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搬家!

    戚拙蕴跟在沈禾身后, 上了马车。

    沈禾靠在车内,托着下巴半趴在窗边。

    他余光瞥见戚拙蕴来,嘴角不自觉的抿紧。

    戚拙蕴自如的在他身边坐下, 问:“禾禾这几日玩得开心么?”

    沈禾心里冲冲怒气顿时变成心虚。

    搬出东宫是他提的,戚拙蕴能这么爽快答应,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他小声说:“开心。”

    马车内静了片刻。

    只能听见车轮骨碌碌碾在砖块上的声音。

    忠洪坐在车外, 跟着沈禾的一群都在后头, 车内只有他们两个。

    戚拙蕴不作声, 车内便一下子安静的要命。

    让沈禾有些不安。

    他很烦。

    烦躁没有从脸上表露出来, 但不自觉扣着手指的动作将他的烦躁泄露的一干二净。

    一只宽大干燥的温热手掌盖住了他的手背, 沈禾骤然从自己的心事中回神。

    戚拙蕴拉开他互相折磨的双手,攥住一只在掌心, 指腹为他揉着泛红的指侧,语气带着一些责备:“不要抓。”

    沈禾气弱:“哦……”

    戚拙蕴握着他的手, 揉捏片刻,才沉着嗓音问:“禾禾想搬出东宫……搬去何处?”

    戚拙蕴不会让沈禾去国公府,更不可能让他去柳家。

    去了这两处, 他日后要见人, 便麻烦许多。

    戚拙蕴发现他在沈禾的某些事上, 可以无限宽松,退让无数步,但某些事上, 他能退的仅有半步。

    沈禾又有些生气。

    看吧,但凡稍稍挽留两句呢?

    沈禾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他微微用力, 戚拙蕴没有松,反而抬眸瞧他一眼。

    那眼神似乎是有些诧异, 还有打量在其中。

    沈禾便再度心虚了,在心中谴责自己。

    自己有不干净的心思,还对人家这么多抱怨,人家是养孩子,又不知道他心里七拐八拐的念头,既要这样又要那样,岂不是在故作矫情的为难人家?

    他觉得这样很不好,眼睫轻轻颤动着垂下眸子,脸上挂着笑,神情瞧起来还挺开心:“我在京中另外寻间宅子,已经托小郡王帮我瞧了,这两日就能有下落,生辰后搬进去不成问题!”

    戚拙蕴心中松口气。

    他问:“既然如此,不妨哥哥让人为你找。早先你说要带忠言与连翘他们出宫,哥哥答应过你,侍卫也会额外拨几人过去。还要带谁走,你自己点清楚,名单给忠洪便是。”

    可以说得上是满足沈禾所有的要求。

    沈禾小声应:“好哦。”

    他挂着笑脸,但整个人都姿态与气息都透露出一种他自己不自觉的失落气息。

    戚拙蕴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抱抱他的禾禾。

    他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好事。

    他原本以为少年被吓得逃走后,再回来会对他有几分抗拒。

    尤其是在听柳宣妃说他想要搬出去的时候。

    所幸,现在瞧见禾禾这副模样,也并无他以为的高兴。

    反倒是对离开他的不悦居多。

    像是一只蔫巴的小猫,委委屈屈缩在墙角,瞧见人来还要乖乖冲人叫两声,假装自己没有不高兴。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那颗嫩芽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抽出了新枝,已经变成了一棵能够忍受一些风雨浇灌的小苗。

    戚拙蕴懂的忍耐,更懂的很多时候,退一步才是进一步。

    沈禾不知道自己被狗男人算计了。

    他心里还怪委屈的。

    一边委屈一边谴责自己。

    然后回到东宫,便开始埋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咬着腮帮子,在心里边骂骂咧咧边收拾!

    等出了宫!他就要专心赚钱!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赚到手的银子才是实的!

    戚拙蕴这狗直男让人生气就算了。

    他还晃到自己眼前,可劲转悠,问他要不要帮忙?

    帮忙干什么?

    帮忙气人吗!?

    沈禾现在看人哪哪儿不顺眼。

    这就算了,他还得憋着,因为理亏的是他。

    他偷摸喜欢人家,有不正当感情,人家一个直男知道什么?

    对他还不够好吗?

    戚拙蕴见他非要自己动手,也不让他帮忙,只好坐在小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间隙里用余光瞧着少年的动作。

    紧绷了十几日的心绪,眼下无比的松缓。

    谁会看小猫炸毛不开心呢?

    还想顺毛摸两把。

    可惜了,这种时候,真去摸两把,估计人要炸毛的更加厉害,说不得还要一蹦三丈高。

    沈禾这么忙了两日,连翘与荷菱都让他乖乖待着,由他们这些人来收拾就成。

    沈禾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所以非要凑在一起跟着收拾。

    到了生辰的时候,沈禾出宫,去了国公府。

    按照他的意思,这回生辰没有大宴宾客。

    请来的都是姻亲至交,摆了几桌小宴。

    少年人们坐一桌,都是同窗友人,金愿他们几个自然也是到了的,在桌上开始攀比给沈禾送的生辰礼。

    郑学则觉得他们甚是聒噪。

    抬眸便瞧着沈禾支着下巴,两眼发直,不晓得去想什么了。

    宴席过后,几个人拽着沈禾到人少的地方。

    戚厌病是最先察觉到,上下打量:“小禾弟弟,你怎么瞧着魂不守舍的?”

    沈禾:“?”你是住在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他长长叹口气,叹得几人摸不着头脑。

    沈禾毫不讲究,随地靠着树荫的石头坐下来:“没什么,在想搬家的事。”

    戚厌病用扇子给自己扇扇风,又调过去给沈禾扇两下:“不是说皇叔给你寻?怎么,寻得宅子你不满意?要我说,你做什么不直接住在国公府?我瞧着先前老国公与老夫人便是想与你说此事,你乃是将来的小公爷,这国公府便是你的,放着自己家不住,出去住外宅何必?”

    戚厌病倚着石块蹲下来,小郡王的形象全无。

    柳峥闻言,站在戚厌病背后,轻轻踹了他屁股一脚。

    戚厌病瞪大眼睛,怒目回视!

    好大的胆子!柳峥这厮已经开始对他上脚了!实是可恶!

    郑学则也瞪了戚厌病一眼,平声道:“宅子寻在何处?不是说明日就要急着搬出来?”

    沈禾搬出东宫的决定突如其来,还搬得这样急,他们三人其实有些不解。

    沈禾挠挠脸侧:“宅子在东街,与恒亲王府还挺近的,转个街角就是。说是从前周家罚没的宅子,不算大,但不用翻新重修,我一个人住正好。”

    他又解释:“不想住在国公府,不高兴住这里。祖父祖母若是想我,反正日后我不住宫中,一刻钟的功夫便能回国公府瞧他们。”

    戚厌病见沈禾拿定主意,不再多说什么,就是瞧着他确确实实一副沉郁的模样,心中忧虑。

    沈禾从前是什么样子呀?

    开开心心的,像是冬日里的一轮暖日,谁瞧了他都会忍不住跟着露出笑容,又乖巧可爱的一个孩子。

    甚少有多少低落的时候。

    最近却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从去锦州的时候,戚厌病就敏锐发觉少年藏着心事。

    该不会……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因为有了喜欢的姑娘,所以搬出宫,方便去见人家姑娘,也便于日后说亲。

    又或者,小禾喜欢人家姑娘,可人家姑娘还不知道,他只是个单相思,才如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戚厌病越想,越觉得很通顺,很符合沈禾现在的模样。

    不行!

    戚厌病实在是瞧不得他们家小禾弟弟这副模样。

    他们几个当哥的,不该为弟弟帮着谋划谋划?

    沈禾不知道为什么,后背发凉。

    他直起身体,仰头看着站着的两个哥哥,又低头瞥了戚厌病一眼,收起自己那点低落,振作道:“再说了!我自己寻间宅子住,咱们日后就有大本营了!在国公府里做点什么,还得畏畏缩缩的,多不好!”

    沈禾拍着胸脯保证:“哥哥,你们这段时日便好生读书!生意的事都交给我来!”

    是时候掏出现代社会五花八门的营销手段了!

    低级的商人迎合需求,高级的商人创造需求!

    沈禾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向着高级发展!

    他的不高兴一阵一阵的。

    人家都没来得及安慰他,他就自己将自己安慰好了,还给自己找好了新的奋斗目标,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过戚厌病还是对他家小禾弟弟表露出来的这点不开心,上了心,寻思自己得找个时候问问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单相思啥的,他们兄弟几个得好生帮着想想办法。

    戚拙蕴很有行动力。

    当然,他绝不承认自己是不想读书。

    总之第二日听闻沈禾已经从宫中搬出来,他立刻扔下书上门去庆贺。

    这多少也算是半个乔迁之喜了,柳峥与郑学则几人一道来,柳黛兄妹二人与沈砚同样在。

    宅子的确算不得很大,却也不小,不大是与国公府王府比较,沈禾一个人加上连翘他们,实在住不了那么多的房子,现在这宅子正好够用,不会显得过于冷清。

    一群人凑在一块吃吃喝喝,吃到后半头,戚厌病做贼似的凑到沈禾耳边,压低嗓音问:“小禾,皇叔来过了吗?”

    沈禾莫名其妙:“来过了呀,午间便来瞧过,一道用了午膳才回去。”

    搬家这种事,戚拙蕴这种责任心超强的监护人当然会出来看他。

    就见戚厌病露出个奸笑,扭头冲他身边的小厮招手:“去拿!”

    桌上的人都好奇:“什么东西?”

    戚厌病说:“小禾搬出宫,日后不用受皇叔管制,咱们不得喝点酒?这孩子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喝过酒吧?”

    沈禾马上为自己正名:“谁说的!我尝过的!”

    看不起谁呢!

    这里又没有不满十八岁不准喝酒的规矩。

    戚厌病嘿嘿一笑:“尝跟正经喝酒可不一样。我带的是我祖父的好酒,挖了两坛过来,够咱们喝的。”

    说罢还去瞧在座唯一的姑娘:“柳小姐便……”

    柳黛马上打断他:“我能喝!我酒量可比我哥好多了,比五哥都好呢!”

    她很是有些混不吝,用胳膊肘用力拐柳岱两下:“哥,你给我作证!我又不会喝醉,干什么因为我是女子便不许我喝?”

    柳岱很是无语的翻白眼:“是,喝不倒你。”

    戚厌病主要是忧心柳黛一个小姑娘,跟着他们一群男子喝醉了不好。

    闻言便也没了所谓,何况人还穿着男装呢,有柳岱这个胞兄做掩护,喝就喝罢。

    酒坛抱上来开封,沈禾先是试探着尝尝味。

    发现不是很辣嘴才仰头将一小杯都灌下去。

    戚厌病得意:“这酒可是陈酿,味道醇厚,半点不割嘴。”

    沈禾第一杯没咂摸出太多味儿,连翘再度给他倒了一杯,小声说:“小公子,您少喝一些,莫要醉了。”

    沈禾乖乖应了:“好哦。”

    他感觉血液上涌,脸颊变得灼烫。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酒意便上了脸。

    酒是桂花酒,闻着有股子极其好闻的桂花香,让他觉得不像是在喝酒,而像是在吃桂花糕。

    沈禾慢慢将杯中的咂摸完,戚厌病搁在一边儿劝酒:“怕什么!皇叔今日又管不到你,醉了便醉了,就在家中,大不了倒头便睡!”

    连柳峥与郑学则、沈砚都垂头笑,没有阻止戚厌病这番话。

    沈禾扭回头去跟连翘保证:“我就再喝一杯!”

    他怕自己喝多了,到时候耍酒疯,乱吐乱叫是一回事,说些不该说的话就完蛋了。

    连翘无可奈何,失笑:“好,那奴婢这就安排人去煮醒酒汤,诸位公子们稍后喝些。”

    戚厌病搭着沈禾的肩头,凑过去压着嗓音小声问他:“小禾,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上人了,你同哥哥我说,哥哥可以帮你想法子求娶人家姑娘。”

    沈禾听到前半句,心跳都停止了。

    好在后半句让他凝固住的血液恢复流动。

    沈禾恼羞成怒的扒拉开戚厌病:“没有的事!”

    他态度相当坚决,戚厌病一下子拿不准了。

    分明瞧着像是有了心上人的样子,怎么眼下看起来态度这样果决?

    柳峥嗤笑:“你瞧?我便说没有。小禾若是有了心上人,咱们能不知道?”

    这孩子出宫多少次,每次出来兜兜转转都是那些地方,从哪儿去喜欢姑娘?

    恐怕跟姑娘多看两眼都要脸红。

    戚厌病悻悻:“还有我看走眼的时候?”

    郑学则很是平淡的告诉他事实:“你走眼也不是一次两次。”

    戚厌病:“……”

    不堪回首的女装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

    两坛酒全进了一群人都肚子里。

    显然,他们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走到时候,各个歪七扭八。

    如柳黛所言,她竟然是其中酒量最好的,出门的时候还在取笑一群男人。

    喝醉后的戚厌病更加话唠了,叽里呱啦嘴里全是话,从东扯到西。

    柳峥微醺,意识还算清醒,瞧见他那样就很是无语。

    郑学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抿着嘴唇,不时给自己夹一筷子菜,从表现上来说,很难分辨出他到底醉没有。

    只有偶尔,他的筷子不那么听使唤,夹的菜掉下去,才能看出还是受了影响。

    沈砚坐得极其板正,整个人如同一柄长枪。

    这么一柄长枪,望着沈禾,眼睛看起来竟然湿漉漉的。

    他问沈禾:“小禾,今晚我们俩一起睡么?”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问了一遍:“小禾,今晚不可以跟我一起睡觉么?”

    荷菱看了受不了,帮他指:“大公子,小公子在那边呢。”

    人都坐背过去了,还叫“小禾”呢。

    不过真对着小公子问这话,小公子现在也不能答话。

    人都喝趴了。

    忠言招呼着各家跟来的小厮下人,将人扶起来,先一人喝一碗解酒汤,再送上马车回家。

    柳黛大大咧咧的摆手:“不用,我不喝!”这东西味道怪得很,她才不要喝。

    一群人送出去后,沈禾被忠言扶起来。

    少年雪白的脸颊红彤彤的,脸侧趴了这么会儿,压出一道印子。

    他喝醉了,眼神迷蒙,整个人发软,乖巧得谁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连翘好笑得很:“还好不是在外头喝酒,否则一准儿让人拐了去。”

    荷菱端着解酒汤发笑:“小公子都这样大了,在家中醉酒,怕什么。小公子,喝汤。”

    沈禾茫然的眨眨眼,他像是在做什么慢动作,眼睫缓缓的扇动两下,才低下头,去看荷菱喂到他嘴边的汤碗。

    然后乖乖低着头,就着荷菱的手,咕咚咕咚将一碗汤喝得干净。

    一点儿不闹,跟戚厌病那吵闹的样子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忠言扶着他起身,送回房中,准备水帮他洗漱。

    沈禾全程一言不发,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一个指令动一下。

    连翘都瞧得心软,很想伸手,像小公子小时候那样捏捏他的脸颊。

    她为沈禾擦着湿发,想逗少年:“小公子醉了吗?”

    沈禾长长舒口气:“肯定啊。”

    荷菱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语气,听着跟没醉一样呢。”

    沈禾又不说话了。

    他视线没有焦点,落在垂下来的床帐上,心里很迟缓的想:别想骗他出柜,他是一个字都不会暴露的!

    嘴角慢慢抿紧。

    表达他不会说话的意愿。

    连翘继续逗:“啊,小公子知道自己醉了呀?奴婢还以为小公子没醉呢。今日听小郡王询问小公子,是否有心事,小公子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呀?”

    沈禾心想:看看看!他就知道,有人要撬他柜门!

    他马上反驳:“没有!”

    “真没有呀?可小公子近日瞧着确实不大高兴呢?”

    沈禾一口咬死:“没有!”

    况且,有了喜欢的人而已,怎么可能算不高兴的事呢?

    这明明是很高兴的事。

    他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他的喜欢只能自己消化,没办法暴露。

    让人烦恼。

    连翘笑得肩头耸动,还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门口忠言的声音:“殿下!”

    连翘她们扭头去,就见昏黄灯火中,青年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

    他的目光略过所有人,落在了靠在床边,醉后乖巧得像只娃娃的少年:“都出去罢。”

    连翘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只是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布巾,有些发慌,再度瞧了眼小公子。

    太子殿下怎会在这时候,来宫外?

    她不能问,也不能说,只能与荷菱一起低着头退出内寝。

    轻手轻脚阖上房门。

    这里的寝室比起宫中,无疑小了太多,里间与外间间隔的距离有限。

    连忠洪都没有跟进来,而是守在门口。

    戚拙蕴在床沿坐下,瞧着少年脸上,那透过雪白皮肉的浮红,喉中有些许的干涩。

    他嗅到了一丝桂花香气。

    第92章 商业战

    沈禾迟缓的眨眼。

    他对于自己会看见戚拙蕴这件事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反而是紧紧盯着戚拙蕴的脸,仔细打量好半晌后,嘴里哼了一声, 小声含糊不清的呢喃了一句什么。

    戚拙蕴没有听清。

    他凑近了些,那股桂花的香气,掺杂在零星湿漉漉的水汽中, 带着些许凉意, 馥郁沁人。

    戚拙蕴自然的拿起搭在床边的干布巾, 做方才连翘没有做完的事, 细致的包裹住少年乌黑湿发, 一点点摩挲着吸干水汽,嗓音温柔, 放得轻缓,像是怕将醉酒中的人惊醒般:“禾禾方才说了什么?哥哥没有听见。”

    没听见就没听见呗。

    沈禾心想。

    你一个梦里的, 还要听那么清楚干什么?

    天天都往我梦里钻,真是让人心烦。

    又不能跟我在一起。

    沈禾很不高兴,腮帮子鼓起一块。

    梦到了戚拙蕴, 他更加警惕, 觉得自己在梦里也不能乱说话。

    如果有人在他身边, 他说梦话暴露了,保不准以后就会传到戚拙蕴耳朵里,那多尴尬?

    这样一想, 实在是烦人烦的要命,往他梦里钻就罢了, 连梦里他都得小心着, 什么话都得压肚子里,世界上哪儿有这么憋屈的梦呢?

    偏偏他倒霉, 就是要做这样的梦。

    他一鼓起腮帮子,戚拙蕴便好笑,唇畔的笑意浓郁,指腹轻轻在少年泛红的细腻皮肤上摩挲两下,戳戳他鼓着的腮帮。

    沈禾顿时恼怒了!

    他瞪着圆润的眼眸,眸子在昏暗的灯光里也明亮无比,里面跳动着细小的火苗,隐约间,像是还夹杂着水汽。

    他“啪”地拍掉戚拙蕴的手,恶声恶气:“戳什么戳!不准戳!”

    戚拙蕴被凶了,也不恼,只觉得这样的禾禾实在是可爱得很,让人想要逗弄,故意撩拨他两下。

    他便放下手,专心给沈禾擦着发丝,语调故作委屈:“禾禾喝醉后这样凶?亏得哥哥还帮禾禾擦头发。”

    沈禾迟钝的低头,看见自己落在戚拙蕴手中的发丝,抬手一把拽过来:“那不用你擦!让它自己干!”

