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方逾拾坐过很多次私人飞机。

    蹭朋友的大飞机看城市夜景、随机去一个城市的酒吧打卡等混账事儿都干过。每一次都热热闹闹一群人, 喝酒调情玩骰牌的好不快活。

    但那些富二代的飞机上去就一股酒味,没有梁寄沐的这么素雅清新。

    方逾拾看看低调内奢的装饰,好奇道:“我以为你也会经常带人上来玩。”

    “除了机长和乘务员, 你是第一个。”梁寄沐支着脑袋看文献, “我不喜欢东西被别人碰,脏。”

    方逾拾这才意识到身边坐着的是个洁癖。

    他不怀好意笑笑, 凑过去在他嘴巴上响亮亲了一口:“哟, 不嫌弃我?”

    梁寄沐捏捏他下巴:“工作呢,别招我。”

    “哦——”

    方逾拾拖着尾音, 手磨磨唧唧从他肩膀上滑下。

    梁寄沐放弃打字的那只手,压着他脖子下来,在锁骨上咬了一口。

    方逾拾“嘶”了声:“疼啊。”

    “该的。”梁寄沐压根没用力,牙印就浅浅一圈, 可把这小子娇气坏了,“说说吧,你又要干什么?”

    方逾拾嘿嘿一乐:“出来玩还工作呢,老板都那么有钱了,别工作了。”

    要不说梁寄沐年轻有为呢。

    这人好像除了跟他在一起玩的时间, 大部分空闲都在工作学习。

    梁寄沐无奈:“不工作很快就没钱了,你养我?”

    方逾拾摸摸身下的皮沙发, 想了想这人最近的开销, 诚实摇头:“养不起。”

    最开始还以为这人是个勤俭持家的, 没想到平时生活那么豪。

    梁寄沐当时对这个问题回答是:“有钱为什么不花?有钱人说自己勤俭持家是最荒唐的笑话, 多给国家花点钱缴点税才是真慈善。”

    方逾拾非常赞同。

    他要是把枫御夺到手, 说不定比梁寄沐更败家。

    “梁老师, 陪我看电影吧。”方逾拾把他笔记本文献关掉,“我不要一个人看。”

    “好。”梁寄沐点开八百年没开过的视屏软件, “我充个会员,你想看什么?”

    “等等!不许充!”方逾拾叫停,手速飞快输入自己的账号,“我上次充过年费了,你用我的就行,再充不是浪费吗?”

    可以买贵的不可以买贵了,可以花大钱不可以花冤枉钱,这是方逾拾的消费宗旨。

    梁寄沐捏捏他耳朵:“勤俭持家。”

    方逾拾手一顿,冷漠地转头:“骂我呢?”

    梁寄沐:“?”

    他慢半拍地想到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失笑道:“不是,这次是夸你。”

    方逾拾冷哼:“你还挺双标啊。”

    “词语都有褒贬义,要看用在谁身上。”梁寄沐说,“用在你身上的,褒义居多。”

    方逾拾耳根腾腾冒热意:“居多?那就是也有贬义喽,举个例子?”

    梁寄沐深深看了他一眼:“贵人多忘事。”

    方逾拾:“……看电影。”

    还真没法反驳。

    梁寄沐看他把影库从上翻到下又从下翻到上也没找出来一个,不由道:“看什么类型?”

    “恐怖片吧。”方逾拾心怀不轨,指了指漆黑的窗外,“沉浸式,氛围感,《死神来了》怎么样?”

    梁寄沐嘴角一抽:“开局炸飞机的那个?”

    方逾拾沉默了:“换一个,我换一个。”

    他切了个其他类型,边找边问:“你怎么知道那个电影剧情的?你看过?”

    “大学的时候和翟楠一起看过。”梁寄沐说。

    方逾拾眨眨眼:“你吓到了没?”

    “没有。”梁寄沐诚实摇头,“一般般吧,我还抽空写完了一个商业案例分析。”

    靠。

    气人的学霸。

    梁教授不怕鬼,方逾拾也不怕鬼,那看恐怖片就没意思了。

    梁寄沐见他纠结,建议道:“做个抽签程序?”

    “对啊!”方逾拾说干就干,不客气地占用他的电脑,噼里啪啦敲代码,“我做个模板,等会儿也发你一份,下次你有什么纠结的在这里导入就好,内容都能换。”

    “都能用?”梁寄沐唇角牵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好。”

    这种小程序不难,方逾拾没多久就做好,把影库导入,最后转出个《绿里奇迹》。

    方逾拾问:“看过没?”

    阅片量很少的梁总回答:“没有。什么类型?”

    “听名字应该是文艺片吧。”方逾拾隐藏了自己看过的事实,“简介也不用看了,直接放?”

    梁寄沐没多想:“投屏吧,上面这个屏幕大点,不伤眼。”

    梁总的私人飞机配置豪华,还有专门观影的可移动大屏幕。

    方逾拾把两人之间的扶手挪开,后仰靠在他肩膀上。

    梁寄沐抬起手搭在他腰上。

    方逾拾很少跟人出去看电影。

    因为怕自己过于丰富的共情能力发作,被现在煽情片子搞得眼泪纵横,丢人。

    这三小时的片大学时候在屋里看哭得死去活来,同居室友还担心地敲门问过。

    幸亏他共情来得快走得也快,片子结束十分钟,除了通红的眼睛再无异样,出去仗着室友听不懂中文,瞎扯说打游戏骂人,勉强保住面子。

    那么感人的电影,会有人不哭吗?

    方逾拾不信。

    至于自己,都看过一遍了,肯定不至于再哭,问题不大。

    他翘着二郎腿晃晃脚,愉悦地把纸巾往梁寄沐那边推推。

    梁寄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小时后。

    方逾拾默默抬起头,摘掉腰上的手,靠回自己椅子里。

    梁寄沐察觉动静,没来及转头,脸就被一只手按回面对屏幕的角度:“好好看你的片。”

    梁寄沐拧了下眉。

    又过了十分钟。

    面前那盒被推来的纸巾一角出现了两根手指,一点一点缓慢又坚定地把纸巾往回拖。

    梁寄沐:“。”

    区区两根手指,把狗狗祟祟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没忍住,用余光觑一眼,看到了这人通红的眼眶,愕然道:“你哭了?”

    “胡扯。”方逾拾硬邦邦地一翘腿,脚趾踢到前面桌子角,瞬间掉下两滴泪,“是疼的。”

    梁寄沐连忙抓住他脚,把拖鞋摘掉轻轻揉着他通红脚趾。

    方逾拾哼唧一声,吸了吸鼻子。

    梁寄沐意味深长道:“疼得鼻涕也出来了?”

    方逾拾恼怒:“是空调开太大,给我冻的。”

    梁寄沐:“这是热风。”

    方逾拾:“……”

    梁寄沐:“你应该说,开得太低了。”

    方逾拾:“…………”

    方逾拾嗖的一下把脚缩回。

    任凭某人再抓也死活不伸出去。

    梁寄沐转过头,就看到自家祖宗双手环胸,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盯着屏幕。

    如果忽视通红的眼睛,还真挺唬人。

    他视线太直白,方逾拾一下瞪回去:“看什么?”

    “没什么。”梁寄沐心软得一塌糊涂,也把椅子往后靠靠,“继续看吗?”

    方逾拾冷笑:“看啊,怎么不看呢?”

    还没到最感人的呢,梁寄沐没哭,他可以理解。

    梁寄沐由着他,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两人之间那只手向上摊开放在椅子扶手上:“想抓随时放上来。”

    方逾拾:“呵,我是硬汉。”

    梁寄沐不置可否,静静等待一小时。

    果不其然,那只偷了纸巾的手又悄无声息爬过来,讨好地挠挠他腕心,然后把五指窜进他的指缝。

    硬汉硬不起来了。

    梁寄沐垂下眸子,安静握住他的手。

    方逾拾没能忍太久,不一会儿,低哑抑制的啜泣声就飘进了耳朵里。

    fine,猛男落泪。

    梁寄沐没回头,默默给他递纸巾。

    方逾拾知道藏不住了,粗暴抢过,呜咽抱怨道:“你怎么不安慰我?”

    “你没下旨,我哪敢出声。”梁寄沐轻轻捏他手,“过来抱抱?”

    方逾拾没好气地钻进他怀里,死死搂住他腰,大眼睛盯着屏幕,泪顺着鼻梁滴落在梁寄沐衣服上,很快就泅湿了那块布料。

    梁寄沐叹气,一下下顺着他后背:“好了好了,不哭。”

    “你他妈怎、怎么不哭?”方逾拾没面子,虽然哭得气不足,声儿倒是没低,“心硬如铁吗梁老师?”

    梁寄沐好笑地看着他:“我很少看影视剧有情绪共鸣。”

    “那你不早说!”方逾拾悔得肠子都青了,丢了夫人还折兵,“你早说我就不看这个了!”

    “你早就知道它感人?你看过?”梁寄沐眯起眼睛,一语道破,“你想看我哭?”

    方逾拾:“……”

    夫人没了兵没了,现在老营都没了。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嗯,怎样?”

    梁寄沐惩罚性捏住他鼻子,方逾拾一口气没上来,打了个嗝:“操?”

    “想看可以,下次方法要用对。”梁寄沐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想哭,是可以掉眼泪的。”

    有些人就是有自己控制眼泪的能力,哪怕情绪平稳。

    梁寄沐就属于这种天生适合演戏的体质。

    方逾拾哽咽道:“那你现在给我哭一个。”

    “你让我哭我就哭?哪来那么划算的买卖。”梁寄沐给他擦掉个不停的眼泪,“等会儿多喝点水,都哭虚脱了。”

    方逾拾把他手打掉:“别管我,我一会儿就好。说吧,你要怎样才能哭?”

    梁寄沐太阳穴突突的:“方逾拾,你是变态吗?”

    “你骂我老色批我都认。”方逾拾痛快道,“快说啊!”

    梁寄沐也是头疼:“不知道。可能等我心情好了,就给你哭一个。”

    敷衍的答案显然不能让祖宗满意。

    方逾拾嘴角不开心地撇下。

    就在梁寄沐以为他要继续逼供的时候,对方却哼了一声收回视线:“行,你等着瞧。”

    梁寄沐轻轻挑起眉,没应答:“还有半小时,小拾,喝点水,坚持一下,看完它。”

    方逾拾:“……你也看上瘾了是吧?”

    梁寄沐似是而非道:“你传染的。”

    方逾拾痛骂:“大变态。”

    梁寄沐也没怎么要脸,学他的评价说:“对,老色批。”

    梁寄沐不爱玩阴招,大部分时间都摆阳谋。

    偏偏每次阳谋,方逾拾都中计。

    明知道梁寄沐故意的,还是忍不住二刷完电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后干脆把脑袋埋这人胸口抹眼泪,痛骂梁寄沐铁石心肠不做人。

    梁寄沐一一应下骂声,哄着他抬头让自己看看。

    方逾拾差点活撕了梁寄沐。

    好在这人煽风点火完毕还知道灭,最后吻了吻他眼角,抿走最后一滴泪,说:“现在我知道了。”

    方逾拾怒意尚未消灭:“知道什么?”

    “知道这电影很感人。”梁寄沐说,“你眼泪很苦。”

    方逾拾瞬间就哑了鼓。

    他有气无力趴在这人腿上,本想闭目养神,熟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梁寄沐没再闹他,把他掉了个面仰躺在自己腿上,让乘务员拿来冰袋,隔着毛巾敷在这祖宗眼睛上。

    别看现在安安静静,等明天万一照镜子发现眼睛肿了,估计又要心碎成灰色小狗一个人自闭。

    梁寄沐轻笑着给他理顺毛,才继续看文献。

    他从小养成的习惯,睡不了很久觉,一天四五个小时足够,余出来的时间就学习或工作,若非如此,也无法平衡研究和公司之间的事务。

    梁寄沐喝了口酒,顺便架了相机对准窗外。

    飞机现在经过的城市灯光璀璨耀眼,和星辰的光互相辉映,分外好看。

    录下来明天哄祖宗,顺便赔罪。

    ……

    方逾拾是被飞机摇晃的幅度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死死抓梁寄沐腰:“梁——”

    “嗯……别闹。”梁寄沐才合眼两小时,这会儿眼皮闭着,在他头上顺顺毛,哑声道,“我再睡会儿。”

    方逾拾冷静下来,意识到他们在下降。

    他仰着头,发现这人一晚上都是坐着,姿势没变过。

    对比这种艰难的睡姿,方逾拾就幸福多了,毯子盖着膝盖枕着,没记错的话,晚上还把梁寄沐腰当抱枕抱了好久。

    他小心坐起来,梁寄沐轻轻哼了一下。

    大概是腿被他枕麻了。

    方逾拾抿了抿唇,帮他把椅子放平,轻轻给他捏大腿。

    窗外的太阳已经从云层中冒出一半,方逾拾那么爱看日出日落的人,半眼都没多看,在光扫到梁寄沐眼睛之前,拉上了窗帘。

    他去洗手间洗漱完,犹豫几秒,走到架势舱敲了敲门。

    “进。”熬了一宿的Lee精神气十足,见来人是他,嘴角笑容更大,“拾,你醒了?”

    “睡饱了。”方逾拾笑道,“快到地方了?”

    “还有二三十分钟吧。”Lee咬了根棒棒糖,也给他分享了一根,“拾,你怕我太困才来找我闲聊的吗?”

    “之前不是。”方逾拾玩笑道,“现在是了。”

    “你还真是……”Lee笑得差点咬着舌头,“我不自作多情了。你是来跟我聊我老板的吧?”

    他老板当然就是梁寄沐。

    方逾拾被看穿也不尴尬,坦率一点头:“嗯。介意跟我讲讲你老板坏话吗?”

    Lee笑嘻嘻指了指某处:“有录音哦。”

    “关了。”方逾拾不客气道,“他不会跟我计较的。”

    Lee如他所愿关上录音开关:“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说他年年都要飞Y国,为什么?”

    Lee咂舌道:“我还以为你们华国人都会委婉些。”

    方逾拾笑道:“没有冲进来抓着你领子逼供,已经很委婉了。”

    “我可以给你透露点消息,但是不能全告诉你哦。”Lee把棒棒糖换到另一边腮帮子咬着,“梁每年年底都会一个人飞趟Y国,但是时间不长,每次两三天就回去了,到地方也不让我们跟着。”

    “我们之前都猜他是不是在Y国养了个小情人。”Lee说到这,差点被自己乐出声,“你别生气,我们后来知道了,谁养他都不会养的。”

    方逾拾脸色变了又变:“为什么?”

    “谁知道呢。”Lee含糊两句,“反正就算关系好起来了,他也就给我说过是去Y国见一个人,我问他没在一起多玩几天吗,他给我说,那人没见到他。拾,你说那人会不会是他的初恋?他被甩了,念念不忘?”

    方逾拾:“……Lee,你觉得问我这个问题合适吗?”

    Lee似乎才意识到他们的关系,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嘴笨。”

    “没事。”方逾拾捏捏鼻梁,也不知回答他,还是说给自己听,“他给我说过的,没有初恋。”

    Lee无声笑了笑,正要调侃,视线瞟到门口,面色忽然一僵。

    方逾拾还没问原因,腰就被人从后面搂住了。

    “醒了不喊我?”

    梁寄沐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方逾拾察觉到Lee玩味的目光,耳根臊得慌,把他手拍掉:“你都快困昏迷了。”

    梁寄沐懒散得倚靠在一旁,发现操纵台某灯没亮,睨向Lee:“录音关了?”

    Lee讪笑道:“不小心的,不小心。”

    “好好开你的飞机吧。”梁寄沐随手拨开录音开关,拉着方逾拾手往外走,“快到了,收拾一下。”

    方逾拾抬头看着他后脑勺,没由来的问了句:“你当年在国外,真的没有再见过我吗?”

    梁寄沐停下脚步回眸,头发散在额前,在那张妖孽的脸上平添一分痞气。

    他不答反问:“你想听什么答案?”

    方逾拾说不上来了。

    梁寄沐好像总喜欢用反问来堵他的问题。

    方逾拾知道,只要他回答得上这个反问,梁寄沐就会告诉他想知道的一切。

    可难就难在,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这个话题再次以心照不宣的沉默结束。

    两人到地方没有先去玩,而是直接抵达歇脚处。

    梁寄沐带方逾拾体验完当地特色早餐,就被人强行摁回床上补觉。

    他无法拒绝,只好在威胁中睡起回笼觉。

    方逾拾把他翘起的一根毛按回去,转身离开了卧室。

    他们包了一个三层别墅,一楼四周都是全透玻璃,还有个大温泉池,这个高端宅院园区只有他们一栋住户,园外有人看守,根本不用担心隐私。

    方逾拾换上泳裤,闭上眼沉入水底。

    等一口气用完,才猛地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几下。

    他没再犹豫,点开手机打了个电话。

    那边刚一接通,就张口道:“我好像有点喜欢梁寄沐,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后,林北谦笑道:“您好,是这样的,我是林北谦,不是梁寄沐。”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他。”方逾拾蹙眉,“你要是他我给你说这个?我有病?”

    林北谦恍然大悟:“你想玩暗恋。”

    方逾拾:“……你能不能正经点?”

    林北谦耸肩:“说说吧,大客户,要咨询什么感情问题?”

    “我也不知道。”方逾拾烦躁地把头发撩上去,“我现在就是不想喜欢他了,你有方法吗?”

    林北谦:“?”

    林北谦:“你确实有病。”

    方逾拾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荒谬,沉沉叹口气,没再出声。

    林北谦没有过多为难,正了正音调,温和道:“要表白吗?”

    “不要,我没疯。”方逾拾漫不经心撩了撩水,“谁知道我能喜欢他多久?万一他被我追到手,我再不喜欢了,那多缺德。”

    他的喜欢总是来得很突然。

    就算梁寄沐是他见一个爱一个里面最爱的一个,估计也维持不了很久。

    责任对他来说太难以承受了。

    人都有缺陷,方逾拾的缺陷就是无法把注意力和热情放在一个东西上面太久,吉他也好、小提琴也好、钢琴也好……不知道的可能会夸他一句多才多艺,实则不然,方逾拾每次都是一时兴起,但最多一个月,就会完全丧失兴趣。

    之所以把那些东西精通掌握,是因为要强和执拗。

    要么不学,要学就学到最好,哪怕这件事是他厌恶和反感的。

    学琴学艺厌烦了还能逼一逼自己,那人怎么能一样呢?

    他要真对梁寄沐下手,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可如果不喜欢了,对于一辈子来说就是折磨。

    方逾拾习惯了,就算一辈子自己也无所谓,可他不想折磨对方。

    这对梁老师来说是不公平的,他明明可以有一个足够永远喜欢他的人。

    方逾拾想到这儿,心里闷闷的,仿佛被温泉水烫到,涨得发疼。

    林北谦听完却笑道:“所以,如果你能永远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是不抗拒跟他发生稳定恋爱关系的?”

    方逾拾愣了下。

    被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什么。

    他抿了下唇:“我只是……没想过。”

    林北谦追问:“那你现在想想,抗拒吗?”

    方逾拾沉默片刻,道:“有一点。”

    只有一点,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因为梁老师也不是神仙,人,总是无法阻止变心的。

    何况人家还没对他有心呢。

    林北谦道:“那就先睡了试试吧。”

    方逾拾:“?你在搞笑吗?”

    “没有,我认真的。”林北谦声音不变,“反正你不抗拒跟他接触,不是吗?既然没打算发展长远关系,不如就把他当治疗道具好了。你先把人弄到手别人再碰,顺序总好过碰别人碰过的。等你不喜欢他了,等他交了别的男朋友,然后你再……”

    “林北谦。”方逾拾拧了下眉,按住翻涌的胃部,“别说了。”

    林北谦却不听他的:“你再看着他们的照片,慢慢脱敏。到时候可以从吻痕开始,你觉得呢?”

    方逾拾猛地挂断电话,跌跌撞撞上了岸,披着浴巾走到洗手池旁边干呕。

    他早餐吃得不多,吐不出什么,漱漱口便疲惫地跌坐在洗手池旁边,平复还在收缩不停的胃。

    或许等方廉和袁莉都上天给他妈跪着道歉的时候,这毛病就好了。

    方逾拾又想睡觉。

    脸却在歪倒的时候被一只暖和的掌心托住。

    他挣开眼,看到双焦急的灰色瞳孔。

    “难受?晕机了吗?”

    梁寄沐眼镜没来及戴,穿着白色休闲衬衫和束腰阔腿裤,单膝跪在地上,小心地揉他耳朵。

    方逾拾看着他,脑子里还是林北谦那混蛋给他描述的画面。

    他胃一下下抽的疼,却又不止疼。

    很烦。

    烦得想把梁寄沐这狗男人拷在床头,下辈子也别出去花枝招展了。

    这法子其实还挺能解决问题。

    那样梁老师以前不是别人的,以后也只能是他的。

    梁寄沐见他不说话,眉头蹙得更紧:“我抱你去床上。”

    “别,等会儿,我很快就好。”方逾拾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心,“笑一个嘛梁老师。”

    梁寄沐真笑不出来:“还皮呢?”

    方逾拾倒笑了,用鼻子蹭他掌心,商量道:“晚上酒吧喝酒去吗?”

    梁寄沐不太赞同:“你现在不太适合去喝酒。”

    “那就过两天。”方逾拾难得听话,“梁总,去不去?”

    梁寄沐还想说什么。

    方逾拾不想听了,抬手按住他喉结用力一揉:“我们还没约过酒。”

    梁寄沐认命地拉他起来。

    “行。”

    第52章

    飞热气球要看天气, 冬天飞热气球更要挑好时间。

    梁寄沐自己无所谓,但身边多了个方逾拾,千挑万选定了个最稳妥的日子。

    “临走前一天?”方逾拾看着他们定好的日期, 歪了歪脑袋, “那还要等好久。”

    “安全第一。”独自玩过潜水跳伞蹦极的梁寄沐如是说道。

    “好吧。”方逾拾也不想梁寄沐跟着玩命,“那我们这几天去哪儿玩?”

    “我租了车。”梁寄沐说, “最近网上很火的city walk旅游方式, 走不走?”

    “走!”方逾拾去商店买了骰子,“单数往左, 双数往右,两个骰子一样就直行。”

    “好。”梁寄沐把墨镜递给他,“带着。”

    这里才刚入冬,没有国内那么冷, 天气刚好适合出去游玩。

    方逾拾发现,梁寄沐就算不在他面前装了,开车水平也四平八稳得令人舒适。

    看着梁寄沐单手开车的样子,他默默低头报了国内的驾校。

    b不能只给一个人装。

    他也要装。

    两人天南地北到处逛,一周后, 终于踏上返程。

    回到出发点的时候刚好是晚上九点,路边灯火通明, 好不热闹。

    方逾拾余光瞥到一处霓虹灯牌, 喊了停。

    “梁老师, 喝酒去啊。”

    他们约的酒已经搁置一周了。

    梁寄沐确认了身边这人生龙活虎没有不适, 终于妥协地停下车, 带他先去洗澡放松一下, 再去旁边商场买衣服。

    “你先挑,”梁寄沐搜着旁边的餐厅, “我去买点吃的,不然空腹喝酒胃疼。”

    方逾拾爽快应下,跟着导购到处逛。

    商场有不少他喜欢的牌子,路过一家潮牌店时,目光不由得被一件白T吸引。

    嗯……

    被梁老师抓包去摄魂那天的同款啊。

    方逾拾看了会儿,对导购说:“麻烦您那件给我拿个尺码。”

    ……

    梁寄沐回来的时候,方逾拾正在更衣室换衣服。

    导购见到他,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方先生已经为您付好款了。”

    “谢谢。”梁寄沐接过来,去了他隔壁的更衣室。

    某人眼光确实毒辣,黑休闲衬衫和灰色牛仔裤的版型放在整个商场也是顶好的,审美不用多说,尺码也刚好合适。

    梁寄沐出去还没来及夸,就被坐在前台高脚椅和导购谈笑风生的方逾拾震得愣在原地。

    方逾拾见他出来,停下说笑的话题,冲他扬起下巴,混账地吹了声口哨,用刚学的当地语言生涩道:“帅哥,约吗?”

    梁寄沐走上前,把手按在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膝盖上:“不冷?”

    “反正等会儿也在室内,不冷。”方逾拾撑着他肩膀跳下椅子,“走吧梁老师。”

    他不仅上衣是那天穿的同款,牛仔裤和靴子也找得类似款。

    不过比当天那条,这条要更显身材,破的洞也更多。

    梁寄沐把手搭在他腰上:“这么喜欢这身?”

    “你不是想看吗?”方逾拾要笑不笑道,“那天没穿给你看,是不是还挺可惜的?”

    梁寄沐:“……”

    他长出口气:“你真行。”

    方逾拾笑笑,把腰上的手拿掉:“等会儿进去,不许抱我。”

    梁寄沐愣了下:“为什么?”

    “我刚刚问你约不约,你不回答我,梁老师,你错失机会了。”方逾拾亲昵地捏捏他下巴,气死人不偿命道,“而且成双成对进去玩会少很多乐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梁寄沐垂下眸子,把他手推开来:“那等会儿进去是不是也要分开?”

    “也不是不可以。”方逾拾笑了声,先他一步推开酒吧的门。

    梁寄沐正要拉他,却被他的手抵在腰上,阻止了动作。

    “不许跟上来。”方逾拾趁里面还没人在意这边,忽地凑近,亲了亲他耳朵,小声道,“我先去玩一会儿,等会再来找你。”

    梁寄沐淡声道:“你故意气我呢?”

