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原本以为那段记忆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模糊,可时至今日,冯问他为什么动作这么快,他才发现这个片段一直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
连当时赫尔曼的语气神态都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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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轨厢车一路遇站停靠,陆陆续续地坐满乘客,抵达市中心的站点时,已经是下午的四点二十分。
乘客如洪水泄闸,哗啦啦地下了大半,冯和谢灵裹挟在人群中下了车,急匆匆往教堂小跑。
市中心的建筑物大多规整漂亮,用砖石、水泥和钢铁堆砌出来的楼屋高矮不一,但分布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两旁,显得井井有条,干净明亮。
教堂是最高最显眼的建筑物,远处可见最高的是钟楼,哥特式的尖顶,米黄色的墙体在斜照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出神圣的气息。
一群白鸽驻留在教堂的屋顶和顶层的廊台,时不时扇舞翅膀。
尖顶下巨型摆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四和五的中间,而分针已经进入五和六的区域。
绕过教堂的红砖围墙,穿过敞开的大铁门,谢灵看见教堂雕刻精美花纹的石拱门前,有个穿黑色短风衣、深卡其色绒布窄脚裤的娇小身影。
那人显然是个女性,及肩的栗色头发柔顺地披散着,站姿很板正,仿佛从头到脚撑着一根笔直的主心骨,腿边搁着一个高到她大腿中间的大手提箱。
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黑长袍的牧师,此刻她正微偏着头,和对方交谈。
“萝拉!”进了教堂的区域,冯就改跑为快走,边走边高声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交谈的两人一起扭头看来,牧师听到这高声不由皱起眉头,萝拉·特雷西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人,冷冷说:“冯·斯图尔特,我们约的是几点碰面?”
“三点我记得,但——”
萝拉碧绿的眼睛像结冰的湖面:“那么请你抬头看看时钟,现在几点?”
“不是,你听我解释。”
冯情急之下还咬了舌头,嘶嘶吸了口气,来不及说话,就听同伴又说,“走,回维克市再说。”
萝拉不会在教堂牧师们面前给同伴难堪,但不代表她不生气,她拎起手提箱前,敲了敲表面,又给了冯一记眼刀。
听到咚咚咚的空箱子声,冯立马明白萝拉是什么意思——听,箱子已经空了,完全塞得下你。
谢灵站在旁边,觉得他俩的互动挺有趣。
“等等!”
冯终于撸好了舌头,唤住就要离开的同伴,语音严肃了起来,“我发现了邪恶仪式的痕迹。”
附近的几个牧师全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冯。
萝拉站定,转过身,目光在冯和谢灵之间打了个转,“在哪?你去查过了?他是相关人员?”
“不,这不可能!”一个牧师低呼,“圣主保佑,贝尔市从来没发现过邪徒!市民们都是圣主的忠诚信徒!”
这对贝尔市教堂的牧师们来说,是一个实打实的噩耗。
冯没有解释,而是看向牧师中最年长的主事者马林,“我们需要一间安静的会谈室来确认这件事情,稍后我会给出具体的说明。”
年迈的马林牧师倒是镇定自若,在前面引路。
进入教堂的会谈室之前,还有牧师想要阻拦谢灵,“除了圣职人员,其他人不能——”
“他是重要相关人。”
冯在萝拉面前稍显弱势,但跟牧师说话时声音并不温和,“他必须在场。稍后我还要当众对他进行检查验血,现在请你去储存室取一滴管本源魔药。”
“这……”拦人的牧师踌躇地看向马林,得到点头应允后,飞快退开往储存室走去。
会谈室内。
马林牧师、萝拉、冯、谢灵坐在长木桌两侧。
冯言简意赅,将事情始末如实说了一遍。
他话音刚落,马林眉头紧皱接话道:“所以,你还没有找到真实可信的证据,仅仅凭借你的感觉。而且根据你刚才的描述,被你催眠后的两人——守墓人和这孩子,他们所说的话中也没有直接证据指明尤拉是个邪徒,进行了邪恶仪式。”
冯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声音带了点嘲意,“我的感觉?马林牧师,如果你还记得魔法学校教授过的内容,就知道我这可不是感觉,而是审问时最有效的感知魔法。”
马林懒得跟他争辩,只是和稀泥道:“圣主在上,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们不能直接将一个可怜的已死的寡妇判定为邪徒。还有这个可怜的孩子,孩子,你觉得你那善良的母亲是邪徒吗?”