    说罢伸手,探了两下,总算是将被子勾进自己手中,往身上一盖,便躺下:“睡觉!”

    好大的脾气。

    像是对人龇牙的小狗,凶倒是够凶的,可惜,毫无威慑力。

    戚拙蕴心头柔软,他在少年身边躺下,捏捏他侧着露出来的耳朵,柔软的耳垂在指尖很快便泛红发烫。

    戚拙蕴能够瞧见少年的眼睫还在微微颤动着,一下下又一下,是落在叶上的蝶,轻轻颤动着它的翅膀。

    少年很是恼怒的挥手,原本清脆充满活力的嗓音,在醉酒后变得微微沙哑,含糊柔软,满是埋怨:“你在别人的梦里能不能老实一点?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呢?”

    戚拙蕴指尖微顿。

    不知道是因为人醉酒,还是因为少年误以为此刻是在梦中,在梦里梦见他让人觉得惊喜,戚拙蕴的心跳悄然快了三分,生出一些莽撞大胆的念头。

    他从来是小心翼翼,三思而后行。

    莽撞这两个字,甚少与他有联系。

    可此刻,戚拙蕴有些压抑不住的,想要莽撞一次。

    大概是他的禾禾这副模样太乖巧。

    大概是他的禾禾连梦中都会梦到他,让他觉得欣喜若狂。

    也大概是,他觉得他的宝贝完完全全属于他的那一日,似乎已经露出一角明光。

    戚拙蕴喉结滚动,脖颈的青筋因为心绪变得有些许的狰狞。

    他小心搂住了少年,环住他柔韧的腰肢,在鲜红的耳垂上落下一个亲吻。

    醉酒的人迟缓了两息的时间,猛然扭回头,震惊的瞪着双眸,里面映出戚拙蕴的昏暗的面容。

    他过于惊讶,以至于被酒液浸润的发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吸间桂花的香味渐浓。

    戚拙蕴眼睫不受控的颤动,他的动作好似有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中,唯有眼睫能够暴露他的心绪。

    他吻住了少年,在沈禾睁着眸子,看着他的时候。

    怀中的人整个呆住,被亲吻也没有反应,直愣愣望着他。

    戚拙蕴心口跳得很快,他在心中想,戚拙蕴,你看,你分明说好的要退一步,让禾禾有喘息的机会,现在却在做着与嘴上说的完全不同的举动。

    两面三刀,衣冠禽兽。

    如果明日,禾禾醒来,记起这些,没有将这些当做梦,又该如何呢?

    这些念头如长鞭,毫不留情的反复鞭挞着戚拙蕴的心脏。

    他吻住人的动作却更深,托着沈禾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搂在怀中,如同抱着什么珍惜无比,马上要从怀中溜走的宝贝。

    沈禾脑袋发懵。

    懵的要命,他觉得所有的酒精这个时候都涌进了脑子里,以至于他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如果现在不是躺着,而是站着,一定能当场以头抢地。

    他心中喃喃,啊,以前更刺激的梦也不是没做过,但这么真实的还是头一回啊。

    是为什么?

    因为喝了酒吗?

    这么一想,这酒还怪好的嘞。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秃噜出来些不该说的。

    沈禾觉得自己一定要时刻警惕,这柜门还得锁个几年才行。

    话说回来……这次梦里的戚拙蕴……挺会亲的。

    喝酒不仅有助于提高真实感,还能提高技术吗?

    这什么原理?

    他觉得自己要被亲的喘不上气来,完全处于被动局面。

    作为一个只看过相关知识,从没有实战经验的人,沈禾对于这种感觉非常茫然。

    他一边觉得本就发软的身体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一边在心里猜测自己会不会在梦里被亲死。

    梦再怎么真实,还能喘不上气?

    要命了,该不会哥实际上是要被自己呛死了吧?

    沈禾记得从前看过醉酒的人躺在路上,被自己呛死的新闻。

    一想到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就开始痛苦面具。

    就在沈禾疑心自己真要就此归西的时候,梦中吻技高超的青年松开他,托着他的脖颈哄他:“禾禾,吸气。”

    沈禾视野模糊,他大口喘息,眼中浮出浅浅一层水液。

    眼中的水液越聚越多,最终顺着眼角滚落。

    梦里的人会温柔的哄他,问他为什么哭,是否觉得难受。

    沈禾抿着嘴,眼中的泪水跟开了闸一样,他小声嘀咕:“你别想撬我柜门,我什么都不会暴露的。”

    戚拙蕴不知道少年为何泪水越来越多,他心疼的搂着人,没敢再去亲吻:“别哭,别哭,哥哥心疼。什么柜门?哥哥不会动禾禾的东西的,禾禾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哥哥,只要是哥哥能寻到的东西,都会为禾禾寻来,好不好?”

    沈禾眼泪掉的更厉害。

    可恶,这次的梦真的怪真实的,连戚拙蕴说话的口吻都这么符合逻辑。

    但这也只能是梦,梦里的戚拙蕴会亲他,现实里的戚拙蕴只会退避三舍,一心做他的家长。

    沈禾一想到梦里与现实的差距,就难以忍受。

    他用力拽着被子,从戚拙蕴怀里往被子中缩,将自己盖住,哪怕这个天气他热得要命,也不肯从被子里出来,就这样蒙着一声不吭。

    *

    沈禾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眼前一黑,差点原地倒回去。

    他眼睛酸涩,太阳穴突突直跳,两眼发直的盯着自己的床尾。

    很陌生。

    他盯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搬出了东宫,现在是在自己的宅子里,自己一个人住。

    那厮要粘着一起睡觉的狗直男也不在了。

    他的烦恼解决了。

    沈禾揉揉酸胀的眼睛,嘴巴也酸,抱着被子呆了一会儿隐约记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很真实,梦里的戚拙蕴吻技很牛逼。

    沈禾掀开床幔,将衣服穿好,往外走。

    门口的人听见动静,进来:“小公子,您醒啦?”

    沈禾点头:“哥哥他们昨日都好好送回去了罢?”

    连翘颔首:“昨夜都回去了。”

    说着,用梳子梳理沈禾的头发,为他束起,用簪子固定好,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出来。

    荷菱端着水盆进来,沈禾洗了把脸,连翘仔细打量:“小公子眼睛怎么瞧着有些肿?”

    沈禾有点尴尬,他记起来自己昨晚在梦里好像哭过。

    丢人丢到这份上,他估计是头一份。

    他义正言辞的表示:“应该是喝酒喝得罢。”

    好在连翘她们没多想,沈禾用早膳的时候,煮了两个鸡蛋剥开,给沈禾揉眼睛。

    沈禾自己手中拿一个,闭着眼睛揉,开始想他的正事。

    小表哥之前还做了好些东西,因为工序有些复杂,还未正式投入他们创办的工坊,让那些匠人制造。

    只有帮着打样的那两个匠人会工序。

    还有先前开始出售的发条风扇,现在在京都中已经十分风靡,家中凡是有些银子的,无一不会去买上一台放在家中。

    至于那些最先买到的贵族们,他们手中已经换上了二代,三代也可以开始准备制造。

    他们原先想着一代一代的更新,能够割有钱人好几轮韭菜。

    现在沈禾换了个念头。

    他们的生意一部分跟郑学则外祖家的商队对接,由商队带着货物去大江南北各地售卖,他们与商队按贩卖出去的分成。

    一代出现的太久,已经向平民化过渡,京都以外的地方暂且不知,但京都内,沈禾知道不少铺子开始出现仿制品。

    仿制品的价格比他们一代卖的更低,对应的,工序与材质更差。

    可价格低,工序材质如何对许多人来说反而不重要了。

    沈禾决定减少发条风扇一代的数量,增加零件,开始单独售卖零件。尤其是那些易坏的单独零件。顺道还可以展开古代售后维修服务,保留核心零件不对外售卖,只能在店内维修更换。

    如此一来,那些仿他们的劣质货反而没他们的划算长久。

    沈禾换了身利落的薄衫,骑马到工坊附近,交代好自己的要求,又带着人去见了掌柜。

    末了去太学,见柳峥他们三人,将自己的打算同他们说清楚。

    郑学则最快同意:“好。这是个好办法。”

    柳峥作为技术股,思索片刻后指出个问题:“小禾,这办法倒是行得通,可你想清楚,一旦你肯单独售卖零件,其他人自然有样学样,跟着你做,他们的零件会更为廉价。”

    沈禾说:“无所谓,若是可以更换零件,许多人自然会想着买更好的零件去配制,咱们不阻止,少了组装的工序,咱们少许多耗费功夫,只借他们一个壳子,届时赚的还是咱们。况且咱们最重要的零件是不外售,只能在店中更换,如此反而多了层保障不是?”

    他后路也想好了:“至于二代与三代,咱们可将零件的制作的不一样些,价格也定高一些,让许多人没有余钱买第二架,若是有所损坏,要换零件就需得买咱们的,其他人制的用不上。”

    沈禾原本还想能不能做个毁坏装置,要是有人用其他的配件去配他们对东西,东西整个坏掉。

    不过这个技术含量好像有些太高了,他都没有头绪,总不能让柳峥凭空从头想。

    沈禾心中方跑过这个念头,就听柳峥说:“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我做了个小玩意儿,若是有人仿制配件,但合不上这小玩意儿的暗扣,会将发条与转轮卡死毁掉。”

    沈禾:“?”

    沈禾整个人跳起来!

    他扑上去就是个熊抱:“哥你太厉害了!你什么时候做出来的,你怎么不早说!”

    不愧是他从小就看好的手工大佬!!

    柳峥被扑得后仰,得意的拍拍沈禾后背,清清嗓子:“这个么,无聊的时候琢磨了几个月,便试成功了。早两年其实便做好过一个雏形,可惜做的太粗糙,很容易被仿制破解,现在这个只有小指指甲大小,打几个暗洞,嵌在重要配件对接处,不容易被发现。”

    发现了也无所谓,他可以改暗扣。

    郑学则说:“铺子那头需要我去帮忙么?”

    戚厌病不甘示弱:“小禾,有什么要哥哥干的,你说就是,哥哥一定给你干得好好的。”

    戚厌病那一脸想跟着沈禾出去混的念头,强烈的要扑沈禾脸上。

    沈禾毅然决然的拒绝:“不必,你们好生读书!再过两月便是秋闱!表哥陪我去耽误半日,后头的我来就是!”

    戚厌病撩起自己留在脑门上的额发,为自己扇风,随口问:“小禾你不也中了秀才,不好生读书过几年下场么?”

    沈禾摆手:“不了不了。”

    考什么考,哥马上要离京的人,再考试就是折磨自己!

    沈禾干脆的带着人跑了。

    戚厌病为自己没能帮上忙,深表遗憾。

    干什么不带上他一道呢?

    郑学则默然瞥他一眼,起身离开。

    戚厌病跟在他身后:“不是,我说,你这眼神什么意思?郑学则,你是不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你跟柳峥是不是都逐渐放肆了?啊?我可是郡王!郡王!”

    郑学则“啪”地甩上门,凉凉的嗓音飘出来:“你今年考不上,以后年年要读书,你自己掂量着吧。”

    戚厌病:“?”是啊!

    他怎么没发觉呢!

    戚厌病顿时不再惦记着跟出去松快松快,火烧屁股的往自己房中跑!

    考不上再读几年书,这种事简直是噩梦!

    *

    沈禾连着好些日子都在满京都转。

    偶尔沈砚从城郊回来,会陪他一道转。

    沈禾是在观察各处铺子里卖的仿制货。

    忙起来,就真的没时间再去惦记他那酸涩无望的初恋。

    无望就无望吧,等过几年忘了就好。

    忙着赚钱的同时,为了对付宋少傅,他还得时常读书,温故知新,免得宋少傅哪天兴头上来检查他,他磕磕巴巴答不上来要挨训。

    沈禾在外头跑完,晚上回家,洗涮完倒在床上,连看话本子的精力都没了,很快意识沉沉,陷入睡梦中。

    睡前模糊的想,他过得可真忙啊,可算是头回体验到他爸妈创业的时候多累了。

    他更倒霉,他边赚钱还得苦哈哈的读书,要了命了。

    不知道是因为劳累,还是因为停止抽条后,开始向着成人的方向长大,沈禾脸颊上的婴儿肥在缓慢的消退。

    本就秀气精致的五官慢慢凸显,变得日加俊俏,眉眼光彩夺人。

    忙中偷闲,他还得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常看看,宫中自然也是要去的。

    见完姨母,就要去东宫见戚拙蕴。

    他心里别扭归别扭,但因为这点小别扭与自己的不干净私心,让他们私心之外的关系被影响,属实得不偿失。

    沈禾空闲的时候,自娱自乐的想,难怪常常看见各种暗恋的人咬牙瞒着不说,宁愿做一辈子朋友都不愿意勇敢试一下呢。

    这谁敢勇敢呢?

    成功了是好,不成功就彻底完蛋了,没有多少人心胸宽广到能够在这样的尴尬关系下继续做好朋友好兄弟的。

    忙碌之中,桂花的香味在空气中浮动。

    秋闱到了。

    沈禾将几个哥哥送进考场后,牵着马,跟忠言在街上乱晃。

    他鼻尖嗅到熟悉的馄饨香气,立刻笑嘻嘻的凑过去,买了两碗,与忠言一起吃得满嘴留香。

    他正吃得开心呢,就听见不远处一家新开张的铺子竖了木牌,门口几个小二扯着嗓子吆喝:“自鸣钟仅二两银子……”

    摊子上有人也在吆喝,是以沈禾没有听清楚后面的广告词。

    但他听清楚了三个字:自鸣钟。

    沈禾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发条风扇都弄出来了,发条的一大产物便是钟表。

    去年这时候,柳峥便做出了自鸣钟的雏形,半个月前,沈禾让工匠制作完两批,在京城中售卖。

    卖价二十两银子,主要是卖给那些达官贵人们。

    他知道会有仿制,但没有想到这回才半个月,仿制品便堂而皇之的开始在街上叫卖,甚至敢给出二两银子的低价。

    沈禾心里堵了口气。

    半个月就仿,还用超低价打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沉着脸,放下碗筷站起身。

    忠言被吓了一跳:“小公子?”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变脸了?

    沈禾吸口气,重新露出笑容:“忠言,你先回去罢,我自己转转。”

    沈禾一直瞒着戚拙蕴呢,他去见工匠与铺子掌柜的时候,都是不带忠言,避着人的。

    忠言闻言,张口:“小公子,要不还是奴才陪着……”

    沈禾摆手:“不用,你回去就是。我想一个人转转,天黑前会回去的。”

    忠言瞧着他意已定,不得不点头,牵着马回府。

    沈禾转身,绕着那家铺子转了半圈,折身返回去。

    店门口的小二瞧着他停下来,满脸堆笑:“公子!公子可要进来瞧瞧,便是不买,瞧个新花样也是好的!这自鸣钟可是新奇的稀罕物,京都就咱们一家有,旁的都是仿的咱们的!前头便有两家仿咱们,可惜做的没咱们的好,还故意抬高价,公子可莫要被他们骗了!”

    沈禾:……

    好,很好。

    拳头硬了。

    第93章 家贼难防

    商业竞争的时候, 沈禾见过许多不要脸的做法。

    他爹妈给他攒下来的资产里有商业街,沈禾每次去玩的时候,没少听一些老板给他诉苦, 互相埋怨对方。

    好几次,沈禾甚至看见他们拉大横幅互骂对面,有的是骂对面商品的, 有的是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 攻击老板本人的。

    总之五花八门, 谁见谁吃惊。

    这种店铺之间的竞争如此, 他爸妈遭受过的那就更离谱, 更乱七八糟花样繁多了。

    可见过归见过,真身上阵体验, 还被人家当面上眼药,沈禾还是头一遭。

    他差点就没绷住。

    沈禾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心里骂骂咧咧。

    靠!过分了吧!?

    半个月就仿我的东西就算了,搞盗版就算了,低价打击我就算了, 你还背后诋毁我, 还自己充正主污蔑我是盗版?

    简直是厚颜无耻!

    无耻下流!

    下流不堪!

    沈禾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随即, 他又意识到个新问题。

    他才走过来,这小二不忙着介绍他家的东西,马不停蹄的先污蔑别人, 根本就是针对他!

    沈禾心里就快撸袖子把这家老板揪出来,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了, 脸上还是和善的微笑。

    哥这演技, 没得说!

    沈禾露出恰当的好奇神情:“自鸣钟是什么东西?没见过。”

    小二立刻明白,这是还没去过其他几家铺子看, 在他们铺子里头回听呢。

    小二更加热情,躬身抬手往里头引:“公子您先进门,咱们上茶,您坐着瞧瞧就是。”

    沈禾跟进去。

    里头立刻有人端茶倒水上点心,服务很周到。

    有人抬着一架自鸣钟出来。

    沈禾呆了一下。

    ……不说一模一样,但跟他们的也像了八九成,仿制的很成功。

    沈禾没忍住,上手摸了两下,发现材质也与他们的几乎相同,甚至能说是一模一样。

    沈禾握着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润润喉咙,在心中默算他们一台自鸣钟的成本。

    不算小表哥研究的成本,只按工匠制造,材料费,损耗……便将近二两银子。

    自鸣钟是机械钟,对齿轮发条的要求根本不是发条风扇能比的。

    这尚且建立在他们已经做了许多年,有跟着他们很久的工匠,技术成熟,模式也熟练的前提下。

    仿制品在工匠这方面,要达到与他们相差无几的程度,成本会高很多。

    再说了,当年他们准备赚钱的时候,戚厌病就废功夫将京城内,甚至是锦州等几个附近州郡的厉害工匠都捞了过来,为了请到这些人,连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好好赡养了,还为他们安排住处,请夫子教书……最先这笔砸出去的银子,还是郑学则出的。

    这些人要再寻工匠,技术会比他们的差一截,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不过,表面看只能看得出材质跟外观,重要的发条与齿轮得回去拆开后再细看。

    沈禾凝视打量的很久,上手摸了好几下,小二便觉得很有希望让他买下,热情道:“公子,不是小的吹,这东西除了咱家,再找不出第二家有。啊,当然,那两家没脸没皮仿咱们的除外,他们敢要价二十两银子,完全是狮子大开口,您在咱们这,只需二两银子,依公子这般贵气的人,二两银子从指缝便漏出来,买个小玩意儿回去瞧瞧新奇也是好的……”

    沈禾说:“买。”

    小二大喜过望:“好嘞!公子未带下人来?那咱们让人为公子送去府上,免得累着公子。”

    沈禾说:“行,送去……送去恒亲王府。”

    小二一愣,脸上简直要笑出花来:“是是是,小的一定马上送去,若是这自鸣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公子您尽可来小店里,小的为您换台新的都成!”

    恒亲王府!那可是王府!

    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就是那位有名的小郡王,看着年纪好像不是。

    管他的,总之是顶顶贵的贵人就对了!

    小二笑嘻嘻的去让人收拾,弯腰将沈禾送出门口,马上就拿着银子送给掌柜:“恒亲王府呢!”