    “嗯。”方逾拾坦诚点头,放他腰上的手不老实地胡作非为,把他扎进腰带里的衬衫拉出来,盖住腰线轮廓,“时不再来啊梁老师。下次记得及时回答我。”

    他兴致不错地拍拍被衬衫挡住的腰,毫不留恋转身朝角落酒台走。

    梁寄沐看着他背影,烦躁地捏了下鼻梁,独自去吧台点了几杯烈酒。

    他们在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城市,酒吧坐落在城市中心,人流量和热闹程度不用多说。

    偌大的酒吧各个国家人都有,开香槟的,拼酒的,跳脱衣舞的……比国内酒吧确实要开放不少。

    梁寄沐兴致缺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某道跟别人玩牌的身影,面色不虞。

    半小时了,还在那边玩。

    牌就那么好玩?

    他身高长相放哪儿都是顶尖,尤其在这种地方还一个人待着,就算穿着低调,很快也有人注意到,走过来搭讪。

    “喝一杯吗哥们?”来人是三个Y国人,用的国际英文,梁寄沐听得懂。

    这几个人态度不过度热络,应该只是看他长得好看,三缺一找个拼局。

    方逾拾那边一时半会儿估计结束不了,梁寄沐索性不扫他们兴,接过牌,单手灵活地洗了一遍,熟稔地切牌落桌。

    “来吧。”

    ……

    “哎!兄弟!该你了!”

    方逾拾听到有人叫他,不疾不徐收回放在某点的余光。

    他笑着开了骰盅。

    “我操!又是顺子?”

    “哥们你没出老千吧?”

    方逾拾耸肩,用法语回道:“骰盅是你们的,我上哪儿出老千?”

    那些人心服口服地干完一瓶酒。

    方逾拾陪他们喝完,起身打了招呼:“你们继续玩,我去那边调个酒。”

    这一桌现在就他喝得最少,大家醉醺醺的点头,谁都没精力去想他到底还回不回来。

    方逾拾拐了弯,直上二楼,挑了个卡座,一边喝酒一边往下看。

    林北谦那家伙最近仿佛沾染上了什么恶疾,天天晚上打电话给他洗脑。

    心理医生最厉害的手段之一就是口才,他无可避免地被说服,听从对方的建议,在梁寄沐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看这人玩。

    他点了点耳麦,百无聊赖跟林北谦聊天:“你不让我去跟人家玩,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林北谦特别懂:“太监逛青楼的无力。”

    方逾拾:“……”

    林医生,你真是货真价实的心理学博士。

    林北谦问他:“梁寄沐在干什么?”

    “在跟人家打牌,看样子赢了不少。”方逾拾打了个哈欠,“等会儿喝酒让他买单。”

    “说得跟他熟了你就不让他买单一样。”林北谦不客气地嗤笑,“他没跟别人耳鬓厮磨?”

    方逾拾扯扯嘴角:“他洁身自——”

    话音未落,就见调酒师把酒推给梁寄沐的时候,手指从他带着半指黑手套的腕部轻轻擦过。

    方逾拾瞬间握紧了酒杯。

    林北谦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调笑道:“洁身自好?”

    方逾拾喉咙发痒,没回答。

    梁寄沐像个没事人一样,并没有在意调酒师的小动作,端起酒一饮而尽,两指推着空杯子过去,低声说着什么,应该是又点了一杯。

    方逾拾死死拧起眉,杯子里的冰块都化了,他也没再喝一口。

    林北谦道:“看着不舒服?”

    “废话。”方逾拾重新加了冰块和伏特加,连喝几口,压下闷火,“我等会儿要是喝醉了把他家拆了,你得负全责。”

    都怪林北谦的馊主意。

    “你要是因为这事儿拆他家,梁寄沐估计得送我套别墅。”林北谦笑眯眯道,“别喝太多,喝吐了我就惨了。”

    方逾拾没听清他似是而非的调侃:“我真是脑子抽了才听你的,现在像个变态一样搁这儿看他,有什么意思?”

    “第一,饱眼福。第二,治治你那碍事儿的洁癖。”林北谦说,“反正你不下手,以后总有人下手。”

    方逾拾心里又开始窝火了。

    “你就非要现在给我说吗?”

    明知道他现在对梁寄沐图谋不轨,还在这儿挑火?

    林北谦说:“要不是看在五百万的份上,你以为我那么闲陪你聊天?”

    方逾拾不想理这个见钱眼开的人,沉着脸靠在扶手上,垂眸看下面那人。

    调酒师碰了一下没被拒绝,大概是得到了鼓励,再推过去的时候,动作又大了点。

    梁寄沐这回倒是又反应了,直接摘掉那只手套扔一边儿,端着酒换了个位置坐。

    方逾拾还没来及松气,就见他低下头,跟旁边女人说着什么。

    很正常的交谈姿势,偏偏他就看不顺眼。

    操!

    就不该让他一个人去玩!

    方逾拾忍无可忍起身,肩膀却被人搭住了。

    他懒洋洋侧目,和一个高大的混血西装男对上视线,对方用一口流利中文道:“你也是华国混血?”

    方逾拾看到了他脸上的银丝边带链眼镜,一时间没把人手打出去:“同胞?”

    那人痛苦地捂住脸,可惜道:“初中成绩不好,我妈把我国籍给改了,出国上的高中,现在正在努力拿回国的绿卡。”

    方逾拾乐道:“那你加油,我们国家绿卡可不好拿。”

    “已经努力好多年了。”那人叹道,“你怎么拿的绿卡?”

    “我正儿八经华国人。”方逾拾没好气道,“我只混了四分之一的血。”

    那人也笑了:“好吧,我一半一半,没你纯。不过也是缘分,打一把?”

    他指了指一旁的桌球。

    方逾拾对他感观还不错,余光瞥见梁寄沐一局牌还没完,便答应了。

    两人随便聊了会儿,方逾拾才知道对方叫祁炎珩,只大自己两岁,还是本科时候的同级校友。

    祁炎珩叹气:“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你比我小两岁都毕业了,我他妈还没毕业,也不知道当年为什么要考这个逼研究生,这破学上得真有意义吗?”

    他成绩确实烂,现在学分没修够,还延毕着。

    方逾拾看他那张典型的混血脸操着一口流利国粹骂骂咧咧,嘴角抽了抽:“你不该穿西装,你应该穿老头衫。”

    这样骂起来才地道,不至于出戏。

    祁炎珩笑了半天:“这不是想着来酒吧玩搞点情趣吗?我平时不穿这样的,为了等会儿玩制服才穿的。”

    方逾拾手一顿,白球擦过全球,碰到壁上。

    感谢万恶的丰富想象力,让他在瞬间脑补出了梁寄沐西装革履戴眼镜玩制服的样子。

    “低级失误啊。”祁炎珩吹了声口哨,看他出神的样子,饶有兴致道,“你觉得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方逾拾看他一眼:“把嘴巴闭上的话,还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祁炎珩正了正脸色,人模狗样问他,“那你晚上要不要跟我约?”

    方逾拾还没说话,一只手就抢了过他抱着的杆。

    他侧过头,眼瞧着梁寄沐面无表情走到桌边,微微俯身,随手把杆子送了出去。

    看起来力气不大,杆打球的声音却惊得人心脏一跳。

    白球猛地撞开对方的半球,毫不客气地撞上壁又反弹回来,在围观人员的惊呼声中打在二号上,又再次碰到五号。

    五号啪地一声掉进球袋,还没稳住,一旁的二号又掉进了相同的球袋,两颗全色球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桌子上瞬间只剩下四个半球一个全球和黑八,其中被撞开的半球们晃晃悠悠打着颤。

    精彩绝伦的连锁球。

    祁炎珩愣了愣:“沃日。”

    方逾拾也愣了:“你这么会的吗?”

    梁寄沐没吭声,把球杆还给方逾拾,在他对面站定:“你要跟他约吗?”

    方逾拾接过杆子,抬起头来:“你觉得呢?”

    梁寄沐向来容易藏光的灰色眸子一点亮都没有,逆着那些吊灯,沉沉看着他。

    “我不知道。”

    方逾拾看了他会儿,用杆子点着他肩膀推开,三两步站到桌边,把杆子对准了其中一个蓝白10号半球,轻佻道:“这么巧,我也不知道。”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梁老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约我吗?”

    梁寄沐这回半秒都没停顿:“嗯。”

    方逾拾笑起来,把手撑在台面上,弯下腰来。

    “如果能把7号球打下去,我就跟你走。”

    7号酱色是这桌最后一个全色球。

    此时它正对右上角的洞,只要玩家乐意,10号完全可以把它击落。

    只要乐意。

    梁寄沐倚靠在台球桌旁边,没吭声。

    他动作仔细地拉住方逾拾腰间将起未起的衣摆,不让腰有半分露出可能。

    方逾拾两只手都忙,没阻止他的举动,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冷下声音:“换一只手。”

    梁寄沐拧起眉,最终没说什么,换了仅剩那只戴手套的左手帮他扯住衣服。

    方逾拾这才不予计较,嬉笑着问道:“好不好?”

    梁寄沐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祁炎珩,落下眼睫,藏住泛寒意的眸子,淡淡应下:“好。”

    方逾拾无声“啧”了下。

    这么淡定呢?

    他心存不爽,没忍住歪了歪杆头。

    不等再调整,衣摆骤然失去支撑,腰整个被握住,握杆的手被死死禁锢在发烫的掌心。

    方逾拾“我操”一声:“你干什么?”

    “在犯规。”梁寄沐贴在他耳边轻声应了一句,抓着他的杆,二话不说击中10号球。

    10号径直发出,球心对球心,满满当当撞在7号身上,不出意外地将其碰进球袋。

    方逾拾愕然直起身,杆被强迫放下。

    梁寄沐从后面单手揽着他腰,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把额头埋进他颈间,闷声道:“跟我走。”

    方逾拾气笑了:“你犯规还想我跟你走呢?”

    “你没说不许犯规。”梁寄沐叹了口气,软下语调,“跟我走吧。”

    方逾拾被这一声叹得没了脾气。

    他对被忽视已久祁炎珩无奈笑笑:“不好意思啊,他喝醉了。”

    祁炎珩看热闹很久了,闻言眨眨眼:“那你快带他回去睡觉吧。”

    还特意加重了“睡觉”二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啥意思。

    方逾拾无话可说,拿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

    腰上的手悄然加紧。

    方逾拾皱起眉,呼吸有点不畅。

    但他没阻止,在这种几乎呼吸不过来的状态下跟祁炎珩加上了好友。

    梁寄沐不愿意松手,他们只好磕磕绊绊往别的地方走。

    两人也没做别的什么,无非搂着贴近了点,在这个随时可以亲在一起做起来的酒吧显得无比正常。

    楼梯在几个单间台球室旁边,方逾拾刚抚上扶手,身体忽然悬空,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他惊呼一声,忙不迭转身勾住梁寄沐脖子。

    梁寄沐开了台球室的门,把钱包随手扔给一旁不知道啥时候上来的调酒师:“开一小时。”

    方逾拾看到了,那调酒师就是刚才吧台前对梁寄沐动手动脚的那个。

    他眼尾稍稍下耷,被放上桌球台坐着后,冷声道:“松开。”

    梁寄沐不如他意,把人死死箍在桌面上,站在他双腿之间:“原因。”

    方逾拾坐在桌子上只比他高出一点点,但还是直起腰,俯视着他:“你跟那人很熟?”

    “谁?”梁寄沐一下懵了,“你说下面打牌的几个?”

    “我说给你倒酒的那个。”方逾拾盯着他光秃秃的那只手,“不许碰我。”

    梁寄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迟疑道:“我把手套丢了,没碰到他。”

    “他碰你一次你不知道拒绝?”方逾拾越说越气,抬手在他手腕上有样学样挠了挠,“你天天去夜店,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梁寄沐看了他会儿,蓦地笑了。

    刚刚身上盖着的一身低气压仿佛是幻觉,顷刻间烟消云散。

    方逾拾被他笑得恼怒:“你还笑?”

    梁寄沐没有着急解释,如他所愿收起那只手,凑过去亲他。

    方逾拾气到炸裂,不客气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梁寄沐眉头都没皱,点了点他的手机:“删了他吧。”

    方逾拾想都没想:“不。”

    梁寄沐没吭声,只有更狠的亲吻才能反映出不满。

    这人不满个什么劲儿?都作弊赢了还不满呢?

    方逾拾不甘示弱地抓着他衣领吻回去。

    操,谁怕谁?

    如果说梁寄沐是吻,方逾拾就是毫无章法地啃咬。

    梁寄沐一开始还配合他,后来舌头被咬了几下,不由地拉开点距离,怕某人最后自作自受咬到他自己。

    方逾拾以为他要跑,膝盖一收,追了上去:“你躲什么?你刚刚不是还挺凶吗?”

    梁寄沐失笑:“没躲,也没凶你。慢点儿,别掉了。”

    “扯淡吧,凶死了。”方逾拾才不管掉不掉,反正他要掉了,那就怪梁总没接好。

    梁寄沐另一只“犯了错”的手被下了禁令,只好小心托着这人腰臀。

    方逾拾咬了半天,这人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他顿觉没意思,松开手放过这人,烦闷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叼上。

    梁寄沐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这人抽烟。

    他问:“哪儿来的烟?”

    “别人送的。”方逾拾咬上烟,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只好放弃,跳下桌台往外走,“我去借个火,你要想打球,就把球开了等我。”

    梁寄沐后退两步靠在门上,在方逾拾质问的目光中,从上衣外套摸出一包烟连带打火机。

    他抽出一只咬上,点燃火才取下,送到方逾拾唇间,顺势换下那支“别人送的”,扔进垃圾桶。

    方逾拾眯眼吸了一口,反问回去:“你哪儿来的?”

    “买的。”梁寄沐说。

    “我怎么没看见?”

    “你当然没看见,我买烟的时候,你刚好被那个混血搭讪。”

    方逾拾差点呛着:“你早就发现我在二楼了?”

    “准确来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哪儿。”梁寄沐扶着他下巴面向自己,平静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找我。两小时二十七分钟,如果不是我违规把你抢过来,你还打算鸽我多久?一晚上?”

    方逾拾忽然失了声。

    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有开灯,这会儿只有台球桌上一盏摇摇欲睡的小吊灯,散发着昏暗的光。

    梁寄沐身上清爽的淡香不再,浑身仿佛被酒精浸过,醉人。

    挺奇怪,这人打牌明明一直赢,还喝了那么多酒。

    方逾拾喝了那么多烈酒特调都没醉,现在却好像醉了。

    他把抽剩下的半支烟递到对方唇边,突兀地问:“做吗?”

    梁寄沐看了他会儿,咬住那支烟,反手开门。

    “做。”

    方逾拾还以为他要出去续时间。

    毕竟他们只开了一小时。

    结果对方把他也带出去了,从调酒师那儿拿回钱包结完两人酒费。

    方逾拾看见那人又开始不开心。

    下一秒,梁寄沐当着调酒师的面拿出卡和剩下零钱,一股脑全塞给方逾拾,在二人诧异的注视下,把空旷如也的钱包丢进垃圾桶。

    方逾拾抿了抿上扬的唇角,斥道:“浪费。”

    梁寄沐没点出他的小心眼,应下这声骂,带人离开酒吧。

    车开得比回来的路还快。

    方逾拾开窗吹风,结果越吹越醉。

    梁寄沐瞥他一眼,合上窗户:“会着凉。”

    方逾拾不满:“我醒醒酒。”

    梁寄沐摇头:“别醒了。”

    方逾拾不吭声了。

    梁寄沐生活奢侈不错,但也没到铺张浪费的地步。

    一般情况下他们回住宅区都自己停车,不把钱浪费在简单的泊车上。

    今天例外。

    梁寄沐下车后钥匙都不拔,对一旁等待泊车的小哥招招手,拉着方逾拾就往回走。

    这种招待外来人员的地方都有自助商店。

    那方面的。

    梁寄沐不甚在意,因为别墅入住前也有人准备。

    反而方逾拾停下脚步,挣开他的手:“等我会儿。”

    梁寄沐没拦着,左右这些东西不嫌多。

    五分钟后,方逾拾拎着个袋子出来,被他直接单手抱进别墅。

    “等等!”方逾拾东躲西藏避开急促的吻,“你不是洁癖吗?我要洗个澡!”

    “现在不洁癖了,而且今天不是洗过了吗?”梁寄沐把人轻放在沙发上,倾身覆上。

    方逾拾解释:“后来我跟别人手碰过。”

    “无所谓,现在是我。”梁寄沐哄他,“张嘴。”

    方逾拾一边回应一边含糊道:“去卧室。”

    梁寄沐不可能拒绝他。

    把人打横抱起,三两步上了二楼卧室。

    方逾拾再三确定:“真不等会儿?”

    梁寄沐稍微有些本性暴露了,蹙眉把他压在身下:“我从你跟他打台球的那一刻忍到现在了。”

    方逾拾瞬间心情大好,腿上用力,两人位置掉转,把梁寄沐压在床头:“你想要我?”

    梁寄沐不躲不避:“显而易见。”

    方逾拾坐在他腰上,当然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回答。

    他贴着他耳朵,戏谑问:“那你看唐倾发的视频时,想吗?”

    梁寄沐垂下眸子,只有掐着他腰的手逐渐用力。

    方逾拾不顾疼痛,执拗问道:“想不想?”

    梁寄沐无可奈何:“嗯。”

    方逾拾看他那只摘掉手套的手,说的话也带着火:“怎么办?不止你看到了。”

    梁寄沐抿起唇,死死压着眉骨,沉声道:“方逾拾,不要招我。”

    方逾拾一点不怕,一口咬在他下巴上,辗转研磨:“梁老师,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梁寄沐这家伙玩得有多野。

    能勾着他玩voice sex,现在就成柳下惠了?

    不信。

    果然,梁寄沐抬手就想扯他腰带。

    方逾拾却摁住那只没戴手套的左手:“这只不许碰。”

    梁寄沐忍无可忍,摘掉另一只手套套在他手上,然后在腕骨上一挠:“感觉得到吗?”

    方逾拾吞了口口水。

    非常好,完全感觉不到。

    梁寄沐说:“你自己挑的手套,不知道有多厚?”

    方逾拾看了会儿,叹了口气:“我都给你说了。”

    “什么?”

    “下次回我话回早点,现在太晚了,解释我不听。”

    梁寄沐还没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听“咔哒”一声,左手手腕被束在冰凉的铁制品里。

    铐环另一边挂在床头,方逾拾随手将钥匙往角落扔。

    “你以为我去买什么的?你以为我让你回卧室干什么的?”

    他笑着按住这人喉结。

    “梁老师,一只手,你行吗?”

    第53章

    梁寄沐行不行, 方逾拾很快就知道了。

    这人是真的坏,隔着布料到处留火,就是不主动帮他。

    问他就回:“手被锁着, 有心无力。”

    放狗屁的有心无力。

    某人的手那么灵活, 草编都能编,解不开几个扣子拉链?

    偏偏方逾拾没法说, 自己造的因, 咬碎银牙也得承担果。

    幸而梁老师良心尚存,不至于开工都让他自己来。

    梁寄沐的手指很长这件事, 方逾拾早就知道。

    那双手比动漫画的还要精致修长,光手指的长度就十几厘米,虽然纤细,但骨节分明, 指关节卡着,也不是那么舒服。

    三根手指的时候,方逾拾怕了。

    然后梁寄沐轻飘飘问他一句:“现在疼,还是打眉钉的时候疼?”

    方逾拾不明所以,认真想了想:“打眉钉疼。”

    “这样。”梁寄沐平静道, “原来我还不如一颗眉钉。”

    方逾拾:“……”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为了证明梁老师比眉钉重要, 拾总这辈子没那么努力过。

    等到真的木已成舟, 他直接骂了出来, 一口把梁寄沐锁骨咬破皮。

    别说三根手指了。

    四根都没那么夸张吧?!

    梁老师这种时候话不多, 但似乎又不是真的话少, 更像极力隐忍压抑着什么, 生怕开口说话会暴露。

    方逾拾脑子昏昏沉沉搭在他肩膀上,没空多想, 也根本看不到梁寄沐眼底汹涌翻腾着几乎快要迸裂的复杂情绪。

    除了开始那会儿,梁老师一直很温柔。

    温柔得方逾拾都不舍得再骂他,只有最后快结束神志不清说了句:“两小时二十七分钟,赔给你了,够不够?”

    梁寄沐沉默几息。

    又讨了快一小时的利息。

    方逾拾后来是真累了,由着他结束,想直接睡过去算了,反正梁寄沐也没喊醒他。

    还是没几分钟他自己想起来的,披着毯子下床找钥匙,不然挂床上一晚上,估计得把梁寄沐胳膊累伤。

    脚刚踩地上,就猛地一软,差点跌倒。

    梁寄沐用仅剩的一只手扶住他,蹙眉道:“休息吧,不要紧。”

    “还不要紧呢?”方逾拾没好气地看他那只手,腕部已经磨红一圈了。

    梁寄沐失笑:“真没事儿,上来吧,先睡会儿,明早再说。”

    “我没那么丧心病狂。”

    方逾拾摇摇头,咬牙扶着墙去角落找钥匙。

    妈的。

    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为什么就非得装那个B随手一扔?

    他忍不住抱怨:“这次腿软不是缺钙了吧?你要再给我买钙片维生素我跟你没完!”

    梁寄沐哽了下,看着他偶尔弯腰找东西时毯子勾勒出的轮廓线,头疼地闭上眼。

    这是折磨谁呢?

    好在两人最后还是收敛了。

    开锁方师傅完成任务后,倒在床上就睡。

    梁寄沐也没吵醒他,帮他擦完身子,又揉了半宿关节四肢,直到外面天蒙蒙亮,才克制地补上一个晚安吻,在他身边睡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方逾拾醒来,惊奇地发现身上没什么不舒服,顶多像负重五千米跑完酸点。

    于是他特别得意地下楼跟梁寄沐炫耀:“我天赋异禀!”

    梁寄沐当时正在对照食谱煮粥,闻言悄悄放下袖子,挡住手腕上的膏药,夸赞道:“真棒。”

    没有人不喜欢鼓励式教学,方逾拾也一样。

    所以梁老师在他心里的评分唰的上升几倍,直冲满分。

    事前中后表现都不错,是合格的床上好朋友。

    可持续发展。

    可持续时间不限于短暂的旅途,所以没必要浪费旅游时间去干这档子事儿。

    方逾拾在别墅休息一天,隔日就生龙活虎去看当地演出。

    梁寄沐充当一个称职的摄影师,方逾拾也是临走前一天看到摄像机才知道,这人拍照水平有多好。

    “你到底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发展兴趣爱好?”

    热气球飞得很高,梁总财大气粗不乐意跟别人挤,直接买了个新的。

    空间那么大,还搁置了两张沙发椅。

    梁寄沐靠在椅子里,一边调整照片色调一边回:“把睡觉和休息时间挤出来就好了。”

    方逾拾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不怕把身体累坏啊?”

    “所以你别学我。”梁寄沐笑着捏捏他鼻子,“我至今都不想去市中心医院,那里有我进ICU的黑历史。”

    第一次听他学进医院,方逾拾还抱着吃瓜的心态,现在听着,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到底怎么回事?你身体那么差吗?”

    “不是大问题。”梁寄沐轻描淡写道,“胃出血罢了。”

    方逾拾:“?”

    胃出血还不算大问题?!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点点他胃部,道:“这是什么总裁标配病吗?怪不得你吃得都比较清淡。”

    “这病标配也不是没道理的。”梁寄沐调侃一句,放下调好的相机,“好了。好不容易来飞一次,去看景吧。”

    梁寄沐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方逾拾也不再多问,脑袋趴在热气球篮上,静静吹风:“好不想回去。”

    明天早上一睁眼,他们就要回海城了。

    敬业如梁总说:“要再玩几天吗?”

    方逾拾撇嘴:“不行,我要好好工作了,再翘下去我家产就没了。”

    梁寄沐拍拍他脑袋:“那我们下次再来。”

    方逾拾看他一眼,稍稍抬起下颚。

    热气球上的日落比地上更美,落日金辉,爬过萧瑟的初冬山坡,经过他们之后,才落上树梢。

    他们用一个吻自然而然的约了下次。

    私人飞机飞的时间不用卡太死,方逾拾想一觉睡到自然醒,梁寄沐已经收拾好东西,这会儿正在一楼跟别人聊天,看来是个当地的。

    他穿戴好凑过去:“这是?”

    “方先生,您好。”女人对他笑笑,“恭喜您喜提新房!”

    方逾拾目瞪口呆:“什么?”

    “我把这儿买下来了,送你。”梁寄沐签名时下笔如有神,“这个度假村去年年底才开业,我们是第一个住过的,正好,以后也不用给别人住了。”

    方逾拾恍惚地看着他,最终死心塌地抱住他脖子:“papa,求包养。”

    “房子是你的,该你包养我。”梁寄沐顺势单手把人抱起,一手拎行李箱,“走吧,回家。”

    梁寄沐没问,直接把行李拎回自己家。

    都到这个地步了也不用矫情,方逾拾自然而然住下来了。

    说起来,他也确实很久没回过自己那边了。

    方逾拾打算等这阵子忙完就回家收拾收拾东西。

    谁知道这一忙,直接忙到了月底。

    翘班不代表没工作,这两周堆积的工作全压下来,他给头发补色的时候,差点脑袋一点睡过去。

    “哎哟,拾爷,最近那么忙啊?”Tony撑着他脑袋,“瞧瞧这黑眼圈,不知道的以为您纵欲过度了。”

    “纵欲过度?”方逾拾冷笑一声,“我已经半个月没有x生活了。”

    他天天过着早八晚十的生活,回家倒头就睡,有时候还得劳烦梁总给他抱去卧室,哪儿还有精力搞涩涩?

