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玻璃杯中的液体没有分层、没有颜色变化,仍旧呈现略显浑浊的水红色。
这证明谢灵是个没有被邪物感染、也没有服用转化魔药的普通人。
谢灵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开。
“哎,怎么会这样?”
冯感到失望,他本以为少年是个魔法师,想着这下给队伍挖到一个可培养的人才,要把人带回维克市呢。
没想到少年竟然没有服用过转化魔药。
马林松了口气,姿态顿时放松起来,“圣主在上,这孩子的验血现象表明,他没有受邪物感染。在圣主的庇佑之下,贝尔市压根没有什么邪徒。”
冯简直被这牧师的思考方式惊呆了,相关人没有被邪物感染,就可以判断没有邪恶仪式、没有邪徒?
听听,什么样的蠢材才能说出这话?怎么通过教会审核当上牧师的?怎么通过毕业考试获得转化魔药的?
他看向萝拉,两人目光相碰,萝拉一点头说:“冯,你去教堂的传讯魔法阵给队长留言,如实说明,告诉他我们要在贝尔市耽搁几天。马林神父,接下来我需要调查尤拉接触过的人群,请教堂给予支持,派遣两名牧师跟随我前往。”
马林面露难色,“特雷西,这两天我们有祈祷会要举办,还要整理、誊绘教会分发的魔法阵绘本,你们知道这根本耽误不得,贝尔市比不得维克市,整个教堂只有几个牧师,任务繁多,实在抽不出人手去帮你们。”
萝拉回想到今天在教堂里,看到几个牧师无所事事互相闲聊的场景,知道对方这是在敷衍自己。
看来贝尔市教堂的现状有必要回去跟莫里主教反应一下。
她面无表情:“既然这样,我先去警察厅一趟,请他们帮忙派出警员全面排查一遍尤拉认识的人,冯,你传讯结束后——”
“我知道。”冯朝萝拉眨眨眼,“我就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回头老地方见。”
“特雷西。”
马林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娇小的女士起身拎起大手提箱,又快又冷道:“马林神父,感谢教堂的款待,接下来我就不留宿教堂了,毕竟你们太忙,没有时间招待惩戒者。再见。”
冯和谢灵紧跟着出门,丝毫没有给马林解释的时间。
出了会谈室,来到宽阔的祈祷大厅,冯侧过脸看向谢灵,“关于刚才的验血,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什么问题?”谢灵眉梢一挑,“牧师不是说了我没有被感染吗?”
“那你就不想知道其他的?验血反应也可以判断出一个人是否服用过转化魔药。”
“转化魔药?”
“单单了解魔法知识,熟悉起源语都不能被称为魔法师。只有服用过转化魔药,肉.体才能承受构绘的魔纹,才算是魔法师。”
谢灵故作惊讶:“难道我服用过转化魔药?已经是魔法师了?”
冯摇头:“不是。”
“那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谢灵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泄气,“不是魔法师,也查不到我的过去。”
冯笑起来:“别丧气,既然你懂得起源语,就极有可能上过魔法学校,等我回维克市去大教堂的档案室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你的登记记录。”
谢灵貌似好奇问:“维克市的大教堂?贝尔市的教堂不能查吗?”
冯道:“贝尔市教堂没有档案室,只有维克市这种大城市的大教堂才有档案室、资料室,和其他各个大教堂资料共享——”
他忽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多,立刻住了嘴。
谢灵眼神微微闪动,“那我可以进大教堂查资料吗?我对魔法很感兴趣,市民图书馆只有简单的魔法历史书。”
“那可不行。”冯摇了摇头,“只有圣职人员才能进入档案室和资料室,除非——”
谢灵追问:“除非什么?”
冯犹豫了下:“没什么。”可能性不大的事还是别说出来吊人胃口了。
“了解。”谢灵眼睛微弯,唇边现出一点笑意,“别忘了我的精神赔偿费。”
两人已经走到教堂门口,冯看着他的背影在落日余晖中渐远。
从尤拉为谢灵准备最后的晚餐到今夜明月高悬,这是极其漫长的三天。
从教堂回到公寓后,谢灵有种精疲力尽的困倦感,白天为了对抗冯施展的催眠和共感,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
在去教堂的路上,他一直在厢车里打盹,在教堂验血的那段时间全靠意志力强撑着。
此刻一关上门,他接了杯冰水一饮而尽,直接倒在沙发上半昏半睡过去。
半夜,冰寒入骨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呼呼刮进来,蜷缩在沙发中的谢灵打了个寒战,从光怪陆离的睡梦中惊醒。
谢灵摸了摸额头,又湿又冷,浑身也出了层凉凉的白毛汗,可见梦里吓得不轻。
他按着犹如宿醉阵阵发痛的脑袋,试图回想都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但怎么想不起来。
刺啦!