    掌柜刚下来,没瞧见沈禾正脸,远远看了眼背影,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这公子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浮光锻,勋贵世家里身份稍差些的都穿不起,还真是个贵人。小心些,莫要将人给得罪了。”

    小二又嘻嘻了两声:“掌柜放心就是,我这嘴什么时候出错过。那贵人满意得很呢,还晓得那两家铺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啧啧。”

    掌柜满意的拍拍他肩膀:“不错,不错。咱们就是要让他们生意做不下去。”

    ……

    沈禾转头让人去恒亲王府将东西取来,就说是戚厌病之前给的。

    自鸣钟在京城中卖了大半月,连翘她们跟着出去过两次,知道一些。

    荷菱奇怪:“先前柳公子给小公子送来一台,怎地小郡王又送一台,岂不是送重了?”

    连翘无奈拍荷菱手背:“重了便重了,都是心意,小公子不在意这些。换个屋摆着就是。”

    荷菱嘿嘿偷笑一声。

    连翘很无奈,都一把年纪了,荷菱还是这么个不沉稳的性子。

    沈禾说:“都搬去我房里,我瞧瞧。”

    忠言将两台自鸣钟都搬进了沈禾房中。

    沈禾倒腾好半天,不太熟练的将外壳拆下来,盯着两台自鸣钟转动的齿轮与发条看。

    ……好像,一样?

    沈禾不信邪,他抱着凳子,支在窗户下。

    眼下夕阳斜过来,屋里亮堂堂的,沈禾盯着被日光照得纤毫毕现的两台自鸣钟内部。

    不是,一模一样?

    还真一模一样啊!??

    等等,等等,让哥想一下。

    沈禾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魂穿选手,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该不会还有老乡穿过来了吧?

    他是从刚开始的时候魂穿,老乡是后头穿过来的?

    然后老乡掌握了技术,比他牛,自己靠自己发家致富?

    有可能,他都能穿,别人为什么不能穿呢?

    说不定这还是原著某个他忘光光的隐藏小支线。

    沈禾支着下巴想了好半天,连要不要跟老乡见面,见面该如何接暗号都想好了。

    三分钟之后,沈禾冷静下来。

    不对呀,老乡自带技术,创业就创业,干什么要诋毁他,堵住别人赚钱的路?

    堵路就算了,先假设老乡缺德吧。

    那是如何做到,跟他们的自鸣钟做的一模一样的?

    连外观都相同。

    现代的自鸣钟五花八门,他们现在选择的外观是沈禾结合现代见过的那些种类,自己设计的外观。

    加上技术需要小表哥从头钻研,且生产力有限,他们的内部结构与现代的机械钟表实际上有不小的差别。

    沈禾在确认这两台自鸣钟确实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简直就像是他们自己的工匠做出来的。

    他排除外因,剔除掉对面能够在短短半个月达到他们技术水平的可能性,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

    他们内部出现了问题。

    沈禾深吸口气,呼出来,心里头一团火蹭蹭往上冒。

    一旦确定是内部问题后,沈禾很快就能推导出盗版为什么能卖这么便宜。

    他们甚至不是挖了工匠过去,而是直接买通人,盗走了沈禾他们的自鸣钟,无成本当然可以用超低价出售。

    让他想想怎么办。

    有一点可以确定,工匠中负责的赵志忠没有接触这群小人,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

    赵志忠今年四十有余,大儿子与他一样是铁匠,小儿子与沈禾差不多大,去年沈禾下场考院试的时候,他的小儿子刚被戚厌病托人送去下场考试,成为了童生。

    一家子对沈禾他们可谓是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他技艺是这群工匠中最精湛的,柳峥与沈禾四人,也从来只与赵志忠一个人见面,打样与后续都是赵志忠负责。

    不是沈禾自夸,如果对方勾结的是赵志忠,除非赵志忠想坑对面的人,不告诉他们铺子跟工坊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否则,但凡知道是沈禾与戚厌病他们几个,别说诋毁他们,敢继续仿他们都是胆子大。

    沈禾吸口气,不想让这件事闹大,影响他赚银子。

    实在是可恶。

    偷偷赚个钱还给他找这么多麻烦!

    眼下,柳峥三人都在考场里,需要好几日才能出来。

    即便出来,也得缓两日才能恢复精力。

    他抬脚烦躁的踢了柱子一脚:“可恶!”

    得快点解决。

    否则要是谣言传开,其他人真拿哥这个正版当盗版怎么办?

    还偷哥的东西,这跟从他荷包里掏钱有什么区别!

    生气了!

    沈禾夜里都没在家中待,给连翘她们说一声要去国公府,忠言都不带,自己便跑了。

    连翘她们觉得怪:“……小公子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荷菱用帕子轻轻抽了连翘一下,笑眯眯的问:“小公子该不会是有了心上人,所以才这般吧?”

    连翘闻言,正要笑,不知道怎么,脑海里忽然想到近来夜里总会来的人,那笑便笑不出来了。

    ……荷菱这心大的丫头,便没有察觉出一丁点不对的地方吗?

    小公子搬出东宫,太子殿下为何日日夜里出宫来见小公子?

    见小公子便罢,还不允他们任何人告诉小公子,甚至忠洪公公都不得入内,唯留小公子与太子殿下在里间两人独处。

    连翘握着帕子,指尖轻轻抠入掌心,抬眸瞧见了忠言。

    见他也没有露出笑容。

    便晓得,察觉出不对的人不止她一人。

    连翘口中涩然。

    小公子乖巧,不与京都世家纨绔交际,身边的朋友兄长也都宠着他,从不说些污糟事脏他的耳。

    连翘从前觉得很好,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污糟事可能落在她们一手养大的小公子身上。

    ……还是太子。

    是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帝王。

    小公子若是不愿,若是日后察觉,该如何呢?

    他还能反抗帝王不成?

    想到这些,连翘便觉得心口缩紧,眼底流露出几分黯然。

    ……

    夜色深重。

    戚拙蕴放下手中的事务,准备如往常出宫。

    忠洪低声道:“殿下,外头侍卫传信来说,小公子今日回了国公府。”

    戚拙蕴手顿住,若无其事的回身:“好。那今日便罢了。”

    *

    沈禾与赵志忠见过面,确认自己的猜测。

    赵志忠听见沈禾的话,吓得不轻:“小公子,是、是小的不周全,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还全然不知……”

    沈禾摆手:“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发现的早,还来得及。你让你儿子这几日在工坊中盯着,瞧瞧有谁行动鬼祟。对了,你回去后,便让他们临时在每台自鸣钟上打上标号,然后计数。”

    赵志忠惭愧不已:“小公子,原本咱们也是计数的,不知怎么就出这样的纰漏,小人回去后定然好生查查清楚。”

    沈禾点头:“计数也防不住有人偷藏零件,回去后自己装,这样久的时日,若是偷藏,能够藏下来不少。整件计数标号便是。”

    赵志忠觉得这法子无用,既然偷的是零件,那标号标整件又有何用呢?

    重要的是防住贼,该搜身严查才是。

    沈禾这种时候,完全瞧不出他在长辈亲人跟前活泼的样子,格外沉得住气,瞥赵志忠一眼,摇头轻声:“不要打草惊蛇,你懂我的意思吗?”

    赵志忠愣了会儿,小心点头。

    防住小偷有什么用,家贼出现在内部,日防夜防,不如将家贼撵出去,从源头解决。

    撵出家贼还不算,还得揪出跟他们接头的人。

    以往仿他们的,他都忍了,总归这些东西也是他学的现代技术,不能自己吃饭,人家喝口汤都不准。

    京都中有些仿制他们的铺子,沈禾甚至晓得背后是谁家。

    他们大多有些数,京城里少有铺子后面没个撑腰的人,不会做过分。

    时常是沈禾他们已经卖了大半年后,京城中才会慢慢出现仿制品,价格也不会放太低。

    这回,阴损到这种地步的,沈禾实在是头回见。

    太没有分寸,才让沈禾这样震惊。

    沈禾安排好这些后,工坊里的人大多不知,每日火热朝天的敲敲打打,配件转到后院,一群人手指熟练灵活的将零件装上。

    这两日多了道额外的工序,便是要用打好的刻章在上头按个序号。

    刻章上都数字他们不识得,还花了好些功夫才将这些符号与数目对上。

    天色入夜。

    工匠们收拾东西,将零件规整,装好的整件放回库房。

    装自鸣钟的人数不多,在后方一个小角落里,仅有五人。

    一日下来,才装好八台,小心翼翼放进库房后,落锁离开。

    走的时候,有人脸色不大好,偷偷瞧了落锁的库房好几眼。

    同行的人招呼:“柱头,瞧什么呢?还不快走?你家婆娘前两日还同我家的说你呢,好几日不落家,做什么去了?”

    被叫柱头的是个瘦猴模样的男人,胡子拉碴,闻言哈哈笑两声:“那能去干啥,这娘们就是事儿多。”

    同行的人瞧他好几眼,最后摇头说:“你家婆娘也不容易,你好生做个人。罢了,不同你多说。”

    而后便走了。

    柱头撇嘴,瞧着人背影,很是厌恶的翻个白眼:“装什么象。”

    他绕了好几圈,在街上晃荡。

    夜市很热闹,现在正是一些摊子刚出来的时候。

    他混着在摊子上吃了碗面,绕好几圈后,再度回到了工坊附近。

    也不知道赵志忠那狗东西这几日发什么癫,弄劳什子的标序。

    搞得他都不方便动手。

    他在墙头跳了好几下,好不容易翻进去,寻摸了好半晌,才摸到一些富余的零件,揣进袖子里,用绑带将袖口绑好,原路从墙头费力翻出去。

    第94章 逮住了!

    夜色能够轻易掩盖一个人的行踪。

    唯有如水的月色, 能够让人看清模糊的影子。

    在远处街市尚且热闹的时候,连细微动静都能被远处传来的声量掩盖。

    柱头揣着袖子,若是换作他刚做这样行当的时候, 必然是小心谨慎,连风卷动树叶都要一惊一乍,现在却熟练的大摇大摆, 飞快离开附近的街巷后, 更加泰然自若。

    光是看他这副姿态, 绝没有人能够猜到他先前做了什么事。

    他再度在夜市里晃悠一圈, 兜了个好大的圈子, 最后估摸着时候,才到定好的接头地方。

    这里在湖边, 生着一小片树林,他在湖边蹲了小片刻, 拍拍树干,上头跳下来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压着嗓子很是不满的问:“怎么才来!”

    柱头怨气比这人还大, 他自恃这些人需要他, 定不敢得罪, 于是态度上敢于拿乔:“我花费了好大的功夫,你急什么,一不小心叫人发现, 以后就全完蛋。”

    接头的人同样是办事的,不能撒气, 只好忍着:“东西给我。”

    柱头解开绑带, 将藏在袖口里的小零件小心翼翼的倒入对面人展开的布帛中。

    零零散散,只有几件小配件, 接头的人实在是没忍住:“又这样少?比昨日还少了!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

    柱头一甩松垮垮的袖子,骂道:“我想吗!?多捞点油水你当老子不愿意?谁知道赵志忠那狗玩意儿作什么妖,配件分到人手上都是有数的,他分的少了,我动得明显不就被瞧出来了!?”

    柱头又说:“还有,你回去与你主子说说,壳子你们自己想法子造,眼下咱们壳子上都得打上印子,动不了,反正这玩意儿弄个大概样子就是,你们回去自己糊弄下。”

    接头的人要与柱头争辩几句,话未来得及说,一个黑漆漆的布套兜头盖住他们,颈子被人勒住喘不上气。

    死命挣扎片刻,便手脚一软,撅了过去。

    勒人的臂力大,三两下将人绑了,扛上肩头。

    抗柱头的那个身影稍稍高大些,跟在前一人背后,走了好远,确认他们没叫人发现,才用气音冲前头的人喊:“爹,爹!”

    赵志忠没好气:“喊什么喊!”

    出家贼了,要不是小公子撞见,他还不晓得让柱头摸走多少。

    光是想想,他便觉得脸上烧的慌,对不住几位公子。

    赵咏生快步往前追了一小段,跟赵志忠齐头:“爹,咱们将人弄晕了,柱头人不回去,嫂子寻过来咱们咋说?”

    赵志忠更加没好气,啐道:“你真是个蠢东西,说啥说,有啥好说的?你就说你不知道,你哪儿知道人去哪儿了?”

    赵咏生悻悻:“那咱不是想着先串个话。”

    他们将人弄回去,寻了个没人晓得的小宅子关起来。

    这地儿还是沈小公子给的。

    屋里全是灰尘,将两人绑在柱上,捆成粽子,赵志忠便拍拍衣服要走。

    赵咏生还在原地张望,被他拽着后衣领,老大个健壮的青年,小鸡仔子似的被亲爹拎走。

    沈禾第二日刚爬起来,人还是懵的,就有下人来同他说,国公府门口有人来寻他。

    沈禾洗脸,擦着水含糊问:“谁?”

    “小公子,是个小孩,说是姓赵,帮他大伯来带话的。”

    沈禾立马将帕子丢回去,眸子晶亮,撸着袖子便往外冲!

    好哇!可算是让他逮住贼了!

    沈禾早膳都顾不上吃,随手抓了两个包子便往外跑,给人留话说是要出去。

    他这几日隔三差五的来国公府住一住,担心赵志忠逮住人,找他没个地方。

    总不能找到他住的地方去,那不是让忠言连翘他们都知道了?四舍五入,跟戚拙蕴知道了有什么区别。

    顺带,他还要找沈砚借个人。

    逮住贼跟对家,他怕对面的人太有骨气,得寻个镇得住他们的人,代替自己出面才行。

    沈禾没打算暴露身份。

    数来数去,能借给他这种人才,还能守口如瓶,知道他干什么仍旧帮他保守秘密,多一个外人都不告诉 的,也就只有沈砚了。

    沈砚早两日便将人留给了沈禾,在府中跟着。

    沈禾一叫,人便跟着出府,去了关人的小院子。

    赵志忠带着人进去,沈禾装模作样,拿出老板的样子,清清嗓子说:“不要暴露我,知道么?”

    赵志忠连连点头,领着沈砚给的人进门。

    沈禾在外头,自己给自己擦干净一块地方,坐下来听里头动静。

    他支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心想,唉嘿,幸好这里隔音很一般。

    这个废宅子附近没有几户人家,原本住在两边的都搬走了,宅子无人管制便荒废下来。

    闹出什么动静都不用怕。

    黑布袋一摘,人便被光线刺激的皱眉,片刻功夫后模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眼下处境。

    柱头顿时荒了,尤其是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赵志忠的时候:“赵叔!?你弄啥呢?怎么将我绑在这?这人谁啊?你快点儿的给我松开,快快……”

    赵志忠冷笑,唾骂道:“我为啥将你绑在这,你心里没点儿数!?”

    他欲要骂几句解恨,身边站着的高大男人看向还没睁眼的另一人,说:“再不睁眼,便将你的腿打折。”

    他嗓音冰冷,含着一股子慑人的煞气。

    接头人哆嗦两下,慌忙睁开眼,为自己找靠山:“我可不是你们的人!我一夜未回去,我们家大人晓得我出了事,是要找你们算账的!当心到时候,你们连铺子都在京城开不下去!”

    沈禾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他抱着胳膊,心想,嚯~这京城里还有能让他铺子开不下去的?

    除非这人说他主子是皇帝,那沈禾就认这个栽。

    赵志忠跟里头的人有来有回的互相骂着,套对方的话,沈砚留给他的人不时威慑几句。

    沈禾在外头听得津津有味,坐在檐下台阶上,翘个二郎腿。

    只差在手里抓把瓜子。

    问着问着,沈禾晃来晃去的二郎腿晃不动了,眼睛瞪的溜圆,从地上起身站到门口去。

    因为里头的人已经开始大放厥词:“真当我家主子怕你们不成?别当我们没打听!这京城中你家铺子又非是一日两日,仿你们的玩意儿大街上四处是,你们也只能瞧着,不能奈何他们。还不是因为你们的主子无用,根本得罪不起人!?识相的,就立刻将我放开!否则得罪了我们家大人,有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沈禾大为震撼!

    好家伙!

    欺负到他头上来,还是特意调查过才来这样嚣张的针对他是吗?

    沈禾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咬着牙,气得腮帮子鼓着,要不是想着不要暴露,现在便想进去将人收拾一顿!

    里面又是好一阵叫骂,总之干坏事的人比沈禾他们要嚣张得多。

    沈禾听见里头“碰”一声闷响后,叫骂声止住,柱头的声音叫起来:“我我……”

    没等他“我”出个所以然,再度闷响一声。

    两人都熄火了。

    门打开,里头的人走出来,沈禾瞬息收敛好自己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他刚才还气得跟只小狗崽子似的。

    他端着架子,还装模作样耍帅,甩了下自己的袖子,说:“嗯,我都听见了。他们就先都关在这吧,记得给点饭,别把人饿死。”

    赵志忠着急:“小公子,稍后您打算如何?只要您说……”

    沈禾说:“不着急,先绑着,他们看人没回去,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但凡是有点分寸,就知道该收手。”

    这种不撕破脸皮的方法,在京城中应当很好用。

    最关键的是,这个法子可以威慑对方,他跟小表哥他们还都能继续维持现状,不用暴露。

    沈禾拍拍手道:“对了,标号要继续,每一台都不能漏,日后卖出去的,是哪一号都得记录在册。”

    沈禾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握拳捶掌心:“啊,对了!他们诋毁咱们的名声,你稍后便去找一群小孩儿,编些歌谣什么的,让京都人都晓得他们家是偷来的赃物,只有咱们家的才是真品,用从前那些货物联系上,叫人记住京城中的新奇玩意儿都是咱们家的,旁的全是仿品。”

    这在现代往往是靠小传单完成的,古代用小传单,有些高估识字人群数量,用小孩子传歌最方便。

    嘿嘿,还能带起品牌效应,日后谁是仿品,谁是正品,京城人都能有些掂量。

    好面子的总是会去买正品的。

    这样又能挣一笔,减少仿品分走的银子。

    真不愧是本市状元,就是聪明!

    沈禾在心里厚脸皮的自夸自擂,出院子的时候步子都是轻快的,坠在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瞧起来心情甚好。

    第95章 气死人

    沈禾将此事解决的时候, 戚厌病他们考得差不多,总算是能够从考场里出来。

    三个人都眼下发青,形容潦草, 像是被吸了精气一般。

    沈禾在大门口守着接他们,瞧见他们的模样,险些以为他们不是去考试, 而是去受刑。

    也来不及多说什么, 送着三人回家, 等他们洗漱休整过后, 明日再说他们被人算计的事。

    回家的时候, 沈禾趴在车窗,忽然开口:“等等, 别从这过去,咱们从另一条路绕一下, 对,去卖馄饨汤面的那条街。”

    护卫拉着马头,换了条街。

    沈禾想瞧瞧那铺子如今开得如何。

    要是识相点, 抓紧将铺子关了, 若是胆子大, 他也不介意与对方干到底。

    远远的,沈禾还听见大街上有小孩子唱顺口溜的声音。

    可惜,那铺子并未关门, 依然开着,大有一种“我就低价卖了, 你能把我咋滴吧”的意思。

    沈禾趴在马车窗口, 车靠近馄饨摊子,护卫正要下车去买, 就听帘子里的小公子闷声闷气的说:“算了,不吃了!不想吃了!”