    听听这哀怨的语气。”Tony乐道,“可把您委屈坏了。”

    方逾拾理了理眼睫:“林北谦还没来?”

    他今天约了林北谦谈事儿,才有空来理发店做头发的。

    反正跟林医生不用装,就算去夜店聊事儿也正常。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人推开来。

    “海城今天什么日子?车那么多。”

    林北谦蹙着眉:“机场外面那段路堵了半小时。”

    “最近到处都堵,快过年了嘛。”方逾拾示意Tony去找个包间,给两人定下护理项目,“京城那边怎么样?”

    “反正没什么年味。”林北谦坐在他旁边,“至于林家那边,就更没什么年味了。”

    方逾拾无语:“我又不是问你这个。”

    林北谦笑笑,用手机给他传输了一份文件:“老爷子让我给你的。”

    方逾拾低头一看,正是他费尽心思想拿到手的对赌协议。

    “老爷子说,这几个人已经愿意谈和了,只要袁莉那边配合,协议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至于股份,爷爷可以直接买下来送给你当新年礼物。”

    这是好事,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方逾拾清楚。

    “他想要什么?”

    “他让你过年回家一趟。”林北谦淡淡道,“认祖归宗。”

    方逾拾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浮现一抹嘲弄:“年纪大的都喜欢搞亲情这一套吗?”

    林北谦耸肩:“也不一定。”

    方逾拾笑道:“当然不一定。”

    林老爷子哪里是为了亲情让他认祖归宗,无非是看中了他和梁寄沐之间的关系。

    老头从来都看不上枫御这种在国内一家独大的建筑量产企业,他一直对在全球科技领域前端的渡盛感兴趣。

    虽然两家现在还能放在一起比较,但那是因为渡盛转型往外攻是从梁寄沐掌权才开始,假以时日,必然会甩原地踏步的枫御一大截。

    除非枫御把重心也放在设计和质量,而不是跟没见过钱似的,有一个项目捞一个项目。

    这个转型方廉是不可能同意的,因为他舍不得放过那些钱,花大时间去拼进步,在他看来,怎么挣钱不算挣?

    方逾拾看不惯很久了,一开始还劝劝,现在索性闭嘴,反正老东西不多久也得下台。

    “不过也好,”他耷下眼皮,“反正以后枫御转型也得靠林家,就当提前投资。”

    “你不给他一点好处,不怕被反噬?”林北谦说,“老爷子可不是慈善家。”

    “那也得等他活过五年。”方逾拾勾了勾唇角,“林医生,年轻就是资本。”

    林北谦看了他一会儿,颔首:“去吃饭前记得填饱肚子。”

    省得在林家被恶心得下不去饭。

    “知道了。”方逾拾懒洋洋道,“你过年在哪儿?”

    “在海城吧,有个朋友要回来。我会帮你看着袁莉,如果可以,还能帮你争取一下说服她放弃家产。”林北谦笑道,“方逾拾,你就是太刚了,半句软话不愿意多说,其实袁莉这人很好骗,你装模作样哄两句,拿下不是轻轻松松?”

    “那还是你上吧。”方逾拾没劲儿道,“我对着那张脸是真装不下去。”

    林北谦:“钱够吗?”

    “够你下辈子的。”

    “那包在我身上。”

    方逾拾一言难尽地翻白眼:“你到底是多缺钱?”

    “我不像你和梁寄沐,会自己赚大钱,我这里的钱仅仅只是钱,只出不进,那就只能从你们身上捞了。”林北谦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方逾拾敏锐捕捉字眼:“我们?”

    林北谦:“你们不是两口子吗?那不算共同财产?”

    方逾拾勉强认可这个解释:“行吧。”

    林北谦见他没否认这个说法,好奇道:“在一起了?”

    “想多了,我们关系很单纯。”方逾拾恹恹打个哈欠,“没到那地步。”

    林北谦问:“有进一步的打算吗?”

    方逾拾有点不想回答,随口开了句玩笑:“都一步到胃了还往哪儿进?”

    林北谦从容道:“你果然是下面那个。”

    方逾拾:“……”

    林北谦没给他骂人的机会:“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等到你腻了,结束关系,他跟别人好?你能受得了?”

    “我屏蔽他不就好了?”

    “你觉得你能屏蔽?你俩商业联姻世纪婚礼都弄得全网皆知,你凭什么觉得他娶真爱的消息不会传到你耳朵里?”

    方逾拾没吭声,揉了揉耳朵,含糊道:“再说吧。”

    “哎哟。”一直装透明人的Tony出声了,“拾爷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另一个Tony很没眼力见道:“那种自欺欺人后错过女主的男二。”

    “放狗屁!”方逾拾震怒,“老子是男主!”

    “红色小说软件男主还是绿色小说软件男主?”Tony上下打量他一圈,“不太像红点点,红点点大男主文开头不搞商业联姻。”

    “也不像小绿啊。”另一个Tony继续补充,“小绿耽美be文是没有市场的。”

    方逾拾:“……”

    方逾拾:“二位能好好做头发吗?”

    Tony受雇于人,弱弱闭上嘴。

    林北谦没顾虑,大胆道:“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在他跟别人发生关系后,是想把人锁起来,而不是彻底远离,那我建议你试试吧。”

    “你不觉得把梁总拿下很有成就感吗?”

    ……

    方逾拾因为林北谦这句话,失眠了。

    男人虚荣心真该死。

    但是真的很有成就感。

    他本就是想什么做什么的性格,当年看上谁直接出手约,现在明知道对梁寄沐有意思,还不能下手,早就痛苦好多天了。

    林北谦那人好烦。

    老撺掇什么?哪像个心理医生,明明是乐子人。

    他在床上辗转反复,终于吵醒了一旁睡着的当事人。

    “怎么了?”梁寄沐掀起眼皮,把他按进怀里,“睡不着?”

    方逾拾看了他会儿,忽然问:“梁老师,你是不是坚持一辈子就谈一次恋爱?”

    梁寄沐瞬间醒困。

    他慢吞吞道:“当然不是,这种事讲究缘分,如果一方要分手,那强求不来。”

    “恋爱时间有要求吗?”

    “时间更要看缘分,因人而异,多久都正常。”

    “如果分手了,你会不会意难平一辈子?”

    梁寄沐的答案似是而非:“我不喜欢意难平。”

    真意难平躲一辈子干什么?直接追回来就好。

    方逾拾没听出他的话中意,仅凭浮于表面的理解眼睛一亮,嘿嘿乐了出来。

    梁寄沐:“?”

    梁寄沐担心地试了试他额头温度:“你被魇住了?”

    “没有没有。”

    方逾拾心情大好,控制不住想到睡前搜的词条。

    《追人怎么追?》

    【热评:首先要保持绅士风度。】

    【追问:还没追上人就跟人滚一起还睡一张床绅士吗?】

    【答:相当流氓。】

    谈恋爱哪能跟当床/伴一样呢?

    他猛地坐起来:“我今天睡客卧。”

    梁寄沐:“??”

    梁寄沐一脸严肃:“你真的被魇住了。”

    “我说真的,分床睡,必须分床睡。”方逾拾一骨碌下了床,弯腰想亲他一口,又觉得太冒犯,“咳!晚安,梁老师,明天早上见。”

    亲了个空的梁寄沐:“???”

    失眠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想开了的方逾拾在客卧睡得香,想不开的梁寄沐睡不着了。

    他回忆着这人的行程,沉着脸给林北谦打电话过去。

    那边响了好久才接通。

    “梁总,我夜间咨询费翻一倍。”

    “攒着回来一起结。”梁寄沐的声音暗藏杀意,“你今天跟方逾拾谈工作,谈什么别的了吗?”

    林北谦说:“我有职业素养,不会——”

    “三倍。”

    “是这样的,您听我细细道来。”

    林北谦本来就没把他俩的情况当诊断案例,自然不存在职业素养。

    肯陪聊纯粹是因为钱好挣,加上这俩人要是没人从旁边推一把,不知道要墨迹到啥时候,他实在看不下去。

    林北谦把他们今天的对话掐头去尾叙述了一遍。

    暴露了他诱导方逾拾追人的话,隐藏了方逾拾现在对梁寄沐的喜欢,前因后果都归咎于方逾拾那不着边的脑袋上。

    他玩味道:“小拾总一时兴趣想谈恋爱,我让他去追你,梁总觉得这个忙我帮的好不好?”

    梁寄沐闭上眼,尽量保持平静:“他追人的方法也是你想出来的?”

    林北谦还以为方逾拾用了什么不得了的追人方法,贪婪地擅自邀功:“当然。”

    梁寄沐笑容尽散,淡声道:“林医生没谈过恋爱吧。”

    林北谦隐隐意识到不妙:“确实。”

    梁寄沐冷笑一声:“难怪。追人追到分床睡,建议您下次别踏出诊疗舒适区了。”

    被挂断电话的林北谦:“……”

    半晌,斯文优雅的林医生终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方逾拾,你他妈的真是个人才。”

    第54章

    追人, 就要有追人的态度。

    十分诚心,至少得拿出十二分。

    方逾拾补习了一晚上青春偶像剧后,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 准备给心动嘉宾准备一顿爱心早餐。

    结果刚出卧室, 厨师就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对他展露出热情的笑容:“方先生, 今天起那么早啊。”

    方逾拾:“……哪里的话, 还不够早。”

    厨师每次就像个隐形人,做完饭就走, 踩点起床的他很少有机会见到,以至于差点忘记这个人存在。

    追人好难,追有钱人更难。

    梁寄沐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看到餐桌上疯狂摧残煎蛋的人还愣了下:“起那么早?”

    “早啊梁老师。”方逾拾把摧残稀烂的煎蛋一口塞进嘴里, 得体地笑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梁寄沐要笑不笑:“挺好的。”

    “那就好。”追老婆主打一个进退有度,方逾拾分寸感十足地给他拉开椅子,“快吃早餐,吃完我送你去上班。”

    梁寄沐坐下:“你拿到驾照了?”

    “没呢。”方逾拾笑笑, “我送你到家门口。”

    梁寄沐:“……”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是闹哪出?”

    方逾拾想了想,在他对面正襟危坐, 发表宣讲肃然开口:“梁寄沐。”

    燠一唽——

    梁寄沐不由得也坐直身子:“到。”

    方逾拾差点破功, 嘴角抽了几下, 堪堪忍住:“你给追吗?”

    没想到他那么直白, 梁寄沐手一颤, 叉子碰到珐琅盘, 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给不给啊,我现在很认真的!”

    方逾拾不玩暗恋那一套, 喜欢就直说,想追就直追,如果对方真的抵触,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及时收手。

    梁寄沐不合时宜地笑了下:“你要追我啊。”

    “是我的话你给吗?”方逾拾歪歪脑袋,“我挺喜欢你的。”

    梁寄沐第一次从方逾拾口中听到“喜欢”这两个字。

    但他知道,这不算表白。

    方逾拾的喜欢不是独一份。

    所以,还不够。

    梁寄沐无奈抬手,抹去他唇边一滴牛奶。

    “那你追追看吧。”

    ……

    枫御每周都有部门会议,不重要,但不去不行。

    大多数人开会都会选择摸鱼,方逾拾平时就算不听也就是发呆,今天却跟旁边的老安一起,在桌子下偷偷打开了手机。

    老安觉得稀罕,凑过去问:“打游戏呢?”

    “没有,点外卖。”方逾拾头都没抬。

    老安指着才九点半的钟说:“现在吃午饭,会不会太早了?”

    方逾拾看了他眼,嫌弃地重新低下头:“你脑子里怎么只有吃?”

    老安更莫名其妙了,好奇地往下瞄了眼。

    果然是外卖,但界面不是美食,是鲜花。

    他惊异道:“你什么时候那么有情操了?”

    “追人不得有点情操?”方逾拾订了99朵香槟玫瑰加一支向日葵送去渡盛,“看着吧,渡盛老板迟早是我的。”

    据他观察,众多花束里,梁寄沐一直偏爱玫瑰和向日葵。

    老安:“?”

    渡盛的老板……不就是梁寄沐吗?

    小两口挺会玩啊。

    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及说话,就听上面侃侃而谈的副总厉声道:“方逾拾!”

    方逾拾刚付完款,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嗯?”

    “董事长找你。”副总推了推蒜头鼻上的眼镜,“你现在去一趟他办公室。”

    方逾拾:“……”

    要是以前,他高低得骂上几句。

    但这次,他心里想的竟然是:幸好已经付过款了。

    想到上次送花通风报信的几个渡盛员工,方逾拾忍不住又打开手机,在会议室一堆人的注视下,一边起身出门,一边贿赂盟友。

    梁老师这次发的图片,最好不要只有手。

    多露一点,他不介意。

    方逾拾在进办公室前一秒才把手机静音。

    他抬手敲敲门,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很撕裂的“进”字。

    方逾拾拧了下眉,推门而入。

    屋内不止有方廉,还有方凯和袁莉。

    他脚步不停,从容地将门关上,甚至不用招呼,坐在了方廉正对面唯一一个沙发椅中。

    袁莉腮帮动了动,方廉倒是没有异议,不悦地看了眼他头发。

    “梁寄沐还没让你染回来呢?”

    “嗯?”

    方逾拾愣了下,后知后觉上次见面对方也没追究他染发的事。

    “上个月梁寄沐亲口给我说想让你染个头发,我还没来及提你就染好了。”方廉看他的目光带着欣慰,“挺上道的,就是委屈你了。”

    说着对不起的话,却没有对不起的意思。

    方逾拾无心在意其中内涵,满脑子都是某人伟岸的身影。

    原来没发生的路障,是梁老师帮忙摆平的。

    袁莉笑道:“咱家里人,就数小拾最八面玲珑。”

    方凯翻了个白眼:“就是狗腿子。”

    “注意措辞!”方廉低喝一声,咳了半晌。

    方逾拾给他倒水,挑眉和袁莉对视一眼。

    袁莉无所谓地指了指一旁的烧酒,并不否认自己故意灌酒的行为。

    方廉从医院出来后,脑子一直不太清醒,偶尔浑浑噩噩的,反应非常迟钝。

    别说是袁莉,但凡方凯有点脑子,都能给他灌酒。

    袁莉这个态度,比之前似乎有所转变。

    方逾拾没吭声,垂下眸子,缓慢地帮方廉顺气:“爸,少喝点酒。”

    “没事,我去医院查过了,就嗓子不太好,其他好着呢。”方廉笑道,“小拾,我和你袁阿姨打算去岛上过年,你去不去?”

    方家的私人小岛离华国很远,方廉年轻时候经常去那里开趴。

    当然,他开的趴可不只是喝酒跳舞那么简单,也就是老了开不动了,才施舍一般带袁莉去过年。

    方逾拾识趣地摇头道:“我留下来加班,你们去玩就好。”

    “正好,方凯也不去。”方廉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我们去过几天,你们兄弟俩在家好好的,小拾,辛苦你多费心,别让他出去乱玩。”

    方凯不满地嗤了声,被袁莉一眼瞪过去,终究没再多言。

    他们的家庭会议一向不会很久,方廉需要午休,三人便一起出门离开。

    助手正要上来汇报工作,看到他旁边两人,识趣儿地闭上嘴。

    “多大的架子啊,还配助理?”方凯就忍不住刺道,“头发都染了,把人伺候到床上去了吗?”

    方逾拾看他一眼,难得没说话。

    要怎么说?

    还真伺候到床上去了。

    倒是袁莉斥道:“小凯,道歉。”

    方凯不可置信看着他妈:“你说什么?”

    “我让你道歉。”袁莉一字一顿重申,“不听话的话,你下个月生活费就别拿了。”

    方凯支出太大,大部分生活费都是从袁莉手里出的。

    他没办法,只能匆忙撂下一句“对不起”,头也不回往外走。

    方逾拾啧了声:“我说过吧,我不可能跟你站一块,你没必要讨好我。”

    “我误会我的意思了。”袁莉看着方凯背影,伛偻了背,“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对他动手,他是无辜的。”

    方逾拾忽然笑了起来:“我这些年,什么时候主动对他下手了?”

    袁莉一愣。

    方逾拾睨向她,讽道:“我没有诱导过他赌博,没有让他不好好学习,更没有让他目无尊长。管教孩子是父母的职责,我没那个义务,你自己没教好,凭什么把他的劣行指责成我的错?”

    就算没有方逾拾,方廉也是个不学无术好赌酗酒的混世祖。

    袁莉似乎才意识到这点,脸色变得煞白。

    她嗫喏着嘴唇,想再说些什么。

    方逾拾却没有耐心了。

    “方廉的岛我也没去过,你自求多福。”

    他撂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枫御。

    袁莉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过了很久很久,才转身去地下车库。

    司机早就在那儿等着了:“夫人去哪儿?”

    “……港口。”

    袁莉疲惫地坐进后座。

    助理在他身边,全程当透明人,等呼吸到新鲜空气才重重放下心,看着老板神情莫辨心事重重的脸色,试图安慰:“拾爷你别太……”

    “我让你查的你查了吗?”方逾拾忽然出声,低头摆弄着手机,“送暗恋……哦不,明恋对象,过年礼物,送什么好?”

    助理:“?”

    助理有点怀疑世界:“您刚刚不吭声就在想这个?”

    方逾拾奇怪地看他:“不然呢?我纠结一上午了。”

    从进办公室开始纠结到现在呢!

    助理张了张口:“以前没发现,您还是个恋爱脑。”

    “扯淡。”方逾拾大手一挥,反驳道,“这算个屁的事业?顶多算狗血八点档,哪里比得过我们家梁老师重要?”

    是是是,您家梁老师貌美如花。

    助理心理吐槽,嘴上还是恭敬道:“网上有送跑车的,还有送钻戒的,我觉得您还是得对症下药,送礼送到人心坎上才行。”

    “有道理。”方逾拾忍不住想起一身机车服的梁寄沐,喉结滚了滚,“你……算了,我自己去查。”

    助理是个地道的社畜,能了解什么摩托车?

    这种事儿,还得问专业人士。

    方逾拾硬着头打开ins,戳进那一串数字的聊天框。

    【F:会骂人哥,能不能,就是,请求,拜托你一件事?】

    许久没等到回复,他习惯性走夏澈账号下聊了句骚,退出来又去网吧开游戏碰运气。

    结果还真让他碰到了,爱老婆也在线,两人游戏中,大概是双排。

    他眯起眼睛,戳进骂人哥的主页。

    这人竟然改了id,要不是他备注过,差点没认出来。

    新id是【有金主别拉我】。

    方逾拾:“?”

    我靠!

    骂人哥你竟然是这种人?亏以前还觉得你是个高冷的富二代!

    方逾拾震惊又窃喜。

    喜在有金主就代表缺钱,既然缺钱,买摩托的事就好办了。

    他立即预约下把游戏。

    和上次一样,金主哥拒绝得相当爽快,爱老婆同意得相当迅速。

    过了会儿,爱老婆又把金主哥拉进来了。

    【我好爱我老婆:喷子你很久没上线了啊!】

    【海城第一喷子:前段时间在旅游,看战绩你们也很久没排了啊。】

    金主的战绩是隐私的,爱老婆不是。

    【我好爱我老婆:我兄弟前段时间也出去玩了,就我一个孤家寡人。】

    【我好爱我老婆:终于等到你了,来三排上分。我最近在玩野位,你玩什么?】

    方逾拾有求于人,当然没有上次嚣张。

    【海城第一喷子:另一位哥玩什么?】

    【有金主别拉我:不用喊哥。】

    【有金主别拉我:你们随意,我都可以。】

    【海城第一喷子:那我玩辅助吧。】

    金主果然选了ad。

    方逾拾兢兢业业跟着他,像个24佳好保姆,金主每一个人头背后都有他的功劳,很快拉开经济,顺利c翻。

    两局下来,爱老婆发出灵魂质问。

    【我好爱我老婆:兄弟你今天不对劲啊?这么收敛?被你老公压抑太久都忘了怎么打游戏吗?】

    可不是吗?为了老公的大摩托,能不收敛吗?

    方逾拾戚戚然打字:【差不多吧。】

    【我好爱我老婆:我操,那还不离?】

    【海城第一喷子:不离,我前不久发现啊,家那位好得很,之前是我误会了。】

    【我好爱我老婆:这什么典型被pua发言?】

    【有金主别拉我:。】

    【海城第一喷子:你们不懂。】

    【海城第一喷子:不过说到这个,大佬,你有没有兴趣接单?】

    【有金主别拉我:我没兴趣接恋爱脑的单。】

    【海城第一喷子:我怎么就是恋爱脑了?哥你帮我个忙嘛,我就是想买个摩托车,拜托你帮我参考参考,委托费绝对到位!】

    【有金主别拉我:你自己骑?】

    【海城第一喷子:给我男人。】

    【有金主别拉我:……】

    “我靠!!!”

    渡盛总裁办内,前来送资料的翟楠绷不住了:“这小子绝壁是个恋爱脑!比你不遑多让!”

    “别拉踩。”梁寄沐冷眼给他一刀,“我对方逾拾那能叫恋爱脑吗?那叫用心。看到那边的花没?知道那是什么吗?”

    翟楠:“香槟玫瑰和向日葵?”

    梁寄沐:“是被爱的证明。”

    翟楠低头看了眼喷子发的新消息:【两口子的事怎么能算pua?那叫解开误会。】

    他眼皮狂跳:“恋爱脑果然都一个样子。”

    梁寄沐不赞同道:“他们不是双向奔赴。”

    “你现在就是双向奔赴了?”翟楠不客气奚落他,“你家小拾总单方面追你,你什么时候给回应?”

    “是我不想给回应吗?”梁寄沐语气无波无澜,“我不能好追。”

    依照那祖宗早上豪言壮志时兴致勃勃的眼神,但凡他说一个自己好追,祖宗能难过半天。

    他能怎么办?就算一天都没抱到人亲到人,也只能忍着装矜持。

    “好吧,不提这个了。”翟楠扶额,“说回富二代,你真不打算给他看看?也耽误不了啥事儿,孩子那么小,随便给他建议个便宜的买吧,省得被渣男骗得裤衩都不剩。”

    “再小也是富二代,怎么可能买便宜的?”梁寄沐蹙眉,“我不掺这趟浑水。”

    ins里有几条来自“F”的私信。

    点进去一看,对方发来好几款最近即将发售的新款摩托,各个大几十万几百万,其中两款还是他打算下手的,看得出小孩做了不少功课。

    翟楠凑过去看了会儿,长叹口气:“狗男人,祸害单纯富二代。”

    梁寄沐难得赞同:“确实渣。”

    他们正坐观山海想着怎么把这富二代的恋爱脑劝清醒,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

    两人瞬间关上电脑游戏界面。

    梁寄沐不动声色道:“进。”

    门“啪”一声打开,裴燎那张建模脸满布阴沉进来了。

    梁寄沐给了翟楠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让出椅子,悄无声息离开办公室。

    “梁总,最近气色挺好。”

    裴燎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

    梁寄沐微仰靠在椅子中,手肘撑着椅子扶手,食指交叉置于膝上,淡声应了下:“我废那么大功夫帮你去申城,你跑回来做什么?”

    为了加快枫御在鄢东的流程进度,梁寄沐用一个人情换了裴燎的帮忙,对方的要求就是让他帮忙瞒住老裴,偷跑去申城。

    老裴董在商圈叱咤那么多年,可不是吃素的,梁寄沐差点亏了个生意。

    “我过海城转机,顺便来给梁总卖个消息。”

    裴燎戳手机的动作仿佛在杀仇人,点了几下,放在办公桌上:“能不能管管你老婆?”

    梁寄沐垂眸看去。

    一个熟悉的头像后面紧跟评论:【澈哥,果照看看?】

    博主还回复了。

    【还没看够?】

    毫无疑问。

    这两人关系非常亲密。

    梁寄沐刚想说“关我屁事”,就见那熟悉头像后面跟着熟悉id“F”。

    他忽然沉默了,微凉的指尖去戳头像主页。

    再解锁自己手机看那个恋爱脑富二代主页……

    一模一样。

    梁寄沐睫毛颤了颤:“你说,这是谁?”

    “你老婆。”裴燎沉声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能不能别让你老婆总来骚扰夏澈?”

    梁寄沐:“……”

    怎么说得跟我家小拾倒贴一样?

    梁寄沐扯了扯嘴角:“夏澈不也每次都回复吗?”

    裴燎:“……”

    到底是梁总阅历丰富些,被刀了冒死也要反刀回去。

    两人对视几秒,同时移开视线,沉默起来。

    过了会儿,梁寄沐指指一旁酒柜:“第二排三格,喝两杯吗?”

    裴燎:“好。”

    两杯酒下肚,梁寄沐面不改色问:“夏澈没发吧?”

    裴燎沉默:“我还想问你,方逾拾看过吗?”

