也得顾及渡盛给他们面子。

    现在梁寄沐说要划清关系界限,且不说那些钱和支出该怎么解决,单说他们以后在圈内的名声地位,都岌岌可危。

    家主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谴责地瞪了眼脸色惨白的梁青,吐出口浊气,好声好气跟梁寄沐打商量:“我会管教好家里人,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不用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梁寄沐声音很淡,“您当然要管好家里人,但这份文件也不是假的,马后炮的道歉我不需要,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您年纪这么大了,道理不会不懂吧?不管是违约金还是租金,我知道周家能承担得起,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梁青不是注重家庭规矩和尊卑吗?

    那他就给周家人一个必须管制她的理由。

    话说得不客气,周家家主的脸色也难看起来:“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梁寄沐手指点了点桌面,毫不避讳道,“如果您以后再管不好您家里人,就不只是这样了。您知道的,一个周家而已,渡盛说没也就没了。”

    此言一出,剩下一点谴责和辱骂声也消失了。

    始终保持沉默的梁父看不过去,咳了两声试图打圆场:“梁寄沐,你……”

    “爸,”梁寄沐抬起眸子,“我不希望下次开董事会,没有您的位置。”

    梁父哽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连自己都威胁。

    但威胁有用。

    他老实闭嘴,不再吭声。

    “我话就说到这儿,以后怎么办,诸位应该心里有数。”梁寄沐说完就朝二楼走,路过梁青的时候,步伐稍一停顿,轻声道,“您有两百万的购物清单我还没还,截止下周,我希望我家小拾能收到一个道歉。”

    说完,对一旁悄悄看热闹的周奕歌招手,去二楼帮忙收拾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地方他不会再回来了。

    梁寄沐要带走的东西不多,那些奖状他这些年看腻了,以后也不会缺这点,干脆一个都没带。

    整理下来,真正要带走的,也不过几本相册。

    周奕歌自告奋勇帮他拿东西,顺便借口开溜,梁寄沐便随他去了。

    等自己去车库开车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谁把他的车窗后视镜还有车前盖全砸了。

    他“啧”了声,一边联系保安调监控,一边回屋拿摩托车钥匙。

    之前接方逾拾的川崎回来停这儿就没开走,这会儿正好骑回去,省得下次再来。

    临走前,梁青劝了他一句:“能不能别骑车?”

    梁寄沐平静地问道:“您到底是希望我好,还是在满足您自己的成就感?”

    梁青不说话了,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地看着他离开。

    桌子上保姆阿姨做的大餐一口没动,至于蛋糕……

    梁寄沐过生日从来没有生日蛋糕。

    毕竟那种幼稚甜腻的东西,大家都默认他“不需要”。

    梁寄沐再是神仙,经历完这一出戏也难免心情复杂。

    有种解脱怅然的茫然。

    从有记忆开始,梁寄沐很少有被实现的愿望。

    他爸爸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家里不管不顾,他所有一切都是梁青操办。

    家里的电视机从来没有打开过卡通和电影频道,房间里从来没出现过积木和乐高,如果不是同学,梁寄沐曾经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的娱乐方式就只有毛笔、绘画、写作……

    可他偏偏不是那种静如止水的性格。

    上了幼儿园的梁寄沐第一次接触到拼插玩具和滑滑梯等有意思的玩具,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刚到学期末,就拿着全幼儿园唯一的三朵小红花奖状回到家,怯生生问梁青能不能买一套拼图。

    梁青当时震怒的眼神,他到初中还经常梦见。

    梁青抖着声音问:“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幼年的梁寄沐乖巧回答:“老师说,可以拿着小红花回去和家长兑换奖励。”

    梁青摸摸他的头:“那买字帖,好不好?”

    梁寄沐立即摇头:“我有很多字帖了,妈妈,我真的很想要拼图。”

    梁青安静片刻,忽然起身,狂躁地把贴着三颗小红花的奖状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她不顾梁寄沐通红的眼眶,把人罚在门口楼梯跪着:“下学期开始,你就不用去幼儿园了,那个地方教的东西完全没有意义,是妈妈的错,妈妈一开始就错了,明天开始,妈妈给你请私教。”

    那是梁寄沐第一次认识到,他的母亲,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他被关在家里两年,被迫学了小学两年的课本内容,然后就被扔去了三年级上课。

    其实刚开始,他还不太能理解小学知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理解力有限。

    但家教老师得到过梁青的授意,每次学不会,都会用橡皮胶棍抽他掌心,为了不被打,就算当天没学会的,他也会在晚上努力学,反复理解,直到彻底搞明白。

    这样的日子直到小学毕业,他以全市第一的毕业考试成绩被市一中下发了特招邀请。

    但梁青拒绝了。

    他被送去了伦亚。

    那时候的伦亚并不像后来这么在意品学兼优,学校教学楼有铁栏杆,封得死死的,不允许任何不学习的行为出现在校园内,活像一座监狱。

    整座学校几乎听不到一丝笑声和打闹声,早上五点半早读,晚上十点放学,大多数学生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有些甚至顾不上洗澡。

    梁寄沐当时觉得,这样也还不错,至少能逃离梁青。

    但他没想到,一个月还没过,校长就亲自找到他,告诉他他需要走读。

    梁青站在校长身边,慈爱又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对他说:“我们回家了。”

    上下学一小时车程,梁青甚至想不起来给他在附近租个房子。

    去掉车程一共也没有多少时间休息,梁青还要看着他练一小时书法,听半小时时政新闻。

    梁寄沐睡眠严重缺少,饭也吃得少,没多久就进了医院,从此落了个胃病。

    可能是洗胃的感觉太不美好,睁开眼看到医院天花板的那一刻,梁寄沐实在是忍无可忍,次日放学出了校门一路狂奔,第一次没跟着梁青回家。

    他没有联系任何同学,因为很清楚,大家还都小,如果梁青问对方家长,八成会败露踪迹。

    路边坐一个晚上,感觉比家要好。

    后来梁青找到过他,母子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梁寄沐已经长大了,梁青拦不住他,碍于面子不敢联系老师,只能对他发生的一切干着急。

    梁寄沐没再回家。

    住宿需要家长提交书面文件和签名,他没有这个东西,只好变卖十几万的手表,未成年也不能租房,就到网吧长期租包间。

    除此之外,初中过得还算衣食无忧。

    人被压抑久了,就喜欢报复性讨好自己。

    尤其梁寄沐本身就是爱玩的性格。

    他拿稳了梁青觉得丢人不敢大肆举措的心理,跟一堆朋友天天翻墙翘课打游戏。

    初三认识翟楠的那年更甚,人几乎没出现在学校过。

    当时他们小团体六个人,天天早上在门口罚站,晚上也在门口罚站,运气不好翻墙被抓,就站一晚上。

    那会儿伦亚还有体罚,梁寄沐不少挨鞭子。

    但他无所谓,小时候被揍得更狠都熬过来了,这有什么不能受?

    梁青对这些有所耳闻,嫌他丢脸,不敢靠近学校半步,也算省了麻烦。

    中途有次差点被伦亚退学,梁寄沐伙同翟楠联系上了一个已经成年的学长,借对方成年的身份,用身上所有现钱买了个门面房。

    当时翟楠还犹豫,是梁寄沐保证下个月会有惊喜,才交出自己身上的二十多万。

    果然,两个月不到,那片区域的地皮价格开始疯狂上涨,梁寄沐没有卖出去,和那位学长打商量,用这套门面房兑现,对方爽快给他们两百万,在退学声明下来前,成功保住学位。

    直到初中毕业,他听从刘德岩主任的建议报了直通首都大的预备班,从海城逃离。

    京城是有钱人的娱乐场所,后知后觉的梁父给了他一笔赞助费,梁寄沐日子过得愈发潇洒,人刚成年,就混遍了京城的所有夜店和极限运动俱乐部,靠着创业小挣一笔,在圈内名声大臊。

    可意外就喜欢发生在人一帆风顺的时候。

    梁寄沐刚想出去自立门户,还没站稳脚跟的小公司就打压卡政府文书,最后破产被收购了。

    收购的还是他亲爹。

    梁寄沐不得已回家,左脚还没迈进门,就被一巴掌打得满口鲜血。

    梁父说:“你妈被你气进医院了。”

    梁青身体里发现了肿瘤。

    至于具体病因,没人告诉梁寄沐。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妈,梁寄沐在医院门口抽了一整晚的烟,终于选择了妥协。

    反正他已经成年了,梁青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管着他,就算是回报小时候培养的钱和给了他生命,装一装也就算了。

    十八岁的梁寄沐第一次跟家里做出妥协,他们约好各退一步。

    但事实就是,这些年都是梁寄沐在退,梁青的我行我素在看到他的好脾气后更加肆无忌惮。

    原本梁寄沐觉得,这样其实也可以,渡盛能满足他的野心,他也需要承担责任,世界上的一切都有明码标价,忍一忍不算什么,总不能事事如意。

    而且谈判场上假面具那么多,多一张在梁青面前,能省去很多麻烦,何乐不为?