    听起来,似乎是生了气。

    护卫摸不着头脑,只能停下准备停车的动作。

    沈禾回到家中,还在为这事气。

    他在小榻上靠了一会儿,一骨碌坐起身,抓过另一侧连翘给他做的新老虎,抱在手里狠狠泄愤般锤了两拳。

    连翘端着一碗桂花酒酿进来,瞧见沈禾这模样,问:“小公子怎么啦?是谁敢惹咱们小公子这样不高兴?还是去接柳公子他们的时候,同他们闹了脾气?”

    沈禾推开大老虎,接过连翘端给他的桂花酒酿,闻着香甜的味道,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点笑容,嘿嘿笑了两声:“好香!就是遇见了些好生厚脸皮的人,自己做了错事,还一副光明正大的样。”

    连翘想了想,安慰:“小公子若是不高兴,可以教训他们不是?不过您吩咐护卫们去做,别像上回临江阁,自己去。”

    沈禾埋头用勺子给自己舀小圆子,哈哈干笑几声,不敢多搭话。

    让护卫去,那他不就暴露了吗?

    沈禾也有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里了。

    他咬着口中软糯带着桂花香气的圆子,垂着眼睛,在心里想,虽说现在……戚拙蕴知道他有私房钱,手里有这样大的银钱来源,应该也不会觉得他有威胁性,更不会因此不让他抱大腿。

    可沈禾仍旧不想让戚拙蕴知道。

    以前是怕死,毕竟那么多剧情都曲曲折折的发生了,原剧情里他被五马分尸可是大剧情点,他不知道会不会用另一种方式实现这个剧情点,兴许不是因为造反,是因为对皇帝有了威胁,又或者是其他许许多多的原因……总之人谁不怕死呢?

    他过得好好的,尤其不想死,除非告诉他,死了之后一定能回到他原本的世界,见到他的爸妈。

    至于现在?

    现在也怕死,但最大的原因反倒不是害怕原剧情发生了。

    应当,大概,沈禾在心中盘算自己十几年来的打工成果,应当挺成功的吧?至少九成九,戚拙蕴是不会觉得他有威胁,因此想搞死他。

    实在非要搞死他,那沈禾只能归因于原剧情的影响力,不可抗拒,他挣扎也没个屁用,洗洗脖子躺平等着算了。

    沈禾说不清楚更多的因素是什么。

    可能因为心思不干净,所以心虚,所以对自己瞒着的所有事都开始心虚,更加不敢暴露。

    可能因为先前雪灾捐过银子,害怕戚拙蕴因此顺藤摸瓜,发觉那笔银子是他与郑学则捐的。

    总归,不想让戚拙蕴知道就对了!

    沈禾仰头,闷完最后一口,将碗放下,爬过去拿过自己前两日没看完的书,将后头看完。

    沈禾没能消停过晚上。

    他吃晚饭的时候,国公府来人,说是有人找他。

    能找到国公府去的,十之八九是赵志忠。

    沈禾碗筷一放,擦个嘴便往外跑。

    边跑边冲里头喊:“我今夜去国公府宿,今夜不回来了!”

    “小公子!您慢着些!灯!”

    天色已经暗下来,昏暗的宅子中,出门一段路还没来得及点上灯。

    沈禾就着如水的月光,跑出大门,解开门口还未被牵回马棚的马匹缰绳,翻身利落上马离开。

    马蹄哒哒,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哒哒声,渐渐远去。

    后面追着帮忙提灯笼的人根本连少年衣角影子都没捉住。

    沈禾原本以为是柱头那里出了什么事。

    不想就这么一日多功夫,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禾见到赵志忠的时候,赵志忠正急得原地团团转,一见到沈禾,腿都软了,差点给人跪下来。

    他蓬头垢面,入秋的凉夜里满额头的汗,在明亮月色下反着细碎的光,脸上似乎还沾着黑灰,看起来蓬头垢面的,整个人急切的要命。

    他不敢大声说话,压着喉咙里的声音,他儿子赵咏生跟在他身后,高大健壮的汉子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跟着他爹往下跪,还是扶着他爹站好。

    “小公子——他们,坊里的人,今早忽然来了好些要走的,还带着银钱说是还您的恩,有人给了他们许多银子,让他们过去帮着做事,也帮他们安置家里人,早间我本想着将他们都劝服,谁想,坊里夜间着了火!”

    说着,身子往下坠,几乎要跪下。

    沈禾下马拽住他,心里也凉了半截,心脏砰砰乱跳,忽然慌得很。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都跟着嗡鸣,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问了句:“有、有人受伤,有人死了吗?”

    赵咏生急忙回答:“没有!没有!您放心!坊里着火的时候,大家伙都收工回家了,火烧的突然,没人受伤,就是咱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被烧了大半,配件与做成的货物都被烧干净了,这个月还没来得及送给几位少爷过目的账本也没了……”

    沈禾这才觉得自己发紧的喉咙通畅,能够呼吸,嗡鸣声消退。

    “好,无事,这些外物不重要,人没事就好。”

    他分明慌的很,外表看起来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显得沉着冷静:“我去看看。官府的人来了吗?”

    赵咏生说:“来了,来了不少,您知道,咱们工坊挨着几个荒宅子,走水后察觉得晚,连着烧了一片。火势太大,官府的人便被惊动了。”

    沈禾顿了片刻,思绪转动,他说:“那我便不去了,你们先看着,等火势完全扑灭,若是还有什么能用的便捡回来用用,没有便罢了,大不了重新置办。那几个连着被烧的宅子去问问主人是谁,若是能寻到,之后我让人给他们赔偿。”

    赵志忠被自己儿子架着,勉强站稳,嗓音哽咽:“小公子,此事是小的对不住……”

    沈禾打断他:“没事。这件事不用提了。”

    工坊里有人是会带着孩子夜里点灯赶工配件,补贴家用的,尤其是家中想养个读书人出人头地的。

    所幸,这次没人留下,否则沈禾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一想到差点出了人命,他发慌的胸腔便逐渐的,被一股子怒火填满,越烧越旺。

    他攥着拳头,对赵咏生道:“你们回去收拾残局,我明日再来同你们说以后的事。”

    沈禾说完,转身牵着马,朝着国公府去。

    沈砚在京郊军营里。

    不过他留给沈禾的人还在。

    沈禾问他:“你能找到几个嘴严实的吗?要很能打的那种。”

    王琰也不多问:“公子需要几人,何时用?”

    沈禾在心里估摸一下:“大概,三四人便可,现在,今晚。”

    王琰二话不说,颔首:“公子在府中稍候片刻,半个时辰后小人便带人回来。”

    沈禾摇头,他睁着的眸子里分明盛着的是冰凉如水的月光,可瞧起来,活像是燃了两堆熊熊的火焰:“去那个废宅子,我在那等你们。”

    沈禾比王琰动作还快,翻身上马,便朝着宅子的方向去。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生气,堆满了胸腔,不发泄出来,完全无法自行消退,更不可能将这件事轻轻放下。

    他一定要那群敢放火的狗东西付出代价!

    还挖他的人?

    他让他们连自己都人都赔出来!

    沈禾甚至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找柳峥郑学则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个。

    这件事就得他亲自去做!

    不是都传他是仗着家世嚣张的京城小霸王?

    那他今日,就好好的做一回真正的霸王!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来蛮人手段,谁不会?

    他到宅子,找来赵志忠他们留在屋内的烛台与火折子。

    被绑在柱子上的两人听见动静,嘴里呜呜呜叫着。

    沈禾点燃烛台,端在手里,走近他们二人。

    烛火的光离沈禾很近,将他的面庞照得很清晰,每一根眼睫都在火光中根根分明,纤毫毕现。

    少年的影子的的确确在他身上逐渐退却,向着青年的方向变化。

    他脸颊上的婴儿肥消减许多,眸子睁得圆润,可冷冰冰瞪人的时候竟然也真有了威慑力,不会再让人觉得就是只连龇牙都没有威胁的小狗。

    突兀出现的新面孔,让柱头跟接头的人都呆住。

    尤其是对面的少年一瞧起来,便身份不凡。

    这、这是真正上头的靠山来了?

    柱头先是心底发慌,随后仔仔细细打量沈禾,在心中缓了缓,安慰自己,年纪看起来不算大,不知道谁家的公子哥,他们工坊做那些新奇玩意卖的时候,这小少爷还不知道几岁呢。

    一想到这里,柱头心中就安稳许多,觉得沈禾八成不是真正能定夺的人,那背后的大靠山也不一定有多重视这件事。

    说不准,现在就是让人来放了他们的呢?

    他想到这里,顿时没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绑在他背后的接头。

    要是这人被放了,回去见到他主子,可别忘了将自己顺带捎上。

    工坊那头八成是没自己能够待的地儿了。

    他碰了对方两下,对方一点儿声都没。

    墙上被油灯投射出的巨大黑影变化。

    他听见那个少爷问:“看你样子,认识我是吗?”

    接头连连点头。

    柱头那热起来的心重新凉下去,开始发慌。

    沈禾拽了塞在接头人嘴里的布团,扔在地上,问:“既然认识我是谁,你应该知道你主子惹不起我吧?当然,若你今日说你主子是皇帝,那我便自认倒霉,还会恭恭敬敬将你送出去。”

    接头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不不敢,小人的主子,怎可能是陛下,小人……”

    沈禾生气,脾气不好的时候耐性简直直线下降:“告诉我,你主子是谁,我便只送你去牢狱,不再做额外的事。”

    接头哭着便要求饶,沈禾现在心肠冷硬得很,装模作样的时候,竟然也能够将威胁的狠话信手拈来:“我已经仁至义尽,若是你再不交代,那便不止如此,连带着你的家人都……”

    他心里其实没底这人到底有没有家人,总之狠话是要这样放。

    还好,他没翻车,接头求饶的话马上从嘴边咽回去,抖着嗓音说:“是、是陈大人家的二公子,陈二公子是小人的主子。”

    沈禾一时想不起来这个“陈二公子”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公子哥,他冷着嗓音问清楚:“哪个陈二公子?”

    “是陈越江公子……”

    沈禾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盯着这人继续问:“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

    王琰很快,说是半个时辰,实则半个时辰不到。

    沈禾尚且未能问完全部情报,他已经带着人到了。

    王琰盯着屋内被绑着的两人,低声问:“小公子,他们二人可要处置掉?”

    原本便心惊胆战的柱头闻言,疯狂扭动身体,口中被堵住说不出话,只呜呜声叫个不停。

    沈禾摇头:“先关着,之后一齐送去报官。”

    现在!

    他要去打人了!

    这夜京城动静颇多。

    沈禾在外夜不归宿。

    戚拙蕴瞧着空荡荡的屋内,还有些恍然。

    护卫小声道:“因小公子是临时出门,走得太急,还未来得及往宫中递消息。”

    递了,可比起太子的速度,慢了一步。

    递消息的人到东宫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好出了东宫。

    戚拙蕴压着自己的眉梢,第一次觉得头痛。

    他用指腹按压着眉心,轻声,像是发问,又像是自己的低声呢喃:“禾禾这几日为何总是往国公府跑,像是知晓孤夜里念他,会来见他,所以故意躲着孤一般。”

    这样的念头,实在是让人心底发狂。

    周边无一人作声,连陪伴太子多年的忠洪都不敢说话。

    谁知道太子殿下想听什么答案呢?

    *

    “小禾你稍等,你方才说什么?”一夜过去,酣睡一场后的戚厌病三人便被沈禾叫了出来。

    沈禾忿忿咬着口中的排骨:“我说!咱们的工坊被人烧了!是个叫陈越江的跟咱们作对!他不仅让人偷咱们的东西,低价售卖打压咱们的自鸣钟,还在人被抓住后直接放火。然后我昨夜带人去将他的店砸了,将他铺子里的人都打了一顿!”

    “陈越江?”听见这个名字,三人的眉头都皱起来。

    柳峥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京城的陈家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人?”

    郑学则也摇头:“不知道。”

    戚厌病为自己夹了块排骨,瞧着沈禾吃得很香的样子,自己也来了胃口,便啃边说:“这人我知道!他你们不认识,但是他大哥你们兴许知道,陈越斯是他大哥。”

    沈禾抬起眼睛,还有点茫然,这人谁?怎么他还是没听过?

    没听过不要紧,沈禾直切重点:“厉害吗?咱们能得罪吗?”

    戚厌病乐了:“随便得罪!小禾弟弟,这京城中你想得罪谁都行,只要别得罪了皇叔。”

    柳峥解释:“小禾没听过正常,陈家不是京城中的世家大族。陈越江大哥陈越斯乃是一年前擢升京官,他父亲是潼南巡抚,这个陈越斯青出于蓝胜于蓝,年纪不过三十,现如今已是太仆寺卿,算得上极有才能。”

    外调官?

    沈禾下意识问:“那他是谁的人?是太子哥哥的人么?”

    戚厌病马上摇头:“不是,嘿嘿,相反,他是二皇叔的人。”

    沈禾:“?”很好。

    新仇旧恨加一起,这下更要和对方算算账了。

    沈禾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戚乐咏这厮发现这是他的铺子,才故意指示陈越江这样有计划的来针对他!

    沈禾没来得及忿忿完,楼下街道上传来不小的骚动。

    “那不是唐鑫坊的掌柜?怎么被官兵抓走了?”

    “嘘,今早东街那边有家铺子被人打砸了,这事你没听说?说便是他们怀恨在心,趁夜打砸的。”

    沈禾:?

    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沈禾站起身,朝着窗子下看,就瞧见一堆移动的人头。

    从最中央被衙役狠狠押着的几人身上,看出点熟悉来。

    这,好像,大概,是他的人?

    等等,让哥捋捋。

    所以,是哥这个受害者没报官,对面那个纵火犯先理直气壮的报了官?

    沈禾的脾气积攒在胸口,逐渐膨胀,然后“砰”地一声,炸了!

    第96章 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云间楼的小二听见包厢里发出巨大的动静, 急忙凑到门口去问:“沈小公子,可要小的进来?”

    他话刚问完,包间的门忽地被打开。

    沈小公子那张总是笑眯眯, 看起来脾气极好的脸上,堆叠着一层他从未见过的强烈怒气,越过他飞快的往楼下冲。

    包厢内另外几位也紧跟其后, 匆匆下楼, 神色瞧着都极不好。

    小二心中咯噔, 心想这般神情, 也不知道是出了何事。

    他瞧着空荡荡的包间, 扭身便同样噔噔噔下楼去。

    沈禾出云间楼,翻身便上马, 忠言与护卫追上来:“小公子,怎么了?您眼下要去何处?”脸色还难看成这样?

    少年眸子里亮着簇火:“去官府!”

    这破气他再多受一天, 他就对不起自己。

    沈禾甚至懒得带人去拦人,而是驾马抄了小道,径直去府衙, 他在那等着他们将人押过去!

    什么怕戚拙蕴发现, 什么不想暴露, 被他一股脑抛在脑后!

    充满头脑与胸腔的怒火,让沈禾现在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全部踩在脚底。

    他们一路冲到了府衙,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 竟然瞧见了一驾马车在衙门口缓缓停下,里面踩着矮凳, 跳下来个人。

    那人瞧起来人模狗样的, 站在门口掸了掸衣摆,被衙役与身后的小厮恭恭敬敬送了进去。

    跟在沈禾背后的戚厌病见他拽着缰绳慢下来, 瞧了一眼便说:“那便是陈越江。去岁我同他兄长见过一面,那时他便在他大哥身边站着。”

    沈禾实实在在给气笑了:“他竟然敢来?”

    柳峥还在为沈禾忧心:“小禾,你大可不必出面,让戚厌病或是郑学则去便是。”至于他,他与沈禾关系更近,且柳家实在不像是能开这些铺子的世家,若是他出面,十之八九也要牵扯出沈禾。

    戚厌病与郑学则便好说许多,戚厌病本就没个定性,做出什么都不奇怪。郑学则跟不必多提,他家世摆在那,铺子是他的,任何人都会觉得理所应当。

    柳峥晓得沈禾不太想让太子殿下知晓此事。

    沈禾却说:“要么咱们一个都不出面,忍了这气,否则太子哥哥稍稍查一查,立马能够查到我头上。之所以这样久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没有起疑心,特意来查咱们罢了。”

    沈禾抱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早晚都是要被查出来的,还不如先出了这气!”

    话虽如此,沈禾却慢慢冷静下来,没有急着立刻进去,而是与三人在外候着,另外让人去请了京兆尹。

    府衙内。

    陈越江志得意满,等着将那唐鑫坊的掌柜送入牢狱,若是他身后的人识趣,他原本也不想做这样绝。

    偏偏昨夜里那人上赶着惹怒他!

    陈越江若是不让此人晓得厉害,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陈越江身边的小厮为他搬来一把椅子,请他坐下等掌柜一行人被押回来。

    堂上县官瞧着只觉得头痛不已,不敢多说什么。

    这样的公子哥,有什么事为何不去寻京兆尹,让他这个小官在下头为难!

    陈越江哪里是不想请?

    是不敢请,也请不到。

    若是他大哥在这,尚且能够请京兆尹卖个面子,他却远远不够格。

    陈家非是什么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在京城中本就根基不稳,他大哥都要收敛锋芒,他自然也只敢暗地里来。

    这次也是逮住了对方的身份拿捏,若对方是个身份高的,哪里会容许满京城从他手中分羹,更不可能昨夜里只忍气吞声的叫人砸了他的铺子。

    正是因此,陈越江才愈发笃定,唐鑫坊后头的主子,家世一般,不敢与他硬碰硬。

    寻个县官将这事了结便罢,若是找了京兆尹来,岂不是自寻麻烦?

    他端着架子,坐在堂内县官下手处,那副睥睨的模样,像是这府衙乃是他说话做主的地方。

    尤其是衙役们押着掌柜一行人进大门。

    陈越江愈发装腔作势,冷冷瞧他们一眼,端起手边的茶杯喝口茶。

    余光瞥着他们慌张腿软的模样,心中更加满意。

    看来主子真是个不能撑事的,否则他们这些下头做事的人,怎会慌张至此?

    他们被押着跪下行礼,陈越江的小厮笑嘻嘻的跟着跪下,对着县令磕头:“大人,便是这唐鑫坊的掌柜伙同其他人,昨夜里打砸了我家的铺子,还在街上散布谣言,污我家公子名声!我家公子何等身份,能瞧得上他们那些小玩物?还要做出让人偷盗他们货物之举?倒是这群刁民不知好歹,偷学我家铺子技艺,抢我家生意便罢,还敢倒打一耙!如此胆大包天,还请大人明察秋毫,治他们的罪,还我家公子一个公道!”

    说罢,旁的人便开始走流程,摆出一应证物,来印证他们的话。

    那证物敷衍得很,看得县令眼皮直跳。

    他掌心里渗汗,若是顺着这位陈二公子的意思,便是要将这行人压下牢狱。

    可京城遍地的贵人,有多少是他开罪得起的?

    陈二公子惹了事,还有陈大人为他兜底,自己一个小小县官,弄不好便是要丢乌纱帽的事情。

    要老命了,让去请京兆尹的,不知能不能将人请过来。

    县官正想着该如何拖一拖,便听衙门外有喧闹声。

    “大人!大人!小人有冤,小人要状告!陈二公子买通我家工坊匠人,偷盗我家货物,东窗事发后更是使人放火烧毁工坊,险些闹出人命!昨夜里北城凤塘巷走水,便是陈二公子派人所做!小人带来了人证物证!还望大人明察!”