    梁寄沐闭了闭眼,又喝了一杯。

    裴燎默不吭声跟上一杯。

    男人间的默契就那么奇怪。

    两人后来也没说什么,一人一杯,喝了梁总两瓶好酒。

    最后还是裴燎赶飞机快来不及了才没开第三瓶。

    小裴总喝酒上脸,梁寄沐怕他醉酒出事儿,好心让秘书扶他走,却被躲开了。

    裴大少爷蹙眉把被碰到的外套脱下:“我只是上脸,不醉酒。梁总不用担心,管好自家人就行。”

    他稳稳当当走出门,除了眼尾红,看不出半分醉意。

    梁寄沐看着他,忽然有些可惜。

    裴燎这体质不错,只上脸不醉酒,不像他,酒量好还不上脸,在方逾拾面前装都装不了。

    方逾拾……

    梁寄沐蹙眉看着下线的游戏id,又看看ins,略显狼狈地捏捏鼻梁,好笑又好气。

    这祖宗追起人,真是惊天动地啊。

    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进唯一一个置顶。

    【笑看人生:小拾,你现在在哪儿?】

    对面秒回。

    【小金主:在公司,正准备让人去渡盛送合同。】

    【小金主:梁总想让谁去送?我立马安排。】

    【笑看人生:空个时间,你来签约。】

    【小金主:马上就到!/爱心/】

    梁寄沐盯着后面那个爱心笑了会儿,回了个表情包。

    【笑看人生:/摸摸头/】

    【小金主:/亲亲/】

    【笑看人生:/乖/】

    【小金主:/贴贴/】

    梁寄沐没多想,方逾拾发一个,他就习惯性回复。

    直到看见同一个表情包出现两次,才发现他们已经互相发了三十多张图,小拾总的卖萌表情包大概是告罄了。

    这不对劲。

    梁寄沐戳了个“发生什么了”发过去。

    【小金主:/截图/】

    【小金主:度娘说,合格的追求者从不会以对方的消息结束话题,梁老师,你放心,这回是我的问题,区区表情包,等我回去就多存点。】

    【小金主:/mua/】

    梁寄沐:“。”

    梁寄沐笑了半天,认输地熄灭屏幕,由他结束聊天。

    真该庆幸,方逾拾一时兴起追的人是他。

    不然一定会被送进互联网迷惑行为大赏出道。

    ……

    方逾拾收到梁寄沐消息,第一时间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坐着兰博基尼去约会。

    不,不对,是去工作。

    他才不是恋爱脑。

    方逾拾原本在国外就会开车,回国拿驾照快很多,现在就只剩下科三科四还没考,等年后驾照到手,就可以天天开车去接梁总下班了。

    抱着这个美好未来幻想,他大摇大摆闯进渡盛,友好地跟一堆朋友打完招呼,径直上总裁办。

    “梁老师~”

    得到能进的回复后,他推开一条门缝,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买了饮料水果,给你补充冰箱。”

    梁寄沐看着他一大袋子东西,赶忙放下文件上前接过:“拎着上来的?不累?”

    “我有健身的。”方逾拾严肃道,“我是有腹肌的,八块。”

    他确实有八块明显腹肌,不止如此,全身身体肌肉线条都很流畅明显,但有对比就有差距,放在人群大众中是扎眼的181大帅哥,站在188的梁总身边就显得单薄了。

    梁寄沐当然见过他的腹肌,夸道:“嗯,是挺厉害。”

    拾总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梁寄沐放完他买的东西,又洗了几个水果切好放在他面前,才切换工作状态。

    方逾拾也切得很快,商讨合同的时候,倒是一点多余废话眼神都没有。

    直到商讨完毕签上名,才虚脱一般躺在沙发上。

    “梁寄沐,你好多的心眼。”

    跟梁总讨合同,一不小心就会被坑。

    梁寄沐牵起唇角,摘掉眼镜,支着脑袋看他:“你不谢谢我吗?”

    刚才合同有个专业术语模糊的地方,方逾拾差点没发现,还是梁寄沐主动指出,在被坑前给他上了一课。

    方逾拾闷闷道:“晚上请你吃饭,谢谢梁总。”

    “晚上有点事,恐怕只能陪你吃宵夜了。”梁寄沐歉疚道,“换个别的方式吧。”

    方逾拾歪歪脑袋:“你有意而来啊。”

    梁寄沐不置可否,走过去弯腰,点了点他手机:“小拾总,查个岗。”

    “什么?”方逾拾趴在沙发上扭脖子看他,有点懵。

    梁寄沐在他身边坐下,主动解锁自己的手机,给他看微信聊天界面:“不是要追我吗?微信给查吗?”

    方逾拾:“……”

    哦豁,完蛋。

    要是以前,当然给查。

    但现在,他把梁总的置顶给取消了。

    方逾拾交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梁寄沐把自己的手机放他手上,示意他随意:“你的密码?”

    方逾拾:“123321。”

    梁老师的微信查无可查。

    除了商业伙伴就是研究人员,也就只有置顶不一样,是“金主”。

    大概是之前说要被他包养那会儿改的。

    方逾拾抿了抿唇,忽然想到下午打游戏碰到的金主哥。

    嘶。

    好像有点巧啊。

    可惜不等他多想,梁寄沐就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方逾拾瞬间回神。

    他的微信点进去就是洋洋洒洒一面置顶。

    除开群聊和方逾栖,还有一堆这个总那个董,梁寄沐翻了会儿,才在下面非置顶聊天框里看到自己。

    备注简简单单,没什么问题。

    但没什么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梁寄沐危险地眯起眼睛。

    方逾拾立即坐起来:“梁老师你听我解释!”

    他把玩游戏输了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真诚无比。

    梁寄沐揉揉他脑袋,宽慰道:“没事,浪子回头金不换。”

    浪子冷汗直冒,心虚地当着他面重新置顶,点进备注栏想半天,慎重又正式地打了俩字——

    【在追】。

    梁寄沐看了会儿,找夏澈聊天框的目的都忘了,伸手在方逾拾耳朵上揉了一把。

    方逾拾愣愣看他俯身,下一秒,锁骨被亲了一下。

    梁寄沐说:“做吗?”

    方逾拾:“?!”

    他正经道:“梁老师,我们不是炮友了!”

    “在你追到之前还是。”梁寄沐咬着他喉结,含糊道,“有问题吗?”

    貌似……

    没问题?

    “你、你别这样。”方逾拾单手推开他,眼珠子飘忽乱转,把整间屋都扫了一遍,就是不看他,“这是办公室。”

    梁寄沐点点头,表示理解:“所以在你的认知里,办公室不可以干坏事吗?”

    方逾拾脱口而出:“正经地方禁止涩涩!”

    梁寄沐闷笑一声,爽快道:“行。”

    他从沙发里坐起来,转身朝里间休息室走。

    “我晚上有参加国贸会议的行程,回来大概九点,小拾,记得给我留个门。”

    他说话语气和平时无二,仿佛刚刚耍流氓的不是本人。

    方逾拾摸摸喉结被咬过的地方,慢半拍地闻到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

    “刚刚有重要客户来,陪了两杯。”梁寄沐经过提醒,也想到了没来及查的东西,心道可惜,只能等晚上了。

    方逾拾忽然有点不开心。

    谁那么有能耐,让梁总在办公室陪酒?

    他忍不住翻过沙发跟进屋:“你——我操!你你你——”

    梁寄沐在换衣服。

    白衬衫刚套上,还没来及扣扣子,下面除了黑色平角内裤不着寸缕,两条笔直有力的大长腿靠在灰色沙发内,就那么突兀地闯入他视线。

    “我什么?”梁寄沐浅淡的目光投来,“办公室换衣服,也禁止吗?”

    方逾拾的指责哽在喉间。

    梁寄沐压住眼里的笑意,一脸淡定的靠在沙发背上,从手边柜台抽屉中拿出两条衬衫夹。

    他腿很白,黑色的衬衫夹卡在腿根,在视觉效果的对比冲击力上拉满。

    修剪整齐的指尖捏住夹扣轻轻用力,衬衫夹就带着衬衫衣摆牢牢抓紧了大腿皮肤。

    梁寄沐慢条斯理扣完一个,准备动手去扣第二个。

    同时在心里默数着:10、9、8……

    数到3的时候,一只手倏地从腰侧伸来,抓住了他大腿。

    方逾拾嗓音有些哑:“你故意的。”

    梁寄沐温柔地把他手拿掉,握在掌心,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这么笃定?”

    “你勾我。”方逾拾咬牙切齿,“梁寄沐,你不要脸。”

    梁寄沐一双好看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弯起来,胸腔鼓动好半天,才堪堪压住笑意,转身把人往外推了推,保持一定距离:“小拾总,办公室呢,禁止涩涩。”

    “梁寄沐!”方逾拾窝火,郁闷的要死。

    他们都知道,对方的身体对自己吸引力有多大。

    方逾拾可以拒绝一百个果奔的头牌名模,却拒绝不了一个爬床的梁寄沐。

    梁寄沐见人差不多真快发毛了,终于放过他,上前两步微微俯身,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方逾拾矜持地没有回吻:“换个地……”

    “老板,”梁寄沐眸色暗沉,指腹用力卡进他唇缝,低声蛊惑,“你不想在办公室?”

    方逾拾停住了话音。

    他深吸一口气,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个东西,飞快塞进梁寄沐衬衫口袋。

    梁寄沐垂眸看去——

    超、薄、清、爽。

    众所周知,这种东西不能凭空出现,它的出现,代表着生命大和谐一定早有预谋。

    是谁有备而来,不言而喻。

    他问:“哪儿来的?”

    方逾拾诚实道:“买水果饮料补货的时候,想着别的也得补点。”

    补得确实非常周全。

    刚扣上的衬衫被重新解开,梁寄沐笑着把人抱起,顺便定了闹钟。

    “还有一个小时,小拾总,我可以准点到吗?”

    第55章

    梁寄沐晚上出席的活动会议有直播。

    作为重点参与人员之一, 直播镜头多次切到了他身上。

    弹幕和评论都在夸梁总清冷矜贵温和有礼。

    方逾拾浑身散架般躺在沙发里,不舒服地动了动坐垫,心底冷笑一声。

    衣冠禽兽。

    他忽然有点心痒, 想在某人高不可攀的外壳上戳个洞。

    方逾拾这么想的, 也就真这么干了。

    小手一挥,给梁寄沐发了个消息。

    【F>10:梁老师, 腰好疼/可怜.jpg/】

    好巧不巧, 直播镜头就在这时刚扫过梁寄沐。

    男人冷淡的脸色在看到手机后一顿,眼睛微不可查弯了弯, 极不明显,却带着周身气压软了下去。

    方逾拾看着他惜字如金在那拒绝请求加联系方式的人,手机滴滴蹦出好几条回复。

    【在追:/呼呼不痛.jpg/】

    【在追:晚上给你揉揉。】

    【在追:想吃什么?回去给你带宵夜。】

    方逾拾勾了勾唇角。

    【F>10:怎么能让你给我带呢?是我追的你,我会准备好等你回来吃的!/亲亲/】

    【在追:腰疼得厉不厉害?晚上还能吃吗?】

    方逾拾愣了下。

    我靠。

    他都没想歪, 梁寄沐怎么回事?

    【F>10:我说吃饭:-D】

    【在追:嗯,坐着伤腰。】

    方逾拾“啪”地熄灭手机屏。

    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过了会儿气不过,又点开回复。

    【F>10:我说的对,我腰疼,不能劳累。但我想吃烤肉, 你看着办吧!】

    【F>10:(ps楼下那家我还没吃过~)】

    梁总在镜头下公然拿手机摸鱼,不知情的评论区还在刷他业务繁忙敬业。

    而唯一一个知情者, 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敬个屁的业。

    满脑子都是吃。

    万一这人喝醉酒不清醒, 回来真要再来一次怎么办?

    方逾拾想了想, 认命地出门, 诱导方逾栖翘掉晚自习, 一起去足浴店。

    ……

    “你说你, 来足浴店不让人按,就在那儿泡着?”方逾栖在方逾拾面前完全不在意形象, 四仰八叉躺沙发上,小口品酒,“小哥,可以用点力嘛?”

    技师可以自己挑,既然方逾拾请客,栖大小姐当然不客气地点了头牌帅哥。

    方逾拾嫌弃地看着她:“真该拍下来发你学院群里。”

    方逾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今天坐得那么拘谨呢?”

    她哥平时四仰八叉地跟她差不多,今天倒是收敛,双腿乖乖并拢泡桶里,颇有几分安分守己的感觉在身上。

    方逾拾还没不要脸到给妹妹说那些事儿:“你管得挺多。对了,给你说一下啊,我过段时间要去京城,过年你自己行不行?”

    方逾栖以前要么一个人过年,要么自己飞出去找方逾拾,至于今年……

    “没问题啊,梁老师知道你要去京城,还问我要不要去他家吃年夜饭呢。”

    正在喝茶的方逾拾:“噗——”

    “你说梁寄沐让你去他家过年?”他擦了擦嘴角,不可置信道,“我都没去过!”

    方逾栖顿了顿,贼兮兮看着他:“哥,你在吃醋吗?”

    “不是。”方逾拾拧眉,“他给你说别的没有?”

    方逾栖探究的眼神上上下下扫着他:“他就说让我别到处跑,这个年应该不太平,让我少给你惹事。”

    话里话外都是为了方逾拾考虑,倒没有半分对留守儿童栖的同情。

    其实在方逾栖的印象中,梁老师就该是这种淡如水不近人情的仙,反倒是对他哥的态度值得深思。

    方逾栖问:“你俩处出真感情啦?”

    方逾拾哽了下,咕哝道:“一点点吧。”

    “我操!我就知道!”方逾栖猛地在桶里站起来,差点摔倒,还是方逾拾扶她一把才稳住。

    “我就知道你俩有奸情!!”

    “领过证的关系怎么能叫奸情?”方逾拾辩解道,“八字没一撇,我不是不告诉你,是正在给你追嫂子。不过追上了你也不用太上心,毕竟我们随时有可能……”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干脆咽了声。

    方逾栖移开视线,眨巴着大眼和天花板对视:“哥,你这些年身边一直没个固定的伴啊。”

    她每次飞国外,方逾拾身边总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每次人都不是同一批。

    方逾拾余光涣散,眼神不知道在对着哪里发呆。

    方逾栖安静片刻,道:“我觉得梁老师挺好的。”

    废话。

    我也觉得。

    方逾拾没应,轻轻闭上眼,移开话题。

    “既然梁老师喊你了,那过年就好好在梁老师那儿呆着,等我回来接你。”

    方逾栖看他:“老不死的和老妖婆要干什么?”

    “谁知道,重则一死一伤吧。”方逾拾也很好奇,袁莉把方廉骗去岛上要做什么。

    他只需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先让林家把股份收到手,这样后面不过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两人的死活从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只要他妈存在过的枫御。

    方逾栖担忧地抱住他胳膊,把脑袋枕了上去:“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方逾拾疲惫地“嗯”了一下。

    晚上,他亲自把方逾栖送回学校宿舍。

    他这张脸在F大也算出名了,和校花的兄妹关系众所周知,倒不会传出绯闻。

    就是回程的时候,乌漆嘛黑的环境下还能被教过他的计算机老师拉住。

    “方逾拾?我最近正好要找你呢。”老师笑呵呵拍他肩膀,“咱学校课程我都整理好了,回头发你邮箱。你对照着来,心仪院校肯定能申请上。”

    差点忘记这回事的方逾拾眼神轻轻闪了闪。

    半晌,才说:“好的,谢谢您。”

    去年计划申请学校的时候,他一门心思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等今年真的要面临离开的事实,反倒不是滋味了。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掉下来,留在原地,怎么也找不到了。

    大学校园免不了出现野猫,方逾拾心不在焉走路,差点踩到一只小猫尾巴。

    那猫一激灵跑走,他才回神,顺势看过去。

    方逾拾是有点怕猫的,一看猫爪子,就忍不住幻视抓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感。

    何况野猫的应激反应比家猫还强,别说踩到,单纯靠近都有可能被挠一下。

    今天这只有意思。

    差点踩到都不叫,只是挪远了静静看他。

    方逾拾和狸花猫对视片刻,意外地挑起眉毛。

    这母猫他之前在小区门口喂过。

    当时角落还有一窝幼崽,瘦的可怜,他再怕也不忍心小猫被活活饿死,去便利店买了手套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回来喂它们猫罐头和羊奶。

    母猫开始不明他意图,凶巴巴把他裤脚咬破了,看到这人抖着手放下罐头,才松开烂糟糟的裤脚。

    “你倒是聪明,知道来大学生聚集地讨食。”方逾拾好笑道,“看样子认得我。”

    狸花猫“喵”了一声,似是回应,转身离开原地。

    方逾拾有意散心,抬脚跟了上去。

    狸花猫一路往回跑,目的地竟然还是他们小区门口。

    那么久过去了,窝还没动吗?

    母猫进巷口前回了次头,发现他还在,便冲着箱子里叫了几声。

    不多时,几只花色各异的小猫就涌了出来,围着母猫乱作一团。

    它们当然不记得方逾拾。

    母猫挨个舔舔它们,又看向方逾拾,软软“喵”了好几下。

    方逾拾乐了。

    “当我是饭票呢?”

    小猫胃比较脆,吃不得重油重盐,很多人喂野猫都随手扔火腿,像方逾拾这种买几百块钱进口粮和温羊奶的实在不多。

    野猫精明,能分出什么适合崽子。

    可惜方饭票记仇,眯起眼,道:“你那天咬坏了我一条裤子。”

    野猫听不懂,还在他腿边蹭。

    心硬如铁的方逾拾心道:便宜的可以买,贵的再蹭也不买。

    他转身朝便利店走去,却在余光瞥到某处炊烟时,倏然停下脚步。

    小区对面那条街都是大学生,电动车自行车一堆,街边多辆汽车都是稀奇。

    而此时,人最多最拥挤的那家烤肉店外,停了辆迈巴赫。

    隔那么远,方逾拾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最醒目的那道身影。

    遍地冲锋衣羽绒服之间,那道穿黑大衣的高挑挺拔的身形分外突兀,着装贵气得就不该出现在这种小摊店,引得不少人偷偷观望。

    那人对这些视若无睹,毫不嫌弃地从老板手中接过菜单,用被很多人摸过的笔一下下勾画着,然后非常有耐心地倚靠在车边等餐。

    方逾拾停留片刻,抬脚进入便利店。

    再出来的时候,不仅拎了袋比上次更贵的猫粮,还多买了两张毛绒毯子。

    “今天心情好,”他把粮食和毯子都放好,食指从小猫的脑袋上挨个点过,带着不自知的笑意道,“不记仇啦。”

    ……

    梁寄沐开门回到家,方逾拾还趴在沙发里打游戏。

    “在等饭?”他拿了两个干净盘子出来,将油腻包装袋里的烤肉都转移阵地,才去洗手,“没想到活动那么晚结束,饿坏我家金主了吗?”

    方逾拾指尖一颤,操控的小人走位失误,被对面打野补了刀。

    他抿唇松开“失败”灰屏的手机,三两步跳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梁寄沐的腰。

    梁寄沐惊讶地关上水龙头,擦干水后才拍着腰上的手:“怎么了?”

    “梁老师。”方逾拾脸抵着他后背,闷闷道,“跟我谈恋爱吧。”

    梁寄沐结结实实诧异了一把。

    他艰难转过身,一下下拍着这人后腰:“你知道你才追了我一天不到吗?”

    方逾拾惭愧地低下头:“我觉得网上追人的方法不适合我。”

    按照网上的方法,如果对象不是梁寄沐,他可能没三天就腻了。

    梁寄沐叹气:“你才意识到啊。”

    方逾拾:“……”

    方逾拾恼羞成怒:“你白天怎么也没说!”

    “因人而异,我觉得还不错。”梁寄沐靠着洗手池,抬起他脸,和自己面对面,“可以给我说说,为什么忽然转变策略吗?”

    方逾拾视线飘忽,最后落在他脖子上,看着那儿傍晚时分被自己咬出来的印子。

    他轻声道:“我明年要出国继续读书了。”

    梁寄沐拍他后腰的手忽地一顿:“什么时候决定的?”

    “还没回国的时候。”方逾拾有些急切地看着他,“之前我也忘了,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其实他有想过,或许可以不用告诉梁寄沐,反正就算追到人,这场恋爱或许也谈不久,说不定今年没到一半就分了呢?何必多此一举?

    毕竟知道这件事后,梁寄沐就算对他有点意思,可能也不会同意这场注定以分开结束的感情。

    但瞒着对谁都不公平。

    方逾拾更不愿意这种不公平发生在梁寄沐身上。

    而且万一……

    他的喜欢比自己想象的要久一些,久到快出国才结束,怎么办?

    实在不想再多浪费一天。

    至于异国恋,他想都没想过可能性。

    方逾拾清楚自己的问题,自己会不会变心尚且不谈,就算他真的死心踏地,梁老师能受得了他随时随地查岗吗?能陪他随时随地一时兴起约会吗?

    他要热烈且偏执的情感,这是可遇不可求。

    所以从不奢求。

    或许他真的应该让林北谦重新给他介绍个心理医生,把乱七八糟的毛病都治好,这样对梁老师好,对自己也好。

    总不能……

    真因为自己的问题,拴住梁老师一辈子。

    方逾拾说完,没了继续和梁寄沐面对面的勇气。

    手臂一松,从他腰上掉了下来,无力地垂在身侧。

    “对不起,是我太……”

    “如果我希望你不要走,你会改变出国的想法吗?”梁寄沐忽然发问。

    方逾拾抿了下唇,诚实摇头:“不会。”

    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去耽误自己的理想和目标。

    就像梁寄沐对神经科学的探索欲一样,他对虚拟世界的兴趣也超过了一切。

    甚至从刚出国那会儿开始,他就已经着手VR实验室的项目投资了。

    不出去,意味着之前所有付之东流,所以谁都不能让他放弃。

    梁寄沐也不能。

    本以为梁寄沐听到这话会不开心,谁知道他竟然笑了一下。

    方逾拾怔忡抬头。

    梁寄沐温柔地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答得好。”

    方逾拾下意识问:“好在哪儿?”

    “我一直不希望有东西会挡在你追求自我的路上,现在看来,是我之前多虑了。如果你说你不出去了,我才会犹豫,会不会我带给了你什么不好的顾虑和影响。”梁寄沐手臂略一用力,将他整个抱在怀里,“你做的很好,我同意被你追到了。”

    方逾拾反应了两秒,后仰捧住他的脸,有些语无伦次:“等等等!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会觉得我对你的喜欢不够多吗?”

    梁寄沐挑了下眉,暗含笑意的眸子静静落在他身上。

    方逾拾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话翻译过来等于变相表白。

    他耳根霎时通红:“那个,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寄沐牵起唇角,不等听完,把他翻了个个,背对自己,面朝阳台的落地窗。

    充当结婚礼物送的那只格查尔鸟静静站在精贵的展览台上。那台子没有封闭,上面的洞口足够大,如果鸟是活物,完全可以飞出去。

    浑身透明的绿色玻璃在收纳了半数月光,将剩下半数洒在台面,画出斑驳的光点阑珊,像极另一只鸟,仿佛一场艺术品下碎片化的幻觉。

    但幻觉是虚假的,因为艺术品真实存在,光影即便摸不到,也不会消失。

    “格查尔鸟不需要金贵的牢笼和伪善的主人。”梁寄沐从后面揽着他腰,下巴亲昵地搭在他颈窝,“但我们是同类。”

    “足够喜欢我和你的人生并不冲突,因为我永远不会阻止你的想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理解你拒绝异地恋的原因,但你不能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就把一切挡在门外。”

    “人类擅长把想象当做未来,虚构的可能性就成了畏手畏脚的源头,所以把握当下做出决定,一直比放眼未来更需要勇气。你认为当下的选择正确,就是正确,这种选择无关结果。”

    “谈恋爱也一样。你不需要担心恋爱时长,我之前回答过你,时长是结束后对这段关系的回忆信息,不是一开始需要考虑的因素,你可以因为未来无法预料的困扰提出分手,但不可以在开始前就为分手做好预料假设。”

    “答应和你在一起,代表我接受你身上所有不确定可能。这件事是我们共同承担的,不是单方面,你不需要有太多压力。”

    方逾拾张了张口,胸腔不停鼓动,痛得快要跳出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呢?”

    梁寄沐摇摇头:“失望是预期落空,但我不会对你有既定预期。”

    “我对你的了解都是当下,从现在往后,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我的意料之外,所以不会失望。”

    就像翟楠问过他,重逢后发现方逾拾和以前不一样,会不会感到失望。

    他的答案一直是否。

    没人有权利把自己的喜好预期附在另一人的未来,如果后来不曾看到方逾拾偶尔乖张锋利的一面,他也不会试图矫正,就像曾说过的,怎样都好。

    人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接受一切可能性,从来不能说说而已。

    “梁老师,”眼睛大概被月光晃到了,方逾拾声音侵染上几分湿意,“你别对我那么好,我很难缠的。”

    万一缠上他,一年、两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是没可能。

    “不怕,我遭得住。”梁寄沐侧过头,轻咬他耳朵,回复了上面那个没来及答的问题,“所以,男朋友,你可以多喜欢我一点。”

    第56章

    和梁老师谈恋爱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硬要说变化, 大概只有在某些方面,梁寄沐偶尔会变得各外强势,焉坏焉坏的。

    比如确定关系当晚, 梁寄沐就把他哄到了床上, 差那么一点出来的时候,却停下动作, 问:“你认识夏澈吗?”