    人都在朝着成熟的方向长大,梁寄沐也不例外,骨子里的血液逐渐冷却,不切实际的梦幻因子全都藏在了肌肤深处。

    他向来目标明确,那几年的目标只有钱和权。

    直到毕业那年飞Y国,梁寄沐迟然发现,自己并不是“怎样都可以”。

    他比他以为的更贪婪,要鱼,也要熊掌。

    至于第三个,那是可遇不可求。

    耳边某人的声音浮现时,梁寄沐心里那点躁郁终于烟消云散。

    然后就有个骑不知名摩托车的傻逼要跟他抢车道。

    ……

    梁寄沐躺在病房里,见翟楠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手机呢?”

    翟楠翻着白眼:“彻底报废,扔了,你要吗?我现在去垃圾桶里给你翻。”

    梁寄沐伸出手:“那你的给我用用。”

    翟楠握着手机没给他:“干什么?”

    “给我老婆报平安。”有求于人,梁寄沐当然要心平气和解释,“给他说我有点事儿,晚点回去。”

    翟楠惊呼:“哟,就你这样还回去呢?”

    梁寄沐远没有他说的伤口那么轻。

    是只有腰受伤了不错,但那铁栏杆擦着边几乎把他身体贯穿,手术打麻药的时候差点给他痛出幻觉,需要留下观察以防感染。

    翟楠看着他不悦的眼神,举起双手道:“迟了,我已经给你老婆打电话并且交代前因后果了。”

    梁寄沐忍不住蹙眉:“翟楠你脑子怎么想的?我给你打电话不就是为了瞒着方逾拾吗?你还给他打电话?还交代前因后果?你都说什么了?”

    “说你装b被车撞了。”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敲响,方逾拾低沉的嗓音从外面传来。

    “我去交医药费,梁寄沐,你他妈等我回来再算账。”

    梁寄沐:“……”

    翟楠挑起眉毛:“你家小朋友那么凶啊?你们在家都这个相处模式吗?”

    “平时不这样。”梁寄沐无奈道,“这回是原则性问题。”

    解决这件事没有提前报备,还出了这种意外,他家小朋友生气是意料之中。

    不过……

    翟楠:“你助理发我的监控我看过了。”

    梁寄沐掀起眼皮:“梁青?”

    翟楠叹了口气:“早在过年你离开家后,她就对你的刹车动了手脚。估计是看不惯你总玩摩托,想给你点教训。”

    梁寄沐疲惫地按着太阳穴,长而密的睫毛垂落下,挡着眼中情绪。

    今天要不是刹车失灵,他其实没必要进医院遭一次罪。

    翟楠看了他会儿,不可置信道:“你早就知道?!”

    梁寄沐漫不经心道:“临走前,她看起来很害怕,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翟楠怒不可遏抓住他衣领:“你他妈疯了?!就算要把她送进去,也犯不着用自己的性命算计吧?!”

    “我算计什么了?”梁寄沐抬起眼,眼底宛若一潭死水,静得骇人,“我只是那天没有把钥匙放进保险柜,只是今天车被砸了,无奈的次选。”

    翟楠张了张口,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梁寄沐说的没错,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没把钥匙锁起来。

    如果周家或者梁青有一个对他的恶意小那么一点点,事情都不会那么凑巧。

    现在证据齐全,监控完备,事情追究下去,砸车的赔偿判刑是必然,梁青说不定还得算个故意杀人未遂。

    至于具体如何,要看梁寄沐的想法。

    “梁青虽然管我管的多,但轮到自己身上,未必就会听他们家长辈的话。”梁寄沐觑了眼窗外,确定没有人偷听,才接着说下去,“我没有要她命的意思,我可以赡养她后半辈子。但前提是,她不能对方逾拾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扰。”

    今天这件事是巧合,也是他早有预料的结果。

    断绝关系无法阻拦梁青,反而会更刺激她发疯,诚然发疯后会承担法律,但要是在那之前伤害到方逾拾了怎么办?

    只有现在这样,他才是完全占据主动权的那个。

    翟楠愕然看着脸色略显苍白的男人:“你他妈过年就开始打算了吧?”

    “当时有想过要解决,但我也不是神,没猜到下场这么……”梁寄沐看着身上的病号服,一阵头疼,“……惨烈。”

    翟楠骂道:“活他妈的该!”

    梁寄沐答非所问:“不许告诉他。”

    “放心,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翟楠没好气道,“你这恋爱谈的,也就这一次了,再来一次真遭不住。”

    “我也就打算谈这一个。”梁寄沐余光瞥见某道身影窜过窗户,刚坐起来没多久的身子立马躺回被窝。

    病房门被一脚踹开,浑身低气压的方逾拾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望着他,扯了扯嘴角,高冷道:“疼吗?”

    “嗯。”梁寄沐小声应了一下,伸出手,拽拽他衣角,“冷吗?”

    “您还有功夫担心我呢?”方逾拾拉了个椅子坐下,因为后怕而泛白的嘴唇现在还没缓过来,手指微微发麻,“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梁寄沐暗戳戳给翟楠使了个眼神。

    翟楠心领神会,无声骂了几句国粹,悄然离开关门。

    方逾拾满心满眼都在他身上,自然没有在意翟楠的行踪。

    “墨迹什么呢?伤口多大,快点给我看一下。”

    “不着急。”梁寄沐握着他的手,笑得温和,“我过生日,你都不对我笑笑吗?”

    “你现在如果没在医院,我会在床上对你笑得很灿烂。”

    方逾拾嘴上那么说,表情还是忍不住放缓。

    失去了凶神恶煞buff,眼里的心疼就一览无遗:“你知道翟楠说你躺医院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梁寄沐正要感动。

    方逾拾说:“我在想,你要是没了,我年纪轻轻继承的亿万家产,得包养多少小鲜肉啊。”

    梁寄沐:“……”

    梁寄沐气得太阳穴突突,额角泛起了青筋:“你等会儿再说话,我缓缓。”

    “缓个屁。”方逾拾低下头,在握着自己那只手的脉搏处吻了一下,“生日快乐梁老师,蛋糕你今晚是吃不上了,但是可以许个愿。”

    “比如让我以后都包不到小鲜肉,我可以答应你的。”

    都是成年人,梁寄沐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

    这是方逾拾能想出来最曲折婉转的承诺了。

    可梁寄沐不愿意趁人之危。

    示弱偷香是很好的招数,但他在商场和人际关系里的心机手段,从来不会用在方逾拾身上。

    所以梁寄沐安静片刻,只说了句:“那我就许愿,你有我的未来年年无忧,岁岁安乐。”

    如果我有幸陪你走完后半生,那么希望以后的每天,皆如所愿。

    梁寄沐给彼此都留了余地。

    他把选择和决定的权利,重新交还给方逾拾。

    第64章

    梁寄沐的腰伤算不上严重, 在头几天确定恢复良好没有感染后,方逾拾就拗不过他,帮忙办理了出院手续。

    办手续的时候, 唐倾作为梁总的私人医生, 把注意事项再三叮嘱。

    “伤口别沾水,这几天吃得清淡点, 别惯着他, 把那些车啊摩托什么的都锁好不许他开,还有, 一定一定不能剧烈运动。”

    方逾拾一一谨记,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多问了一嘴:“剧烈的范畴具体是怎样?”

    唐倾严肃地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床上运动及床上运动以上的过激运动都不可以。”

    方逾拾:“……”

    方逾拾木然道:“我怀疑你夹带私货。”

    “是为了方便你们理解。”唐倾的脸皮放在圈子里都是罕见的厚, “行了,去收拾东西带你男人走吧,我过段时间要请假回老家,这段时间求你们消停点,千万别再进医院。”

    被这么一说, 方逾拾发现确实如此。

    为了防止救护车拉进医院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个医嘱是不得不严格遵守了。

    于是出院当晚, 梁寄沐就面无表情看着方逾拾在沙发上铺临时床铺。

    “宝贝儿,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睡觉不抱着东西难受, 还喜欢翻身, 要是碰到你腰了就不好了。”方逾拾一本正经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 “在你伤口结疤前, 我们分床睡。”

    说完还抱怨道:“你那么大的别墅怎么都不知道多弄一间客房?唉,不然我去大学城那边住两天也行。”

    梁寄沐:“……”

    分床就算了, 分家算怎么回事?

    梁寄沐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按着他肩膀固定在沙发上:“你去卧室睡,我睡沙发。”

    “不行,分床就是为了你的伤口,沙发这么窄你怎么睡?”方逾拾不容置喙道,“就这样了,反驳无效,你再说我就搬出去。”

    梁寄沐抿了下唇。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

    没多久,一道门铃声打断了他们的对峙。

    方逾拾挣开桎梏,先一步窜到门口。

    “应该是我的快递。”

    梁寄沐挑了下眉:“买的什么?”