    县官一听,大喜过望,立马抬手:“放他进来!”

    有了此人,便能再纠缠许久,拖一拖等京兆尹到,甩开这烫手山芋了!

    陈越江心头一跳,朝着门口瞧去,见外头走进来个高大健壮的青年男人,肤色泛黑,看着便是个平头百姓,身后拽着两人,其中一人赫然是他的人。

    再往他背后看,没有其他人了。

    他那颗跳起来的心安然的放回肚子里,眼底甚至有了点胜券在握的笑意,紧紧盯着那接头的男人,眼神威胁他最好识趣些。

    哈,这种时候都没人来,只能寻这么个打铁的工匠来出面,可见他们的主子的的确确是个小门小户的。

    今日这亏,他要让他们打碎牙也得往肚子里吞!

    赵咏生局促的领着人进来,规矩老实的冲着县官行礼,心想,沈公子方才说了,让他带着这两人与先前搜集的物证,好好办这件差事。

    沈公子还同另外几位公子说什么,这是挣扎最后一把,若是陈越江对着京兆尹也不知收敛,沈公子便一不做二不休。

    京兆尹稍候都会被请来,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差错罢?

    第97章 暴露

    沈禾薅着马的鬃毛, 皱眉等着里头出个结果。

    郑学则看了他好几眼,最后收回视线,瞧着远处说:“京兆尹到了。”

    京兆尹并未瞧见巷子这头的沈禾几人, 下马便进了衙门,戚厌病安抚沈禾的怒火:“京兆尹出面,陈越江但凡长了脑子, 也该想到他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主动认错。”

    沈禾咬着牙说:“我不需要他认错, 我要他去坐牢。”

    马背上其他三人偷偷对视几眼, 交换视线, 心中暗自叹气。

    有京兆尹出面,陈越江认错赔偿尚有可能, 可让他下狱,他们几人不出面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的。

    偏生少年这口气实在是憋得太狠, 陈越江又干出放火这样的险恶招数,可想而知,沈禾是一定不会轻轻放过。

    昨夜只是带着人去打砸威慑, 已然算是少年理智绷着, 真心不想暴露到太子跟前才能压住。

    他们在外头等了许久, 戚厌病凑过去给沈禾扇扇风:“消消气消消气,小禾莫要因为此等小人,将自己气坏了。”

    他总觉得小禾搬出东宫后, 脾气格外大了些,陈越江这出实属火上浇油。

    沈禾绷着脸, 闷声闷气 的问戚厌病:“哥哥, 陈越江他哥在二皇子那很受重视么?”

    戚厌病说:“陈越斯才能出众,二皇叔必然是重视他的, 听说陈越斯的夫人去世,二皇叔预备将他正妃的表妹许给陈越斯做续弦呢。不过小禾你放心便是,二皇叔再如何重视他,咱们要收拾他却不难。这京城没咱们不能惹的人。”

    戚厌病说完给自己扇扇风,侧头朝柳峥二人寻求认同:“是吧?”

    柳峥还当沈禾是在怕给太子惹麻烦,轻声说:“小禾,此事是陈越江为非作歹,陈越斯不敢让二皇子为他们兄弟出面,反而要到咱们跟前代他弟弟赔礼道歉,你放心就是。”

    好,很好。

    沈禾憋着口气想,是二皇子的人很好,受二皇子重视就更好了。

    反正也是要暴露到太子哥哥跟前的。干脆他这口气发泄到底,让二皇子跟他一样不爽一把!

    二皇子要么帮他的小弟出气,跟国公府与恒亲王府杠上,要么放弃小弟,让小弟自己把这口气咽下去。

    戚乐咏最好期盼他手下小弟跟自家兄弟关系一般,无所谓陈越江是不是坐一辈子牢出不来!

    ……

    公堂上。

    陈越江先是被京兆尹的到来惊了一把。

    他着实是慌了片刻,因着京兆尹在京城实在算不得小官,他哥在这里都得客气三分。

    不过很快,他就压住自己的惊惶,想着京兆尹也是人,也该懂的在皇城脚下做人的道理,更要懂的做官的道理。

    他哥可是二皇子的人,得罪他便是得罪他哥,往上说,与得罪二皇子有什么区别?

    陈越江重新变得淡定,笑着迎上去:“见过大人……”

    京兆尹瞥了他一眼。

    县官忙不迭从上方跑下来,请京兆尹上去坐着,心中高兴不已。

    余下的,可就没他什么事了。

    两边的人先是互相陈辞,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不过这回陈越江那小厮都态度大变,先前时候还嚣张得意,现在当着京兆尹的面哭天抹泪,好似他们才受了好大的冤屈。

    看得赵咏生老高一个汉子满心憋火,还无力可使。

    他也想学这厮不要脸的叫惨抹泪,憋了半晌也没能憋出半点泪水来。

    只能咬牙瞪那小厮一眼,跪着冲京兆尹叫:“大人!这些都是他编造的谎话!我们家在京城经营多年,京城中多少新奇玩意儿均是咱们家铺子造出来头一个卖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无端端冒出个仿造咱们的还倒打一耙,大人明鉴啊!”

    京兆尹心中还在琢磨是谁叫人请他过来。

    闻言瞧了唐鑫坊掌柜与赵咏生好几眼。

    他自然是晓得京城中这么些年出的时新玩意儿都是谁家的,可凡事需要证据,自家人空口白牙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他摆手让人将唐鑫坊押着的人证带上前来,那接头人视线余光去瞧陈越江,努力给他使眼色,看了又看,可惜陈越江不懂他的意思,还当是此人到了这关头,想要额外好处。

    他心中不爽快,瞥了两眼不着痕迹的点头。

    要好处便要吧,这样的关头,别给他露了馅就行。

    主仆二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了半晌眼色,接头人以为陈越江是懂了他的意思,在堂前跪好后立马开始认罪哭嚎,一五一十的交代。

    当然,他交代的时候也会挑拣着点细节隐匿不说,说辞也均是避重就轻,至于放火那事,彼时他已经被捉住绑起来,未参与,不知情,京兆尹一再询问,他都说不知道。

    那头陈越江闻言,却是脸色骤变,心中怒不可遏!

    这厮竟然反水!

    他立刻瞪了自家小厮一眼。

    小厮叫唤起来:“大人!这是胡说!此人确实是咱们家的长工不假,可他早在半月前犯了错处,被赶出府,谁想到此时竟然胡乱攀咬!实在是忘恩负义,可恶至极!”

    接头人简直呆了。

    赵咏生也呆了,想不到这人竟然脸皮这样厚,谎话信手拈来,现场便编上了!

    他忙不迭的堆证物,拉着掌柜跟店小二们一道作证。

    那小厮口舌极灵活,东扯西拉,总能找到点空子让他狡辩。

    到了后头,说得赵咏生都开始怀疑,他们家的自鸣钟是他们家少爷钻研出来的——如果他不是亲自跟着他爹捉住柱头的话。

    柱头那狗怂家伙跪着,被赵咏生气不过踢了两脚,也只是抬头四处打量了几眼,死活是不说话了。

    他不认识沈禾,也不晓得接头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眼下见陈越江他们占了上风,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的好。

    反正事儿已经做了,他现在说话也没用,不说话,到时候坐着的那大人说不定还愿意搭手捞他一把呢。

    不不不,应当是一准儿会捞他。

    他手里可是有着把柄呢!

    京兆尹看得眉头直皱。

    他睇了那小厮一眼:“你所说可有凭证?”

    小厮一点儿也不怕,他们这说辞可是来之前便想好的,仿的就是这么个万一。

    马上便有人带着所谓的“证据”上堂。

    ……

    沈禾在外头等的心情烦躁。

    他在马背上待不住,跳下马团团转,最后踢墙角。

    前一刻柳峥还在心中想,小禾近来瞧着是成长了许多,现在一看,心中忍俊,什么孩子气动作。

    沈禾探头瞧了好几眼,衙门终于出来人,他瞧见赵咏生他们,先是眼睛一亮,正要露个好脸迎上去问问陈越江他们是怎么处置的,就看见紧随其后,陈越江几人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沈禾:一口气差点没把他梗死。

    戚厌病当即叫起来:“好啊,竟然让这混账东西出来了!?小禾,咱们这就上去将他拦住,瞧瞧他到底是如何巧舌如簧,叫京兆尹没能判下他的罪责!”

    沈禾说:“不去了,回家。”

    戚厌病撸袖子:“好,咱们这就……等等,回家?”

    沈禾翻身上马,拽住缰绳掉头,绷着张脸离开。

    郑学则也调转马头,柳峥对戚厌病说:“走罢,难不成这时候要去与陈越江那厮对簿公堂?”

    戚厌病不得不打消念头:“也是,辱了本王身份,走。”

    他们使人请京兆尹过去的时候,也没露身份,京兆尹还不知这头出了问题,满肚子的疑问。

    他明眼看出蹊跷,但那唐鑫坊背后真正的主子未出面,让他拿不准轻重。

    叫两边的人离开后,京兆尹立马派人四处打探消息。

    一探,更是一头雾水,竟然没一个人晓得背后的靠山是谁。

    难不成真没什么靠山,撞了大运才在京城做到今日,所以那陈越江才如此胜券在握?

    京兆尹心中总觉得不对。

    还没个定论,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听闻昨夜里大理寺的人忽然动了,带着人冲进了北城太仆寺卿宅中,押走了太仆寺卿的弟弟陈二公子。

    京兆尹彻底懵了,后知后觉的提着衣裳大步往门外冲。

    完了,办坏了!

    *

    沈禾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后,心态反而变得平和,不再那样怒气冲冲。

    他与柳峥几人先是将铺子与工坊的人好生安置,又按赵咏生送来的单子,将一些有了二心的工人谴走。

    好在这些人不参与核心工序,走也就走了。

    留下的人,分给他们一些银子安抚,又安排好工坊重建与后续的事,让赵咏生他们去办。

    赵咏生局促得很,看了小公子好几眼:“小公子,是、是小的口舌笨拙,那陈……”

    沈禾说:“与你没关系,此事我们会来办的,放心就是。”

    赵咏生看了另外几位公子一眼,点点头,行了个蹩脚的礼告辞。

    赵咏生一离开,沈禾马上垮脸:“哥哥!大理寺那头怎么说?”

    戚厌病得意的摇扇子,从桌上捻起一块桂花糕:“那还用说?本郡王出马,大理寺焉有不动的道理?”

    郑学则笑了下:“大理寺素来与兵部不对付,太仆寺也总有是非,陈越斯乃是太仆寺卿,他亲弟弟借着他的声名做下的好事,大理寺自然得好生查一查。”

    戚厌病拍手:“是这个理!”

    戚厌病还笑:“我顺便请人去他们老家走一趟,陈越江这等嚣张的性子,在京都尚且敢为非作歹,在他的地盘,还不知道干出过多少恶事!”

    沈禾舒服许多,他在心中盘算,送陈越江下狱后,陈越斯那边也不能放过。

    反正都做到这份上了,当然越闹大越好,让戚乐咏那厮不痛快最好不过!

    他在心中梳理关系,太仆寺卿是兵部那边的,戚乐咏想夺权,后期还要造反,兵权与车马是他必争取的,陈越斯就是他争取的人手之一。

    干掉一个太仆寺卿,在藤牵着瓜拽一串出来,多一个是一个,最好让戚乐咏断条臂膀,损失重些,瞧他几年后还如何领兵造反!

    不行,不能只他们几个小打小闹。

    沈禾心一横,家中的家底儿就是给他用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沈禾扭头就去了国公府,对着自家爷爷奶奶哭,卖惨完掉头又去柳家。

    沈禾自小没有被人欺负过,也从未到长辈跟前哭诉过委屈。

    上一回让一群长辈担心的,还是在临江阁跟一群年轻公子打架的事。长辈们明眼看着,他们家孩子根本没觉得受到了欺负,反而很得意呢,哪有这次的委屈模样?

    都回家来告状了,绝不可能是小事,必然是受了大委屈。

    沈禾还想去宫中,最后想了想,还是不要给姨母添麻烦的好,已经在柳家告过状,去宫中白白让姨母担心一场。

    戚厌病与郑学则也回家去动员关系,要整出点动静来。

    不过他们回家动员一场,没有沈禾去哭两趟来的一半有用。

    最先恼火的是老国公无疑。

    太仆寺卿算是撞到他枪口上了。

    老爷子连夜出门会旧友,一圈老友与从前的部下走完,原本还想着帮陈越斯一把的人熄了火。

    柳家与武将那头交往浅淡,但柳家根深叶茂,思虑的比老国公更多更深,倒是没弄出多大的动静,只是转头写了信,递出京都去。

    这些暗中的动作沈禾是不知道的,他最先知道的是陈越江被关在大牢中,两天后就有大理寺专门派人上门来,与沈禾说陈越江招了,认罪,并要将偷盗所得银两赔付给他,连带着损失一起,一大箱银子抬进了沈禾的小宅子里。

    上门的时候,戚厌病几个都在,正在对放榜翘首以盼。

    沈禾看着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忍不住露出个笑脸来:“这还差不多。”

    柳峥瞧他那副终于出了口气的样,笑话道:“小禾四处哭了一通,这样便满意了?我还当你是要陈越斯陪着他弟弟一起下狱,才能觉得出口恶气呢。”

    沈禾有点心虚,他也不敢明晃晃说他差不多是这么想的,但闹这一通最主要的除了出气,还有破罐子破摔,折腾戚乐咏。

    想是这样想,戚乐咏高低是二皇子,他嘴上不能太明目张胆,尤其是他还单方面失恋着呢。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嘴硬,他不想暴露出他想帮戚拙蕴的目的。

    沈禾想着想着,便想到,就算他说了又怎么样,反正没人知道他是喜欢戚拙蕴,只会当成他想报答太子的养护之恩。

    沈禾这么一想,又有点萎了。

    他瞥了戚厌病好几眼,心想,好几次念叨着问戚厌病哪个地方适合养老,帅哥多,念叨到现在也没问。

    要不……就这几天,抓紧问一问?

    早做打算为好!

    戚厌病嘴里咬着糕点,含含糊糊的说:“嗯……小禾,皇叔这两天没来找你吗?按理说,咱们折腾这么一出,没想瞒着了,皇叔应当早就知道才对。你受了委屈,皇叔竟然不着急?”

    沈禾低着头扣手背。

    戚厌病算是一下子问到他最在意的点上了。

    沈禾这两天忙着给自己出气,故意忽略这个问题,听见戚厌病问,心里蓦然拧了下,微微发酸。

    嘴上小声说:“应当很忙罢,听说陛下近来身体不好,我现在住宫外,不像从前回东宫就能见着。”

    桌子下,郑学则狠狠踩了戚厌病一脚。

    戚厌病痛得面目扭曲,差点将嘴里的糕点喷出来!

    不是!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但是能不能只一个人踩!

    他微微扭头,看向端着茶杯,若无其事的柳峥,再看另一侧表情淡淡,黑眸看不出多少情绪的郑学则。

    用力将自己两只脚抽回来!!

    戚厌病委屈的要命,低声说:“我大哥要回来了,再过两日我可不一定还能好好坐在这跟你们说话。”

    沈禾的注意力顿时被拉走了:“你大哥?世子殿下?”

    沈禾眼睛瞪大,好奇:“世子殿下回来了?”

    沈禾还从来没有见过戚厌病的大哥呢。

    世子比戚厌病大十多岁,听说十几岁的时候便在南方军营驻扎,说起来跟沈砚一个路子的。

    算算岁数,这位世子爷三十好几了。

    戚厌病一脸苦相,让人觉得回来的不是他亲哥,而是要给他上刑的人。

    “你们是不知道,我大哥他何等铁血无情,杀人不眨眼,我都怀疑哪日他瞧我不顺眼,要将我用刀剐了!”戚厌病说着打了个寒噤。

    戚厌病一打开诉苦的闸门,便开始滔滔不绝,向自己的好兄弟们展示亲哥凶残的一面,势必要让他哥在外人跟前没有丁点好形象可言。

    沈禾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后头,总觉得有些事迹带着莫名的耳熟。

    这种既视感若隐若现,沈禾拿不准,干脆丢一边,先专心听戚厌病叭叭。

    柳峥戏谑:“我看你是怕落榜之后,世子殿下正好回来同你算账。”

    戚厌病立刻为自己声张:“说什么呢!本王怎么可能落榜!此名本王必中!胆敢瞧不起我!”

    郑学则默默瞥了戚厌病一眼,发出无声的嘲讽。

    戚厌病满宅子里无能狂怒!

    他的声音在宅子外都能隐约听见。

    戚拙蕴走进大门,忠洪跟在他身后小声笑:“殿下,小郡王他们在呢。”

    戚拙蕴并不答话,一味往里走,漆黑的眸子瞧起来意味难明,视线所过之处,无人敢出声。

    忠洪于是也不再出声,轻手轻脚紧跟在太子身后。

    也不晓得太子殿下到底是喜还是怒。

    他在太子殿下身边这么些年,都不能摸清楚太子的心思。

    这两日尤甚。

    话又说回来,不仅太子殿下,小公子也让他震惊。

    那唐鑫铺子在京城中颇有盛名,卖出的东西稀奇古怪,价格昂贵,风靡京都,赚取的银钱恐难以估量。

    几年前下面的人曾查过一些,摸了许久,发现与郑小公子的外家有些许牵扯,便放下没再查。

    谁能想到,这样大的产业,竟然是小公子与他的表兄几人一手做大。

    算算年岁,小公子十二三岁便开始经营。

    这事不算大,可着实也不算小,小公子却从未在太子殿下跟前提过,而是一直瞒着。

    忠洪心中为小公子感到忧虑。

    帝王难度,太子殿下能对小公子亲密无间至今,恐怕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小公子在太子殿下跟前没有秘密可言,且性子单纯。

    如今叫太子殿下发现,小公子原来瞒着他背后做了这样大的买卖,还能不能如先前那样信任,便是两说。

    可忠洪又觉得有些高兴。

    若太子殿下对小公子生出些许不喜,会不会放下小公子……?

    戚拙蕴大步踏入庭院内,一眼瞧见亭子中的石桌边,坐着的笑眼弯弯的少年。

    算起来,他不过几天的时间没有见到人而已,却有种恍惚隔了许久的错觉。

    戚拙蕴心绪翻搅,想的太多,情绪太杂,反而像是什么都没想,什么情绪都没有一般,漆黑的眸望着他们,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戚厌病正叫嚷:“你们说的叫什么话……”尾音未落,硬生生拐了个弯,“皇、皇叔!”

    戚厌病唰地起身,心想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先前还念叨着皇叔不曾来见小禾,现在不就来了么!

    几人纷纷起身,冲着戚厌病行礼。

    沈禾慢了半拍,站起身,不知道自己该像搬出宫以前那样,冲上去便没大没小的叫哥哥,还是规规矩矩行个礼。

    行礼很怪,像过去那样,也有种说不出的怪。

    最终沈禾压下这份怪异,小声喊:“哥哥……”

    看起来表情不太好哦。

    是来教训他的嘛?