    方逾拾整个人不上不下的, 挂他身上好不难受。

    想自己动,却被紧紧按着腰, 没有一点活动间隙。

    怎么求都没用,他只好有问必答:“认识。”

    “你们关系很好吗?”梁寄沐奖励似的,他答一句,动一下, “好到什么程度?”

    “唔……”方逾拾差点被他整疯,语速极快道,“他是我学长,后来就是经常一起聊天的程度。你要找他谈合作吗?”

    “帮裴燎问的。”梁寄沐卖裴少爷卖得毫不犹豫。

    方逾拾来了兴致:“鄢东那位?他问澈哥干什么?”

    “澈哥?”梁寄沐眯起眼睛,“你和他date过吗?”

    “等等!太深了!”方逾拾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眼尾因为酸爽泛出泪,“没约过, 我倒是想喊澈哥出去玩, 但是被拒绝了, 澈哥心底有个好多年的白月光, 特别纯爱。”

    梁寄沐本就没把果照的事儿当真, 这会儿却被对方一口一个“哥”叫得小腹窝火。

    他索性不说话了, 闷声专注当前事。

    方逾拾也不知道他今晚哪来那么大的瘾,三次后实在受不了, 死活不愿意再来一次。

    结果梁寄沐一句“我可以戴眼镜”,把他诱惑成功,屁颠屁颠上了贼船,最后一瞬间福至心灵,讨好喊了声“哥哥”,才……

    才被按着又来了一次。

    次日是周末,他不用工作,梁寄沐却要去实验室,早上给他做好早餐收拾好衣物才离开。

    方逾拾一觉睡到中午,起来的时候感觉全身都要散架。

    看来前两次梁老师还是手下留情了。

    他捏捏鼻梁,闭着眼缓了好半天,颤抖着双腿起身洗漱。

    吃完饭,想到昨晚的决定,给林北谦打了个电话。

    他确实需要重新约个心理医生了。

    谁知道一向机不离手的林北谦没接电话,好几个打过去都石沉大海。

    林医生赚他钱一向积极,今天大概是急事。

    他没多想,反正时间还长,便把这件事搁置下来,心安理得地在家躺平,刷着准备给梁寄沐买的摩托。

    切。

    金主哥不给他说,他难道还不会找别人?

    沉迷挑礼物的方逾拾不知道,林北谦并非无意赚他钱,而是刻意开了手机静音,赚他男人的钱。

    林北谦饶有兴致看着男人高领毛衣也挡不住的抓痕吻痕:“成了?”

    “半成。”梁寄沐声线冷淡,并不在乎他的视线,“林医生知道我找您的原因吧。”

    “大概吧。”林北谦放下甜到发腻的摩卡,“我负责任的告诉你,没有心理治疗手段是完全无痛的,不是指身体,你应该明白。”

    梁寄沐拧了下眉,手指无意识点了点杯壁。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烦躁和担忧的表现。

    林北谦说:“其他的还好说,但你们这种关系接触,不是聊一聊就能结束的。”

    梁寄沐捏了捏指骨,沉声道:“不治了呢?”

    林北谦一愣:“什么?”

    “不治了,有影响吗?”梁寄沐认真看着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神情,“我不需要他为我受这个罪,我可以让他相信,我以后不会有别人。”

    方逾拾昨晚跟他提出谈恋爱的时候,梁寄沐就意识到对方要干什么了。

    他没立即点出,也是希望慢慢来。

    谁知道小祖宗动作那么快,自己刚找上林北谦,那边电话就来了。

    可梁寄沐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让对方去强行改变。

    方逾拾之前过得很好,如果没有他,会一直没心没肺下去,既然没有影响,他不希望自己的出现给人带来多余痛楚。

    林北谦安静片刻,客观评价道:“你太惯着他了。”

    “算不上。”梁寄沐轻飘飘一句话砸下来,砸得林北谦眼都瞪大了,“我要真想惯着,任他用锁用笼都可以,只要能换个心安。”

    林北谦:“。”

    林北谦诚挚放下自己的名片:“我的诊疗室在京城,随时欢迎您的光临。”

    梁寄沐:“……”

    梁寄沐忍着一走了之的冲动:“所以林医生有什么建议?”

    “一起来吧。”林北谦换了正色,“这种问题解决总比不解决好,你也是半个医学界人员,应该懂这个道理,不过你肯任他拿捏,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梁寄沐放下咖啡,双手搭在膝盖上,静静看向窗外。

    其实,方逾拾如果真的不愿意,他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让对方对他放下心,就是自己肉/体遭点罪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但方逾拾乐意改变,也不坏。

    没有底线的梁老师从容拿出一张支票,写了个数字递给林北谦。

    “那就辛苦林医生多费心。”

    林北谦低头一看——

    我操。

    他心里惊出一句粗口,立马起身给对方拿包:“好的,梁总。”

    梁寄沐拒绝了他的殷勤,一路语气没怎么变过,半句话不离方逾拾。

    林北谦拿钱办事,自然不介意他的冷淡,有问必答。

    直到方逾拾一通电话打来,才结束了这场咨询。

    临走前,林北谦余光看到,梁寄沐在接起电话的瞬间,整个人都变得松弛柔和起来,眼里清浅的笑意比路边梅花还要惹眼。

    他悄然收回视线,心里松了口气。

    梁寄沐真的很爱方逾拾。

    ……

    赶工的日子总是快的,上下眼皮一碰,转眼就到了春节。

    年前一天,枫御仅剩不多的员工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总部有一半的外地人年年坚守到最后拿补贴,当天下午三点一过钱就到手,跟逃命似的拎着行李往外跑。

    方逾拾刚从林北谦介绍的心理医生那儿回来,靠在办公室门口喝奶茶,看那些人迫不及待冲出公司门,忍不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们了。”

    “拾爷,这就是你不懂了。”助理也大包小包从隔壁出来,“就算外面住金窟窿,社畜想回家的心也依然炽热。”

    方逾拾调侃道:“回家不被你妈嫌弃了?”

    “那是后话!”助理狡辩道,“见到我家里人那一瞬间的满足感是真的。”

    方逾拾笑笑,没应声。

    他确实不擅长这种家长里短的聊天。

    临走前一分钟,助理多嘴问了句:“拾爷今年会去梁总家过年吗?”

    方逾拾整理文件的手一顿,摇摇头:“今年不去。”

    至于以后有没有机会去,那就再说吧。

    他点了根烟,打算一个人等到公司人走光了关灯。

    反正晚上去京城的飞机是九点多,不用去太早,下班的时间点刚好。

    方廉和袁莉去岛上过年,方凯和狐朋狗友在一起,江麓和宋家兄妹也回家了,梁寄沐……

    梁家重仪式感,大年三十前后几天都要一起吃饭,宴请这个长辈,会客那个亲戚,这个时候,梁寄沐说不定正在家帮爸妈做饭。

    想到梁老师那个手艺,方逾拾不客气地笑出声。

    这点还是他最近发现的。

    梁老师之前骗他说会做点饭菜,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在家努力了那么久,也就只能煎个蛋炒个饭。

    不过那人烘焙确实有一手,小蛋糕小甜点什么的不输外面,尤其梁老师手巧,做出来的都特别好看。

    方逾拾上齿轻咬下唇,胃部忽然缩了缩,忍不住拿出手机,给梁寄沐发了个消息。

    他直接发的语音:“哥哥,我好饿啊。”

    自从在床上发现梁老师特别敏感这个称呼,方逾拾就经常撩拨他。

    那边回得很快,

    【在追:还没吃晚饭?】

    梁寄沐知道方逾拾喜欢听他说话,一般情况下也都发语音。

    不发语音的时候,应该就是不方便。

    于是方逾拾也换了文字输入。

    不料还没发出去,对面又传来消息。

    【在追:不用打字,你可以发语音,我带耳机了。】

    【F>10:没事儿,打字没啥不方便。】

    对面输入了会儿。

    【在追:但是我想听。】

    方逾拾手一抖,刚点燃的烟灰落在地面上。

    他徒手掐灭烟头,清了清嗓子:“我等会儿上飞机吃。你干什么呢?”

    【在追:给妹妹发红包。】

    方逾拾不满地垂下眼,拖着调子道:“哦——我没有红包呗?”

    【在追:你不是我的金主吗?】

    方逾拾一想,也是。

    当即打开网银,把两张卡的单日转账限额都转满了。

    【在追:收到红包了。】

    【在追:谢谢老板/亲亲/】

    方逾拾看着亲亲的表情乐了半天。

    有钱果然了不起!

    他笑着发语音:“哥,我没有新年礼物吗?”

    出乎意料的,那边直接打来了电话。

    方逾拾惊讶接起:“不是不方便吗?”

    梁寄沐言简意赅:“刚刚不方便,现在方便了。”

    耳麦传来风声,对面人应该在室外。

    梁寄沐问他:“还在公司吗?”

    方逾拾点点头,想到对方看不见,才说:“在呢。”

    “去一楼大厅等着。”梁寄沐说,“我送你去机场。”

    方逾拾差点被口水呛到:“你现在要来?”

    他忍不住看了眼表——5:20。

    梁家在郊外,就算不堵车,过来也要三四十分钟车程。

    这也是他一开始就拒绝了梁寄沐相送的原因。

    来接他,再送去城市另一头的机场,最后再赶回去,可能就要错过饭点了。

    就算梁寄沐说没关系,方逾拾也不会同意。

    现在这家伙要赶过来?

    疯了吗?

    “嗯。”梁寄沐很平静地在疯,“骑摩托车送你,不会误机。”

    方逾拾忍不住提高音量:“这是误机不误机的问题吗?太久了,你不用——”

    “刚刚在厨房烤了饼干,总觉得我家金主会想吃。”梁寄沐忽然打断他,温声笑了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出来了。”

    方逾拾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安静好久,才轻轻说道:“那我等你。”

    海城的街道年味不重,打工人回家,有钱人无意炸街。

    也就来来往往堵不断的车,才能显出几分热闹。

    幸好梁老师的川崎不用杵在中间当装饰。

    方逾拾还在托关系抢购某知名平拍新发售的摩托,脑袋就被头盔碰了碰。

    他一边关手机一边抬头,和一身机车服的梁寄沐对上了眼。

    梁寄沐单手插兜,笑着往他怀里塞了盒饼干:“老板,去哪儿?”

    公司没有大灯,冷冷清清的大厅寥无人烟,却被一双灰色的眸子点的比外面霓虹夜景还亮。

    从上次俱乐部离开,已经很久没见梁总穿机车服了。

    方逾拾爱不释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最后抱着头盔和饼干,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脱口而出:“去开房?”

    梁寄沐:“。”

    梁寄沐扶额:“你真是……”

    “怎么?”方逾拾虽然随口一说,但梁寄沐的反应还是让他很不满意,指责道,“和我开房委屈你了?”

    “当然不是。”梁寄沐立即改口,拿手机就要订房间,“你机票退了,开完房我让私人飞机送你。”

    论执行力,梁总比他金主更强悍。

    要不是方逾拾手挡得快,这人几乎就要付款了。

    方逾拾气笑了:“梁老师,你这么败家的吗?”

    飞一趟几十万,再有钱也不能那么浪费啊!

    梁寄沐认真道:“花你身上的钱怎么能算败家?”

    男人的嘴在说情话方面从来都是无师自通。

    方逾拾以前对这些免疫,但因为说的人是梁寄沐,还是忍不住受用。

    他笑嘻嘻在梁寄沐微凉的唇上亲了一口:“算了,等我回来再开吧,我订房间。”

    梁寄沐只好收起手机:“那我们现在去机场。”

    方逾拾牵着他手,总觉得这人语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遗憾。

    “路上开得快,你贴我近点,不用被风吹。”

    梁寄沐仔细给他戴好头盔手套,又顺便在他肚子上贴了块暖宝宝。

    方逾拾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老老实实站着任他摆布,一切收拾好,才长腿一迈,跨上摩托。

    “这辆车……”他低头扫到后面的熊猫抽象纹样,惊奇道,“这他妈不是翟楠的吗!”

    这辆川崎正是去年在F大附近商场地下停车库惊鸿一瞥,让他对摩托产生兴趣的启蒙车!

    梁寄沐:“……”

    梁寄沐咳嗽了一下:“抱歉。”

    方逾拾听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冷笑一声,环着梁寄沐腰的手往衣摆钻去,报复性在腹肌上抓了一把:“梁老师,你好会装。”

    梁寄沐猛地抓住他胡作非为的手,声音哑了点:“方同学,彼此彼此。”

    方逾拾趴在他背上,没忍住,胸腔疯狂鼓动,笑了出来。

    梁寄沐无奈:“就那么好笑?”

    “我一想你把车钥匙扔给楠哥就心疼。”方逾拾说,“你怎么舍得的啊。”

    梁寄沐随口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方逾拾没理解这句话的深意,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匹狼。

    他只是问:“那楠哥当时开了吗?”

    “没。”梁寄沐说,“我的摩托车从来不给别人坐。”

    方逾拾:“你当时是不是从没想过会让我坐?”

    梁寄沐低声回了几个字。

    摩托车车速快,两人还带着头盔,本来对话就比较困难,此时又恰巧一辆车经过,鸣笛盖过了梁寄沐好听的声音,刺得方逾拾皱起眉。

    他忍不住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梁寄沐叹了口气:“没事。”

    那声叹气似乎是主人有意散到风里的。

    但风的轨迹不受管控,在周围转了又转,最后落在方逾拾耳边。

    他被这一声叹得心里酥痒难耐,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头飘过,抓也抓不到,只能任由它们流逝于指间。

    梁老师骑摩托车确实不玩命。

    不飚速度,不炫技巧,安分守己地过每一个红绿灯,仿佛那天死亡压弯的不是他。

    方逾拾忽然想到一个几乎没可能的可能。

    那天死亡压弯……不会是为了奖品吧?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包里隐约的小卡包。

    不等细想,摩托车伴随着嗡鸣停了下来。

    “到了。”梁寄沐扶他下车,送去机场里的路上,不停揉搓他微凉的指尖,“你食指和拇指指腹怎么有点红?”

    烟头烫的。

    实话说出来心虚,方逾拾含糊解释可能是压到了。

    梁寄沐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方逾拾眼巴巴抬头望他:“我进去了?”

    他只去几天,行李都懒得带,原本打算到地方现买,但现在……

    妈的,为什么不勤快点多带个箱子?还能托运多待一会儿。

    方逾拾忍不住鼓起腮帮,暗暗懊恼。

    第一次谈恋爱,还是太生疏了。

    梁寄沐本想让他赶紧去自助餐区吃点东西,看到那双闪个不停的眼,一下就心软了。

    他靠在角落的柱子旁,伸手把人拽进怀里:“亲五分钟,进去吃饭,嗯?”

    “嗯嗯!”方逾拾也不矫情,怕耽误时间,主动抬头吻了上去。

    梁寄沐揉着他后颈示意他别急,慢慢回应着。

    或许有人在看这边,但他们都不在意。

    看就看了,还能掉块肉?

    方逾拾并非没有时间观念,相反,因为常玩骰子的原因,就算没有秒表,也能大概估时。

    但这次是梁寄沐提醒他的。

    “六分钟,超时了。”

    方逾拾咬了一下才松开:“行吧,我进去了。”

    “嗯。”梁寄沐用拇指揩去他唇边的水渍,不舍地松开手。

    方逾拾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我真进去了?”

    他想:要是梁寄沐这次开口留,就当一回恋爱脑,改签改到明天早上,今晚……

    梁寄沐:“去吧,一路顺风。”

    方逾拾:“。”

    fine。

    梁寄沐你他妈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他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扭过头毫无留恋地大步向前。

    走半截还嫌不解气,拿出手机发语音:“梁老师,你的情商应该是来的时候吹风吹没了,回去路上记得捡捡。”

    梁寄沐看着他冒冷气的背影,点开了语音。

    果不其然,内容和猜想的一样。

    他叹了口气,发了几个贴贴表情包。

    其实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刚刚方逾拾话里的意思呢?

    但今晚确实不行,林家约的是明天一整天,明早赶飞机,祖宗得累死。

    而且……

    确定方逾拾进到自助餐区,梁寄沐才收回视线,边往回走边看手机。

    被静音的手机有三十多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梁青。

    梁寄沐嘴角笑意悄然消失,朝着郊区赶。

    他回到家的时候时针即将指过九点。

    刚进门,屋里圆桌周围坐着的一圈人齐齐朝他看来。

    梁青语气不太好:“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梁寄沐充耳不闻,放下头盔和车钥匙,走了过去。

    梁青脸色不怎么好,还是主位的老人笑着拍他手:“咱家本来就是八九点吃饭,晚什么?来,小沐,坐二爷爷这儿。”

    他说的不错,梁家过年吃饭是晚,但梁青规定年纪小的必须先到一小时,不能让长辈等,梁寄沐手里权势再大也还是小辈,理应早到布局敬酒。

    九点踩点到,实在不合她规定的礼数。

    梁寄沐没吭声,开了一瓶白酒,连喝三杯:“抱歉,来迟了。”

    梁青这才缓和神情:“坐下吃饭吧。”

    梁寄沐在家里吃饭从来话都不多,大家也都知道他性子冷,不会上赶着找嫌,就只有爱喝酒的长辈,讨好似的跟他一杯杯敬酒。

    梁寄沐不喜欢白酒的味道。

    但回绝长辈的酒,是梁青绝不允许的。

    半场饭局下来,梁寄沐一个人就喝完了一瓶白酒。

    他有洁癖,不喜欢大桌饭,晚上吃的不多,这会儿胃烧得隐隐作痛。

    再有人端酒起身的时候,他略有些不耐,转头看了眼窗外。

    那片天空多了一道云烟,像飞机划过的痕迹。

    方逾拾这会儿也起飞了吧。

    虽然不知道那道云烟是否是他想见到的轨迹,梁寄沐心情依然好了些,端起酒杯,也没跟来人碰杯,一饮而尽。

    ……

    今晚飞京城的飞机早点还早到,机长应该急着下班,开得比他妈战斗机还猛。

    方逾拾一个从不晕机的人,下降时都脑袋发懵。

    手机刚有信号,他就迫不及待想给男朋友报个平安。

    结果手抖点错置顶,点进了方逾栖的聊天框。

    【F>10:宝贝儿,我到了。】

    【妹:?】

    【妹:发错人了?】

    方逾拾:“。”

    造孽。

    【F>10:没发错,哥哥给妹妹报平安,有什么问题吗?】

    【妹:报平安没问题,宝贝儿有问题。】

    【妹:已截图,发给梁老师了。】

    【F>10:……我真服了你了。】

    【F>10:梁老师干什么呢?】

    【妹:我不知道呀。】

    【妹:梁老师没给你说今年是分桌吃饭的吗?那些人在主楼,我和周奕歌几个年纪轻的学生在庄园次楼,这边还有好几个同学呢,贼high。】

    方逾拾拧了下眉,猜出了梁寄沐的用意。

    梁老师应该是怕几个学生和他们待在一起压抑吧。

    不过……只有今年才分桌请同学吗?

    不会是因为方逾栖吧?爱屋及乌?

    方逾拾没由来的耳根一热。

    反正方逾栖也给梁寄沐转发过了,他就没再发一次,收起手机出去打车。

    就算是大年三十,京城也不缺出租车。

    这座城市的有钱人很多,底层人更多。

    方逾拾随手开了停在机场旁边的出租,上车的时候,司机还在跟家里人视频,听到动静慌忙关闭。

    “哎,帅哥去哪儿?”

    方逾拾报了个酒店名字。

    “那酒店贵啊!”司机惊讶一番,从后视镜看了眼他的打扮,叹道,“您这样阶级的过年也要工作出差啊?”

    出差?

    也算吧。

    方逾拾点点头:“是啊,生活不容易嘛,努力赚钱才能养男人。”

    司机:“哈哈哈哈哈,您挺幽默。”

    方逾拾不管跟路上的乞丐还是xx宫的贵族都有话题说,不会冷场。

    两个回不了家的大男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聊天间,他听到一声来自腹部的鸣叫。

    司机不好意思道:“我女儿刚刚问我吃没吃饭,我还说我吃了阿拉斯加大螃蟹呢。”

    方逾拾想了想,打开了手里一直没拆的饼干盒:“我——”

    他想给对方分两块,却在看到盒子里摆放整齐的小熊猫时愣住了。

    小熊猫饼干?

    以前在国外他也做过。

    电光火石间,有一道记忆飞快窜过脑海,方逾拾却没来及抓住。

    他抿了下唇,重新盖上饼干盒,没再说话。

    好闻的黄油香短暂充斥了一下空气,又顺着窗户缝飘走了。

    司机没在意,因为压根没想过这位阔少会跟他分享食物的可能。

    直到到达目的地,方逾拾开门下车,对他说等一下。

    司机以为他有朋友还要去哪个地方,便等了两分钟。

    谁想住六星酒店的少爷从前台折返,把一份看起来就很贵的外卖放在了他腿上。

    方逾拾笑道:“耽误您时间啦。这刚送到两分钟,应该还没凉,您吃完再工作吧,不然饿坏了胃家里人肯定不舒服。新年快乐啊,辛苦了。”

    他怕耽误司机时间,说完就挥挥手,重新小跑进酒店。

    司机愣了会儿,琢磨半天才搞明白包装袋,小心拆开。

    外卖盒子上还静静躺着五百块钱现金。

    ……

    方逾拾刷卡入住顶楼总统房,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四十。

    他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趴,给梁寄沐发消息。

    【F>10:方逾栖给你发截图了吗?】

    那边过了会儿才回。

    【在追:什么截图?】

    方逾拾:“?”

    难不成那丫头骗他?

    他咬咬牙,心里把方逾栖骂了一万遍,忽视这句反问,直接岔开话题。

    【F>10:据说京城以前过年会有led屏灯光秀,最近几年都停了,不知道今年有没有。】

    【在追:我相信我们小拾总的运气,会有的。】

    【F>10:我这个抽卡保底都歪池的运气还是算了,氪门万岁/祈祷/】

    【F>10:你在干什么?】

    【在追:在看奥特曼。】

    【在追:用你给的视频会员。】

    “?”

    两人用的同一个账号,他翻开自己手机打开视频软件,还真在历史记录里看到了奥特曼。

    方逾拾笑出声来。

    【F>10:你吃饭了吗?有没有吃点暖胃的?我刚刚打车碰到个叔叔,为了赚钱养家晚饭都没吃……】

    他想到什么就打什么字,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往年他过年旅游都往朋友群里发,江麓几个经常嫌他话多,干脆屏蔽群消息。

    梁寄沐却没不耐烦,每一条都认真回复。

    偶尔他打字打快了把话题刷上去,梁寄沐就引用回复,反正几百条消息刷下来,没一个发过空。

    直到方逾拾手戳键盘戳酸了,干脆发语音:“梁老师,要不要和你亲爱的男朋友打电话?”

    【在追:我有那个荣幸吗?】

    方逾拾坐到窗台边,看着外面城市夜景,略一抬下巴:“给你个机会!”

    【在追:那辛苦男朋友等我五分钟。】

    方逾拾看了眼时间。

    23:55。

    行吧,五分钟刚好。

    ……

    另一边。

    梁青已经是第三次把手机拍在桌子上了。

    “你到底有什么工作要忙?火急火燎换衣服跑出去我都没说你,你骑摩托车我也没说你,现在长辈说话呢,别那么不礼貌。”

    梁寄沐眼皮都不抬:“我没在工作,长辈也不是在给我说话。”

    梁青差点气得一哽,压低声音道:“那你也不能玩手机!”

    梁寄沐没搭理,直接站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

    “等下。”一个老人拉住他,“马上零点了,你现在出去,过年的时候不跟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梁寄沐:“不怎么办。”

    众人:“……”

    梁青脸上烧得慌,低喝道:“梁寄沐。”

    吃饭的长辈大多是梁青那边的,这家人别的不多规矩多,梁寄沐平时听梁青的,不代表就会听这些人,叫一声爷爷奶奶是尊敬,不是怕他们。

    既然不让出去,那就算了,反正在屋里打也没什么。

    他走过去倚靠在落地窗边,等他家祖宗的电话。

    那些人还在念叨不停,好在都被来电声音压过去了。

    “梁寄沐!新年快乐!”

    方逾拾的声音在耳边跳出:“我是不是第一个给你说新年快乐的人?我给你说,我今年肯定能发大财!连续五六年都没有的led屏灯秀刚刚开了!你不知道这边多好看,好可惜,要是你一个人在,我就跟你视频了……”

    梁寄沐镜片后漂亮含情的眸子微微弯起,也不说话,就听他絮絮叨叨。

    手机偶尔传来的短信都被忽视,其中还夹杂着一条银行卡大额扣费消息,还有京城官方账号的感谢短信。

    是刚刚下单led屏的支付条款。

    方逾拾声音清悦好听,讲什么都好听。

    梁寄沐忽然就很烦耳边的杂音,眼尾不耐下垂,朝那群声讨责怪的人瞥去,薄唇微动,淡淡落下两个字:“安静。”

    杂音瞬间消失。

    梁寄沐神情还是那么无波无澜,只有一双眼,冷得仿佛粹过冰。

    渡盛的掌权人,从来不是善茬。

    没人敢再吭声。

    就连电话对面的方逾拾都愣了。

    “……你凶我?”

    梁寄沐瞬间软下声音,忙着解释:“没有,不是凶你。”

    海城禁烟花,郊区也没有灯光秀,外面只有光秃秃的月亮,还有缺口。

    但梁寄沐却觉得,今年这个年过得不算太糟糕。

    方逾拾怀疑道:“真不是对我说的?”