    “不告诉你。”方逾拾努了努嘴,确认签收,抱着一个大盒子颠颠地往楼上电竞房跑。

    梁寄沐在他进门前把人拦住,视线危险地落在他手里的盒子上:“躲躲藏藏的,准备干什么坏事?”

    “总归不会偷你公司机密。”方逾拾死死抱着手里的盒子不让他碰,“你赶紧回去休息,我要打会儿游戏。”

    梁寄沐听到打游戏愣了会儿,骤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手里的箱子半晌,在方逾拾毛骨悚然之际,非常突兀地不再坚持,由着他进去关门落锁。

    方逾拾背靠着门,松了口气。

    “野哥不喜欢刺激”经验丰富,推来的店铺和物品确实诱人,他当时鬼迷心窍气上心头,没忍住下单一堆,现在收到货才清醒过来。

    人可以不要脸,但不能完全不要脸,他可以好色,但不能流氓。

    这东西就该烂在肚子里,决不能让梁老师发现!

    方逾拾四周打量一圈,没发现一处适合藏东西的地方。

    开了电脑上游戏,想问问野哥有没有好的建议,结果野哥不在线,金主倒是在线,还没在游戏中。

    他想了想,没怎么节操的打开了聊天框。

    反正隔着网络,问谁不是问?

    【海城第一喷子:哥们,问个事儿。】

    【有金主别拉我:嗯,你说。】

    【海城第一喷子:我有一个朋友,他有点东西想藏着他男朋友,这个东西该藏在哪里呢?】

    【有金主别拉我:为什么不丢掉?】

    方逾拾一噎。

    对啊,为什么不丢掉呢?

    他看了看包装都没拆的箱子,惭愧地打字。

    【海城第一喷子:舍不得啊。】

    买都买了,要是就这么丢掉,下次可没那么大胆子下单了。

    【有金主别拉我:大东西小东西?】

    【海城第一喷子:东西都不大,但数量客观。】

    【有金主别拉我:建议你分开藏,家里各个地方都放点。】

    【有金主别拉我:分开放目标小方便藏,万一被发现一个也不用太惊慌,好找借口。】

    【海城第一喷子:有道理啊!】

    【海城第一喷子:谢谢,受教了,我这就去!】

    野哥发的店铺商品颜值极高,方逾拾又是个对审美追求极高的人,忍不住按照道具和场景的适配程度一一分类,分地区藏到各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

    梁总三个亿的别墅那么大,如果不是刻意找,完全没有发现的可能。

    初次干坏事的方逾拾全程心惊胆战,生怕梁寄沐没睡着从卧室出来抓他。

    好在今天那人睡得踏实,中途不小心关门声音大点都没惊醒对方。

    搞定完一切,他累得像翻过喜马拉雅山,心如止水地躺平在沙发上。

    梁寄沐腰上有伤,方逾拾胳膊上的烧伤也没完全好,两人这次安分了挺久,等月底换完药确定无碍,沙发的床铺才被收起来。

    为爱受磨难的方总躺在床上那一刻,真心实意叹出口气:“舒服。”

    梁寄沐一身外穿休闲服立在门口,好笑地看着他:“先睡一觉,还是先回去拿东西?”

    这地方离两人公司都近,渡盛最近拓宽市场的关键期,梁寄沐下学期开始就会把重心放在公司上面,减少学校和研究所的出勤量,不用再经常住大学城,所以他们打算今天回去收拾东西,把常用的一些拿到静水湾放着。

    “先去收拾东西吧。”方逾拾挣扎着爬起来,“明天周末,我们今天早点弄完,早点过周末。”

    梁寄沐拿起他的外套:“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这几天实地跟工勘察给我累死了,周末不干嘛,我要在家躺着,和我的床,我的电脑,相依为命!”方逾拾说完,拽了拽他衣袖,“我都忘了问你,你玩不玩电脑游戏?双黑吗?”

    梁寄沐手机上游戏不多,方逾拾一度忘记问他这方面的问题。

    结果梁寄沐听到这个问题,忽然笑了一下。

    方逾拾:“?”

    怎么笑得那么诡异呢?

    梁寄沐一脸深意地点头:“你走下路,我可以给你打辅助。”

    “那好啊。”方逾拾开心完,忽然发觉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玩ad?”

    梁寄沐边开车门边随口道:“猜的。”

    方逾拾缺心眼地上了副驾驶:“原来如此。”

    梁寄沐:“……”

    怎么这么好骗?

    事实上,如果骗子不是梁寄沐,方逾拾也没那么缺心眼。

    但某人在他这儿的信用值太高,他无可避免地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判段力。

    心情复杂的骗子带着方逾拾去收拾东西,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良心隐隐作痛:“你大学在国外,是不是没刷过大学习,也没听过社会讲座?”

    方逾拾正琢磨着衣服怎么放,闻言想都不想道:“没有啊,国内还有社会讲座?什么讲座?”

    “反诈骗的。”梁寄沐点了几下手机,“我问翟楠要一份网络防骗视频,你回家看看。”

    省得被卖了还屁颠屁颠给人家数钱。

    方逾拾奇怪地看他一样,丝毫没有智商被侮辱的认知,还以为梁寄沐又要玩什么情趣,完全没当回事。

    必备东西不多,一个大行李箱足够,只有临走前,看了眼沙发后面的置物架,可惜道:“这个我粘住了,就不带走了。”

    梁寄沐闻讯抬头,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难免愣了一下。

    许多个抱着爱心的草编应该经过了特殊处理,浑身亮晶晶的,脆弱易碎的地方被特质胶连接,牢固地站在展览柜里。

    方逾拾幽幽道:“有些人晚上为了拿东西冻发烧,有些人在夜店玩得不亦乐乎。”

    梁寄沐抿了下唇,果断把刚下载好的反诈骗视频删除。

    好骗就好骗吧,反正他看牢点,别人也骗不走。

    “以后不会了。”他说,“时间还早,去散散步?”

    小区风景不错,趁着天还没那么热,他们就在小区里溜达。

    短短半小时,梁寄沐充分认识到了家里这位祖宗的交际圈有多广。

    上至下象棋的八十岁大爷,下到玩滑滑梯的八岁孩子,东半边走下来,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方逾拾热情地一一打招呼,手痒了还去麻将区虐了把菜。

    梁寄沐跟在后面,等路灯全亮起来,大爷大妈送的苹果香蕉梨已经拎了满手。

    “玩累了?回家?”

    方逾拾大大咧咧在路边蹲着:“再等一下,我一个朋友要过来给我们送东西。”

    “你到底有多少朋友?”梁寄沐太阳穴一跳,“这次是退休老人,还是学龄前儿童?”

    方逾拾:“是同龄人。”

    梁寄沐瞬间警觉:“男的女的?”

    方逾拾轻飘飘瞥他:“你的邻居。”

    梁寄沐还没想起来,一声响亮的犬吠由近及远飘了过来。

    “哎!来财!不许叫!”

    孙渠被柴犬拉得东倒西歪,差点踩水洼里。

    方逾拾乐得跑过去:“哟,今天穿衣服了?”

    来财穿着油光锃亮的小西装,脚上还有小鞋子,脖子上的项圈都是皮质的高端货。

    “前几天不是下雨吗,地上太脏了,不穿鞋回去还得擦。”孙渠说,“喏,这家面包店我排了俩小时,你最近都不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顺便给你带点。”

    “谢啦,下次请你吃饭。”方逾拾接过来,寒暄几句才想起来招呼某位家属,“梁老师呢?”

    梁寄沐疏离冷淡地靠在树边,闻言礼貌地对孙渠轻轻颔首:“晚上好。”

    “梁总是吧?好久不见啊。”孙渠控诉道,“你俩是两口子的事儿瞒得挺好啊,枉我上网才知道消息。”

    “之前关系也不咋好,不是有意瞒你的。”方逾拾解释完,纳闷地看身后那人,“梁寄沐你站那么远干嘛呢?”

    梁寄沐高冷地杵在后面,沉默着看了眼越叫越欢的来财。

    孙渠说:“来财对熟悉的人就是叫的很大声,那么久不见梁总,怪不得刚刚老远就叫着往这边跑。”

    梁寄沐扯了扯嘴角:“……不认生,挺好的。”

    “估计没把你当外人。”孙渠刚想说点什么,口袋里手机就响了起来,接起来没几秒,就把绳子往方逾拾手里塞,“拾哥,我去门口挪个车,你帮我看一会儿狗呗?”

    方逾拾爽快应下来。

    等孙渠跑走了,他就牵扯来财往梁寄沐那儿走:“你说你离那么远干什么?”