    因为他瞒着家长这么大的事?

    一般来说,家长都是会教训一下的吧?

    沈禾扣着手指,心里无可遏制的升起浓郁的委屈,拼了命的压,都压不住,只好叫完哥哥,就抿着自己的嘴唇。

    充什么家长,这回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没见你这个家长来护短,安慰一下。

    两天过去了才来,黄花菜都凉了。

    跟委屈一起爬上来的,还有浓郁的心虚。

    好吧,他确实瞒了,不仅瞒了,还想带着这些钱偷偷跑路来着。

    教训就教训吧,他早就准备好了,戚拙蕴也不可能打他吧!

    戚拙蕴对另外三人说:“你们先退下。”

    第98章 探寻

    戚厌病三个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离开, 后面有鬼追一样。

    临走前只来得及给沈禾留下一个“你自求多福”的可怜眼神。

    沈禾:“……”可恶!兄弟义气呢!

    大家一起干的事业,怎么这时候就留他一个人来面对风暴!

    他难道不怕的嘛!

    好吧。

    沈禾不得不承认,他多少有些恃宠而骄在身上, 对戚拙蕴确实不觉得害怕。

    那么点零星的害怕,主要源自于他本身的心虚。

    沈禾慌张又尴尬,在原地站着, 手缩在袖子里反复抠挠, 好像这么做能够缓解他的慌张。

    可惜他这点小小的权利也被生气的监护人禁止。

    戚拙蕴说:“禾禾, 手拿出来。”

    沈禾乖乖停止自己的动作, 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 试图狡辩:“哥哥你听我解释!”

    戚拙蕴没有搭沈禾的话,而是坐下后, 对院子里的其他人说:“你们也退下。”

    于是忠洪与连翘他们全部都离开,空荡荡的小庭院里只剩下沈禾跟戚拙蕴两个人。

    沈禾一下子觉得这小院子还怪大的, 这会儿空荡荡,风刮得他背后直发凉。

    随后终于听见戚拙蕴到这里后对他说的第二句话:“好,哥哥听你解释。”

    沈禾:……

    他嘴瘪了下。

    倒也不用这么像审犯人, 他真的会怕。

    其实戚拙蕴并不冷酷, 他眼下只是没有什么表情, 但对着沈禾的语气都算得上是温柔的。

    这样的戚拙蕴,若是在旁人眼中,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唯独在沈禾眼里, 这已经是天大的的怒气与不悦了。

    他一下子委屈的要命。

    先前的委屈还能忍,现在却一下子被击穿, 破防了一样, 看着戚拙蕴漆黑的眸子与没有任何神情的冰冷脸庞,没能解释出一句话来, 反而红了眼圈。

    少年雪白的皮肉迅速爬上一抹红,连带着鼻头也泛红,氤氲的水汽时刻要从他眼中滚出来,只不过被少年咬着唇瓣,强忍着没脱框而出。

    他瞪大眼睛,好似这样可以增加眼中存储水汽的容量,借此将泪水兜住。

    戚拙蕴:“……”他心中绞了一下,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成一团,捏成了张皱巴巴的干纸团。

    他伸出手去,握住沈禾的手,拉着他走到自己身前,膝盖贴着他的腿站住,仰头看他,嗓音放得轻缓,温柔的像是在哄婴孩:“抱歉,禾禾,哥哥并非生气,也没有教训你的意思,别哭,是哥哥的错,不要哭。”

    沈禾咬牙憋着,在心中忿忿想:哥才不会哭,今天憋死也不会让眼泪掉下来!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眨眼,微微抬头想要让眼泪收回去。

    难怪总是被监护人当成小孩子,他现在可不就是一副小屁孩样,还动不动掉眼泪,多大的人了都。

    可惜生理盐水一旦流出来,就不会再听主人的话。

    它聚成一滴豆大的透亮水珠,在下眼睫上停顿了片刻,濡湿了睫毛,瞬间自颊面滚落至下巴尖,摇摇欲坠。

    戚拙蕴抬手,用指腹揩去这滴温凉的泪水,轻声哄:“哥哥只是着急,才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脾气,禾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哥哥计较好不好?”

    沈禾的嗓音里夹杂上一点鼻音:“我没有,我又不是小孩。”

    他说着,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用袖子在脸上狠狠擦过。

    戚拙蕴道完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太子殿下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什么没有见过,什么没有处理过?他甚少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唯有面对眼前这个人除外。

    他难以回想这两日,与禾禾有关的各种消息涌入他的耳中,将许多从前未能注意到的事串联起来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觉得意外,为亲手养大的孩子有这样的才干感到骄傲,又觉得自己被隐瞒,被排斥在外而心慌,最后演变成一种情绪。

    巨大的庆幸与罪恶感裹缠住戚拙蕴,他过于清楚自己即将要做什么,所做意味着什么,他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诱惑禾禾走上歧途,或许他的未来会有种完全不同,更为精彩的天地。

    罪恶裹住他的同时,他还诡异的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无数次,他逗弄年幼的孩子,哄着他将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银两与长辈送的礼物分给自己时,孩子总是一面心疼,一面过分慷慨无私的将自己的一切分享出来,明明白白摆在他的眼前,分给他一点,再多分给他一点。

    他总是问孩子,长大后等哥哥没钱的时候,愿意养哥哥吗?

    孩子也总是会回答他,会的,会的,一定会的,还会将他养的好好的。

    戚拙蕴攥着沈禾的手不自觉用力,他仰着头,盯着少年还带着湿气的双眼,嗓音里含着的笑意轻飘飘的,似乎蒙着一层雾气:“禾禾,岁初大雪,衙门曾收到过义士捐银赈灾,足足八百两黄金。是禾禾捐的么?”

    沈禾自己的情绪回笼,他吸溜下鼻子,听见这件事,开始理直气壮:“是,但不是我一个人捐的,还有学则哥的份,我们一人一半。”

    他没有邀功的意思,但他好歹有这么个功劳在,戚拙蕴怎么也不能太过追究这件事吧?

    说来说去,沈禾最纠结的还是他日后跑路的事。

    如今家产都上了明路,他以后还怎么带着自己的养老钱远离京都,去养自己的情伤!?

    他单方面失恋还没好呢!

    就整这死出!

    都怪那混账陈越江!

    要不是陈越江,他也不会在这最后两年暴露!

    沈禾一想,恨得牙痒痒。

    要是稍后戚拙蕴问他为什么要瞒着,他还得编个好理由。

    沈禾决定先发制人!

    沈禾问:“哥哥你既然知道,这两天为什么不来看我?”

    戚拙蕴没有解释,他只是说:“哥哥的错。”

    他拉着沈禾坐下来,指腹在他眼尾轻轻擦过,还能摸到湿漉漉的水汽。

    戚拙蕴认错实在是太干脆,让沈禾的发难瞬间没了意义,他陷入下风。

    沈禾再度紧张,等着戚拙蕴问他为什么要隐瞒。

    可等来等去,戚拙蕴只是抱着他,半句话没有问。

    这种安静让沈禾讨厌,讨厌到他觉得戚拙蕴还不如问点什么呢。

    因为再这样下去,他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大。

    这种感觉非常、无比、极其讨厌!

    沈禾沉不住气,他耐性一般般,跟戚拙蕴比起来,连人家十分之一的耐性都追不上,不得不率先打破这种沉默:“哥哥……我不舒服,我想起来自己坐。”

    戚拙蕴将头靠在他肩头,似乎是在他肩上用力埋了下,沈禾像是幻听,听见非常非常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抱歉。”

    太轻了,沈禾没来得及细究,抱着他的人松开胳膊,在他肩头轻轻拍一下,发出细微的笑声:“好,起来吧。”

    那笑声听起来,跟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于是沈禾更加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这件事就这么,完全超出沈禾意料的轻轻揭过。

    连忠洪与连翘他们被叫回来时,看着沈禾与戚拙蕴的神情,眼中都滑过了些许的意外之色。

    还以为会闹起来呢,比较太子殿下瞧着像是要狠心教训小公子的模样。

    戚拙蕴笑眯眯的问沈禾:“禾禾怎么四处告状,没来找哥哥?”

    沈禾觉得戚拙蕴这是在报复他先前的倒打一耙。

    但没关系,他脸皮厚。

    沈禾一副为戚拙蕴体谅的样子:“哥哥很忙啊,我想着找外祖与祖父也是一样的。”

    沈禾猜监护人下一刻马上要说“以后一定要记得找哥哥,哥哥才是你京城中最大的靠山”云云,每次都是这样,沈禾几乎能够背下来。

    谁想这次不同。

    戚拙蕴没有这样说,而是略过这个话茬,径直问沈禾:“那禾禾想那陈越江如何?”

    如何?

    这话把沈禾问懵了?

    他就想陈越江坐牢,给他哥添堵,连带着给戚乐咏添堵,总之要让他受的气值得。

    但这事他抱着给戚拙蕴帮忙的私心,要是戚拙蕴自己动手,那还算哪门子的他给戚拙蕴帮忙?

    所以不能让戚拙蕴再去插多余的手。

    沈禾搪塞:“就眼下,他下狱,将我们的损失赔回来,我就满意了。”

    戚拙蕴应他:“好。”

    沈禾:“?”好什么好?

    戚拙蕴来了沈禾的小宅子后,便没有走,而是留下来跟他一下吃了晚饭。

    入夜后,沈禾正满脑子琢磨该如何让戚拙蕴放弃陪·睡,他很担心戚拙蕴觉得他受了委屈,想要担起监护人责任,晚上来陪陪他。

    他受不了,谁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会见到什么让人崩溃的场景?

    沈禾心有余悸。

    沈禾绞尽脑汁。

    结果到了宫中落钥前夕,戚拙蕴自己带着人走了。

    沈禾:“?”

    不是?

    戚拙蕴是在他们不见的这段时间里变异了吗?

    怎么说话做事的踪迹,他完全摸不透了呢?

    直男变得这么快吗?

    沈禾蹲在廊下,就着昏暗的灯火揪着一盆石榴。

    石榴油绿的小叶子被他揪得落了一地,变成了一半光溜溜,一半绿油油的半秃头。

    荷菱端着水走到廊下,笑话他:“小公子是不高兴么?殿下今日不是没有训您,怎地还闷闷不乐呢?”

    沈禾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的肉被他挤的堆起来,有气无力回答:“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荷菱将盆放下,招呼沈禾:“小公子洗洗手罢。有什么事,明日再想也不着急。说起来,奴婢从前可想不到,京都中时兴的玩意儿原来都是小公子与柳公子们所制,寻常人想都想不到,小公子却能想到这么多,也难怪太子殿下都被惊到。”

    荷菱笑着跟沈禾分享:“小公子有所不知,忠洪公公同奴婢说,殿下知晓此事后,反复命人去查了许多遍,才信真是小公子的铺子呢。”

    沈禾撑着膝盖站起身,大发善心的放过石榴剩下的半边绿脑袋,将石榴盆端起来,放回它原本在木栏边的位置,拍拍手上的碎屑去洗手:“不是我想的,我可想不出这么多厉害东西,是我从前看的书上画的。”

    荷菱顺口便好奇问:“呀,是什么书,如此厉害?小公子何时看的,是瞧那些话本子与画册时瞧见的么?这画出来的人着实有才。”

    沈禾把自己从前编出来哄小表哥他们的说辞搬出来:“很久之前瞧的,瞧的时候年岁小,你们不知道。册子都不知落在哪儿去了。我就记得其中一些,依样画出来而已。”

    沈禾洗完手,幽幽叹口气,嘀咕道:“现如今你们都知晓,我明日可有的忙,也不用事事跑出去绕一道了。”

    叹完,往榻上一倒,浑身抽了骨头样。

    荷菱端着水,往外走的时候还被沈禾逗的发笑:“谁让小公子从前非要瞒着的,您若是早说,照太子殿下对您的喜爱,也不会阻挡您,反而会帮着您啊。”

    沈禾抱住他的老虎,翻个身爬下来,心中小声喃喃:就是不想他知道,不想让他帮。

    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烦死了!啊啊啊!

    沈禾用力一头扎进布老虎的背上,试图借此闷死自己,了结烦恼。

    ……

    不得不说,沈禾心态还是挺好的。

    烦恼归烦恼,并不太耽误他吃饭睡觉。

    晚上看话本子,到点后他就开始昏昏欲睡。

    将本子朝自己枕头下一塞,便去会周公了。

    快睡着前,沈禾心中模糊呢喃,希望今晚别梦见戚拙蕴。

    ……算了,还是梦一下吧。

    今天见过,之后戚拙蕴忙起来,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抽出空见他这个搬出东宫的。

    沈禾这么念叨着睡着了。

    他觉得自己不争气,可做梦又不犯法。

    现实里要瞒着,斩断念头,还不许他在梦里满足一下自己吗?

    而且沈禾发现自己梦做的次数多了以后,是有好处的。

    比如梦里的戚拙蕴越来越有存在感,吻技越来越厉害。

    沈禾偶尔在梦里都会想,梦里都这么牛了,现实跟梦里有比较性可言吗?他都担心自己会在梦里被亲死,梦外被被子闷死。

    *

    昏黄的烛光中,宅院静寂无声。

    仅剩的一盏烛火也被放得远远的,怕晃动的火光惊扰了睡梦中的少年。

    戚拙蕴站在床榻前,指尖撩起幔子一角,瞧着抱住被子安睡的人。

    不是他的错觉,是不见的这段时日,少年的确更瘦了一些。

    脸颊上的软肉减少,下颌的线条日益明显,朝着青年的模样变化。

    戚拙蕴俯身,勾起来的那角幔子被他放下,连带着漏进来的些许烛光也瞬息消失,床榻上重新笼入黑暗中。

    戚拙蕴躬身,一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穿过少年后颈与软枕间的空隙,托住他的后脑勺微微抬起一些,咬住了他的下唇。

    很轻的力道,慢慢研磨,喉咙里溢出极轻的斥责:“小骗子。”

    少年不舒服的皱起眉头,阴影立刻退开,让他有了喘息的空间,眉梢舒展,归为平整。

    戚拙蕴低低道:“禾禾,哥哥会尽快铲除一些拦路石,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碍你。戚乐咏不能,皇帝也不能。”

    派人去查的东西已经尽数送到他案头。

    两日的时间,他没来见沈禾不假,是怕藏不好自己的心绪,却不等于他会不插手此事。

    在京都让他养的孩子受气,是他的失责。

    戚拙蕴摩挲着少年脸颊,漆黑的眸子似乎比幔子中的昏暗还要沉,带着浓郁的贪婪。

    戚拙蕴心想,他的禾禾受了委屈却不告诉他,不是什么怕他忙,而是想要借此帮他教训戚乐咏。

    他要看穿这件事太容易,也因为能看穿,所以愈加心软,贪欲被无限制的放大。

    戚拙蕴实在是卑劣,因为他受了这么大的好,却不能回报世上最好的给他的禾禾,反而要凭借一己私欲,将他的未来永远捆绑在自己身边。

    一个本该继承爵位,娶上一位貌美的世家小姐,生下一堆可爱孩子,未来功成名就,夫妻和睦,子女环绕。本该属于他的,人人艳羡的未来,在自己丑恶的贪婪里被掐灭。

    戚拙蕴和衣躺下,将少年搂进怀中。

    大约怀抱过于熟悉,气息也过于叫人安心,少年没有任何惊醒的迹象,乖巧的靠在太子怀中,缩起来的指尖无意识勾住戚拙蕴的衣襟,全身心的依赖。

    太子环抱住少年,恨不得将人像幼时小小一团那样,整个拢在怀中,亲吻着他的额头低低道:“哥哥有错,禾禾日后会原谅哥哥的,是不是?”

    熟睡的少年自然不会回答。

    *

    沈禾醒来时,嘴巴有点痛。

    他两眼迷蒙,摸着自己的嘴唇爬起来,顶着凌乱的发丝问:“连翘,我是不是上火了,我觉得嘴巴有些痛。”

    说着,在里间转悠一圈,凑到摆在架子上的铜镜跟前,一瞧发现,果然!下嘴唇看起来有一点点肿。

    虽然不明显,但嘴巴这种地方,稍微一点点肿,本人就能感觉到很鲜明的不对。

    连翘并没有直接回答沈禾的话。

    她不知为何神色不太好。

    可沈禾正经瞧过去的时候,又看不出具体有什么不同。

    他用帕子擦完脸,探头仔仔细细观察:“连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大高兴?”

    怎么这副模样?

    连翘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小公子怎么会这样问?奴婢好得很,哪里有心事?”

    沈禾说不出,可他能感觉到。

    见连翘不愿意说,沈禾出去转悠,用完早膳后跟忠言与荷菱旁敲侧击:“连翘是不是不高兴,她有什么事?你们晓得吗?”

    可惜什么也没能问出来,不知道是荷菱与忠言也不晓得,还是确实是他感觉错了。

    连翘见沈禾为她忧心,捧着绣绷子笑:“小公子忧心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可奴婢的的确确没什么烦恼,若实在要说呀,也是小公子的终身大事……”

    忠言没忍住看了连翘一眼。

    连翘当没看见,垂下眸子,针线穿过洁白的绢纱,挂着笑道:“小公子这般年岁,没有心仪的小姐么?若是再不说亲,小姐们可都有了亲事,小公子可怎么办才好呀?”

    像是在笑话沈禾。

    沈禾提着手中的笔晃晃:“没有,连翘,我没有心仪的姑娘,再说我尚未及冠,这事急不来的!”

    要是为这事愁就算了,等过两年他马上走人。

    什么世家小姐,同他毫无关系!

    沈禾刷刷画完手中的画,用镇纸压住,怕连翘他们进入催婚项目,火烧屁股往外跑:“我午间便不回来了!我去寻小郡王他们!”

    整个人风风火火的,只给屋里的人留下个背影,与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连翘:“……”她忍不住咬着下唇,放下手中的绣绷子,指尖用力得泛白。

    小公子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早知如此,从前便不该什么都避着小公子,不该将他养的这样单纯不知事。

    忠言小心凑上来唤:“连翘姐姐,你……”

    宅子里四处有太子殿下派来的护卫,连翘姐姐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日后太子殿下问罪么?

    连翘垂着眸子,拿着绣绷子恢复常态,针线穿过,轻声说:“什么?”

    忠言到底什么都没说。

    连翘姐姐不忍,他们何尝不是瞧着小公子长大,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他们是奴才,他们能做什么呢?

    告诉小公子,小公子又能做什么呢?

    小公子那般信赖太子殿下,还会信他们比信太子殿下更深不成?

    沈禾不知他的小宅子罩着层阴云。

    他去找戚厌病,谁知道没能找着。

    问过才晓得,戚厌病他哥回来了。

    戚厌病算是跑不出府,要受他亲哥教训了。

    大十几岁的哥哥,三十几岁,真与亲爹没多少区别。

    沈禾打了个寒噤。

    啧啧,真可怜。

    沈禾与柳峥、郑学则三人在街上闲逛,看四处铺子的情形,也听听街上的八卦。

    街上果然传着陈越江兄弟的瓜。

    尤其是靠近茶馆铺子类的地方,人能停下来说嘴,不免窃窃私语几句。

    沈禾闻到了小馄饨的香气,开始馋,一行人就溜溜达达到了小摊子上,一人要一碗馄饨边听八卦边吃的开心。

    沈禾还听见有人说,陈越斯因为他弟弟,被降了官职。

    陛下身体不济,这样的小事自然是交由太子代政,御史弹劾,陈越斯的太仆寺卿很快就被捋了下来。

    还传出各种陈家在他们老家,是如何嚣张霸道,欺压百姓。

    沈禾听着听着,变得与那些八卦的百姓一样义愤填膺,顿时觉得只让陈越江坐牢什么的,还是太便宜他了!