窗边忽地传来一道清晰尖锐的声响,谢灵扭头去看,原来是一只黑猫跳到了窗框上,利爪抓到石墙发出刺耳的刮磨声。
借着满室的明亮月光,可见黑猫四肢纤长瘦骨嶙峋,毛发虽然还算干净但粗糙无光,唯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幽幽地发亮。
是只常见的流浪野猫。
在贝尔市最冷的冬天,流浪的小动物总是很难活下去。
家家户户关门闭窗,也只有他这窗户大开,难怪野猫想进来呢。
看着野猫翡翠般的圆眼睛,谢灵朝它招了招手。
黑猫跳下窗,大概是见的人多了,也不怕生,小步走过来。
客厅内除了谢灵躺着的长沙发,还有两个木椅子,上面有前天谢灵随手搁放的外套和毛衣。
黑猫歪头看着谢灵,细长的尾巴慢悠悠地摇晃,似乎在踌躇什么。
谢灵还以为黑猫想上沙发,但它最终跳到木椅上,钻进他的衣服堆里蜷缩成一团。
谢灵也不在意,无精打采地起身关窗户,往壁炉里添了煤炭点燃,等壁炉的火烘烘燃烧起来,将装着半条燕麦面包的盘子和一碗清水放到边上。
很快,小客厅里充满了温暖的空气,他从卧室床上抱了条毛毯,只脱了大衣,裹着毯子坐在壁炉前,就着清水将面包下肚。
温暖和饱腹感让谢灵舒服了很多,偏头痛也消退得无影无踪。
他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很快就安稳地睡着了。
火光闪烁,室内昏暗。
黑猫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然睡熟的少年。
·
次日,贝尔市商会。
青花瓷的杯盘碗碟、藤编的篮筐、铸铁的小平底锅,还有各式各样零零碎碎的调料瓶等厨房用品,一股脑地堆在地面上。
商会的收货人一一点数后,给了价钱,“一共2金13银8铜币。”
这些都是尤拉留下来的存货,不值什么钱,但谢灵想着蚊子再小也是肉,就找商会随便处理了吧。
他没做过小商贩,虽然不知道这些小玩意具体该卖多少钱才合理,但常识来看,商会肯定压价压得低。
“就这个价?”谢灵蹲下身敲了敲瓷杯洁白的边缘,“以前从没这么低过呀,别说我自己往外卖,就是隔壁城里的商会也不会给这么低的价。”
收货人眯眼撇嘴说:“别的小玩意不说,你这一整套的青花瓷是仿品吧?虽然仿得挺精细,但也卖不出多少钱,只能按品质稍微高点的普通餐具卖。”
其实在谢灵这个纯种大昭人的眼里,这青花瓷仿得相当粗劣,一看就知道压根不是东方出品,估计是希里亚本地无良黑商做的仿制品。
但这一堆东西怎么说也不会卖得这么低廉吧?
见谢灵还在犹豫,收货人一摆手,“你要是觉得我们商会价钱低,那你拉走吧,去价高的地方卖。”
“好。”谢灵也不想再多费心纠缠,“就2金13银18铜币,成交。”
“好,你跟我——等下,我刚才说的是2金13银8铜币!”
谢灵迟疑:“是吗?我听的明明是18铜币,就10铜币的钱商会也要变卦?”
这狡诈的商人们!总不会是贫穷使他出现幻听吧?
“你确定?”收货人又点了一遍货物,在谢灵无辜又委屈的眼神下,最后一皱眉,“你别这么看着我,活像我抢劫了你似的。”
“行行行,18铜币就18铜币吧。”收货人松了口,“折算一下,是2金14银6铜币。这下别说听错了!”
谢灵领了钱,小心翼翼地装进旧皮夹钱包里,心里流下贫穷的泪水。
临走前,还不忘问一句:“听说商会跟政府挂钩,那要是我在贝尔市的店铺里受到欺诈,可以来这举报吧?”