    来财冲着梁寄沐,每进一步就叫一声。

    梁寄沐脸色越来越黑,最终在相距不到三米的时候,猛地后退一步。

    “等下,就这样,不能再近了,安全距离。”

    方逾拾脚步一顿,不可置信道:“你怕狗?”

    梁寄沐死死抓着身后的扶手,极轻地笑了一下:“还好,算不上怕。”

    嘴上说着还好,手里铁栏杆都快变形了。

    方逾拾驻足在原地,面部肌肉抖了几下,还是没绷住,低下脑袋扶着膝盖,肩膀抖个不停。

    梁寄沐无心在意他的嘲笑,看着被来财拽得晃晃悠悠的绳索,后槽牙差点咬碎。

    “方逾拾,你抓紧点。”

    “哎,拽着呢。”方逾拾笑得一句话没说利索,“我之前还信誓旦旦跟孙渠说,你不可能怕狗。”

    “确实算不上怕。”梁寄沐后腰紧贴栏杆,强调道,“只是不适应和犬类生物共处一个空间。”

    梁总年轻时候的包袱太重,抖到现在也依然有嘴上的坚持。

    有些人全身都软了,嘴还是硬的。

    方逾拾拽着来财离远些,给面子地符合道:“好好好,都是犬类的错。”

    梁寄沐闭了闭眼。

    调笑间,孙渠很快就跑回来了。

    远远打着招呼,伸手想从方逾拾手里把狗接回来。

    谁知道这狗比人还精明。

    交接前后不过一秒没用力的空挡,宛若脱缰的野马,兴高采烈狂吠一声,热情地朝前方奔去。

    “汪!”

    目瞪口呆的方逾拾:“!”

    正处前方的梁寄沐:“。”

    ……

    一小时后,由方逾拾开着车,两人返回静水湾。

    方逾拾赞叹道:“不愧是梁老师。”

    来财冲过去的千钧一发之际,他以为梁寄沐会拔腿跑走,没想到对方在短暂的呆滞后,面不改色牵起狗绳交还给孙渠。

    梁寄沐深深看他一眼,进屋后撩起了衣摆。

    后腰那一块有道明显的栏杆印痕,深到发紫。

    梁寄沐平静道:“不是没跑,是无路可跑。”

    确实下意识后撤了,可惜客观条件没给他退路。

    方逾拾沉默片刻,真诚地抬起头:“可以笑吗?”

    梁寄沐在外人面前有包袱,在他面前就无所谓了,无奈道:“嗯。”

    话音刚落,方逾拾就搂着他脖子笑到浑身脱力,还得被嘲笑的受害人亲手抱他上楼。

    笑够了才问:“梁老师,还有谁知道你怕狗?”

    “翟楠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梁寄沐不忍回想道,“初中逃课翻墙,不小心踩到墙角流浪狗的尾巴,被追着叫了一条街,从此以后再没碰过狗。”

    想到当年不可一世的梁总被狗追的画面,方逾拾肚子都乐抽了,还可惜道:“有监控吗?”

    梁寄沐惩罚性掐了把他的腰:“你要那个干什么?抢劫我吗?”

    “也不是不行。”

    方逾拾被放在电竞椅上,看到眼前线条分明的脖颈,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来财的皮质项圈。

    他喉结滚了一下,膝盖没挂住,从这人腰间滑落,赤脚踩在旁边的收纳箱上。

    ……也是真巧,这箱子里藏着一个choker。

    不太能戴出去见光的那种。

    梁寄沐双手撑在电竞椅扶手上,把人圈在身下,笑了声:“行啊,你想劫什么?”

    脚下踩的和脑子里想的都不健康,方逾拾心虚得很,嘴上倒是很给力:“那得看梁总愿意给什么,钱财和美貌总得有一个吧?”

    短短两句话,视线在梁寄沐脖子上扫了三次。

    梁寄沐就算再瞎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眉梢轻扬,余光从某人绷直的脚背上一扫而过,忽然起身,把电竞椅转了个圈。

    方逾拾视线一晃就变成了面对电脑。

    他懵逼道:“这是干什么?”

    “下午不是说要打游戏?”梁寄沐在他旁边那个电脑位坐下,“上号。”

    方逾拾:“?”

    不是,话题跨度这么大吗?亲一口的福利都没有吗?

    他不满地撇了撇嘴,咕哝道:“游戏什么时候不能打啊……”

    梁寄沐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无动于衷,自顾自帮两人开了电脑。

    方逾拾更生气了。

    完全没注意到刚刚踩着的收纳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移到了梁寄沐腿边。

    电竞房按照四个机位两两相对装修,其中一边装备比较完善,是他俩常用的机位。另外两个是给可能来做客的朋友准备的。

    “你id叫什么?”方逾拾兴致缺缺地上号,随手拒绝了金主哥发来的组队邀请。

    奇了怪了。

    怎么每次上线金主哥都在?

    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旁边那人说:“不是邀你了?”

    方逾拾摇摆不停的椅子凝固住,愣怔回眸:“啊?”

    梁寄沐随手又发了个组队邀请,在方逾拾地震的曈孔注视下,握着他拿鼠标的手,坚定地点在“接受”上。

    方逾拾一句国粹脱口而出,差点破了音:“等等等等!什么鬼?!”

    “金主”是梁寄沐?!

    那“爱老婆”就是翟楠?!

    怎么会这样呢?

    他死命盯梁寄沐的电脑屏幕,恨不得把屏幕盯穿。

    好像确实从不知道哪天起,这个id下面的定位和距离就消失了……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妈的他当着梁寄沐的面都说了什么狼虎之词啊?!

    方逾拾捏着鼠标,脊骨发颤,还不得不装作坚强的模样先发制人。

    “你、你这算是自爆吗?”他浮夸地嗤笑一声,“你是不是怕……”

    “我是怕我再不告诉你,你会落我手里更多把柄。”

    过犹不及的道理梁寄沐清楚,现在这个程度,方逾拾知道了心虚和社死还不至于演变成愤怒。

    以这小子藏不住事儿的程度,谁知道下次下游戏会说什么?

    梁寄沐可不想情趣变争执,当机立断选择自爆。

    果然,方逾拾捂着脸,虽然耳根通红,但没看出来恼怒的征兆。

    梁寄沐饶有兴致伸出手在他耳根上捏了捏:“说说,你藏了什么?”

    方逾拾:“……”

    方逾拾“哈”了几声:“我能藏什么?就一点小——”

    他偏过脑袋的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收纳箱里放着的choker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了出来,在梁寄沐漂亮的手指上东绕西绕。

    方逾拾头皮发麻:“我操。”

    梁寄沐打量着choker,漫不经心道:“你今天那眼神,都恨不得把来财的项圈给扒了。就这么想看我戴?”

    审判官的语气很随意,以至于嫌疑人胆子都大了起来。

    方逾拾的解释悉数咽回,怀揣着希望问:“可、可以吗?”

    梁寄沐看他一眼,弯了弯唇角:“可以啊。”

    他指尖一挑,干脆利落地挂在了脖颈上。

    黑色的choker紧贴白皮,视觉冲击效果显著。

    方逾拾呼吸瞬间就乱了。

    他指指箱子里被无视的短款装饰水晶链,试探性又问:“那这个……”

    梁寄沐单手支着脑袋,好笑地看着他:“老板,太贪心了吧?”

    事已至此,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

    方逾拾一哭二闹三上吊,无赖地扑过去挂他身上:“梁总梁教授梁老师~哥哥~你戴给我看呗……”

    梁寄沐跟拎狗崽子似的,捏着他后颈抬起头:“真想看?”

    方逾拾头点得比拨浪鼓还快。

    梁寄沐本来想多逗他一会儿,瞧见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心软了:“行。”

    得到肯定回答的方逾拾眼睛一亮,生怕他反悔似的,随手挑了个赤红的水晶链条,首末连在最前和最后的环装槽内。

    装饰链只有几厘米,没怎么有感觉。

    梁寄沐叹气:“满意了?”

    方逾拾看了会儿,低头就要吻他。

    梁寄沐却侧过头,指腹抵在他唇上:“别闹,来打游戏。”

    方逾拾扑了个空,抓狂地晃他肩膀:“梁寄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小金主,世界上没有白睡的男人。”梁寄沐捏捏他下巴,莞尔而笑,“这样,你带我上分,我陪你一晚。”

    方逾拾眯起眼睛:“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梁寄沐食指敲了两下桌面,“这局赢了,给你白睡。这局输了,你要跟我算笔账。”

    一局定胜负,太冒险了。

    方逾拾脑子转了半天,想出了个自认绝妙的建议:“输了也要睡,我陪玩时价很高的。”

    梁寄沐客观道:“这是不对等合同,周扒皮都没这样的。”

    “我还没说完呢。”方扒皮说,“虽然不知道你要算什么账,但我同意陪你边睡边算。”

    梁寄沐愣了会儿,欣然点头,面不改色道:“行,这就对等了。”

    其实也不对等。

    这分明是卖瓜五块钱,顾客非要十块钱买的典型案例。

    但没看过反诈讲座的某位同学不知道,还自以为占了便宜。

    方逾拾很想取得绝对胜利。

    奈何这局匹配到两个坑货,ad也没抢到手,不断被身边发出清脆碰撞声响的choker分散注意力,万般无奈下,页面灰屏。

    他万般庆幸刚刚谈合同的时候讲条件了。

    方逾拾从未输得如此心平气和,转着电竞椅过去,却见某人正靠椅子里摆弄手机。

    他不满地踢了一脚:“说话算话?”