    他这头正愤怒着,柳峥劝他专心吃馄饨的时候,传来一道陌生的,带着试探的男子嗓音:“敢问,是沈小公子么?”

    第99章 你小子偷家!

    沈禾循声回头的时候, 相当茫然。

    来人是个青年,生得清俊,望着沈禾满含笑意的行礼道:“小公子恐怕不记得在下, 但先前在在冬日巷子中救过的一个乞丐,您可有些许印象?”

    沈禾瞪大眼睛,瞳孔地震:“是你!”

    那个全文后期跟在戚乐咏身边搞事的小反派!

    沈禾当然记得这个人, 他可太印象深刻了, 当初差点让人去将人带回来。他想了很久才放弃, 没想到现在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

    陌生青年道:“在下隋云行, 当初北上寻亲, 流落街头险些冻死,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

    沈禾连连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举手之劳。”这态度搞得过分郑重,他一下子还有点受不了。

    等等, 等等,现在人都送到他跟前了,那他岂不是应该抓住机会, 把人策反?

    不说让反派倒过来帮戚拙蕴, 至少别继续给戚拙蕴添堵吧?

    也免得到了后面, 平白要跟着戚乐咏那蠢蛋送命。

    沈禾瞬间支棱起来了,觉得自己找到了接下来极其重要的事要完成!

    他看着隋云行两眼放光的模样,实在是很难不引起余下两人注意。

    柳峥打断小表弟跟隋云行之间的对话:“小禾, 不介绍一下么?什么时候背着咱们交的新友?”

    隋云行轻声道:“不敢,见过几位公子。在下是受了沈公子救命之恩, 有恩未报, 未曾得幸与小公子成为友人。”

    沈禾听见这话,马上顺杆子爬, 要将人拉着坐下来谈谈交情。

    朋友嘛,之前不是,从现在开始做也不晚呀!

    要是成了好朋友,之后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好跟着戚乐咏跟太子作对吧?

    沈禾举着手兴冲冲的招呼:“再来碗馄饨!”

    说完对隋云行笑嘻嘻道:“呀,什么有幸不有幸的,认识就能做朋友,你坐下跟咱们一起吃一碗吧,这里的馄饨可香了,很好吃的!”

    隋云行于是坐下来,笑着对沈禾点头:“多谢。”

    沈禾这样格外特别的热情,招的在座两人对隋云行很是不顺眼。

    当然,他们都是有教养的人,不会因此在面上露出什么。

    不过这人来路不明的,小禾身份又不一般,谁知道是不是抱着什么特别的目的来的?

    柳峥不着痕迹的打量隋云行,微笑着打探:“这位隋公子是哪里人士,怎么会在京城流落到要小禾救命的地步?”

    郑学则乌黑的眸子垂下,似乎盯着自己碗中的馄饨,不时看沈禾一眼,实则很专注在听隋云行的解释。

    隋云行道:“在下福州人士,因家中亲人离世,自己在福州孤身一人,唯一剩下的血亲在京都,便想着来京都寻亲,也想着留在京中读书考取功名,来年参加科举。”

    进京寻亲与留在京城中,等着进太学去科考都是寻常事,每年都有不少这样的人。

    一时寻亲不得,流落街头的也并非没有。

    郑学则咽下口中的馄饨,在一旁状似随口插话:“我记得福州的云杉雾茶很有名,云山雾茶能做一道菜,是叫……”

    “雾茶线鱼,哈哈,确实是福州有名的美食,不过许多人都误以为这菜是道鱼做的荤菜,实则是米粉糕点。”隋云行接上话头。

    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他们桌边,而后便去忙了,沈禾将碗朝隋云行那头推推。

    心中想,小表哥跟郑同学可真是机警,这就试探上了。

    沈禾装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出来。他倒是也想知道这隋云行的底细,可惜他的脑子已经在这十七八年的生活中被同化模糊了,能记起来的实在是有限。

    他竖着耳朵听聪明人打探消息。

    牛哇牛哇!

    沈禾埋头吃自己的馄饨,身边活像是演了一出谍战大戏,沈禾坐在风暴核心看戏。

    不知道小表哥跟郑同学和这个谋士比起来,谁的脑子更牛逼。

    可惜,你来我往一圈,他们显然旗鼓相当,没能问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沈禾在心中咂摸,这到底是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还是因为谎话编的天衣无缝?

    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试探不出个什么花来。

    他是要跟人套套近乎,养养感情,然后携恩图报,就算试探出问题,他照样要跟人处一处的。

    临分开之前,沈禾还告诉了的隋云行自己的住址,让他有空可以上门来拜访。

    隋云行似乎有片刻的愣怔。

    极其短暂。

    沈禾嘿嘿笑了两声,摆手道:“那回头见!”

    隋云行颔首:“回头见。”

    他站在原地,瞧着三人的背影渐远。

    最前头的少年公子挂着笑,同左右两侧的人来回说着话,似乎是被教训了,脸皱了一下后露出讨饶的神情。

    不怕他别有用心么?

    还是无所谓他是否别有用心?

    隋云行想,前后者应当皆有之。

    毕竟这位沈小公子身边,皆是环绕护卫他的人,旁人纵使有异心,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隋云行在小摊前站了好一会儿,回头扭身在他方才的位置重新坐下,对小二说:“再来一碗罢。”

    确实挺好吃。

    *

    沈禾被教训一路,耳朵简直要起茧子了。

    他嚷嚷着:“好好,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蠢蛋,哥哥你们不必将我看得这样紧。”

    他嘿嘿笑着摆手:“你们回去吧,马上便要放榜,等你们放榜之后,咱们庆祝的时候再见!”

    柳峥扬声问他:“你这时日有什么好忙的,还得放榜之后再见?”

    沈禾下马后一溜烟往门内跑去:“再见再见!改天见!”也不答话。

    柳峥跟郑学则:“……”

    郑学则忽然说:“该不会像戚厌病说的,真有心上人了?”

    柳峥:“?”什么?

    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郑学则看柳峥那副震撼的模样,无语的拽着缰绳离开。

    真不知道柳峥这个亲表哥怎么当的。

    柳峥:“?”郑学则还真是无差别针对他跟戚厌病,果真自小阴险!

    别当他不知道,先前他可是瞧出来了,郑学则背着他与戚厌病,同小禾之间有了小秘密!

    柳小表哥心中开始琢磨,改日等戚厌病能从世子手中逃出来,得联合戚厌病一道,从郑学则口中将秘密撬出来才行。

    哪有弟弟跟外人比他这个亲表哥还亲的道理?

    ……

    沈禾有新目标后,一下子忙的不行。

    他开始琢磨该如何与隋云行套好关系,将人拉到自己阵营来。

    这可马虎不得。

    办法琢磨一堆,可惜几日都没能找到机会跟隋云行碰上。他不好太刻意,只能暂时耐着性子,决定另外找找机会假装“偶遇”。

    几日后放榜,柳峥三人不出意料,皆榜上有名,要准备来年春闱。

    且柳峥还是榜首!

    戚厌病得了机会,可算是从恒亲王府被放出来,能够上街与他们混在一道。

    戚厌病一出来,便欢天喜地道:“太好了,这次中榜,下次可就不能逼我考了!”

    来年春闱考成什么样,都与他没什么瓜葛!

    这点,沈禾深以为然。

    考试这玩意儿,适可而止吧。

    他们凑在一道吃吃喝喝,云间楼的老包厢。

    沈禾靠在窗边,拨弄店里抬上来的自鸣钟。

    这两日陈家又有了进展,不仅陈越江下狱,陈越斯这个当哥的也转身落了牢狱,再过不久,没准儿他们亲爹也得下狱。

    陈家家仆还曾辗转寻到沈禾的小宅子门前求饶,可惜人面都没见着,被护卫轰走。

    沈禾知道后并不心软,鱼肉百姓的时候不晓得多少可怜人跪在陈家门前求饶呢,他们可不见得放过人家。

    那些罪责又非是冤枉他们,哭得好似受了天大冤屈一样。

    拨弄到一半,沈禾忽然眼尖的发现街上有个眼熟的人。

    是五皇子。

    他最近出现的甚少,听戚厌病说是上朝听政。

    五皇子比沈禾大一岁半,算起来再过一年就及冠,他又与戚乐咏关系好,自从去年年关后,沈禾很有段日子没有跟五皇子见过面。

    五皇子绷着脸,在街上转了一圈,不知看见什么人,走掉了。

    “小禾,你在瞧什么?”柳峥为他夹菜,问道。

    沈禾说:“五皇子,他刚刚在街上。”

    戚厌病长吁口气:“五皇叔最近应当忙得很。陛下身体不佳,连着多日未曾上朝,朝中一切事务皆是由太子殿下主持,二皇叔从旁辅助。你如今搬出东宫,是不知道,宫中这半年乌烟瘴气,弄了大堆的和尚道士,说是为陛下做法祈福……”

    沈禾正听得专心,皱着秀气的眉头想,老皇帝身体不行了,还能撑到两年后他快及冠的时候再嘎吗?

    就听戚厌病猛然用郑重的声音叫沈禾:“小禾!近来京都道士和尚太多,你可千万小心,莫要与他们撞上了!要是撞上江湖骗子就罢,保不齐撞上了真高人,咱们小心微妙,不可节外生枝!”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凑到沈禾耳边,说什么秘密般。

    沈禾:“……”谢谢,谢谢关心,这么久了还惦记着这事呢?

    戚厌病显然觉得这份担心很有必要。

    他瞧着沈禾一副不屑的小模样,很是认真的跟少年讲道理:“你莫要不信,你既然能从异世过来,难保此方世间有能人异士,咱们小心为妙嘛!”

    柳峥想要叫戚厌病打住,哪想原本是骗人的少年还真被唬住了般。

    沈禾深思三秒,两条眉毛顿时皱的紧紧的:说的有道理啊!

    他认真点头:“行,我小心,离他们远些。”

    柳峥:“……”他实在是看不穿,小禾到底是被戚厌病这厮绕进去了,还是在一本正经的继续捉弄戚厌病。

    演的太真了。

    沈禾还真是在认真考虑戚厌病的担心。

    其他人不知道他是真话假说,权当玩笑,唯有他自己知道。

    他能穿书,谁知道这会不会倒霉撞到个什么真大佬,看穿他是穿过来的,他不就完蛋了?

    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沈禾也没有很担心,他记得这书是没有神异元素在的,怪力乱神什么都是假的。

    恩,大概吧。

    沈·穿书者·禾逐渐心虚。

    郑学则看不下去,咳了两声,抛出新话题:“我家中为我说亲了。”

    “啥!?”“什么?”“真假?”三口同声!

    郑学则说着终生大事,神情也维持着古井无波的淡定:“二十余岁,说亲是早该有的事,不过先前一直忙于科考,我同母亲推脱了。来年便是春闱,家中预备为我相看,春闱之后便上门同定下的小姐提亲。”

    沈禾大为震撼:“哥哥你没有喜欢的姑娘吗?家中为你选谁,你便娶谁?”

    包办婚姻不可取啊郑同学!

    跟郑学则同岁的柳峥、戚厌病二人简直觉得下一刻要被议亲的就是自己,二人陷入不同程度的焦灼。

    沈禾痛心疾首,开始出馊主意:“不行,要不咱们日后常去参加宴席,各家宴席都去逛一逛,京城每年大大小小各种宴席大堆,许多小姐们都会赴宴,咱们……”

    郑学则眸子眨了眨,瞳仁漆黑,幽幽的扫过三人后,轻声说:“不是随便议亲。我已经同母亲说好,也与柳小姐说好,春闱后上柳家提亲。”

    “啊??”三人震惊的音调都拐弯了!

    沈禾感觉自己可能没睡醒,他试探:“柳小姐是……哪个柳……”

    别是他想的那个吧?

    柳峥已经面无表情。

    如果他能从沈禾那学到更多的新奇词汇,眼下可能找到一个能够准确形容他境况的词。

    ——好像被偷家了。

    戚厌病眼珠子都快脱框了:“柳八小姐?你与她说好了!?”

    郑学则淡定的要命,慢悠悠点头,给予肯定:“嗯。前两月我们便彼此商议过,我娶她,她嫁我,互相情愿。”

    柳峥深吸一口气,张口就要说话。

    郑学则幽幽开口,将他要出口的所有话堵回去:“母亲请人去探过柳四夫人的意思,柳岱也知晓此事,只等之后正式登门定下亲事。”

    合着就他们几个被瞒着呗?

    郑学则很轻易便看懂瞪着他的三人心里活动:“知道的人只我们与彼此父母,商议谈好后便告诉你们了,不算瞒着。”

    沈禾觉得很炸裂,他反复打量眼神幽幽,一整天不一定能憋出几句话的郑学则,再回想一下小表姐那咋咋呼呼,一心男装四处玩的性格,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谈到一起的。

    沈禾都想问问,你们俩该不会是协议形婚吧?

    毕竟看起来都是不太想成亲的人,偏偏两人都到了必须要议亲的岁数,刚好两人关系很熟,一拍即合加成亲,成亲后就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越想越有可能!

    比起来,郑学则与戚厌病都是小表姐不错的协议选择,而王府规矩多,长辈八成没有郑学则的父母开明,郑学则简直是最优解!

    沈禾脑子里马上想到郑夫人瞧见郑学则女装后,也淡定无比的模样。

    家学渊源了属于是。

    沈禾头脑风暴,脑子里唱大戏,郑学则顶着柳峥刀刮的眼神,淡定喝下口茶:“不必如此瞧我,愿你们也寻得佳配。”

    早就被反复唠叨亲事的戚厌病与柳峥:“……”背地里偷偷摸摸的阴险小人!

    沈禾觉得很不错。

    小表姐跟郑学则都是性子很好的人,不管真成亲假成亲,想必将来都能过得不错,反倒比找了个不熟悉的人叫人放心。

    沈禾弯起眉眼,嘿嘿笑起来,小声说:“那以后岂不是要改口,叫表姐夫?”

    他还往郑学则那头靠一靠,压着嗓音,怕惹来小表哥的怒视。

    好在柳峥并非真气愤,柳黛与郑学则成亲,算是好事。

    四人在包厢里好生闹了一通。

    郑同学的荷包惨遭痛宰。

    临分别前,戚厌病万般不舍,长吁短叹:“我大哥管我比祖父还严苛,下回再出来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沈禾嘿嘿笑:“放心吧哥哥,我届时找由头,上门捞你出来。”

    戚厌病感动的不行,用力抱一把他们小禾弟弟:“还是小禾你最好,哥哥可就等着你了!”

    沈禾觉得高兴,眉眼全是压不住的雀跃笑意,走路动作都连蹦带跳,蹦哒着回家,忠言问:“小公子今日遇上什么喜事?”

    沈禾乐得龇牙:“喜事近了,明年要参加喜宴呢!”

    连翘笑问:“什么喜宴呀?”

    沈禾背着手,故意卖关子:“你们猜!”

    宅子里有小丫头兴致勃勃答话:“是小郡王与柳公子他们要娶亲了么!?”

    沈禾洗手擦脸,摇头道:“嘿,猜对了一半,但你们猜具体是谁成亲,娶的又是哪家小姐?”

    连翘听沈禾提了哪家小姐,好笑无比,轻轻问:“是柳八小姐吧?同小郡王……还是郑公子?”

    沈禾立马夸夸:“连翘你真聪明!你怎么猜到是小表姐的!?小表姐与郑哥哥,不过这事只咱们自家人知道,还未正式议亲呢,所以咱们小声些,先别同其他人说!”

    “小公子放心就是,咱们都是嘴严实的,从不说嘴这些。”

    沈禾自然晓得,否则他也不会说。

    他在小榻上兴奋的滚了一圈,喃喃:“呀,到时候送什么贺礼好呢。这可是大事,贺礼一定得好好用心挑才行。”

    小表姐与郑同学关系都跟他这么铁,两个人结婚的大事,他是不是得送双份?

    太好了,要是在他跑出京城前,将戚厌病与小表哥的婚宴一道参加完就最好了。

    否则若是中途他们成亲,他没胆子回京城,单单叫人送礼物回来又太不够意思。

    沈禾想到这里,一个撅子猛然坐起身。

    忠言被他吓了一大跳:“小公子,怎么了?”

    沈禾跳下小榻,摆摆手:“没什么,你忙你的。”

    他说着去倒腾他的箱子,过一会儿后,叫连翘:“连翘,连翘,我的小金库册子在哪里?我想瞧瞧。”

    连翘拿给他:“小公子要挑选贺礼?”

    少年捧着册子,眉飞色舞:“是呢,我先看看,到时候我得送双份,可不能厚此薄彼。”

    连翘笑了下,神色有些勉强。

    可惜兴冲冲的少年全未注意,埋头认真的翻看册子,为他重视的人挑选礼物。

    连翘想,不知道日后郑公子他们,可有回礼的机会?