“这要看金额!”收货人没好气地说,“我们不处理5金币以下的欺诈事件。”
很好,达到举报金额了。
趁着朽木棺材还没入土,谢灵转头就去了棺材店。
棺材店来来往往的顾客不多,又由于他样貌格外俊美,所以棺材店老板对他印象深刻,他一进门,老板就认了出来。
送货的车夫回店后跟老板说过顾客疑神疑鬼,要去商会验货的事,所以谢灵这一来,老板立刻警惕问:“先生,你有什么事?”
谢灵也不废话,掏出那块棺材角削下来的木块,上面还有这家店印着的专属图辉。
老板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对方还真能做出削棺材的事。
谢灵拿着木块,将截面对着老板,“原木整切?上好柳木?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木头?”
眼见店里正在挑选木材要定制上好棺材的顾客动作一停,好奇地看了过来,老板后背顿时冒出虚汗。
“这都是误会,误会。”老板指挥学徒去招呼客人,把谢灵往里间带,“来,我们这边谈,一切好商量。”
进了里间,老板无奈道:“先生,这都是失误,我也没想到进货的时候能混进来这样的次品。”
谢灵不温不火,“朽木叫次品,我看你店里的优品估计也不怎么样。”
老板眼珠咕噜一转,想着快点息事宁人,还有更重要的生意要做呢,于是说:“是是,是我们的疏忽。这样,您再去换一副棺材,15金以下的随便挑,我让车夫拉去换过来。”
换?
谢灵可不想换,他在意的又不是尤拉睡的棺材好不好。
他冷哼了声,含着嘲意说:“换就不必了,既然是不值钱的朽木就应该收它应有的价格,9金10银?当木材烧10银币都嫌多了。”
“你的意思是,退钱?”
老板不由皱眉,吞进来的金币再吐出去,他是极其不情愿的。
“虽然10银币都不值,但看在送货上门的份上,10银币就10银币吧,退给我9金币就行了。”
“什么,退9金币?”老板差点被口水呛住,“本店一旦售出,概不退货的!”
谢灵手里轻巧地抛动着木块,冷笑道:“谁说是退货呢,我出10银币买了啊。你多收的9金币应该退给我,不然我只能拿着棺材和收据去商会问问了。”
“你!”
“还有你下面的客人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我这么倒霉,一不小心就买了次品?我可是热心市民,得提醒一下他们才好。”
老板额头青筋毕露,紧抿着嘴唇,表情是强忍怒气又想露出微笑的怪异。
他深深浅浅呼吸了几次,压着怒火说:“您说得对,我这就去改账本,把多收的钱还给您,不过之前给您的收据得退给我。”
谢灵微笑:“这是当然。”
老板撩开门帘离开,不一会儿就见他拿着零散的纸币进来,当着谢灵的面点清楚,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谢灵自己又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满意地收好出门。
“真是倒霉!这是什么神经病会削开棺材验货!”老板咒骂了一番,还是不解气,喊来学徒和店员,“你们两个跟着他,等会到了没人的地方,教训他一顿。”
“机灵点,套上麻袋,别被他看见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找了个棕黄色的麻袋拿着,出门一看,少年还没走远,挺拔瘦削的背影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两人放轻了脚步,悄悄跟在谢灵身后几米开外,就等转进寂静无人的小巷将人套了麻袋,一顿暴打。
谢灵从书店摆出来的摊位上买了份科洛日报,正在扫视各种头条新闻。
翻动报纸时,余光一瞟,瞥见两个鬼祟人影。
嗯?
他将报纸一卷,快步离开。
果然那两人自以为隐蔽地跟了上来。
这是恼羞成怒了要套我麻袋?
谢灵哪会猜不到,心念一动,顺水推舟转入一条无人小道。
动手呀,看谁被谁套麻袋。
谢灵正这么想着,忽然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比那两人更快地转进小道。
来人正是昨天才见过的萝拉·特雷西。
她迎面走来,清秀白皙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表情,顺滑的齐肩栗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谢灵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嗨。”
萝拉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嗯了声,然后就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径直路过,消失在拐角处。
谢灵若有所觉,向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快到出口时伸出手,指尖果然碰到了类似冰冷石砖的触感。
“哎?人呢?!”
跟踪的两人分明见少年转进小道,可自己跑近一看,压根没什么小道,房屋相连,中间只有连续不断的石墙。
他们不敢置信地伸手摸索了几下,紧接着慌乱后退。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面面相觑,是看花了眼,还是遇到鬼了?!
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刚才那几秒,少年的手指仅仅与他们相隔一厘米。
谢灵收回手指,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这个萝拉·特雷西,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边走边想,总觉得对方的行事作风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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