    “不会反悔的。”梁寄沐看手机的眼睛没动,精准抓住他脚踝,握在掌心揉了揉,“找账单呢。”

    方逾拾正纳闷什么账单,就见梁寄沐要笑不笑把手机屏幕放在他眼前。

    正是他ins的关注列表。

    洋洋洒洒几百个关注,涵盖了各种能见人、不能见人的领域。

    方逾拾:“…………”

    这一刻,职场新人方总终于意识到合同签的不对劲。

    他半秒没犹豫,甚至顾不得那人脖子上的choker,抽出脚踝转身就跑。

    “梁扒皮!你心真脏!”

    不要脸啊,竟然用美人计!

    梁寄沐笑了会儿,也不急,就坐椅子里看他。

    方逾拾跑到门边才发现房间门被锁上了。

    这电子锁落锁简单,再解锁就得输入指纹或者密码。

    心里脏话转了几百句,手指却因为冷汗没解锁成功。

    而他现在没有手机,看不了备忘录,根本不记得这间房密码是什么。

    紧接着,腰就被人抓住了。

    “跑什么?这笔账我攒很久了。”梁寄沐声音压在耳边,勾得人心痒,“我关注你的时候六百多人,短短几个月,又涨了一百多。”

    “方总,您还挺博爱。”

    第65章

    在柜子里迟到的生日礼物——两套定制的伦亚十几年前老款校服, 被翻出来后,方逾拾一整个周末就没下过床。

    梁寄沐算起账来跟平时风格完全不一样,快准狠, 一晚上下来, 八百的关注删的只剩下一半,账号瞬间变得阳光健康积极向上。

    后来理智回笼智商上线, 才想起来问:“你的账号名什么意思?”

    既然账号皮下是梁寄沐, 他可不相信这串数字是随机生成的。

    梁寄沐坦然地任由他摆弄自己手机,勤勤恳恳给他揉腰, 轻笑道:“按照你生日起的。”

    方逾拾确实是九月十二号生日,但他对这种说辞根本不信:“扯淡,我关注你是老早之前的事了,你认识我是谁就按照我生日起名字?”

    梁寄沐没吭声, 放在他腰上的手却向下移了移。

    方逾拾悚然地捏住他手腕:“还来?!”

    梁寄沐挑了下眉,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条墨绿色的半透明蕾丝边绸带。

    方逾拾:“……为什么你比我还清楚这些东西放在哪儿?”

    都过一个月了,嫌疑人本人都不记得东西具体位置,每次都被梁总先发现。

    “因为你是真的很容易忘事。”梁寄沐把绸带的一端缠在自己胳膊上,另一端牢牢绕住方逾拾的大腿, 五指收拢拽着,不给人逃脱的可能。

    方逾拾挣扎不得, 很快就把那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暂时抛之脑后。

    只有后来不清醒的时候听到梁寄沐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你记仇的能力能分点在记事上?”

    方逾拾因为这句话苦恼了一个月。

    梁寄沐应该不会在日常生活琐碎的事情上念叨他, 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记了。

    但他真不记得相识这一年来, 有什么该记住却没记住的事。

    渡盛这个月活动很多, 梁寄沐全球各地飞来飞去, 没有给他解答的意思, 犯了错的方逾拾本人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当事人,只能从别人口中旁敲侧击。

    但自己这边的朋友没有靠谱的, 梁寄沐那边的朋友各个老油条,俩小时讲不出半句真话,“侧击”过程十分艰难。

    方逾拾干着急,左等右等,正确答案没等到,倒是先等来了渡盛难得的豪门八卦。

    跟梁寄沐本人无关。

    跟他爹妈有关。

    梁父和梁青一大把年纪的人,八月份宣布正式离婚。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梁寄沐人在国外的拍卖场上厮杀,分身乏术,只得拜托方逾拾多关照国内的情况。

    舆论由方总一手抓,在网上掀起的风浪不足挂心。

    就是这件事的真相,让方逾拾着实无语。

    自从那天梁寄沐和周家闹掰,周家所有长辈就把罪名和怨气撒在了梁青身上,怪她没有教好孩子。

    梁青无法反驳,也不敢吭声,压力只好全撒在家里,梁父就成了最近的出气筒。

    在梁青把家里古董砸碎满地后,梁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神病:“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不可理喻?怪不得梁寄沐那么对你。”

    梁青面色一僵:“你这是在谴责我?”

    梁父说:“没有谴责的必要。”

    人都是这样,火没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怎样都是冷眼旁观,和气生财是人生宗旨,只有等引火上身了,才知道疼。

    梁父再喜欢安分,也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哪里受过这种气?第二天就甩了份离婚协议出来。

    他是个合格的商人,以前爱梁青爱得死心塌地,但时间久了,那点施舍般的可怜爱意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消磨殆尽,看透了她身上的劣性,最后一点挂念也成了嫌恶。

    梁青嫁进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现在除了两百万,也什么都带不走。

    梁青刚开始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来被一句“清算周家账单”镇住,再不情愿也只得签下自己的名字。

    方逾拾今天的任务就是受梁父所托,送她离开海城。

    “叔叔。”他给梁父点了支烟,“您要一起吗?”

    “我不去了。”梁父摆手,拍拍他肩膀,“既然处出真感情了,以后就跟梁寄沐好好过日子吧。”

    他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懦弱的样子,仿佛雷厉风行离婚的人不是他。

    方逾拾心里暗叹:果然,玩金融的没一个好东西。

    不过梁父跟他没什么过节,生意场上也颇为照顾,方逾拾没驳他面子,乖巧应下。

    两人谈了几句公事,梁青终于磨磨蹭蹭搬着行李出来了。

    那天之后,梁青发消息道过歉,估计是梁寄沐的手笔,成功把他那点愤愤不平的小心眼安抚掉。

    所以方逾拾此刻心情还算平静,只有看到这对“夫妻”沉默以对擦肩而过时,无声感慨。

    梁父追梁青也轰轰烈烈过。

    果然,爱情这种东西,就是保质期短。

    梁老师课件上写过,大脑内苯/乙/胺、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恢复成正常水平后,造成爱意的错觉就会消得一干二净。

    他从后视镜看着梁青哭红的眼,忍不住想到了梁寄沐。

    这母子俩眼睛还蛮像,多情又薄情,不过梁青眼里只有虚伪的自私,不像梁老师,眼镜一摘,看狗都像看情人。

    方逾拾随时随地跟他对视,都能被溺死在那双灰色的曈孔中。

    梁青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冷笑一声:“很可笑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方逾拾看了眼手机消息,说,“梁寄沐托我转告您,希望您以后安好。”

    梁青冷笑:“那你也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虚情假意,他要是真有想过我一点,该怎么做心理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圈子里离婚的人不少,要么小三上位,要么趁着年轻离,像她这么大,在没有第三者插足的情况下被离婚,还真是圈子里难得一遇的罕见。

    这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她,就算梁父没有让她离开海城,她也不会再待下去。

    方逾拾没说话,一路开到车站,临别前,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

    “梁老师给的,里面有五百万,如果您不奢侈挥霍,足够过好后半辈子了。”

    梁青嘴唇抖了抖,似乎想拒绝。

    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张卡。

    意料之中的事,方逾拾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双手抄兜倚靠车门,目送她进站。

    对于过惯奢侈生活的梁青来说,小小几百万,未必撑得过半年。

    至于以后怎么样,就跟他们无关了。

    梁寄沐是有原则的,五百万估计是最后的心软。

    他收回视线,刚想转身上车离开,却听到梁青在不远处喊他的名字。

    “方逾拾。”梁青远远站着,兀然笑了一下,“我儿子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

    “他跟他爸一样,心狠。”

    “你觉得他能对你好多久?”