    *

    红墙琉璃瓦的皇宫中,充斥着和尚喃喃经声与木鱼的“笃笃”声,一声声平稳无波,传入人的耳中,却无法让人躁动的心绪归为宁静。

    戚拙蕴自己皇帝的寝殿中走出,瞧着殿门外坐着的数位高僧,瞥了戚乐咏一眼。

    戚乐咏冷笑:“皇兄,秋闱放榜,柳五公子拔得头筹,看来明年朝堂上又能多一位状元郎。”

    戚拙蕴黑眸情绪冷淡:“状元郎比比皆是。”

    戚乐咏笑声怪异:“倒也是,届届皆有状元郎,来年状元郎虽姓柳,皇兄想来是不在意的。皇兄在意的状元郎么,得姓沈才好。”

    在和尚的念经声中,两个朝堂斗争者暗流涌动。

    戚乐咏慢慢道:“还是皇兄有远见,沈小公子比愚弟所想更有才能,通经文、善丹青,还有奇思妙想,岁初愚弟还曾好奇,是哪里来的善人助皇兄一臂之力,却原来是沈小公子报答皇兄的养护之恩,难怪,难怪。”

    殿内,皇帝的咳嗽声响起,门口两位却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思。

    戚拙蕴瞧着戚乐咏,不同他费口舌。

    漆黑的眸子居高临下,有种不言而喻的蔑视感,像是在瞧一个落水狗在水中将死,还犬吠叫嚣,不知死活。

    戚乐咏无疑是焦灼的。

    他的势力收缩,一退再退,如今皇帝随时可能驾崩,戚乐咏若是不在皇帝活着的时候,借着皇帝的偏爱抓住机会,待皇帝死后,他再要反扑难如登天。

    被戚拙蕴居高临下的审视,他额角青筋跳动着,竭力压制住自己莫要冲动行事。

    戚拙蕴转身,大步离开,戚乐咏深吸一口气,瞧着殿前坐着的一群和尚,慢慢扯着嘴角,露出个略显扭曲的笑容:“无妨。”

    无妨,他还有后招。

    他的父皇那点微末偏爱是不够用的。

    他需得让他父皇,在驾崩之前当着他人的面,亲口废太子,改立新君。

    况且,戚拙蕴未免太不将他们的父皇放入眼中。

    ……

    戚拙蕴连着两夜未睡,回到东宫后扶着额角,沐浴更衣躺下休息。

    睡前他叫忠洪:“丑时三刻前唤孤起身。”

    忠洪轻声道:“殿下,您两日未曾合眼,不如好生安睡一场,若是不慎病了,小公子知晓会忧心您。”

    戚拙蕴合眼,语气不容置疑:“丑时三刻。”

    第100章 入冬再见

    戚拙蕴陷入短暂的梦魇之中。

    身体疲累拖着他的精神, 在睡梦中沉沉如溺水。

    戚拙蕴给忠洪定下了丑时三刻的刻点,实则刚过子时,他便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屋内自鸣钟下方的挂摆来回摇晃着, 靠在窗边的高凳上。

    入了秋,天气在夜里有了几分寒意,忠洪他们将窗子放下, 唯一敞着的窗子是房屋背阴那扇。

    窗外摆着那株繁茂的高大山茶。哪怕被人调转过方向, 枝叶仍执着的要朝着廊外的风雨阳光处伸展。

    戚拙蕴未穿鞋,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立在窗前看了许久, 伸出手指抓住一片厚实油绿的叶子,指腹在上面摩挲了片刻, 似乎是借着这片叶子,能感受到将它种下养大的人。

    禾禾。

    他在心中念着。

    有几日未曾出过东宫了。

    人总是在越疲累的时候, 越难压住自己的欲望。

    他格外的想看见少年明亮的笑容,听见他永远生机勃勃的活泼语调。

    身后响起动静,是忠洪惊醒, 爬起来小声道:“殿下, 这才刚过子时, 早的很呢,您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您还能再睡一个时辰。”

    戚拙蕴嗓音中蓄着秋夜重霜:“不了。”

    忠洪实在拿不准太子殿下意思,只能试探着:“那您瞧着, 眼下可是要出宫去瞧瞧……?”

    他本以为太子殿下一定会答应。

    不想青年隔了片刻答:“不去了。”

    忠洪怔住。

    他上前拎上袍子,为太子殿下披上:“那殿下可要用些小食?”

    晚间睡得早, 并未吃完饭呢。

    戚拙蕴微微颔首, 转身抬手从博古架上忽然取下来一个箱子,托着坐在小榻边上, 打开箱子垂眸查看其中的东西。

    忠洪轻手轻脚,点亮殿内烛火,又在小几上格外添了一盏,这才转身出门,去吩咐厨房做些夜里好消化的饭食。

    青年太子冰凉冷漠的面孔似乎被橘黄的灯火镀上了暖意,眉眼低垂,带上了温度,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拂过箱子中的物件。

    一件又一件,许多瞧得出有些年头,可被人保存的很好,足见主人的珍视。

    箱子里大多是字画,戚拙蕴一卷一卷的拿出,展开后嘴角慢慢勾起来,从纸张上的字迹画笔回想起许多东西。

    孩子从一个小小不足人膝盖高的团子,一点点拔高,在他跟前长大,成为一个玉树临风的隽秀少年,他稚嫩的五官一点点延展,舒扩,脱离稚嫩与幼小,走向成人面貌。唯一不变的,大概是少年的性子,自小到大,如出一辙。

    戚拙蕴最后拿起箱子中,最下方额外用一方檀木盒封存起来的册子。

    那是沈禾当初为他画的那本无声的漫画,戚拙蕴从头到尾,将里面每一个画面,仔仔细细再看过一遍,胸腔内像是被人塞满了团团棉花。

    温暖又充胀。

    戚拙蕴摩挲着书封,好半晌后才将册子放回盒子中。

    分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戚拙蕴某些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藏在阴暗里的虫豸,只能夜晚不见光的时候出现,将自己肮脏的情感涂抹在珍爱的白纸上。

    他希望能给少年一个接受的时间,希望自己的感情不要对禾禾造成任何痛苦,希望他能晚一些,更晚一些发现。

    却又不免在心中反复期盼,能够早一些被察觉。

    心弦左右拉扯。

    尤其一点,他觉得自己做的极差。

    他频繁出宫,戚乐咏恐怕察觉出些什么了。

    戚拙蕴派了无数人护在禾禾身边,也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够万无一失,不叫风声泄露到他的耳中。

    真到了那种时候,戚拙蕴甚至不敢确定对他有了些感情萌芽的少年,到底是会接受,还是会被吓到逃离。

    戚拙蕴垂着眸子,他的方才带着温度的柔软面孔,不知不觉,随着心绪变得极其冰冷,隐约带着三分上位者的冷戾。

    他的指腹无意识搭在箱子开口边缘,被划出道口子,用处殷红的血水也毫无自觉。

    忠洪端着饭食进门,瞧见后小声惊叫:“殿下的手怎么出血了,您快小心些松手,奴才这便去传太医来为您包扎……”

    戚拙蕴从自己的思绪中醒神。

    大约是休息不好,他的自控能力差了许多,才会心绪如此外露。

    他收回手,恢复常态,淡淡道:“不必,伤口不深,抹上药膏便是。”

    忠洪放下饭食,忙命人去找来药膏,擦拭干血渍后上药。

    戚拙蕴瞧着往日惯常吃的小食,索然无味,面无表情用完一碗后搁下汤匙,转身便去了书房。

    尽快解决掉戚乐咏,万事皆能落尘埃。

    ……

    日子是过得极快的。

    戚拙蕴实在是太忙,沈禾去过宫中好几趟,到宣妃娘娘那处去过后,自然是要到东宫瞧瞧的。

    奈何沈禾去好几次都扑了个空,长安总是歉意的告诉他:“小公子,殿下实在是忙碌,眼下还未回东宫呢,恐怕得很晚才能回来,您也知晓,陛下圣体欠安,殿下要处理政务,还得去龙床跟前侍疾……”

    侍疾是不用太子出多少力的,可皇帝那头太子要时时注意叫人看着是真的。

    毕竟谁也保不准,皇帝什么时候就噶了。

    沈禾在东宫内溜溜达达,瞧着跟他搬出去没两样的各处,等到日落宫门快要落钥,不得不回去的时候,只好摆摆手说:“无碍,我就是来瞧瞧,太子哥哥太忙也没有办法,那你帮我带话,说我来过,让太子哥哥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看来是真的非常忙,不是因为他搬出东宫,就兄弟情淡了。

    沈禾一边庆幸,戚拙蕴不是疏远他,一边觉得心疼。

    太忙了吧,怎么会忙成这样?

    沈禾记忆中,还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戚拙蕴是忙成这样,连日不能回东宫的。

    ……好像有,但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了,也是太子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小太子的戚拙蕴没有掌控足够的权力,被皇帝针对打压才会那样。

    现在几乎接近尾声,还忙成这样,实在有点反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造成的蝴蝶效应。

    依照原本的情节,皇帝身体还有两年才会垮,现在却眼见着马上要不行的样子。

    沈禾想到可能是自己让尾声的时候,一堆麻烦蜂拥而至,心中实在是很难不生出些愧疚情绪。

    他愈发想要帮一帮戚拙蕴。

    哪有光靠人大腿拿好处,不出力的道理?

    抱着给戚拙蕴减少压力的念头,沈禾愈发积极的试图拉拢后期反派,进入自己的阵营。

    第一位的,自然是他记得最清楚,现在下落也最为明确,且有很大拉拢几率的隋云行!

    沈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逮住两次机会,找到隋云行的行踪,制造了偶遇。

    有了两次机会,沈禾的社交能力也不是吃素的,这种时候他就是个纯纯社牛,带着隋云行就开始发展兄弟情,满京城踩点。

    沈小公子自小到大就是这招人喜爱的,他若有心专门去同人结交,那更是手到擒来,全不费工夫!

    几场下来,隋云行俨然和沈小公子有了些坚实情谊在,又有救命之恩为基础,感情迅速升温。

    沈禾凡是不与柳峥他们一道的空闲时间,就要想法子琢磨着拉隋云行玩。

    转眼入了冬。

    沈禾拢着毛绒绒的披风出门,忠言跟他一道。

    “过两日便要下雪了吧?这天真是冷得厉害,小公子您披风系严实一些,免得冷风钻了进去。”忠言喋喋不休的叮嘱。

    沈禾应付他:“好的好的,我紧着呢,你放心就是,哪儿有那么容易让冷风钻进来。再说了,本公子正当壮年,年轻力壮身体好着呢,冷风钻进来也不能奈我何!”

    忠言撇嘴哼了两声,正要与小公子逗嘴呢,就瞧着小公子眸子一亮,冲着不远处街口的马车挥手:“隋云行!嘿!这呢!”

    书生气浓重的青年握着缰绳,站在马车边,闻言抬眸瞧过来,露出个笑:“小公子。”

    沈禾小跑着过去,他怕跑太快出汗,到时候真病了就要挨数不清的唠叨了,只能压着自己的速度溜达着。

    到了近前,他道:“说了多少次,都是朋友,叫什么小公子,你就是改不过来。”

    边说边往车上爬。

    冬日,沈禾穿得厚,往上爬的时候身形不稳。

    隋云行伸手,想帮着扶一把,跟在沈禾身后的忠言眼疾手快,凑上去推着他家小公子的背,让人顺利登上马车。

    隋云行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忠言嘿嘿笑了两声:“隋公子,您也上马车吧。”

    隋云行微微颔首。

    沈禾见人上马车,马夫赶车,才说话:“你先前不是说想去太学么?我找人去问过,你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要入太学只需要担保人为你写封信便可,这很简单,年后我找人帮你写如何?”

    马车轮子骨碌碌作响,少年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坦坦荡荡,全然不会担心他的话语是否会打击到旁人微薄的自尊心,是否会将他坦荡热切的帮助当做怜悯。

    隋云行虽一身文气,却不扭捏,闻言笑着轻声道:“如此,云行便要再承小公子一份恩了。”

    沈禾打着小心思,干笑两声说:“嗯,倒也不用这样说,我可不是平白帮你,愿意请人为你担保推荐,除开咱们是朋友这层关系外,还是看中你的才能,没准儿日后你名声大噪,边有我得靠你的地方了。我这叫投资预备股!”

    隋云行嘴角笑容弧度不变,温声说:“那也是恩。”

    沈禾心中嘀咕,希望之后他拉拢隋云行进阵营,远离戚乐咏的时候,隋云行也能这么干脆。

    这么段时间,他在隋云行身上打探清楚了许多细节消息,诸如隋云行已经同戚乐咏有了接触。

    诸如隋云行投奔的亲人实际上就在二皇子手下,他四舍五入基本能算是二皇子的人了。

    不过沈禾觉得还不晚,他下手够快,时间这么短,跟戚乐咏认识了又怎么样?总不能戚乐咏一上来就启用一个不认识,不知道底细的人当自己的谋士,为自己的事业出谋划策吧?

    那戚乐咏也太容易被骗了,做谋反头领怎么能这么没有疑心!

    沈禾揣着自己满肚子的小心思,生怕自己用力不够。

    晚上跟隋云行分开前,还积极的想着下次会面的时候。

    隋云行笑着说:“小公子,再有月余便是年关,我需得回福州祭祖,再下回恐怕是来年开春了。”

    沈禾呆了会儿,冷风吹得乌黑的碎发扑在他的脸上,鼻尖冻得通红。

    他将手从暖烘烘的袖子中抽出来,用力扒拉开脸上的发丝,免得戳到自己的眼睛跟嘴里,然后才回过神来说:“对哦……忘了,那你岂不是马上要动身,白日玩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一声,你若是早些提,今日便不玩了,不如在京城中买些东西,到时候一车带回去,虽说老家中没有亲人在,但还有从前的邻居旧友,带些东西回去上门拜访也好见面……”

    他帮隋云行盘算着:“而且你的祖屋与祠堂都在那边,同邻居乡里维持好关系,你回京后,他们也能帮你照看一二。”

    沈禾说到这里,觉得这事马虎不得:“不行,要不明日吧,明日我带你在京城采买,哪些铺子的东西好,适合带回去送人我都知道!”

    隋云行唇畔始终挂着的弧度翘的更高,神情无奈:“小公子,车马打点好,我今夜便要动身了。辜负小公子一片苦心,不过小公子叮嘱的,我一一记下,待回去后会注意与乡里维护好关系的。”

    冷风刮起来,沈禾哪些不听话的碎发又开始随风飘扬,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张示自己的存在感。

    沈禾很是恼火,要去拽自己的碎发时,隋云行后退半步,微微颔首道:“小公子快些回去吧,外头寒风冷冽,待来年开春,我自福州归京,为小公子带福州特产。”

    沈禾想着人家马上要赶车回老家,不能再耽误,说不定不是他约,人家本来今天不用出来满街晃荡,是有时间买东西的。

    他只好提着自己摆摆手,露出个笑:“好好,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既然如此,提前预祝你新岁康健!来年开春再见!”

    说完扭身,顶着风一路从路口跑回门口,进了宅子大门。

    忠言慢半步,向隋云行行过一礼后,也跟着沈禾飞快离开。

    巷口瞬间变得空荡荡,只不远处巷口偶尔能够看见人影路过。

    寒风呼啸声都变得格外鲜明。

    隋云行站在原地瞧了好一会儿,车夫叫他:“公子,咱们不走么?”

    隋云行缓缓呼出一口蒙蒙热气,低声说:“走。怎么不走。”

    隋云行上了马车,车夫问他:“公子,您稍后便要回福州,咱们是不是得快些?您坐稳了。”

    隋云行没有出声,默认了车夫挥鞭赶马。

    他手中还拎着沈小公子前不久买栗子糕时,带给他的一份。

    油纸包在寒冬里隐约还剩下零星余温。

    还真是,完全不会遮掩自己的目的。

    *

    沈禾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推门进去意外的瞧见了个高大的黑衣青年,背对着门口站立,伸手拨弄他养在屋内的花。

    沈禾惊喜万分:“哥哥!”

    戚拙蕴回过头来,眉眼里溢出温软的神色:“禾大人在外头玩了一天,舍得回来了?”

    沈禾实在是很久没能与戚拙蕴见上面,以至于他现在都不管什么自己要避嫌,要压制自己的感情种种,只顾得上高兴。

    少年的雀跃简直要化作实体从他身上冒出来:“我又不知道你回来,要是早知道,我今天一定不出去,守在家里等你!”

    他搂着护在怀里的栗子糕,塞进戚拙蕴怀中:“哥哥你那么忙,现在怎么有空出宫,是终于忙完了吗?”

    难不成老皇帝挺过来了,还能再熬两年,所以戚拙蕴终于能松口气,有时间跟他见面?

    戚拙蕴低头瞧少年毫不犹豫塞进自己怀中的栗子糕,翘着唇角勾起绑油纸包的麻绳,瞧他鼻尖被冷风吹得红彤彤,抬手屈指捏住他的鼻尖。

    触手冰凉。

    沈禾被捏住鼻尖,想要后退,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愣在原地,呆了几秒。几秒过后再退,反而显得尴尬。

    于是只好任由戚拙蕴对他做这样亲近的动作。

    青年的指骨比他的粗许多,指腹与指侧的皮肤带着层茧子,有些刮人,但格外的暖。

    一小会儿的功夫,冰冷的鼻尖恢复暖意,沈禾说:“好了好了,暖和了!”

    说着便去拍戚拙蕴的手。

    戚拙蕴揽住他的肩头,推着人往小榻边上走,顺手将油纸包放下后,勾着少年大氅系带解开,忠洪立马上前接过。

    戚拙蕴问:“你今日去见你哪个朋友了?听连翘说,你这几个月结交了新朋友,时常出去与人玩。哥哥忙得没有空来常陪你,都不晓得我们禾大人认识了什么新朋友。”

    沈禾摘掉帽子,给手哈气后搓自己同样冰凉的脸蛋子,蹬掉鞋子盘腿坐上小榻,半趴在小几上,接过戚拙蕴给他倒的温热茶水,咕咚两口下肚后松口气说:“是之前冬日时候,在巷子里救过的一个人,我跟哥哥你说过的。”

    沈禾不好说自己交这个朋友是有目的的,想着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好在戚拙蕴并不深究沈禾到底与沈禾人结交。

    只要他家的不受欺负,不被带坏,什么人都没妨碍。

    两人好不容易见上面,凑在一起许多话要讲。

    戚拙蕴话虽不算多,耐不住沈小公子什么都想要问一嘴,他也什么都敢跟沈禾讲,全然不觉得大堆的朝堂事务辛密不能往外透露。

    至于沈禾自己的事,那都无需戚拙蕴多问,他自己就压不住分享欲,叽叽喳喳便倒了出来。

    沈禾说了一会儿,开始嘀咕:“哥哥你这样忙,怎么宋少傅一点儿不忙,他不应该在东宫帮你吗?”

    戚拙蕴顿时失笑:“怎么?宋少傅考校禾禾的时候,禾禾挨教训了?禾禾若是自己松懈功课,哥哥可不会护短。当初是你自己闹着不去太学,哥哥应允你,若是如此让我未来的状元郎落榜,我可就追悔莫及了。”

    沈禾痛苦面具:“我有好生读书,但我也忙嘛,毕竟我也是有身家事业要忙的人,下面许多铺子等着我查账呢。”何况状元是没影儿的事,根本没可能,偏偏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会考状元,旁人不知,太痛苦了!

    戚拙蕴可不吃沈小公子耍赖这一套:“哦?是么?那禾禾从前管铺子查账的时候,是如何忙过来的?可是忙坏了咱们禾大人,不若过来让我为辛苦的禾大人捏捏肩?”

    沈禾耍赖失败,瘫成一团软泥:“唉唉,好吧,我就是有所懈怠!也就半年,我总得松快松快,不能一直惦记着读书是不是?”

    戚拙蕴不置可否,只垂眸低笑着看他。

    在小榻上瘫着的沈禾滚在自己的布老虎上,抬眸对上青年太子漆黑深邃的眸子,不知事烛火晃动叫他产生了错觉,看得他原本还能维持平静的心脏,忽地狂跳起来。

    沈禾慢慢起身,感觉耳边轰鸣,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变得沸腾,发热,散发着滚滚热气,灼烫皮肤。

    他的耳垂不争气的变烫,随即转向他的脸颊。

    雪白的皮肉稍有颜色,便格外的显眼,完全没办法遮掩。

    沈禾心中发慌,他烦躁的骂骂咧咧,好不容易见一面,原本挺正常的,干什么脑子不听话的想东想西。

    看看吧!

    可烦人!

    沈禾埋着头,用手狠狠搓了两把自己的脸,占据先机,以免戚拙蕴看出不对。

    他嚷嚷起来:“连翘!我脸发烫,好像是有点受凉!”

    连翘闻言,马上转身说:“是奴婢大意了,小公子稍等片刻,厨房马上煮姜汤送过来。”

    沈禾应:“好好好……”

    他的“好”字没有应完,对面的青年伸手,探到他的额头。

    宽大温热的掌心盖在了沈禾的额头上,眸子紧紧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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