    “真不是,我怎么舍得?”

    他随意地靠在窗户上,额头轻轻贴上玻璃,把手机贴耳朵更近了些,嘴角挂上调侃的笑意。

    “新年快乐,宝贝儿。”

    第57章

    受某人委托, 梁寄沐次日早上特意七点起床,给远在京城的小金主送上叫醒服务。

    方逾拾浑浑噩噩还没睁眼,随手拿过手机点开, 暴躁道:“喂?”

    梁寄沐:“起床了宝贝儿。”

    方逾拾被一声“宝贝儿”喊得顿时醒困。

    他恼羞成怒坐起来:“梁寄沐!”

    这货就是故意的, 方逾栖昨天明明给他发截图了!

    “在呢。”梁寄沐笑得很愉悦,“你嗓音有点哑, 昨晚空调温度开高了吧?起床喝点水, 晚上喝酒前记得让人给你做好醒酒汤。”

    “知道了。”方逾拾咕哝两句,不情不愿下床。

    梁寄沐今早难得话多, 嘱咐个不停,几乎要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处理情况交代一遍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之前渡盛和林家有过一次间接合作,因为林家内部的明争暗斗, 差点让项目延期赔钱,林家内部还斗出了一条人命,所以他很清楚这种家族里面人有多乱。

    方逾拾用尽了全部耐心,才没挂断电话。

    梁寄沐从人际关系说到酒水香烟,最后不放心地重申:“如果有人为难你, 你不用忍着,渡盛不怕林家, 护你一个绰绰有余。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方逾拾换鞋的动作顿了顿, 忍不住道:“梁老师你养儿子呢?”

    梁寄沐也顿了:“儿子可不值得我这么上心。”

    想到对方讨厌小孩的程度, 方逾拾噗嗤乐出声:“行吧。你放心, 都记住了, 回来给你报平安, 能放心了吗daddy?”

    梁寄沐叹气:“嘴贫。”

    方逾拾笑嘻嘻挂了电话。

    不得不承认,跟梁老师谈恋爱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林家在京城的住所是一整套园林宅邸, 青山绿水都有,但一点都不典雅,装修非常……壕。

    他妈的门槛都要镶金。

    方逾拾一言难尽踏过门槛,心道等会儿得问问这个设计师是哪位,以后买房子避雷。

    什么垃圾审美?

    偏偏他多看的这一眼被之前一起吃过饭的二叔看到,笑呵呵问:“好看吧?老爷子亲自指点装修的呢。”

    方逾拾:“……”

    方逾拾赞叹:“真是完美无瑕的空间设计。”

    他一路上疯狂搜这栋宅邸相关设计,等会儿进门还能吹一波彩虹屁。

    院子很大,两人走了快十分钟,才走过玄关园林,来到前厅。

    林老虽然大半辈子都在国外奔波,兴趣爱好倒是挺国风,喜欢坐在前厅听评弹。

    方逾拾到的时候,前厅除了老爷子和评弹的老师,再无其他人。

    林老抬头看了方逾拾一眼,挥手赶走了带路的二叔。

    这下前厅彻底安静下来。

    方逾拾第一次见到这位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长辈。

    林老和林釉眉眼几乎一模一样,这也代表着,方逾拾的眉眼和他也极其相似。

    林老看到他,明显怔然片刻,随后笑着让他过来坐。

    “小拾是吧,这儿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宠溺小辈的老人。

    方逾拾心里没什么触动,谨慎地把礼物盒子递过去:“林老先生,新年快乐。”

    其实他大可厚着脸皮喊一声太爷爷,但一来他下不去嘴,二来没这个必要,对方也未必喜欢。

    果然,林老不怎么在意地抬手收下,没多看一眼:“有心了。陪我听完这一曲儿吧。”

    方逾拾也不着急,一边帮他添茶,一边迎合几句对方对于这场评弹表演的评价。

    他来之前补过课,听评弹差点听到吐,这会儿侃侃而谈,还真有几分唬人架势。

    林老难得多看他几眼,笑着摇头:“巴结我的人家里到处都是,能做到你这个份上的倒是不多。”

    方逾拾送的礼物他余光瞥到过,是他最喜欢的系列茶具之一,穿着打扮也是依照他喜好来的,甚至添茶的姿势都有模有样。

    林老见过的人那么多,当然知道这不会是巧合。

    方逾拾早料到他会开门见山,也不辩解,坦然点头:“幸好您喜欢。”

    林老意外地笑了下,也不听评弹了,挥挥手,让评弹老师抱着琴离开。

    方逾拾笑道:“林老先生要是想让我唱,那我确实技拙了。”

    “放心,还不至于在这方面为难你。”林老喜欢聪明人,对他语气很和蔼,“北谦都给你说了吧?你想让林家帮你,就只能认祖归宗,否则,我们凭什么帮一个外人?”

    所谓的认祖归宗其实不麻烦,无非是多点程序,上个族谱,再由挨个给长辈们敬酒。

    方逾拾早过了心高气傲的时候,没什么可矫情:“我都听林老先生的。”

    林老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不过这点,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想要家里人都同意,你得带点价值等同的利益,我不怕你笑话,但林家就是这样,有钱有权,你就有说话权。”

    方逾拾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茶:“林老先生既然愿意喊我来吃这顿年饭,就说明有看得上我的地方。”

    “聪明。”林老赞许点头,干脆直接问了,“梁寄沐对你很好吧?”

    方逾拾心叹果然。

    他表情没露出一点差错:“算不上好吧,联姻而已,面子上说得过去就行。”

    林老却意味深长看着他:“联姻?渡盛用不了多久,就会扩展遍布海外市场,他会为了这几年委屈自己跟枫御联姻?”

    “一年也好,三年也好,总之现在联姻能给渡盛的空窗期带去益处,结了也能离,对梁寄沐来说百利无害,为什么不行?”

    这套措辞方逾拾来之前就想好了,反正不能暴露他跟梁老师感情好,不然这老东西肯定要想尽方法占渡盛的便宜。

    林老也不知道有没有信,沉默打量他半晌,才评道:“也是,梁寄沐也没什么好喜欢你的。”

    方逾拾微不可查拧了下眉。

    好吧。

    梁老师确实没说过喜欢他之类的话。

    梁寄沐对他有感觉这点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对他那么好,还轻而易举被他追到手。

    不过也正因如此,方逾拾之前都没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被老头点出来,才后知后觉想:回去怎么也要骗一次表白。

    他的沉默在林老看来等同默认,失望地摇摇头,道:“既然你不能给林家带来渡盛的……”

    “您只需要渡盛吗?”方逾拾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把手里拿着许久的文件放在桌子上,不卑不亢推了过去,“林老先生,国内总部的情况,枫御应该更适合您。”

    国内总部客户和人流量大幅度下降已经持续一年了,对于林家这种需要人脉的企业,不挑客户的枫御确实来利更快。

    但……

    林老说:“如果不是渡盛,我们也不一定要枫御。”

    他们找上渡盛,是为了以后的合作,若非如此,也有很多选择和枫御一样好。

    方逾拾弯弯眼睛:“但枫御可以是‘自家’公司。”

    林老转着手上的佛珠,撞击声停下的那一刻,还是拿起了桌上的文件。

    ……

    林家的聚餐不像其他家族是在一起吃饭,而是用一整天的时间在这座大院里里“聚”,至于午晚餐,不想吃也不用勉强。

    老爷子只会邀请他记得的几家到来,至于这几家之间的关系,以及院子里的明争暗斗,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么多年过去,今年还是头一次出现生面孔。

    尤其方逾拾的座位还是最惹眼的左手边。

    所以中午没几个来吃饭,到了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心照不宣聚了满桌。

    方逾拾心中暗叹,心道今晚能不能站着回去都未必。

    之前吃过饭的几个关系还算不错,乐得跟他说说好话喝两杯,至于其他人,就要重新挨个熟络,不求留下好印象,但求别树敌。

    他对林家这个烂金库可不感兴趣,要不是为了那点股份,死都不会回来一次,这些人要是顾忌家产来害他,那真是比窦娥还冤。

    三巡酒下肚,方逾拾可算是话里话外把自己从这个家里摘得一清二楚,众人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少了点。

    可这不代表放过他。

    毕竟是饭桌上年纪最小的人,谁来敬酒都无法拒绝,一顿晚饭结束,方逾拾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了。

    林老也没有管他的打算,让管家来扶人,自己拄着拐杖离开的餐厅。

    “方小少爷,”管家从下午那会儿就改了口,“我扶您去客房休息。”

    “谢谢。”方逾拾勉强笑了笑,头晕眼花路都看不清,他也不逞强,胳膊往管家肩膀上一耷,费劲地撑起身子,“我……”

    “小少爷,您的手机响了。”管家帮他拿起桌子上差点遗漏的手机,“备注是‘方廉’,您要接吗?”

    方逾拾愣了愣,点点头道:“麻烦帮我接一下。”

    管家一只手扶着他,一手把电话接通,放在他耳边。

    “小拾!小拾!!”

    刚接通,属于烟鬼的嘶哑声就凄厉传来。

    “小拾救我!”

    方逾拾“操”了一声,咬牙撑着墙壁,对手机那边道:“怎么了?”

    “那个疯女人他妈的要杀我!袁莉要杀我!小拾,小拾救命!”方廉近乎崩溃地怒吼着,“你快来!”

    杀人?

    袁莉有那个胆子?

    “您冷静一下,现在情况还安全吗?”方逾拾用池塘里的水洗了把脸,尽量保持清醒,“袁阿姨在哪儿?”

    “我不知道,不知道。”方廉的声音在发抖,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些铁器摩擦地面的声音,“我在地窖,小拾,你快来救我!”

    他在岛上安插的几个眼线都没说有异样情况,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太不对劲了。

    方廉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直接显示已关机。

    方逾拾心里咯噔一声,来不及多想,给管家留了句话,立即定飞岛上的定制机。

    看到下面几十万的账单条款,他还有点心痛。

    都没包过机去看梁老师,结果把第一次浪费在方廉身上了。

    但他确实不能让袁莉真把方廉搞死,起码不能用这样夸张的方式。

    方家内部要是发生这种堪比丑闻的命案,鬼知道股价要下跌多少?林老爷子好不容易才答应给他合作,这个空档出现问题,股份和协议还要不要了?

    方逾拾喝得胃里翻江倒海,还不得不打起精神,从京城到私人小岛十几个小时的机程,希望不会出事。

    “方先生,您需要——哎!您小心点!”

    空姐惊呼着去拉他,没拉住,方逾拾脑袋磕到门槛上,划出一道口子。

    方逾拾随手抹掉血,满不在意道:“帮我拿个创口贴……哦对,还有垃圾桶,谢谢。”

    他也顾不得形象了,抱着垃圾桶吐了个昏天黑地,吐完直接坐地上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空姐端着药回来被他吓了一跳,确定人有呼吸,才出了口气,轻柔地把人喊醒吃药。

    方逾拾迷迷糊糊睁眼,喊了声“梁寄沐”。

    这个名字在航空领域挺火的,每年给国际航线贡献金钱最多的华人之一,想到这位客人的身份,空姐瞬间明白过来,小心翼翼问:“您需要给梁先生打电话吗?”

    方逾拾艰难地点点头,手机解锁扔过去:“你帮我把行程发给他,让他别担心。我操,我真不行了,先眯一会儿,麻烦你了。”

    空姐不方便翻他的微信,就打开了联系人簿。

    幸好这里的备注还是梁寄沐本人名字,她顺利找到,一板一眼帮方逾拾把行程交代清楚。

    不省人事的方逾拾并不知道,这边刚挂电话,梁寄沐就立即订了目的地距离方廉私人小岛最近的一趟航班。

    私人岛屿不是能随便降落的,方逾拾是方廉的儿子,当然有进出权,他想进去只能等方逾拾醒酒,或者硬闯。

    硬闯不现实,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只能先到附近等着跟方逾拾联系。

    ……

    方逾拾醒来的时候,手机上全是梁寄沐的留言。

    他匆匆扫了一眼,回了个没事,揉着快要疼炸的太阳穴下机。

    “方小先生。”

    借机人员早早就在等着了:“方总让我们给你安排住处,这段时间您随意去哪儿玩都可以。”

    “方总让的?”方逾拾皱眉,“什么时候?”

    “就在今早啊。”总管说,“袁女士还说要做一顿大餐等你吃呢。”

    方逾拾脚步微顿,心底略略下沉。

    昨晚不是还说要出人命吗?今早又正常了?

    他掏出手机,直接给袁莉打电话。

    对面终于不再关机。

    “你上岛了?”

    袁莉有些意外:“方廉昨晚给你说了什么,你动作那么快。”

    “你想让我来的吧。”方逾拾拧眉,“方廉呢?”

    “他啊,卧室躺着呢。”袁莉调子高昂,很诡异,“啊,我看到你了。哎哟,脸色不太好,醉宿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方逾拾颇感头疼,“你别疯,小心你儿子政审过不去,耽误考公。”

    袁莉:“……”

    袁莉冷笑:“方家的孩子还需要考公吗?”

    方逾拾要笑不笑:“他以后还是不是方家的孩子,得看我心情。”

    峪席!

    意料之外的,袁莉这回没生气,还心平气和给了他个地址,让他现在过来看好戏。

    方逾拾心中的不安一直没消失过,恰好这时,梁寄沐的消息发了过来。

    【在追:我距离你很近,不到一小时,有事随时联系。】

    方逾拾眼眶一酸,看了好半天,对梁老师的行动力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他抿抿唇,趁带路主管没看这边,悄悄给梁寄沐打了个电话。

    袁莉给的地址就在芭蕉树林后的那栋双层别墅。

    顶楼视野很好,怪不得刚刚能看到他。

    方逾拾在袁莉面前三米左右站定,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把他怎么了?装鬼吓疯了?”

    “我可没吓他。”袁莉亲昵地想去拉他,“你过来看就知道了。”

    方逾拾嫌恶地避开,径直略过:“你最好别干蠢事。”

    他前脚刚踏进房子,后脚就听到袁莉的手机在响。

    他侧目望去,袁莉大大咧咧当着他面接起。

    方廉的嘶哑声音再次传出。

    “方凯……你在哪儿?”

    方逾拾放在口袋里的手逐渐缩紧。

    “你看,他到处乱喊。别怕,你爸就是癔症了,昨天给方逾栖和小凯打电话,对面都没接,就你接了直接飞过来,我都没机会阻止。”袁莉毫不留恋切断通话,比了个请进的手势,“进去吗?还是要先吃个饭?”

    方逾拾默了几秒:“先吃饭吧。”

    “好。”袁莉好脾气地带他去客厅。

    方逾拾不紧不慢跟上,手在口袋的手机壳上不停敲击着。

    1、9、7……

    他敲出了串十一位的电话号码。

    袁莉还在倒牛奶,语气温和地仿佛对亲生儿子一样:“你喝了那么多酒,早上喝点热的,对胃好。”

    方逾拾步子越迈越小,试图延长时间。

    从进到这楼开始,应该在二楼的方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这别墅里没有保姆和菲佣,以这两人奢侈程度,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正思忖着,又是一阵铃声响彻在客厅。

    袁莉倒牛奶的动作一顿,牛奶从杯口溢出来,洒满桌。

    两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她震动不停的口袋——那里放着刚挂断电话的手机。

    气氛陡然变得冰冷无比。

    方逾拾半秒都没犹豫,转身就跑。

    那一定是接收到暗示的梁寄沐打的!

    他给梁寄沐敲的是方凯电话号码,梁寄沐打过去,铃声却从袁莉口袋里发出,说明电话卡早就被袁莉从儿子那带过来了,昨天方廉的电话估计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接到。

    这女人肯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不让方廉把电话打给亲儿子,只能打给自己,让自己过来。

    怪不得昨晚方廉直接开口就是求“方逾拾”救他,而不是求“人”救他。

    因为他极有可能只有方逾拾一个选项!

    “妈的。”袁莉见人离开,终于沉下脸,抄起花瓶追了过去,“把他给我拦住!”

    方逾拾没跑两步就发现有不少人追了过来。

    他怒骂一句,把自己定位给岛上两个内应发去,顺便吊着嗓子吼:“Fuck!救命!”

    这回是真救命,喊给梁老师听的,他故意没叫名字,怕袁莉先找梁寄沐麻烦。

    那个疯女人自己活不久,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不稀奇!

    手机在口袋里,他之前怕被发现也没带耳机,梁寄沐有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大声应该听到了,方逾拾没再管,没了命的往前跑。

    奈何他对这个岛实在不熟悉,跑了几圈还差点绕进死胡同。

    “我他妈年少轻狂都没那么拼过命!”

    以前听贵圈八卦,死活都没想到有天传说中的豪门生死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不是手足相残,是跟后妈玩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方逾拾醉酒还没睡好,体力大不如平时,这会儿已经隐隐有岔气的前兆。

    他前后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绕回来的地方距离那栋别墅楼并不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方逾拾还没验证过,这次要能逃过一劫,出去就把这名言改成个性签名。

    他咽了咽口水,借着绿植遮挡,小心翼翼朝别墅挪动。

    一楼全透明,站进去就是当活靶子,傻逼才会去一楼碰运气。

    方逾拾三两下爬上树,望着和二楼阳台三米的空隙,心一横眼一闭,跳了过去。

    万幸,今天幸运女神饶他不死,跳得稳稳当当,声响都没多发出一下。

    方逾拾长出口气,猫着腰紧贴墙壁和地面,缓慢坚定朝里间挪动。

    但刚一打开阳台门,他就隐隐意识到不对。

    屋里黑漆漆一片,没有半分光,空气中有刺鼻异味,特别像空气清新剂。

    喷了那么多,很有可能是主人为了掩盖什么。

    方逾拾暗暗叫苦,不会那么惨真的进案发现场了吧?

    很快,一道嘶哑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有活人。

    不是案发现场。

    方逾拾一溜烟钻进窗帘后面,用牙在帘子上咬出一小块破洞,朝四周观望着。

    一只脚从浴室迈出,走进正对面的书房。

    “小拾来了?”

    是方廉?!

    方逾拾瞳孔骤缩。

    “啊,你先带他玩,都别来打扰我。”

    方廉的语气应该是对楼下的追逐战丝毫不知,不耐地挂断电话,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一开始窸窣的动静逐渐变成巨响,还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动静。

    大概是因为找东西的人找不到,逐渐变得暴躁。

    方逾拾忍不住将那个洞扒大些。

    下一秒,他借客厅落地窗看清了里面的情景,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发麻冰冷。

    书桌上一堆白色粉末,而方廉的手里,握着一支注射器,眼睛红得仿佛被刀刺过。

    ……操。

    方逾拾头痛欲裂的脑袋里冒出第一个想法竟然是——

    这辈子真的不能考公了。

    第58章

    第一个苦中作乐的想法过去后, 紧随而来的就是愤怒和恐惧。

    袁莉把他骗来干什么不言而喻,无非就是要他和方廉一样都沾上瘾,这样才能解决得彻底, 给他儿子永绝后患。

    但袁莉杀了他都可以理解, 为什么偏偏要去沾这种东西?

    妈的,买一次这个东西得祸害多少人命?仅仅只是为了他儿子未来吃喝嫖赌没有顾虑, 就去碰这种东西, 想死吗?

    方逾拾心里火从来没烧得那么旺过。

    他再怎么跟家里斗,再怎么用阴招, 从来没想过惹别人一身腥,袁莉这傻逼竟然敢去碰法律道德底线!

    可现在不是失去理智的时候。

    方逾拾闭了闭眼,努力放平呼吸,想着该怎么悄无声息把方廉放倒溜出去。

    他不是打不过, 但失去理智的瘾/君子有多可怕纪录片不是没放过,万一动静过大引来别人,或者不小心让针扎到自己身上,下场无异于死刑。

    房间安静片刻,渐渐传来方廉的低吼和胡言乱语。

    想来昨晚那通电话也是方廉发疯打的。

    方逾拾看着那剂注射管里的东西逐渐清空, 手背上青筋越来越明显。

    方廉是早就染上的瘾,还是这次出来玩染上的?

    袁莉呢?袁莉有染上吗?这个岛上其他人有染上吗?

    他不是那种喜欢滥发善心的圣母, 但如果那么多人都是因为袁莉被迫沾上这种东西, 还是会忍不住痛心。

    毒这种东西, 沾上后, 一辈子也就完了。

    方廉疯疯癫癫完, 脱力一般倒在椅子里, 视线空洞地直视前方。

    方逾拾瞬间一阵毛骨悚然——因为他所站的位置,刚好是对方的视线终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方廉晃着脑袋站了起来。

    方逾拾心脏的跳动声震耳,甚至让人担心会不会被别人听到。

    幸好,方廉径直走出门,只是擦过窗帘,朝茶几走去。

    他看到对方将白色粉末倒出来放在锡纸中,颤抖着手去拿打火机。

    方逾拾:“。”

    傻逼啊!为什么要专门出来吸?

    他就算死,也不可能吸这种气体。

    方逾拾忍无可忍,在方廉点燃火机前一把扯下窗帘,飞快扑过去,包住了方廉的脑袋。

    “啊!”火机燎起的火被这一下扇歪,灼伤手指,方廉痛呼一声,还没来及抬头,就被人闷着被子揍,“沃日你妹的!哪个杂种?!”

    方逾拾不吭声,一路把人揍进卧室反锁门,找了好几条领带系在一起,连人带被子全都捆起来。

    没有得到满足的瘾君子癫狂起来一向可怕。

    方廉挣扎的幅度骇人,方逾拾差点没摁住,对方的怒吼埋在被子里,过了好半天才消停。

    方逾拾看他身体不停抽搐,心情复杂地坐在窗台上,揉了把头发。

    感受到腰间硌人的东西,才后知后觉有个手机。

    但屏幕已经碎了,无法开机。

    应该是爬树跳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方逾拾扒开衣摆,才发现胯骨那一片乌黑发紫,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忍不住叹出声,从昨晚到现在,身体不得已劳累半天,情绪终于追上。

    床上那人听到声音了,闷闷道:“是小拾吗?”

    方逾拾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没应声。

    方廉忍不住动了动:“小拾,你快给我解开。”

    方逾拾忍不住讽刺:“醒了?”

    “醒了、醒了。”方廉似乎再也无法忍受那么屈辱的姿势,连声道,“你先给我解开,我们好好聊聊!”

    “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聊的。”方逾拾话语间没有一丝感情,冷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碰的?”

    “就这次!这是第一次!都是袁莉那个贱女人!”方廉音量控制不住地提高,“小拾,你要相信我!”

    方逾拾烦躁地踹他一脚:“别吵。第二个问题,为什么醒来后没有阻止我过来?你知道袁莉要害我吗?”

    “我、我不知道。”方廉愣了下才回答。

    方逾拾点点头,那过一旁的剪刀,猛地朝他扎下去!

    “啊!!”

    方廉吓得挣扎不已。

    但剪刀只是擦着他胳膊,穿过窗帘布,将他整个人钉在床上。

    “抱歉,我不想再听到一句假话。”

    这种情况如果是以前的方逾拾碰到,大概会吊着人把人揍一顿刑讯逼供。

    但后来见识过几次梁寄沐开会的状态和手段,才发现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

    方逾拾想到之前看过的心理学实验,有样学样,用钢笔在方廉露在外面的腿上用力划出一道口子,献血瞬间冒出,缓慢地滴落在地上,水滴碎裂的声音,折磨着看不见的人。

    方廉慌了,不住地央求他给自己止血。

    方逾拾不为所动:“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我给你说,我都给你说!”

    方廉那么大一个人,这会儿却吓得裆部被腥臊的液体浸湿。

    方逾拾厌恶地后退几步,倚靠在玻璃窗上。

    “我没有东西了,我没有了。袁莉说打给你们任何一个都可以,只要能喊来一个,都给我东西。”方廉讷讷道,“我没有想害你的,我先打给了方逾栖。”

    方逾拾忍不住红了眼,颤声问:“你打给方逾栖?”

    “是,我先给她打了,但她没接。”

    那会儿方逾栖应该在梁老师家里跟周奕歌他们唱歌玩闹。

    方逾拾浑身都在战栗,后怕将他整个人裹挟。

    他尽量平静道:“然后呢?”

    “然后,我打给了……方凯。”

    后面俩字,方廉说得有些颤抖。

    想来是因为那个电话让袁莉受了刺激,做了什么折磨人的事。

    “但是电话在那个婊子身上,我没办法,我实在没办法了啊小拾。”方廉哭嚎道,“我根本没想害你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竟然把最后一个打给方逾拾当做施舍。

    方逾拾低头笑出声:“我真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投错胎。”

    他忍不住好奇:“你说,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总偏袒方凯呢?”

    方廉身体抖了一下,没说话。

    方逾拾正要追问,却听到后面窗户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愕然转过头,微缩的瞳孔紧紧盯着刺过来的水果刀,猛地侧过身子。

    水果刀从他颈侧擦过,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血痕。

    受过伤的腰胯狠狠撞上床头柜,方逾拾还来不及痛呼,房间门就被踢开了。

    袁莉手里握着注射器,面部狰狞朝他扑了过来。

    身体因为疼痛而变得迟钝,大脑也还没有将酒精退散,方逾拾大口喘着气,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看着针头指着喉结,越来越近。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哑着嗓子吼了一句。

    “躲开!”

    方逾拾耳朵一动,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左臂。

    针头穿过冲锋衣,扎进了皮肉。

    “方逾拾!!”