    方逾拾拧了下眉,没回头。

    其实梁青说的,和他之前顾忌的一样。

    一场感情投入得太久,总会给人一种回收可惜的心理,他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也怕对方坚持不下去。

    但梁寄沐和别人不一样。

    他对梁老师的喜欢或许比自己想的要多,以至于超过了这种顾虑,而梁寄沐能给他的情感和安全感,将超出的距离远拉越远。

    可超过不代表甩脱。

    或许等岁月足够长久,他就可以幻想两个人的老年生活,可以思考退休后住在哪里养老,也可以计划在梁老师两鬓斑白的时候,再去飞一次热气球,在暮年的时候,给年轻的晚霞余晖补一场有始有终的日出。

    方逾拾从来都是目标明确的人,不喜欢漫无目的的等待。

    在世界上规矩万千的各人各事里,时间是最好的衡量标准。

    他踩下刹车,在风吹过乌云,露出的月光衬在车边的脚印上。

    海城的沙滩并不好看,海也不够蓝,习惯了灯红酒绿的都市丽人们很少会在晚上的黄金时间段来这里。

    方逾拾吹了会儿风,随手捡个石子扔出去。

    微不起眼的涟漪被卷入浪花的那一刻,他想:就四年吧。

    方逾栖的选修课结课论文,梁老师给他看过,人体内苯/乙/胺的浓度高峰大概可以持续六个月到四年,平均不到三十个月,他这人不讲道理些,不要平均值,只要最大值。

    甚至是超过最大值。

    鞋底被海水打湿,方逾拾弯下腰,五指浸在白浪中。

    之前丢出去的石子早不知道落在了哪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但他随手一捞,却抓起了一个海螺。

    指甲盖大小的mini款,在月光下闪着粉红色的光。

    他忍不住弯起眼睛,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梁寄沐。

    正编辑文字,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说。

    “我的赚钱渠道是不是没有了?”

    方逾拾愕然回头:“林医生?”

    林北谦短袖短裤,难得的休闲穿搭。

    他走过来,视线在方逾拾手中的海螺上一扫而过:“我以为你捡到珍珠了,就这么个海螺,还值得拍照?”

    方逾拾不给面子地讽道:“你个母单懂什么?”

    林北谦笑容扭曲几秒:“半年前你也是母单,哪里来的优越感?”

    “起码现在不是。”方逾拾笑了声,“你来这边做什么的?”

    林北谦说:“在京城待了太久,很久没看过海了,最近几天都来这边散步,今天不巧,碰到了你。”

    两人的对话大多不“和谐”,但方逾拾今天有点没兴致。

    那粒海螺在指尖碾了一遍,最后被放在左胸口的口袋里。

    林北谦打开外卖软件:“喝酒吗?”

    “开车呢。”方逾拾说,“没有酒精的鸡尾酒,有没有?”

    林北谦无语:“你直说汽水不好吗?”

    “那不帅。”方逾拾莫名想到什么,乐了会儿,“要是梁寄沐,就该面不改色问我可乐味还是雪碧味了。”

    “我可不惯着你。”林北谦笑骂道,“不是人人都有梁总能忍五年的耐性。”

    他低头踢着砂石,没能看到这句话说完,方逾拾表情愣了几秒。

    林北谦说:“说起来,你今年的生日,是不是就能收到明信片了?”

    “什么明信片?”方逾拾倏然抓住他胳膊,用力得快要嵌进去,“哥,你说明白点!”

    林北谦意外地看着他:“还没想起来?”

    林北谦认识他那些朋友后,江麓他们说,方逾拾就是不记事儿,只记仇。

    所以有时候他走出去很远了,还有人留在原地。

    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自愿的,可能是风景还没看完,也可能是在等前面的人回头。

    林北谦觉得,梁寄沐应该是后者,但又不完全是后者。

    他在原地放出一支箭矢,这样总有一道擦着方逾拾耳边的风,会带着不同的印记。

    “这件事我一开始了解不多,但你知道的,我们圈子就这么点大,见过梁寄沐后,我飞Y国跑了一圈,见到了你当时的同学,还有梁寄沐的几个朋友。”

    说话间,他们点的外卖已经到了。

    “谢谢,辛苦了。”林北谦拿出一罐可乐,“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成年生日会,还有那年……圣诞节。”

    方逾拾单手扣开易拉罐环,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生日会有什么?当年才多大,就染了个头发拉了个小提琴,最出格的事也就撒了一场玫瑰花……”

    说到这儿,他瞳孔一缩,心脏似乎停了几秒,满杯的罐装饮料洒出几滴可乐,溅在苍白的指尖上。

    方逾拾去Y国的第一个年头就成年了。

    方廉在经济方面不制裁他,所以他包了个酒店,不管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的华国留学生都到场,不可谓不热闹。

    他组的局,他是主角。

    那晚的主题装饰是他喜欢的各色玫瑰,就连舞台和饮品名字都含有玫瑰元素。

    方逾拾没有一直霸占舞台的想法,匆匆用电子小提琴活跃开气氛,就拉开了天花板上的彩蛋。

    装修是外包给酒店的,彩蛋打开之前,他一直以为里面放的是彩条和金粉。

    所以当漫天红玫瑰花瓣飘下来的时候,气氛活跃起来了,方逾拾人也傻眼了。

    很老套的设计,但不可否认,真的好看。

    尤其在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帅哥美女,花瓣落在身上,盖过了所有人工调制的高级香薰。

    不管是舞池扭动的腰肢,还是香烟酒水碰撞的卡座,都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暧昧因子。

    方逾拾就是在这样热闹艳丽的画面下,站在舞台边缘,看到了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中,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没有花里胡哨的装扮,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耳朵上挂着半框眼镜,男人懒散地单手撑着脑袋坐在沙发椅里,柔顺的黑发时不时被空调吹得晃起发丝。

    白皙瘦削的腕骨搭在桌边,被硌得发红,手里拿着一杯放冰块的特调酒,但看酒水含量,应该没怎么喝。

    角度和灯光关系,方逾拾看不清他的正脸,只能看到对方挺直的宽肩薄背,还有近乎完美的下颌线线条。

    那人单手把玻璃杯转了一圈,酒水半滴没洒出来,看起来熟练得很。

    但他最后只是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抬起手招呼酒保,说了句什么。

    酒保听完,端着空盘来到吧台,调了杯没有度数的热带风果汁。

    方逾拾轻轻眯眼睛,直接撑着桌子翻过去,三两步跳到酒保旁边:“稍等。”

    酒保认识他这个派对主人,自然恭敬停下:“方先生。”

    酒店的工作人员都是外国人,不管男的女的,外貌身材不用说,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各个中翘楚。

    方逾拾轻佻地上手解开他领口一枚纽扣,夸赞了声好看,由转头对调酒师竖起一根手指:“不限种类,调一杯花里胡哨的,酒精度数越高越好。”

    调酒师意外道:“您自己喝?”

    “请客。”方逾拾暧昧地弯起眼睛,“对方应该是个大帅哥。您调好看点,得给我撑点面子啊。”

    调酒师了然一点头:“放心,保证给您场面撑足。”

    因为本场的主题都是玫瑰,调酒师花里胡哨半天,调出了一杯蓝色的特制酒,从靛蓝到月白色,自上而下的分层漂亮优雅,内敛冷淡。

    末了,还从柜台里摸出一朵沾有露水的蓝色妖姬放在托盘上。

    方逾拾看了会儿,不满意地摇摇头。

    他从旁边的盆栽中直接折下一朵带刺的红玫瑰,替换在蓝色妖姬的位置上。

    美人失去了冷淡,变得多情躁动。

    调酒师挑了下眉,没有制止他的即兴创作:“这可真是毫无规律可言。”

    “在这种场合讲规律,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方逾拾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我就是觉得红玫瑰配他。”

    他从吸管里挑了一只黄色的,绑上向日葵的小装饰,投入旁边那杯果汁中。

    “好啦。麻烦您给刚刚那位先生,就说旁边这杯是我请的,随便他喝不喝。哦对了,还要说一句,今晚代驾和楼上空房间都足够,不用担心酒精超标。”

    酒保看惯了这种搭讪手段,便提醒道:“您的联系方式还没放呢。”

    “联系方式?”方逾拾失笑,“我可不打算勾搭他。”

    这倒是让酒保意外了:“那您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他一下华国的古话——”方逾拾漫不经心道,“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不玩得开心点吗?

    酒保离开后,调酒师看到他的无名指,惊呼一声。

    “先生,您受伤了。”

    方逾拾垂眸看去,发现刚刚摘玫瑰的时候,不小心被茎上的刺扎破了一个小孔,一滴深红色的鲜血刚流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沾到玫瑰花上。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用纸擦去血迹,在收到同伴的呼唤后,笑眯眯接过他们手里的骰盅。

    这场局狂欢了整个通宵。

    但方逾拾作为寿星,被灌了不少酒,再好的酒量都熬不住,差不多凌晨四点的时候,颤颤巍巍让人过来扶,打算去楼上休息。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四周的路,场厅几个最隐蔽的角落,已经没有人在了。

    至于一开始被他关注到的那地方……

    桌子上空置着几个玻璃杯。

    没有果汁残骸,也没有蓝色特制酒的残骸,根本无法判段那人喝了什么。

    方逾拾失了兴趣,刚想走,却扫见一抹鲜艳的红色。

    他视线凝固片刻,忽然踉跄几步过去,差点磕在桌角,醉意顿时醒了大半。

    ——是经他手被折断的那朵玫瑰。

    玫瑰静静躺在桌子上,茎上的刺已经被摘得一干二净,方逾拾拿起来后才发现,摇摇欲坠的花瓣里藏着一枚创口贴。

    ……

    时隔六年,方逾拾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耳边只能浮现晕乎乎的自己用中文问外国友人:“我这算是勾搭成功了吗?”