“……”
冯觉得贝尔市的这位牧师简直不可理喻。
抛开惩戒团和某些红衣主教的明争暗斗不算,惩戒者和牧师都是教会的圣职人员,算得上是同伴了。
虽然很多时候惩戒者和牧师们关系冷淡,但涉及到邪恶事件,绝大多数教堂都会无条件配合惩戒队,尽快地侦查清楚。
邪徒崇拜邪神,亵渎圣主权柄,威胁大陆安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理应严肃对待。
怎么到了贝尔市,牧师们就这么漫不经心,这么马马虎虎呢?
都是在教会浑水摸鱼不干事的吗!
被冯认定为混日子的马林一脸慈善地看着谢灵,发出一连串反问:
“孩子,难道你的养母给你吃好穿暖、照顾你、关心你都是为了将你当作祭品?……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多么健康体面,多么漂亮美丽,她将你照顾得这么完美,是为了让你去送死?”
这一长段下来,马林声音苍老厚重,说得字字铿锵有力,要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少年早就被牧师洗脑,连连摇头否认了。
可谢灵不动如山,安安静静地听完话,在马林期盼的目光下,认真说:“是的。”
马林一愣:“孩子你说什么?”
谢灵吐字清晰:“是的,我觉得斯图尔特先生说得对。邪徒信仰邪神,想要献上最好的祭品,不是很正常么?难道教会每次献给圣主的物品不是选最好的吗?”
“哈哈哈,说得对说得对。”冯忍不住笑出声,被马林白了一眼。
马林气哼哼反驳,“这怎么能一样……”
“好了好了。”冯没礼貌地打断牧师,看向同伴,“萝拉你怎么想?”
萝拉个子矮,坐在长桌后只能看到胸部以上,但她却坐得极为板正,双手交叉搁放在大腿上,纤薄的背部连同脖颈始终挺直。
她不轻不重地看了牧师一眼。
“此刻辩论毫无意义,要做的是尽快查明贝尔市是否还有其他邪徒的存在。尤拉是商人,接触的人多混杂。”
说是辩论毫无意义,但她的话却肯定了邪恶仪式的存在。
马林牧师还想再争辩,只听咚咚两声传来敲门声,年轻的牧师在门外说,“马林神父,本源魔药拿过来了。”
“进来!”
牧师推开门进来,手上托着一个长方形铜质托盘,他将托盘放到桌上,转身退出会谈室并顺手关紧门。
托盘上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水晶瓶,装着小半瓶无色液体,边上摆放着细长的玻璃滴管、一个小玻璃杯、一把锋利的银质小刀。
这是要验血了。
谢灵很清楚,昨夜他还想到要弄些本源魔药验血,没料到今天就能验上。
萝拉:“冯,你现在就给他验血,正好当着马林的面。”
冯起身拿过小刀,让谢灵伸出手不要动,“别害怕,只是取两滴血,不会痛的。”
反光的刀锋在谢灵的指腹轻轻划过,鲜血立刻沁出,迅速凝聚成珠,滴入下方的玻璃杯中。
谢灵收回手,看着冯捏着水晶瓶,拔开塞子,连滴管都没用直接全部倒入玻璃杯。
手法真够粗糙的。谢灵在心里评判,上学时实验课估计没少被扣分。
鲜艳猩红的血珠一遇到无色的魔药,立刻扩散溶开,溶液呈现柔和的水红色。
冯掏出怀表打开盖,无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马林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杯,神态略显焦虑,不知道是担心颜色产生变化,还是担心颜色没有变化。
相比之下,冯和萝拉虽然也在注意血液与本源魔药的反应现象,但表情就自然得多。
至于谢灵——目前作为别人眼中没有魔法常识的人,应该不理解这种验血实验的意义。
所以他光明正大地看了一会玻璃杯,然后就垂下眼皮,安静地等待着。
十分钟过得很快,当怀表的分针跳过十个小格子时,谢灵抬起了脸,看向这个可以决定他未来命运走向的玻璃杯。
——邪物在镜中的幻影、无法理解的扭曲低语、重归年少的完好身躯……
来吧,让他看看,他是否已经被邪神所感染,悄然化为邪物生长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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