    梁寄沐脸色煞白,风度全无,直接将袁莉踹到旁边墙上。

    袁莉趴在地上说不出话,后背受力撕裂的疼,大口大口咳嗽,似乎要把什么东西咳出来。

    方逾拾被梁寄沐接在怀里,实在忍不了,痛得低骂一声。

    针头长有十厘米,至少扎进去一半,能分明感觉到抵在骨头上。

    万幸。

    注射器是空的。

    梁寄沐眼睛都红了,半抱着人,手不知道该往哪儿碰。

    还是方逾拾咬牙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是不是装个逼说没关系更帅?”

    他这样,梁寄沐更说不出话了,指腹一下下擦着他脖子伤口边缘的血,整只手止不住的抖。

    “但是真装不了。”方逾拾瘪瘪嘴,眼泪落得猝不及防,大颗大颗掉在地上,哭得气短,“梁老师,我他妈真的要吓死了!”

    他没说疼,只说害怕。

    梁寄沐避开他还扎着注射器的胳膊,心疼地把人抱住,一下下拍着背,吻去他的眼泪:“不怕了,我在呢。”

    梁寄沐的动作很快,后面几乎不需要两人在场,带来的人就处理好了一切。

    他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动用所有关系报了警,附近国家能被他调来的警察保镖和医生都调动了,若非偏远地区雇佣暗网不给力,差点就要租一支武装部队来了。

    幸亏方逾拾没事。

    不然他真能把这岛给炸了。

    梁寄沐看着医护人员给方逾拾取针头,感觉心脏上也插着根针,随着拽出来的动作痛到骨子里,延至全身。

    伤患本人还挺硬气,就侧过头窝在梁寄沐颈肩,小声抽着气。

    刚刚哭猛了,还没缓过来。

    梁寄沐搂着他,脸色沉得能滴水。

    他在床上都不敢把人欺负成这样,那群傻逼敢伤他到这个程度?

    “梁先生,”律师和警长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摞文件,“在别墅地窖里有十几名被绑起来的工作人员,后来岛上半数人是黑户,这些人信息局里正在调查。另外,我们缴获的毒/品并不多,得送回你们国家再审,具体情况需要等律师和那边警局交接后再判定。”

    梁寄沐直截了当问:“死刑有可能吗?”

    律师擦了擦额头的汗:“袁莉女士不好说,但方廉先生……根据您国家的法律,可能性不大。”

    梁寄沐淡淡收回视线:“可能性不大,意思就是还有可能。我要怎么做,才能加重他们的刑法?”

    律师毛骨悚然:梁先生您这是要知法犯法吗?

    梁寄沐还想开口,怀里的人却坐起来,冲他轻轻摇头。

    他脸色的阴鸷瞬间消失,急切道:“不舒服吗?疼不疼?上车躺一会儿等我?”

    “没关系。”刚刚还哭得涕泗纵横的人抹抹眼角残余的泪,冲包扎绷带的护士轻轻笑了声,“谢谢。”

    护士被笑得红了脸:“没关系,应该的。”

    都是说英语的,没什么交流障碍。

    方逾拾放下袖子,站了起来。

    梁寄沐不放心地也跟着起身。

    方逾拾把他按回去,喊来护士:“给他检查一下左腿。”

    梁寄沐抱着他出去的时候他不是没看到门口一群趴地上的人。

    那么多人,梁总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方逾拾能清楚感觉到对方抱着自己不像以前那么稳,每次换左腿的动作都要快一些。

    梁寄沐蹙眉:“我没事。”

    “检查一下吧。”方逾拾垂头和他蹭了蹭鼻尖,“正好,我去配合一下大家工作,顺便去看看那些工作人员,再怎么说我也是当事人,这还是方家的地盘,没有全然不管的道理。”

    梁寄沐眼里担忧不减:“真的不需要再调整一下吗?”

    “已经调整好了。”方逾拾不好意思地擦擦他胸口被自己哭湿的一片水渍,“不用担心我。”

    除了泛红的眼眶,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平静且效率极高地配和警察询问,还能心平气和遭受无妄之灾的工作人员道歉赔偿,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梁寄沐看了会儿,轻声叹口气。

    林北谦之前还说他太惯着人了,但事实是,他也很想把人严丝缝合护在羽翼中,可惜对方不给他这个机会。

    方逾拾从来不是需要小心捧在手里的娇花。

    经过检查,梁寄沐左小腿挨了一棍子,很可能有骨裂,最好回医院再拍个片子。

    听了这个结论的方逾拾怎么都不让他起来。

    他们坐上救援直升机,去了周围最大的一座城市接受临时诊治,其余所有在岛的人员都需要接受尿检。

    不幸中的万幸,梁寄沐腿伤没到骨裂的程度,方逾拾脖子的伤口也不用缝针,就是手臂遭点罪。

    那么深的针管扎进去还转了个圈,做清创手术时,方逾拾差点痛到以头抢地。

    人不是万能的,梁寄沐再全能,看着他造这个罪也只能干着急。

    方逾拾被强行压在医院留观,虚弱地看着臃肿的胳膊:“没有知觉,根本没有知觉。梁老师,我感觉好像在马里亚纳海沟滚了一趟,要死了……”

    “瞎说。”梁寄沐迅速用食指抵在他唇上。

    天知道他今天看到袁莉冲过去的瞬间有多恐慌?

    那一刻整个心都提到嗓子眼,抬脚冲过去的时候,仿佛从地底长出的枯枝在疯狂扯着他的皮肉,一下下撕开,露出里面猩红的肌理。

    那种感觉,真是这辈子不想遇到第二次。

    梁寄沐想到那个画面,呼吸又急促起来,半晌,缓缓将额头埋在他掌心。

    方逾拾看着他的发旋,心里一直堵的东西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如果没有梁寄沐,他这会儿应该找个角落大哭一场,然后擦干眼泪,迷茫却倔强地走流程处理这件事。

    但现在多了个梁寄沐。

    梁寄沐会给他一个足以发泄的怀抱,会替他吻掉眼泪,会鼓励并且站在他身后,支持他去做该做的事情。

    方逾拾吸了吸鼻子:“梁老师,上来陪我睡会儿吧。”

    贵宾单间的病床加宽,足有一米五,睡两个大男人刚好。

    梁寄沐怕压着他左臂,方逾拾怕压着他左腿,两人只好侧对同一个方向。

    方逾拾后背紧紧贴着他胸口,抱着搭在腰上的手,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半晌,他问:“你睡了吗?”

    “还没。”梁寄沐回答。

    “那你在干什么?”

    “在看你。”梁寄沐吻了吻他缠着绷带的脖颈,“睡不着吗?”

    “有一点。”方逾拾诚实道,“可以聊天吗?”

    梁寄沐问:“可以。想聊什么?”

    “聊聊我以前呗。”方逾拾语气轻松,“我还没跟别人说过以前的事儿呢。”

    说完,他感觉腰上的手一紧。

    梁寄沐的手紧紧箍着他,生怕他跑一样。

    “我会认真听的。”

    方逾拾无声笑了笑。

    其实他以前没什么好聊的。

    出生在富贵人家,过了几年好日子,然后有了个妹妹,紧接着失去了母亲,又发现了“亲弟弟”的秘密,直到走到现在。

    硬要拉出来说,大概就是初儿到高中那几年。

    方廉是个会揍人的父亲。

    不揍方凯,也不揍方逾栖,只揍方逾拾。

    考不好会揍,迟到早退会揍,场面话说不好听也要被揍。

    用他的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因为寄予厚望,才那么严苛对待。

    大部分家暴男总是能找各种理由来揍人,但方廉不一样,他有一套标准,如果能达到这个标准,就不用被揍。

    方逾拾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摸索出这套准则,后来很少再被揍过。

    直到初三那年,有个富二代在厕所猥亵女生,他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管,上去跟人打了一架,直接打到教务处,叫来双方家长。

    方廉当时在办公室什么也没说,回去后也没揍他,而是把他带到了一家装修破旧的夜总会。

    那个夜总会的气味,刚一进去就让人想吐。

    方逾拾不知道方廉给这里的理事说了什么,很快,方廉慈爱地揉揉他头发,带着饱含希冀的目光给他加油,然后离开了这里。

    被留下来的他就被带到一间屋子,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一幕。

    几个瘦弱的男女被捆在柱子上,周围不管什么人都能上去对他们胡作非为,施/虐、奸/淫、窒息……

    而方廉找的那个理事就坐在他旁边,对他说:“你不是爱多管闲事吗?去救他们啊,打赢那些人,我就放他们走。”

    但方逾拾整个人都被锁铐靠在椅子上,脖子也带着颈环无法活动,甚至只要闭眼,就会被掐着喉咙强逼重新睁开。

    他根本没有选择。

    林釉刚去世一个月,他尚且还没接受失去母亲的事实,就在母亲的卧室里看到方廉和袁莉做那种事,本就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件事更是造成了后来无法触碰的伤疤。

    方逾拾从那天开始,每晚眼睛刚闭上,就是那几个男人和女人痛苦的呻/吟和哀嚎。

    他开始失眠了。

    失眠注定会造成精神状态萎靡,他的成绩很快下滑,从一骑绝尘的第一名变成堪堪稳定在前三。

    方廉失望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会这样?”

    方逾拾很平静地回答:“我睡不着。”

    方廉意外地表示理解,给了他一瓶将近50°酒。

    “喝完,小拾,喝完你就能睡着了。”

    看着他怀里的方逾栖,方逾拾沉默地喝完了一整瓶酒。当晚高烧39°,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不过确实有用,直接喝到昏迷,终于能睡个没有梦的好觉。

    所以那天之后,他习惯了手边有酒,随时来上几口。

    至于抽烟,这怪不得方廉。

    是他自己某天忽然惊醒,发现刀在手臂上划出了很多口子,觉得不能这样,只能想个别的方法发泄。

    他从江麓那儿借了一支烟,借此消磨无处宣泄的不甘和愤懑。

    他想活着,他不想死,他得活得好看。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扔掉了刀,不再伤害自己,拼了命的学习和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对自己投入越多,变得越好,就越舍不得让这样的自己离开。

    所以“完美小孩”方逾拾向方廉提出出国想法的时候,方廉只是稍一犹豫,便同意了。

    方逾拾用尽了全部力气,才逃离方家。

    临走前一天,看着还不谙世事的方逾栖,他有过几秒心疼和犹豫。

    但他知道,再不走,两人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所以方逾拾没再回头,一走就是五年。

    直到在有了自己的人脉,有了自己的事业,还有了回来放肆的资本。

    “其实刚去国外的时候我也没那么自在。”方逾拾叹气,“你不知道预科半年,里面什么人都有,各种狗眼看人低,我天天跟人打架。”

    说完又乐道:“不过我每次都是听人道歉的那个。”

    刚出国的半年生活非常精彩。

    方逾拾身上挂彩就没消失过,打到在圈内出名,再也没人敢过来惹他。方廉在金钱方面对他很大方,以至于他一跃成为了那届华国留学生里面老大。

    “算算时间,我刚出国的时间,应该和你第一次见到我差不多。”方逾拾乐呵地侧过头跟他打趣,“梁老师,你朋友都夸我帅,那你当时有没有勾搭我的想法?”

    梁寄沐脑袋埋在他肩膀上,闻言也没说话,但是根据小幅度的动作分析,应该是点头了。

    方逾拾半酸半得意道:“那当时要是有个比我更好看的,你是不是就直接出手了?”

    然后像对他好一样,对那个人好。

    方逾拾问完就觉得自己特别无理取闹。

    跟一个凭空想象的人吃醋,也是真够可以。

    正清嗓子要转移话题,就听梁寄沐说:“我不会对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出手,所以当年只是心里想想。”

    方逾拾干巴巴“哦”了声。

    “而且,”梁寄沐补充道,“没有人比你更好看。”

    方逾拾“哦”不出来了。

    他抿下没出息的嘴角:“咳,梁老师,你是我见过审美最好的人。”

    梁寄沐垂眸,抬起手,把掌心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方逾拾以为他在催自己睡觉,说完了心情也好了,便欣然闭上眼。

    一句晚安没说出口,耳朵就被人轻轻咬了一下。

    梁寄沐贴着他耳朵说:“谢谢。”

    声音很轻,比羽毛扫过还惹痒。

    方逾拾睫毛扇得飞快,忍不住咕哝:“看不出来那么自恋,夸你一句还专门道谢。”

    梁寄沐没说话,默认了这个误会。

    但其实,他要道谢的有很多。

    谢谢你相信我。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谢谢你带给过我的不规范答案。

    更谢谢你经历这些后,还愿意试着来喜欢我。

    还没来及收回眷恋的目光,面前这人忽然转身,闪着大眼看他:“我忘记一件事了。”

    梁寄沐小心护着他胳膊:“什么?”

    “你忘了今年春节和什么挨在一起吗?”方逾拾贼兮兮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情人节快乐宝贝儿,明天跟我私奔好不好?”

    可算是轮到他喊“宝贝儿”了!

    第59章

    方逾拾提出的私奔, 梁寄沐当然不会拒绝。

    但说是私奔,其实也没有奔到哪里去。

    仅仅只是拒绝了国内那边的安排接送,提前一天包机飞回家, 在飞机上过了一段清闲的时间。

    “钱都献给航空公司了。”方逾拾严肃地看着账单, “我们最近开支超额了。”

    梁寄沐好笑地看着他:“下个月开始省钱?”

    “省,必须省。”方逾拾肉疼地看着航空公司发来的百万账单, “今年上半年不许包机了。”

    梁寄沐想了想自己私人飞机补的这几次油钱, 深以为然:“尽量做到。”

    “不是尽量,是必须。”方逾拾严肃道, “绿色出行,从我做起。”

    鉴于绿色出行的原则,两人落地后跟着国内律师和警察交代完手续对接,决定去买两辆自行车, 没事儿就骑着出去吃宵夜,还能顺便健身。

    方逾拾跟梁寄沐进到一家运动品牌专卖店,还没看两眼,就有一位店员过来,惊喜地望着方逾拾:“先生, 您又来光顾我们生意啦,咦?上次那位先生没来吗?”

    上次哪位先生?

    方逾拾愣了一下, 看着他喜笑颜开的面容, 心底咯噔一声。

    完蛋, 不会是他欠过的什么风流债吧?

    旁边两道视线如有实质, 他硬着头皮吞咽口水, 干巴巴道:“你是……”

    “您不记得了吗?”那人连忙提醒道, “去年暑假,您还来我们这儿买过两辆自行车呢。”

    他看着方逾拾耳朵和眉毛上亮晶晶的钻钉, 紧接着又说:“当时您好像还没有现在这么……潮流。”

    方逾拾眨眨眼,灵光一闪。

    “啊,你还在这儿工作呢?”

    “是啊,多亏了您的那笔订单,老板给我转了正。”店员感激地笑笑,“您今天想买点什么?”

    “我们随便看看自行车。”方逾拾见到熟人,语气好了不少,“你不用跟着,等会儿我们看好了在喊你来帮忙结账。”

    “好的,有需要您随时叫我。”店员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水,远远在柜台旁候着。

    梁寄沐等他走了,才慢悠悠问:“你来过?”

    “是啊,就去年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方逾拾想到那场车祸,忍不住笑出来,“你忘了啊,我跟江麓撞着玛莎拉蒂了,当时你开的还是保时捷。”

    梁寄沐其实从店员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现在猜测落实,不免跟着他一起乐:“你专门为了见我买的自行车?”

    “嗯,网上说对付你这种正经人,需要营造文艺小青年的氛围感,我寻思着偶像剧美好回忆里十有八九都是骑自行车的画面,就来买了。”方逾拾叹气,“不过梁老师你这种,就算当时没提前出意外,应该对你也无效。”

    梁寄沐摇摇头:“是你的话,也说不定呢。”

    有效的不是什么画面,而是人。

    方逾拾以为他故意说出来哄自己的:“得了吧,当时估计就只有我一个人对联姻‘上心’,你是不是想着和我谈吹了拉倒?”

    “谁说的?”梁寄沐挑了下眉,“你以为我为什么随身携带身份证件?”

    要不是财产公证,他们当天就能领证。

    方逾拾“啧”道:“也是。当时你那个雷厉风行的行动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急着娶老婆呢。”

    梁寄沐并没有直接否认:“说得没错,确实是娶老婆。”

    “哎,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方逾拾不太好意思的戳他一下,拉过一辆自行车给自己脸皮当盾牌,“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我们买一红一蓝。”

    梁寄沐顺着他意,没继续刚才的话题:“好看。还可以再买点喜欢的护具。”

    方逾拾把他之前的话全归咎于调情,没怎么当回事,挑完东西结完账,便把这点插曲抛之脑后。

    ……

    高档小区停车场一般都很大,他们这个小区车位按照住宅数量的三辈建造而成,其中负二层一整块区域的六位都是梁寄沐的,停着他最常开着上班的六辆。

    方逾拾第一次见到这些车的时候,馋得眼睛都直了,梁寄沐承诺等他拿到驾照就可以随便开。

    此时,这块豪华的车区多了两辆平平无奇的自行车,却意外地不显突兀,看起来比那些车还要轻松自在,随时骑随时走。

    不过最近一个月,两人都没空下骑车出去玩的时间。

    因为方廉和袁莉的事,枫御现在所有的事务都压在方逾拾身上,如果不是梁寄沐提醒,他三餐都来不及吃。

    沾毒不是小事,方逾拾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做好了股票狂跌的准备。

    但人的运气总不会一直差。

    警方那边早就关注过袁莉购买的那批货物,行动需要保密,他们的事便暂时没有公布曝光,给了枫御喘息和准备的时间。

    可大众不知道,不代表圈内人不知道。

    很多同行和合作商听到这个消息,纷纷隐晦地和枫御拉开关系,甚至枫御内部都有人辞职。

    多余的工作全部由方逾拾这个代理CEO处理,不仅要稳住剩下的人,还要为曝光后可能发生的危机做好打算。

    他这一个月几乎没怎么回家,直接睡在公司,拼着一股劲儿熬了几个通宵,终于稳住股价。

    该走的几位重要合作商已经离开,剩下的稳住后,那些举足无重的就不用太过在意了。

    方逾拾对着花花绿绿的股市屏幕呼出口气,接通了工作机。

    “林老先生。”

    “枫御的事我听说了。”林老先生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答应过你的股份我不会反悔,但你需要为这件事给我一个交代。”

    “我很抱歉,那天之前,我对这件事也全然不知。”方逾拾实话实说,“但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老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反正林家内部也不见得多干净,打电话给个下马威也就算了。

    挂断电话后,方逾拾疲惫地仰靠近沙发,翻开了年前一天,梁寄沐传到他邮箱里的文件。

    这是一份由梁总亲自拟定的合作计划书,和林家的。

    里面交易准备资金比方逾拾这辈子接触过的任意一个案子都大,专业术语非常多,饶是方逾拾也差点看花眼,用尽全部储备知识,才堪堪明白合同的意义。

    ——这是渡盛的主动示好。

    如果按照计划书来,渡盛在这场合作里虽然不会亏钱,但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受益者除了林家,只有方逾拾本人。

    久经商场的梁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干给别人赚钱的赔本生意,写这份计划书的目的,无外乎只有一个。

    如果那天在京城谈判就拿出这份合同,林老头说什么都会倾力相助,他也不用喝得酩酊大醉。

    包括这次,精通处理麻烦事的林家也能帮忙。他现在就不至于这么累死累活,还赔出上亿的利润。

    其实当初和渡盛联姻,为的就是这种时候能得到便利。

    现在得到了,他却不开心。

    方逾拾手背轻轻搭在眼睛上,过了会儿才放下,毅然将这份电子文档删除。

    他的确是利益至上的企业家。

    但不是没有原则底线的金钱奴隶。

    再怎么嫌恶,方廉和枫御之间的关系始终不能割舍是事实,枫御的领导人出现错误,就要自己承担起相应的后果,他有能力,不会让这些脏事波及梁老师。

    警局那边的消息适时传来,方逾拾搓搓脸,勉强打起精神,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

    有时候他也挺佩服自己的。

    都忙成狗了,竟然还真有空把驾照给考到手。

    今天开的是梁寄沐那辆布加迪,车子刚在警局门口停下,就被人认出身份,先一步过来替他开门泊车。

    方逾拾跟着进去,在单间会见负责本案的刑警副支队和律师。

    “查清楚了,货是前段时间港口进的最早一批。那座岛上只有几个人尿检阳性,袁莉购买毒/品还诱骗他人吸/毒,故意杀人未遂,非法雇佣……一堆罪名下来,估计要进去一段时间。但方廉……”

    律师说到一半,叹了口气。

    副支队便接了下去:“他坚持自己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被迫吸/毒,而且货物纯度不高,还只有这两次,行为较轻。”

    了解过他们家情况的两人于心不忍,所以说得很委婉。

    但方逾拾能听明白。

    方廉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法律刑惩。

    他早有预料,接受得很平静:“会送去戒毒所吗?”

    “这个肯定会。”副支队说,“看现在的情况,至少也要待一年。”

    方逾拾点点头:“我想去医院看看,可以吗?”

    袁莉和方廉两人都在医院。

    方廉因为毒/品刺激心脏,加上之前发病的后遗症,浑身抽搐昏迷,在医院躺倒现在。

    袁莉则是被梁寄沐一脚踹的。

    三根肋骨骨折,内脏积血,再过一周才可以出院,直接转移至看守所。

    他们的病房在同一楼层,门口都有警察看守。

    方逾拾进去的时候给警察交代两声,争取了半小时的单独相处时间。

    袁莉看到是他,重新闭上眼皮。

    被拷在床上的手微动,带着铁链叮当不停:“你来看笑话?”

    “你可以这么理解。”方逾拾来得匆忙,西装外面只来得及套件大衣,颇有几分梁寄沐出勤日的穿搭风格,“这个月过得还好吗?”

    袁莉冷笑一声:“这种虚情假意就不必了吧。”

    方逾拾面无表情点头:“你说得对。”

    他平时不是这种八方不动的作风,把人说得气吐血都是常事。

    这次是真的有些累,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他把手中方廉的出院申请扔到病床旁,零星几张纸散了满地,“渡盛现在最大的股东是我。哪怕方廉马上就要出院,也不能对我做什么,我会让他和方凯一起滚出海城,或许这辈子他们都不能再回来。”

    说完,他轻轻弯了下眼睛。

    “当然,你走的那天,我还是会让人接方凯给你处理后事的。至于他愿不愿意回来,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袁莉猛地睁大眼睛,像濒死挣扎的野兽,一瞬不瞬瞪他。

    “我早就给你说过,公司和方廉,你总要放过一个。”方逾拾捏着指骨,轻蔑道,“你现在真的很像个笑话。”

    对于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就算落到这种下场,他也可怜不起来。

    方逾拾转身想走。

    “你知道你妈死的那天发生什么了吗?”

    方逾拾脚步顿住,悬在门把上的手凝滞几秒,缓缓垂下。

    袁莉早就知道他会停下,咯咯笑了起来,胸口起伏带动内脏的伤,她笑得上下气不足,颇为悚然。

    “你不知道吧,那天晚上,我就在病房里。”

    方逾拾睫毛恍然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里零星光点仿佛要把那双好看的棕色曈孔击碎。

    袁莉似乎很满意这副景象。

    她盯着方逾拾的双眼,惨白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顿:“我和方廉都在病房里。”

    “林釉死的那天晚上,我们在上/床。”

    “哐当!!”

    警察听到动静破门而入,入眼就是满地的玻璃狼藉。

    柜子上的玻璃饰品早已碎裂,站在其中的男人左手不停滴着鲜血,掌心还握着一枚不规则的尖锐残骸。

    袁莉还在扯嗓子冲他嗤笑。

    “林釉那晚是浅昏迷,方逾拾,你猜猜她有没有听到动静?我觉得应该听到了吧,不然怎么会当晚就死了?”

    她大概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笑得止都止不住,旁边心电图波动越来越大,尖锐的转折角刺疼了方逾拾所有神经。

    掌心那枚玻璃嵌得更深了。

    警员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臂,生怕这人情绪不稳,做出糊涂事。

    方逾拾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失控。

    只是在良久的沉默后,闭了闭眼,用睫毛扫开眼中猩红的血丝:“抱歉,我失态了。”

    “方先生,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警员多少也知道点这家的八卦,见他这样,难免心生同情,说不出责怪的话。

    “好的,谢谢。”方逾拾想露个善意的笑容,尝试好多次牵动嘴角都无果,只得放弃,“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警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把手中那枚布满血迹的玻璃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病房。

    方逾拾望着紧赶慢赶跑来的律师,轻飘飘吐出一句话。

    “袁莉女士和方廉先生伉俪情深,最后这几天,让他们住一个病房比较好,您觉得呢?”