    答案……

    当时自然是没有的。

    但现在,或许可以有了。

    方逾拾猛地将空掉的易拉罐捏扁,精准投入沙滩边的垃圾桶里,充斥着红血丝的双眼望向林北谦。

    柜子里各式各样的玫瑰味花香水,对玫瑰花束的情有独钟……

    他或许知道为什么梁寄沐总偏爱玫瑰了。

    林北谦欣慰地对他举杯:“想起来了?恭喜。”

    方逾拾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我才说过不许梁寄沐今年包机,现在就轮到我双标违规了。”

    林北谦笑了会儿,在他离开前,忽然出声。

    “友情提醒,你最好再想想圣诞节的事儿。”

    方逾拾脚步没停,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包机不是那么好包的,今晚航机多,没有合适废飞机,而且目标中转地的天气也不好,航空公司那边抱歉地表示,最早也要等一天才能空出飞机。

    方逾拾无法,只能说越快越好。

    他不是能藏住事的人,就算现在出发,也要三十多个小时候才能见到人。

    好巧不巧,梁寄沐还在他停车后来了个电话。

    “刚结束竞标,才看到你的消息。去看海了?”

    梁寄沐没秒回消息后,总会跟他解释没有秒回的原因。

    方逾拾凌乱呼吸意外平复下去,说了句“对”,然后很没有预兆地开口问道。

    “梁寄沐,你到底是六年前被我追上的,还是六个月前被我追上的?”

    那边安静了几秒。

    随后传来一声轻叹:“成人礼?”

    方逾拾猛点头,想到对方看不见,才“嗯”了一下。

    梁寄沐就笑了:“其实你一直不需要追。”

    方逾拾抓着方向盘的手冒出汗水。

    发出声音的明明是耳朵里的蓝牙,胸口口袋中海螺盖住的心脏却被敲得发酸。

    “我先注意到你的。”梁寄沐说,“那杯饮料原本是用来要你联系方式的道具。”

    第66章

    麦当劳的惊鸿一瞥并没有给六年前年轻气盛的梁寄沐造成太多情绪上的困扰。

    那天之后, 他很快就重新把精力都放在学术研究上。

    搭档对他不要命的学习精神看不过眼,在对方要继续加班之前,抢走必备的工作牌在怀里抱着。

    梁寄沐没摸到工作牌, 二话不说, 抬手就掐他麻筋。

    “啊!!”

    搭档痛呼一声,带着两个黑眼圈恼怒道:“梁寄沐你真是疯了, 这周一顿晚饭都没吃, 还想再进一次医院啊?”

    他跟梁寄沐是工作上的老朋友了,有幸目睹过一次这人口吐鲜血被送进医院。

    “还能熬, 时间没多少了。”梁寄沐按了按胃,确定没有疼痛感后,又去抢他怀里的工牌。

    搭档“啧”了一声,没再争。

    整个团队都知道, 梁寄沐这次回去后就不会再继续学术研究了。

    也是,渡盛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待在研究所?

    搭档忍了好几次,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试探道:“就没有双修的可能性吗?”

    梁寄沐手一顿, 没点头,也没摇头:“有, 但是很麻烦。”

    一来要处理梁青的大吵大闹, 二来身体也未必能吃消。

    梁青不喜欢他搞这些听起来神神叨叨的东西, 只希望他能踏踏实实把渡盛做好做大, 毕竟两人就他一个孩子, 总不能把这么大的家产给外人。

    不是解决不了, 但他这些年实在太累了,竟然生出了一种“就这样算了”的心理。

    搭档声音更低了:“那你还把项目申请表交上去了?”

    一个研究院的新项目, 能申请成功加入的都是专业内的凤毛麟角。

    梁寄沐垂下眸子:“不一定能进去呢。”

    “我操,哥们,你是谁啊?你他妈给我说你不一定能进去?!”搭档崩溃道,“你都进不去,我不是更没希望了?”

    梁寄沐笑了声,无所谓地耸起肩膀:“再看吧。”

    就算申请通过,也可以不进,偌大的项目团队不缺他一个。

    搭档为他的若无其事感到难过。

    想了想,忍不住问:“下周末有个局,我表弟的同学组的,你去不去?”

    “都不认识,去什么去?”

    “不是吧老梁,这么纯正的话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啊,你以前组局只邀认识的人?”

    梁寄沐踹了他一脚:“真不去,没心情。”

    “就是没心情才更应该去啊。”搭档不死心地纠缠道,“去吧去吧,放松一下不好吗?你最进真的把自己逼太紧了。”

    梁寄沐很希望在离开这个行业前把最开始订的目标一一实现。

    距离回国时间越来越近,现在却差个相关论文没发表,怎么能甘心?这些天几乎整宿整宿泡在研究所。

    被这么一点,迟来的疲惫终于涌上心头。

    梁寄沐犹豫半天,小幅度点点头:“等会儿去挑个礼物。”

    “可别,他不收礼物的。”搭档说,“你怎么送的隔日就怎么被退回来,我表弟送的他都不收,好像就只乐意收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送的。”

    梁寄沐评价道:“挺有个性。”

    “可不是嘛,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你不知道在圈子里多有名。”搭档摆弄几下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他看,“喏,是不是大帅比。”

    梁寄沐眼皮刚抬起来,就愣了一下。

    ……方逾拾?

    时隔多日,这名字竟然再次传到耳朵里。

    搭档看到他的眼神,诧异地眨眨眼,但没有多言。

    直到宴会当天,他看着这位老朋友直勾勾望着台上拿小提琴人的眼睛,不怀好意笑出了声。

    “原来是你的取向标准啊。”

    梁寄沐没有收回视线,大大方方承认:“嗯。”

    搭档往他手里塞了杯威士忌:“是不是后悔今天没有好好打扮了?”

    梁寄沐刚从一个老教授的讲座离场,直接就来了这儿,学生气十足的衣服都没来及换。

    梁寄沐摇头:“都不了解。”

    他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渡盛太子爷爱玩,但从不约人。

    这哥们跟对美色绝缘了一样,再好看的超模都懒得多看一眼。

    好不容易有一个引他注意,搭档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

    “不了解有什么?”他拍拍桌子,“文档发你了,你快看!”

    梁寄沐尚未来及阻止,方逾拾的基本信息就洋洋洒洒显示了满屏。

    奖状和履历一页根本放不下,期间夹杂很多张照片,确实是很优秀的男孩。

    鬼使神差的,他把这个以对方名字命名的文档保存在了手机里。

    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只有2M的文档会变成将近10G的重要加密文件。

    搭档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跟人群一起欢呼起来,不忘提醒他:“快上啊!他下来了!”

    梁寄沐甫一抬头,眼睫刚好被一片玫瑰花扫过。

    红色阴影像舞台的幕布,随着落下去的动作,露出台上的夏日璀璨。

    他的取向狙击抱着小提琴懒散靠在舞台边缘,满脸空滞地望着一片玫瑰海,完全没有注意自己也受到了波及,肩膀和指尖悬着几片色胆包天的花瓣,平增几分昳丽。

    梁寄沐几乎是下意识收回了视线。

    心不在焉晃着酒杯,满脑子还都是那人顺着脖颈线条滑落进领口的一滴汗水。

    不然……

    破例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梁寄沐这么想着,手已经比脑子先行一步,喊来酒保点完饮品。

    寿星肯定要被灌酒,他就不在火堆里添柴了,叫杯果汁,还方便给那人解腻。

    谁知道过了好一会儿,他不仅等来了自己点的果汁,还额外得到了一杯酒和一枝花。

    墨绿色的花茎上沾了一抹暗红,梁寄沐看了半天,除了心跳声再听不见任何音乐。

    他沉默着喝完两杯饮料,安静地离开了宴会厅。

    ……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告诉那天的调酒师,调的味道不错。”

    隔着电子设备,梁寄沐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后劲很大,有点醉人。”

    他们都知道,醉人的未必是酒。

    方逾拾打开车窗,点了支烟夹在手里。

    窗外的热风不断流窜进来,急不可耐拥吻他每一寸皮肤。

    这风吹得有点凶,把人眼眶都吹酸了。

    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迟了六年,从山川汪洋的另一边翻过来,总要有点脾气的。

    他兀然笑了出来,哑声道:“梁总情根深种了吗?”