    律师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垂首答道:“明白了先生,明天会按照您的意思处理妥当。”

    ……

    方逾拾处理完手伤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他蹲在医院门口的路杆后,点了一支又一支烟。

    空了一天几乎没进食的胃在翻滚。

    又想吐了。

    猩红的火光亮了灭,熄了燃,照得缠纱布的左手更加惨白。

    很快,墙根的小方巾就堆了一座烟头搭的小山。

    这个牌子的烟是方逾拾接触过最烈的。

    尼古丁夹杂着薄荷爆珠的凉意,直冲大脑,刺得人浑身血液流速加快。

    他垂着脑袋,机械性重复抽烟的动作。

    烟支被点燃,又被徒手掐灭,指尖被烫得发红,烟灰弄脏了洁白的绷带,掌心积累出一片余污,瞧不清有没有血的功劳。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根本没过多久,烟盒终于只剩下一根。

    方逾拾趁嘴上那根还灭抽完,用烟头的火将最后那支燃灼,替换位置。

    新的那支还没入口,他余光看到地上有道影子正朝这边走来。

    步伐显得很急切。

    他愣了两秒,下意识站起身。

    结果蹲的太久让两腿麻木,跌跌撞撞往一边倒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摔倒。

    梁寄沐把他稳稳抱在了怀里。

    方逾拾视线飘忽,抿唇低着脑袋:“你好像每次接我都特别准。”

    梁寄沐单手撑着他全部体重,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地望向他缠着纱布的左手。

    方逾拾还夹着烟,察觉到目光,下意识就想掐灭。

    但有只纤长骨感的手比他动作更快,五指几乎是擦着他的指缝进去,碰上了那点红色星火。

    方逾拾心脏陡然一震,失声道:“烫!”

    “嗯,烫。”梁寄沐搓着指尖,淡淡地陈述事实,仿佛掐灭烟头的那只手不是他。

    “你疯了吗?”方逾拾眉头都皱紧了,把烟头随手扔进垃圾桶,紧紧握着他那只手,“知道烫你还掐?都红了,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梁寄沐由着他抓,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安抚地揉揉他耳朵:“特别疼。”

    方逾拾听他说疼,呼吸都被攥住了,着急道:“医院……”

    “我已经抓到你两次了。”梁寄沐忽然出声,一边问一边弯腰将那根支完整的烟捡起,连带方巾包着的那堆烟头一起扔进旁边垃圾桶。

    方逾拾愣了愣。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脑海中迟钝地回忆起大年三十机场那次,梁寄沐揉着他指尖给他暖手。

    所以……当时就看出来了吧。

    梁老师是顾及他的小心思,没有当场点明。

    梁寄沐扔完垃圾,掐过烟头的那两根指腹触上他的下巴,将被灼过的余温传递过去。

    他轻声问道:“还用手去灭烟头吗?”

    方逾拾感受着下颌的炽热,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为何。

    梁寄沐知道他不喜欢听教训,所以干脆身体力行,用另类方法强迫他改掉坏习惯。

    无非就是仗着自己会心疼,不得不改。

    方逾拾气红了眼。

    “梁寄沐你过分!”

    “抱歉。但别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这种会伤到自己的事,不要有下次了。”梁寄沐态度难得强硬,声音倒是软很多,“好吗?”

    方逾拾垂眸擦去他指尖上的烟灰,低下头,咬住了泛红的指尖,舌尖轻扫过烫伤处。

    大概是无声的妥协。

    梁寄沐刚硬起来的心又软了。

    他舍不得再逼问答案,摸出他大衣口袋里的车钥匙:“小拾,我们回家。”

    布加迪车身惹眼,方逾拾让人挑了个停车场的角落,那里没有光,显得低调又贵气。

    方逾拾被安置在副驾驶,空调慢慢暖回寒意彻骨的手。

    梁寄沐倾身过来给他扣安全带的时候,鼻息扫过了脖颈。

    翻腾不止的胃竟然安静下来,不再叫嚣折磨人的痛楚。

    “椅背需要放下去吗?”

    梁寄沐胳膊撑在他身侧,隔着镜片都藏不住眼中的担忧。

    方逾拾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玫瑰淡香,眼角猝不及防垂下一滴泪。

    梁寄沐手忙脚乱去擦。

    方逾拾握住他的手,直了直腰,将他鼻梁上的眼镜咬掉。

    银丝镜框啪的一声掉在座椅间的置物盒内。

    方逾拾说:“梁老师,做吧。”

    梁寄沐愣怔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现在?”

    “嗯。”

    方逾拾的答复几乎听不见,想大点声却无能为力,只能吻他唇角,用行动回答。

    梁寄沐接到他状态不好还受伤的消息,西装没换就匆匆推掉会议赶了过来,根本不知道今晚发生过什么。

    但他现在知道,他爱人需要情绪的发泄。

    梁寄沐半句没多问,拿起手机准备下车。

    “我去买东西。”

    门开前一秒,旁边的人拉住他手腕:“不用戴套。”

    梁寄沐停下动作,蓦地转过头。

    方逾拾解开安全带,跨过中间阻碍坐到他腿上,放倒椅背。

    他拆下梁寄沐的酒红色领带,绕过自己眼睛,俯身摸索去找那两片熟悉的唇,嗓音模糊又涩然。

    “我可能会哭,你别看。”

    第60章

    一番折腾下来, 方逾拾身上西装已经不能穿了,索性全都脱掉,整个人缩在大衣里。

    他靠在窗户上, 大概说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梁寄沐蹙眉听着, 刚想回答,就发现副驾驶上的人眼睫耷着, 睡得极不安稳。

    看样子是真累了。

    梁寄沐关掉了音乐, 车内瞬间安静,只余下平稳的呼吸声。

    他没开回大学城那边, 而是去了附近的一栋别墅。

    到地方也没把人吵醒,包裹严实后打横抱起,稳稳当当走回家。

    “……梁先生?”管家见到他回来,有些不可思议。

    别墅虽然平时都有打理清扫, 但梁寄沐一年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何况这次怀里还抱了个人。

    “主卧整理一下。”梁寄沐言简意赅,“让阿姨明早补充一下食材,我们最近都会住这儿。”

    大学城离公司还是太远了,这栋别墅离得近, 省下的路途多睡会儿也是好的。

    管家自觉不再多问:“好的。二楼两间客卧需要收拾吗?”

    三楼是办公区,二楼都是休闲起居的地方。

    梁寄沐脚步微顿, 摇头道:“全都放上杂物, 不用清理。”

    管家看了眼他怀里的那位, 了然退下。

    方逾拾平时睡眠浅, 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吵醒。

    今天是个例外, 被里里外外洗了一遍, 眉头都没皱一下,梁寄沐中途喊了好几声, 得到微弱的哼唧回复后才放下心。

    ……

    托剧烈运动的福,方逾拾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看到外面太阳愣怔两秒,猛地坐起:“我操!几点了?我是不是迟到了?”

    一只手从旁边探过来,揽住了他的腰。

    “闹钟我关掉了,偶尔翘个班休息一下吧,别把自己逼太紧。”

    方逾拾蓦然侧目,才发现梁寄沐穿着睡衣,鼻梁架着眼镜,正对笔记本中的文件写写画画。

    旁边的闹钟写着12:55。

    “你今天歇班?”他问。

    “带头翘班,陪你居家办公。”梁寄沐趁他没回神,强制他重新躺回被窝,“别担心,渡盛给你补全勤奖。”

    都这个点了,说别的也没意义。

    方逾拾坦然接受现实,身子一翻腿一翘,跟八爪鱼一样挂在梁寄沐身上。

    梁寄沐没有阻止他,等他抱好,才重新调整看电脑的姿势。

    他早上应该洗过澡,身上有股沐浴露的清香。

    想睡回笼觉的方逾拾闻着闻着,困意散了大半,手不自觉往他衣摆里钻。

    梁寄沐:“……”

    梁寄沐抓住腹部为非作歹的爪子:“摸哪儿呢。”

    “你批你的文书,别管我。”方逾拾说,“我就摸摸,不往下。”

    梁寄沐:“。”

    梁寄沐深切体会到了纣王面对妲己的无力感。

    方逾拾摸了会儿,满足后才收手,拿起手机摆弄:“这儿地址给我说一下。”

    “静水湾一区7栋。”

    方逾拾“操”了声:“三个亿的别墅啊。”

    梁总毫不犹豫道:“你要喜欢,过户给你。”

    “用不着。”方逾拾打着哈欠,“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梁寄沐挑了下眉,没再提及过户问题:“你问地址做什么?饿了点外卖?”

    “之前订的东西需要本人签字签收,人家送到咱那儿了,我让人送过来。”方逾拾说,“不过我确实饿了,你吃什么,我再点个外卖。”

    “吃点清淡的吧,昨天……”梁寄沐顿了顿,“虽然清理了,但还是注意点好。”

    方逾拾:“。”

    死去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他。

    他再厚的脸皮也挡不住这一遭,脑袋往被子里一缩,枕在他肚子上:“那就本帮菜吧。”

    在被子里早晚闷坏,梁寄沐笑够了,把人捞出来:“给你说个秘密。”

    方逾拾抬起眼。

    梁寄沐望着他眼睛,低声道:“听不见的。”

    方逾拾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梁寄沐说:“我也有过几次浅昏迷的状态,外界的声音,应该是听不见的。”

    方逾拾的表情瞬间变得空白,酥麻的感觉从耳朵传至心脏,从昨晚压到现在的石头忽然裂开了,很痛,却不再逼得人喘不过气。

    个例其实很没有说服力。

    可说这话的人是梁寄沐,他愿意无条件相信。

    “不要被没有依据的巧合困扰。”梁寄沐放下电脑,起身带他下床,“走吧,洗漱一下吃饭,我们谈点正事。”

    谈正事就要有谈正事的样子,两人躺床上,那正事是一秒都谈不下去。

    屋内暖气充足,方逾拾简单收拾一下,也懒得穿裤子,套上梁寄沐的长袖睡衣下楼。

    梁寄沐入目就是两条光溜溜的细长腿,太阳穴微不可查抽了抽。

    方逾拾坐在他对面,腿上被搭了条毯子。

    梁寄沐:“会冷。”

    方逾拾无所谓地撇撇嘴,也没拒绝:“说说,什么正事儿?”

    “方廉这件事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圈内已经传了不少人,白湾的项目被政府那边卡了,我这周要跑一趟京城。”梁寄沐神色凝重,“这周我不在,你自己一定多注意。等会儿我给你发个名单,有需要帮忙的你随时联系他们,都能信得过。最关键的一点,如果梁家那边联系你了,不用搭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什么都没解释,方逾拾却听明白了。

    即将入口的话梅排骨没夹住,掉回碗里。

    “是觉得跟枫御联姻败坏名声了吧。”

    梁寄沐说:“你不是枫御,我也不代表渡盛,我们结婚关他们什么事?”

    方逾拾重新夹起来的排骨又掉了,眨眨眼,道:“我可以理解为这是表白吗?”

    梁寄沐帮他夹起排骨塞进嘴里:“表白?你想听吗?”

    方逾拾在林老那就有过骗他表白的念头。

    但此时看着梁寄沐那双眼,却说不出一个“要”字。

    总觉得……

    梁老师这一声“喜欢”,特别贵。

    方逾拾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要得起,转而笑道:“留到你回来再说嘛。”

    再给他点时间。

    梁寄沐轻轻“嗯”了声。

    一顿饭吃到饱,方逾拾跟个大爷似的看梁寄沐收拾垃圾。

    直到门铃响起,跳起来兴冲冲去开门。

    梁寄沐眼疾手快拉住人,语调平淡:“不穿裤子就去开门?”

    说完把人拎着扔到二楼,亲自去签收快递。

    “您好。”快递小哥看了看单子,“是梁寄沐梁先生吗?”

    梁寄沐没想到收件人是自己的名字,点点头:“是。”

    “麻烦您出示一下身份证,物品贵重,需要您跟我们出来核对一下确认签收。”

    贵重到需要身份证核验?

    梁寄沐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出了门。

    院子中央有一个包装严实的盒子,快递小哥当着他面确定外包装没有受损,才招呼另外两个帮手开箱。

    梁寄沐靠着门框,淡定好奇的曈孔在三层包装被拆开的瞬间,陡然缩成米粒大小。

    “你已经签收啦?”方逾拾从门后冒出,勾上了他的脖子,“快看看,喜不喜欢?你们玩摩托的真疯狂,我开外挂抢购买权都差点没抢到,幸亏找了几个黄牛。”

    院子中央赫然是一辆崭新的定制漆摩托,型号是品牌在年中发售的最新款。

    梁寄沐忙得忘了这件事,甚至都没来及再去看“F”的ins账号,没想到这人忙成那样,竟然还抢到了购买权。

    没记错的话,发售时间在……

    方逾拾出事的那天,飞机上醉的不省人事那会儿。

    “我都加钱了,海关还给我卡两周。”方逾拾松开他,抱怨着过去检查,“看不出来啥问题,宝贝儿,你看看呢?”

    梁寄沐没有纠结他的称呼,走过去扶了扶车把手。

    这车身是银色的,尾部和他那辆川崎一样,有熊猫喷绘。

    只不过这个有两只熊猫。

    方逾拾拍拍车身:“没改装,性能肯定不如你那些‘老婆’,但当个美丽废物给你丰富后宫足够了。”

    梁寄沐眉眼微动:“老婆?”

    “是啊,你们玩车的车库不就是后宫吗?”方逾拾戏瘾大发,故意恶狠狠道,“梁老师,你交代一下,到底有多少老婆?”

    梁寄沐动动手指,在差点被忽视的快递小哥手中签单落下名字,把无关人员送了出去。

    方逾拾坐在摩托上乱晃腿,宽松的裤脚一晃一晃,隐约衬出脚踝。

    梁寄沐被晃得心乱,把人抱起扛到了肩膀上。

    方逾拾第一次遭受这种待遇,心脏差点跳出来:“哎!梁寄沐你干什么?”

    “干你。”梁寄沐语不惊人死不休,斯文优雅的皮全都不要了。

    方逾拾“操”了声,眼看着管家保洁一个个离开别墅,腰隐隐作痛,试图反抗。

    梁寄沐把他按在沙发上,亲下来的时候,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就一个老婆,车库不能跟你比。”

    方逾拾:“。”

    小拾总确实很好骗。

    梁寄沐这句话出口,反抗心思全无,自缚双手缴械投降。

    再睁眼的时候天都黑了。

    梁寄沐在书房开视频会议,方逾拾忍着不适过去找他,在门口听到了点内容。

    “我会考虑的。”

    “枫御的消息我清楚,但如果他们能力足够,舆论可以下压。”

    “最后评估下来后再商议。”

    方逾拾脚步停了下来。

    渡盛最近新开的项目需要找合作公司,枫御也参与了竞争,但同样参与竞争的公司里有一家很厉害,方案和枫御的一直相争不下。

    而抛开方案不提,要说适配度,那家公司确实比枫御要适合。

    梁寄沐原本有心让方逾拾来锻炼,卡着ddl没做决定,结果方廉又出了这种事,董事会催得急,实在祸不单行。

    刚挂断会议,方逾拾久推门而入。

    梁寄沐下意识关电脑。

    方逾拾却先他一步,把奶茶塞进他掌心,大大咧咧坐他办公桌上:“我听到啦。”

    梁寄沐无奈:“窃取机密?”

    “是啊,你要罚我吗?”方逾拾说得理不直气也壮。

    梁寄沐给他揉着酸痛的小腿:“今天不罚了。”

    “……”方逾拾气笑了,“你是真不正经啊。”

    他点点屏幕上的两份合同:“实话实说,对面的是不是比枫御更合适?”

    梁寄沐从不在工作方面有所隐瞒:“综合考虑,确实。”

    “那你纠结什么?”方逾拾在他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干脆删掉枫御的合同书,把另一家公司的发到了其他董事邮箱,“梁老师,虽然我知道你大概率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但还是得叮嘱你一下,别因为我影响工作,恋爱脑没有前途的。”

    他操作行云流水,不给人一点反应时间,梁寄沐都看愣了。

    “你都不问问我要选什么吗?”

    “有什么好问的。”方逾拾凑过去跟他喝同一杯奶茶,“我总不能真让你做决定吧?你选了我,我不忍心,你不选我,我虽然理解但肯定还会有点不开心,那我只能替你选择了。”

    就像林釉那件事一样,有些问题不一定非要有个结果,作茧自缚。

    方逾拾向来输得起,搞定完邮件,潇洒地拍拍屁股起身,留下一句好好工作,晃晃悠悠往外走。

    梁寄沐看着那道背影,直到门关上,低头无声笑开,两指轻挑,翻开桌子上的另一份文件。

    ——他卖了人情,专门从鄢东手里拿到的同类型项目。

    这个比渡盛手里的更适合枫御。

    ……

    梁寄沐第二天就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方逾拾没恋爱谈,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事业上。

    这次事发突然,对枫御打击不小,申城和京城那边的分公司都收到了影响,幸好申城有夏澈和裴燎帮忙,京城还有个林家,在宋家两兄妹里外帮衬中,得以稳稳抓住枫御的股份,没把董事位置弄丢。

    政府的审批不好拿,梁寄沐没能如期回来,这一趟京城去了半月。

    期间果然如他所料,梁家那边以梁青为首,屡次三番邀他吃饭,他记得梁寄沐叮嘱,一一婉拒。

    梁青碰过几次壁,大概也猜到了什么,不再骚扰他。

    至于其他,大事没有,小事一堆。

    硬要说大事,可能就只有月末的时候,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方廉瘫了,袁莉弄的。

    两人一个病房,免不了斗嘴。

    方廉咒骂人的功夫略胜一筹,终于把袁莉心头最后一丝恨意激起,直接把被拷的左手折断,把吊瓶砸了过去。

    曾经耳鬓厮磨的人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警察都没拦住。

    方廉在ICU抢救了几天,出来成了不会说话的瘫痪。

    至于袁莉,她情绪不稳,导致癌细胞疯狂扩散,没多久好活了。

    彼时的方逾拾正在林北谦家里打游戏,闻讯感到医院,只看到眼斜鼻子歪的方廉在犯毒瘾。

    那人半个月前还风光无两,在赌城挥金如土,在酒局侃侃而谈,如今只能沦落到大小便失控,浑身抽搐却说不出话的窝囊模样。

    很滑稽,但方逾拾一点都不想笑,甚至内心无法升起一丝波澜,看方廉的眼神,只剩下缅怀过去的悲伤。

    “方廉。”他缓步上前,拿走了护工放在他唇边的水,“你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我送你去疗养所吧。”

    方廉说不出话,支支吾吾的模样,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他。

    方逾拾没吭声,报了个地址给保镖。

    方廉能听见,在他报完地址后,表情逐渐从祈求变为悚然,最后是刹不住的癫狂。

    “呃!呃啊——!”

    “你记性挺好的。”方逾拾短促笑了声,“对,就是你当年带我去的那个乱区夜总会。”

    “那儿早就倒闭了,我买了下来,租给了一家私人疗养所,至于现在环境怎么样……应该跟当年夜总会差不多吧。”他后退两步,笑眯眯看着保镖控制住面目狰狞的男人,“你会一直住在那里,不用担心,你这辈子的赡养费,我会给你付。”

    至于疗养所待遇护工是否好的问题……

    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方逾拾说完,不再有留恋,转身离开病房。

    木门一开一合,把嘶吼和哀嚎全部淹没在身后。

    这件事的另一位当事人袁莉则是在看守所,放弃了后续治疗。

    他坐在车上想了想,给律师发语音:“让她申请保外就医。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合法就行。”

    律师诧异道:“安排治疗?那医院怎么安排?”

    “随便安排一家医院。”方逾拾漫不经心道,“只要在房间里四面都装上反光材质就好。”

    袁莉爱美爱了一辈子,宁愿死都不愿意化疗,他怎么会如她所愿呢?

    他要袁莉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这辈子造下的孽。

    驾驶位上的林北谦看他一眼,道:“需要我给你做做心理辅导吗?你这样有点变态的潜质。”

    方逾拾阴冷的表情瞬间垮掉:“……庸医。”

    “你的朋友刚刚给我打电话也是这么称呼我的。快走吧,他们等急了,说再不去,串就要吃完了。”

    贪财的庸医今天终于大方一回,说为了庆祝他走上人生巅峰,请客吃饭。

    ……吃的路边大排档。

    江麓和宋尧宋井溪虽然第一次见林北谦,但有方逾拾这个中间枢纽在,一点都不生分。

    几个年纪相仿的人很快聊到一起。

    林北谦看着他们拼酒,难得露出幅度较大的笑容,跟方逾拾碰杯:“早知道他们这么有意思,我就不故意选大排档败坏你的庆功宴了。”

    “这算什么庆功宴?意料之中。”方逾拾咬着羊肉,道,“而且坑你钱有什么意义?那不有我的一份功劳?”

    林北谦低调:“也没有特别多。”

    方逾拾好奇:“除了我,还有哪个冤种被你坑?”

    冤种正是你男人。

    当然,林北谦这话不能提出来,不然新任方总真的会跟他拼命。

    “冤种太多,记不清了。”他说,“我听老曹说,你最近状态不错啊。”

    老曹就是方逾拾新的心理医生。

    他们现在的关系远超医患,林北谦自认无法起到最好帮助,便转手把这个大客户让给了身为国际知名领域专家的师兄。

    曹医生前段时间说,方逾拾不需要他们再去了。

    所以林北谦很好奇发生过什么。

    “确实还行。”方逾拾小口喝着奶茶,答得心不在焉。

    林北谦手撑着脸:“你今晚看手机八百次了,等什么呢?”

    “梁老师飞机晚点了,凌晨才能回来,我让他登机前给我发个消息,好去接人。”

    方逾拾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哎,等会儿我要开车啊,你们别灌我酒。”

    另外三人没放在心上,只有林北谦笑着小声问:“那么上心啊。”

    方逾拾忍不住牵起唇角:“是有点。”

    他侧过头,看着街边熙攘人群。

    这条街一面是高级商城,一面是高中,晚自习下课的点,街对面的学生成群结队涌出,绕开高级商城,跑向各个小吃摊。

    其中不乏几对早恋的小情侣,偶尔会跟一些西装革履礼服飘然的成年人擦肩而过。

    方逾拾忽然想:如果,如果能在学生时代就遇见梁寄沐……

    “哎!拾爷,你在看什么?遗憾中学没有早恋过吗?”

    江麓划拳打牌都玩不过宋井溪,这会儿上了头,情绪高涨。

    方逾拾好笑地看着他:“我不早恋。”

    “哦,也是,你抽烟喝酒但不早恋。”江麓迷糊道,“不对,准确来说,你是这辈子都不谈恋爱!”

    方逾拾似笑非笑弯了弯眼睛。

    林北谦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他。

    果然,方逾拾一语惊艳全场。

    “我在谈了。”

    宋井溪一口啤酒喷出:“噗——”

    宋尧意外看着他:“和谁?”

    江麓大胆猜测:“还是谈一天?”

    方逾拾摇摇头,手机恰好在这一刻亮起。

    【追到手了:已登机。】

    【追到手了:下了飞机,我能第一时间见到我唯一的老婆吗?】

    方逾拾“啧”了声,没着急回复,而是先举起手边的酒瓶,堵住了江麓喋喋不休的嘴。

    “这次要谈很多天。”说完,又看向宋尧,“和梁老师。”

    宋尧咧嘴乐了:“有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

    宋井溪暗叹:“果然!我就知道!”

    “知道个屁!”方逾拾笑骂,“赶紧吃,点了一堆不许浪费。”

    三人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

    林北谦趁没人找他,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谈很多天是多少天?”

    方逾拾搓搓指腹,散漫“啊”了声。

    “在试着……谈以后的每一天吧。”

    这回,饶是林北谦都差点被啤酒呛着。

    方逾拾说完这句便没再回应任何和梁寄沐相关的话题,不紧不慢打着手机键盘。

    【F>10:能。不仅能见到你唯一的老婆,还能得到你唯一老婆的亲亲,力争让梁老师满意。】

    他那么爱喝酒的一个人,这顿大排档吃下来,一口酒都没沾。

    宋井溪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丁克都忍不住直呼爱情的伟大魔法。

    方逾拾把几个醉鬼挨个送回家,距梁寄沐下飞机仍有一段距离。

    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些学生,他忍不住绕路,从自己以前的初中经过。

    伦亚是海城顶尖的私立贵族初中,和普通的有钱就上的贵族学校不一样,他们学校卡成绩卡学籍,考不上砸钱进可以,如果校内表现不好或者成绩不达标就留级,严重者退学。

    严格的规章制度从一开始就卡了不少混世二代,也因此,伦亚的升学率和综合评分比一中还要高,成为海城排名第一的初中。

    在伦亚的富二代,才是真正赢在起跑线的天之骄子。

    方逾拾的中学时代并不美好,但也多亏伦亚这种住宿制,给了他一个短暂逃避的契机。

    他坐在车上看了会儿,晚自习教室依然灯火通明。

    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年比一年卷。

    方逾拾轻笑一声,驱车驶入一个巷口。

    这巷口里有一堵光荣墙,全都是伦亚毕业的成功人士,方逾拾这种必然榜上有名,只是从他离开后,还没机会回来看过。

    光荣榜没有照片只有名字和简介,规规矩矩的印刷体,每栏巴掌大小,直接写在艺术墙上,排序倒没按照年份,方便后来添加混出头的学生。

    方逾拾成功在一处坑洼不平的地方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嘴角不开心地垂下去。

    啧。

    不是,校方你没事儿吧?他那么优秀,怎么挑了这么个破地方刻?都看不清名字了!

    方逾拾忍不住愤愤下车,凑近才知道,这地方不是单纯的坑洼。

    更像是被刀片或凿子之类的东西,刮去表面墙皮后重复使用的。

    方逾拾眯起眼睛,发现自己名字下,有其他字迹被挖去的痕迹。

    很模糊,但细细描摹一遍能隐约猜出大概。

    他忍不住抬起手指,覆上那崎岖粗糙的轨道,指腹缓缓游走。

    ……梁、寄、沐?

    方逾拾曈孔愕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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