    “是怦然心动。”他的老师笑着纠正,“按照前后顺序来说,情根深种应该在……”

    “在圣诞节。”学生学会了抢答。

    梁寄沐一时失语,久久没说话。

    方逾拾听到对面越来越重的呼吸,鼻子一酸,连忙抽了口烟,压住眼尾的红晕。

    “我记得的,那年是我在外国期间,遇见过唯一一次没有下雪的圣诞。”

    梁寄沐轻“嗯”一下,又道:“下了的。”

    ……

    梁寄沐的项目参与答复在圣诞节当天被人送到了他手里。

    毫无意外,是热情期待他加入的邀请函。

    那座城市临海,冬天湿冷。

    他一个人开车到海边,坐在一家卖各种复古小玩意儿的咖啡厅中,随意点了杯热美式,静静看着港口拍打礁石的浪花。

    日落的点已经过了,天空黑云密布,看不见一丝太阳的影子。

    梁寄沐是店里唯一一位客人。

    店主来送咖啡的时候说:“等会儿要下雨,您可以买一把雨伞再走,当然,风特别大,如果不想淋湿,我建议您等到雨停。”

    梁寄沐为他的善意道谢:“可那就太晚了。”

    “我们店没有那么早打烊。”白胡子店主调侃说,“多等一会儿吧,圣诞夜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

    Y国人的浪漫总喜欢放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比如说,无时无刻不期待一场缘分的邂逅。

    梁寄沐没有那个心情,也并未反驳,笑着岔开话题:“窗户可以打开吗?”

    “如果您不怕冷的话,当然。”

    窗户打开瞬间,梁寄沐明白店主的提醒确实有一定道理。

    冬天的寒风最是刺人,打在身上像被针扎。

    他拉了拉领子,大半张脸都埋在冲锋衣里。

    被咖啡杯压住一个角的邀请函簌簌作响,让人忍不住担忧,会不会下一秒就被风卷走。

    梁寄沐长睫下垂,冷眼瞧着,心想被卷走了也好。

    省事。

    可能是这地方距离教堂比较近,上帝善心大发,这个念头刚落地,就实现了他的小小愿望。

    那邀请函啪嗒一声,打过窗沿,顺着窗户缝隙飘走了。

    余夕征嚟——

    梁寄沐:“……”

    行吧。

    他按了按太阳穴,没有追出去的打算,在感到冷之前,把窗户合了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梁寄沐在它和逐渐冰冷的咖啡里为难几秒,选择了前者。

    “梁寄沐!”

    刚接通,搭档的叫喊就冲得他耳膜一痛:“你申请通过了!”

    “我知道。”梁寄沐回得很平静,“但我不去了。”

    搭档不可思议道:“你他妈……真不去?”

    梁寄沐说:“不去。”

    这玩意儿不规定名额,只要有能力,一百个也招,两百个也招。

    他不去,不耽误别人,也不算浪费。

    搭档实在觉得可惜:“再想想办法呢?老梁,这个真的很难得。”

    再想想?

    这三个字今天已经无数人给他发过了,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提出个方法建议。

    哪怕是“我觉得你该去”这种话也没有。

    毕竟人都不敢对别人的人生选择负责。

    梁寄沐忽然有些烦躁,开玩笑似的说:“等会先下的要是雪,我就参加。”

    搭档哽住:“这不必败吗?”

    梁寄沐懒散地压着眉骨:“二选一的问题,跟输赢有什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选择题出现的瞬间,自己就不可避免朝着一段倾斜。

    他没有外界传得那么神,他也会犹豫和退却,他不是每个脚印都踏在实地上。

    如果能有个人,或者哪怕别的什么,能推他一下……

    轰隆。

    雷声杂夹着闪电,将他的视野照得惨白一片。

    梁寄沐抿了下唇,在搭档的叹息声中,挂断电话。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呢?

    邀请函都飞了。

    他直直腰杆,打算在暴雨下来之前离开。

    谁料一只手忽然擦过他耳朵,落在桌子上。

    梁寄沐低头看过去,惊愕地发现,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下压着熟悉的研究院封口信。

    是邀请函。

    “幸亏飞出去的是信不是刀,砸我脑袋上的时候我都懵了。”那人笑了笑,英文发音非常标准,“二楼的十几家店就你一个人,应该是你的吧?不是我说,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弄掉,哥们,你心很大啊。”

    “……谢谢。”

    梁寄沐下意识接过信函,没回头,借着美式的杯子反光,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棕色眼睛。

    Y国真的很小。

    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

    方逾拾放下东西就收回了胳膊,抬头看了眼窗外,挑眉道:“赏雨呢?”

    梁寄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下意识就说:“圣诞节,在等雪。”

    “那你要失望了,今天下不来雪。”方逾拾调笑一句,拿起手机看了眼,转过身,“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一起等了。以后跟人生大事相关的东西收好,可别再丢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

    梁寄沐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那人拿了把伞去柜台付款,然后离开了小店。

    他捏着那封信,望向门口震动不停的铃铛。

    直到数不清的八音盒齐齐响彻在小店内。

    梁寄沐蓦然回过头,店长刚好摆弄好最后一个八音盒。

    独属于圣诞节的歌萦绕在耳边,只有两人的小店凭空生出几分热闹。

    那些水晶球里的白色泡沫不停跳动,晃乱了梁寄沐烟灰的瞳色。

    一杯热腾腾的摩卡替换了掉他面前冷得发苦的美式。

    “是刚刚那位客人请的。”店长说,“他给我提供了一笔可观的收入,请求我为您下一场雪,并托我转告您‘圣诞快乐’。”

    玻璃发出“啪”的一声。

    下雨了。

    在雪之后。

    梁寄沐愣愣看向他,半晌,喃喃道:“我是不是该对他说一声谢谢?”

    “那位客人说,如果下次有机会在这儿再见到您,您把咖啡请回去就好了。”店长笑呵呵道,“虽然不太准确,但这也算是一种约定?您看,我就说多等一会儿会有惊喜吧。”

    邀请函的边角已经被捏皱,梁寄沐将其抚平,轻声笑了起来。

    “确实是很好的礼物。”

    他抬起眸子,被水晶球和白色絮状物霸占的眸中盛满了暖意。

    “圣诞快乐,先生,我该走了。”

    店长看了看外面瓢泼的大雨:“我想您需要一把伞作为圣诞礼物。”

    梁寄沐摇摇头,弯起唇角:“如果可以,我想要一份别的礼物。”

    ……

    方逾拾对这件事的印象只停留在被林北谦叫走的一通电话,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梁寄沐的项目和他的学校有很多交集,在很多个说不出名字的时刻,梁寄沐都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图书馆被挡住的光,演讲大厅角落中的一方一隅,甚至是篮球场下的观众席,长达半年的时光,都有两个人的参与。

    但暗恋是单方面的事情。

    所以回忆也是一个人承担。

    不是没有想过拉近距离,但当时事业理想和家人全压在身上,梁寄沐不想把这些带进方逾拾的世界。

    而且那个时候。

    方逾拾身边并不缺人。

    见色起意,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念念不忘,久别重逢……

    偶像剧那么多诅咒,梁寄沐一个不落,全中了。

    方逾拾的世界里,18年圣诞节没有雪,但梁寄沐的世界里有。

    那场雪一下经年,带来了心脏兵荒马乱的悸动,和一条无限延展的人生轨道。

    过程并不顺遂

    好在结局不错。

    方逾拾下意识想去碾烟头,却想到了梁寄沐被烫红的指尖。

    于是伸出去的两指缩回来,方逾拾开门下车,将烟熄在专门放烟头的垃圾池中。

    “梁寄沐,”他站在机场不远处,刚好看到一架起飞的客机,“我想去找你。”

    梁寄沐问:“现在?”

    “现在。”方逾拾眨眨眼,“我不想要咖啡了,你还我一句表白吧。”

    “梁老师,你还没说过喜欢我。”

    六年,远超四年的目标期限。

    他自以为的要不起的,其实早就得到了。

    “你倒是会做生意。”梁寄沐对他的能力作出肯定,“行,过来吧。我让Lee送你。”

    兜兜转转,给航空公司贡献年收的还是梁总。

    方逾拾笑笑,挂断电话后,成功在机场和Lee会面。

    他说:“Lee,我们先飞Y国。”

    Lee之前说,梁寄沐每年年底都会飞Y国,赴一场不为人知的约。

    方逾拾很抱歉的迟到了六年,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梁寄沐一个人在那家店喝的咖啡是什么味道。

    但他仍然想走一遍那人走过的路。

    至少尚未完全消失的脚印,会覆盖上他的痕迹。

    虽然现在并不是圣诞节。

    但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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