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戚缓缓就知道他不会什么都不做。
倪庚面上乞求, 姿态卑微,但戚缓缓知道并不是的,他能进到戚府,来到她的窗前, 这本就是强势行为。
戚缓缓生了逆反之心, 她打断倪庚:“你这与私闯民宅的强盗有何区别, 不管你要做什么说什么,请你离开。”
倪庚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强硬,他知道自己不走她也不会喊人,也不能拿他怎样,但那又有何用,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在看到戚缓缓目光中的坚定后, 他心下了然,一边后退着一边道:“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 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次我算是把圣上彻底惹怒了。前因后果我都交待在了信上, 你看后就知。总之, 任何能牵扯到你一丝一毫之处, 我都做了妥善的处理。”
戚缓缓:“已经好几句了。”
倪庚大大地后退一步:“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我走了。你一定要看信。”
他的身影一闪就消失了。戚缓缓低头看到窗台上确有一封信,她把信拿了起来,把窗户关上。
重新躺好一时竟睡不着, 戚缓缓翻了个身,见月光透过窗子照在桌案上,那封信清晰可见。她披衣起身, 慢慢走到桌前,把信拿在手中看了看, 最终打了开来。
倪庚在信上说,皇上是因为他不听圣令,拒绝了皇上要他娶亲一事,才令圣心大怒贬他到艰苦守地。他还说,此事他已在能力范围内下了封口令,不会让一些捕风捉影毁她清誉的话传出。
戚缓缓从信上抬起眼来,想来,时王是因为拒了圣上的说亲才被贬放的,这样的理由,会让一些人猜测于她,所谓捕风捉影毁她清誉之言是指这个吧。
她倒是不在乎的,只是倪庚能提前想到并做了预防,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戚缓缓忽又想到,这人,若真细心起来,哪有什么不能共情之处。
所谓没想到只是觉得没必要、没那么尊重在乎,不愿深想而已,唯一个不值罢了。
戚缓缓低头继续看信,后面的两页纸上,写的都是叮咛嘱咐。
他提到了小三子,对他的安排一步步都写了下来,看后戚缓缓真的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几乎就没有他没想到的,比起她这个亲姐姐,倪庚可谓想得万全。
他也提了二丫的婆家史家,直言这婆家当初她们是抱着什么心态找的她们也该知道,如今见自己远远的被贬走了,不知会不会吃了豹子胆,会对二丫态度有变。他紧接说不怕,提了一个可找之人,两点可拿住史家的把柄。
最后,倪庚说到了戚家。
他直接了当地告诉戚缓缓,他留了人在戚老爷身边,以戚老爷做生意的圆滑与精明,如此也就无妨了。
总结起来内容不多,但确是写了足足两页纸,条分缕析,面面俱到。比起上面这些她的家人,到戚缓缓这里,倪庚只留了一句话。
“愿你快乐肆意地活着,保重。”
看完信,戚缓缓沉坐了许久。时间不知淌过多少,戚缓缓才开始动作。
她把信小心地收好,上面有关小三子以及二丫的部分,她还没有全部背下,自然要把这份“宝典”收好。
竟是一夜无眠,那人可真是可恶。
行走了二十多日,倪庚才到驻地。此地被称为荛山,是典型的山形地貌,本身就穷山恶水,加上与拓石相接,更加不适宜居住,只能成为驻军之地。
条件不是一般的艰苦,唯一算作好处的可能就剩因地势原因,这个地方不宜开战,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守地。
倪庚选择这里是有原因的,最重要的是这里安全,可以放心地勾戚缓缓过来,其次此地早在很久之前就入了倪庚的眼,早有了想要发展这里的想法。
倪庚不会随意选个地方要皇上来贬放他,他是有备而来的。
在路上倪庚就开始给戚缓缓写信了,与她描述这一路上的风景人文,行程各事,除此之外于他自己的话题一个字都不提,只每次都在信的最末写上一句:“今日可乐乎?愿好。”
戚缓缓依然不回他的信,但每一封都有认真读。倪庚在信上所言皆新鲜有趣,实用好读,确实读之赏心悦目。这养成了戚缓缓一个习惯,倒是开始盼着倪庚的信来。
后来,倪庚到了守地后,虽信上没了各地风貌志可看,但荛山当地也有不少不同于京都与崔吉的怪事趣事,戚缓缓就在倪庚这一份份从不提及他自己的信中,忘了倪庚的存在,只专注于信上的内容,内心隐处对倪庚的审慎也慢慢地变得没那么谨慎了。
这样的通信进行了几个月后,戚缓缓收到了一封内容与之前不同的信件。
信上内容较往常有些沉重,倪庚向她吐露当地其实是有资源的,盛产一种浆果。驻军家属营,有妇人拿此浆果做胭脂、做指甲上的染料,看着可比京都那些卖得极贵之物还要好上许多。
他有问那些妇人,与外面的比之是否真好,他想弄清楚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里的妇人只是随军来到这里,自然见识过外面的东西,皆一口同声地告诉他 ,因这浆果的特性,做出的女子之物确实颜色更鲜亮,更细腻,更不易脱色。她们只用最简单粗糙的办法来制作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若是有成熟的工艺,做出的东西谁说不能卖高价呢。
倪庚在信上闲聊到此,话锋一转道:“若是可以引进工艺,荛山可否凭这一物产而摆脱穷山恶水之名?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能是我太闲了吧。”
因这封信,戚缓缓记住了荛山浆果。洗脸时会想起,梳妆时会想起,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案上的各色脂胭水粉更会想起。
终于,戚缓缓第一次给倪庚写了回信。倪庚看了信的内容,露出了笑容,小鱼儿上钩了。
心慰心喜一阵后,他开始认真仔细地给戚缓缓写回信。
信上,倪庚就戚缓缓所问的关于荛山地形地势以及运输方面的问题,给出了切实且详细的说明。信的最后,他提了一嘴,若不是他水土不服,膝盖及腿部疼痛复发,他就亲自去丈量了,如今身体受限,只能给出模糊的数值。
戚缓缓收到信后,陷入了沉思。不止,一连几日,连戚夫人都看出戚缓缓有心事。也就在戚夫人开口过问之时,戚缓缓做出了决定,她要亲自走一趟荛山。
她也想过,是否倪庚知她好商且呆不住,特意拿这个什么浆果来勾着她过去找他,这也是她犹豫多日的原因。
但就算如此又如何,戚缓缓本就不是要与倪庚彻底割断,他那个死咬住不放的劲儿,戚缓缓深知且无奈,她能为自己做的就是要好好磋磨磋磨倪庚的性子,到她能确定这人不管真的假的,至少做出的举动皆能让她满意为止,她才会给他机会接纳他。
既然要给机会,那走这一趟也无妨。她倒要看看,当地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出大生意来。父亲受限不能再从商了,但她可以,戚缓缓不想节俭过日,不想坐吃山空,她还是想要找些挣钱的门道。
这挣钱的门道京都不是没有,但太过显眼,她毕竟是戚家女儿,打着她自己的名义从商,别人未必信。荛山这地儿,天高海阔皇帝远,倒正合她心意。
还有,戚缓缓虽不愿承认,但她看到信上倪庚说旧病复发,她终是上了心。
戚缓缓上路了,她走的就是倪庚所走的那条官道。路上每一处所见、每一处休息的驿站都与倪庚信上所描述的完全一致。这时戚缓缓才知,怪道以倪庚的行进速度,要两个多月才能到达驻地,原来是为了给她趟路,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来的吗。
不管戚缓缓心里如何想,这一路上,她都是照着倪庚信上的信息与介绍来走这一趟远门的。
她可不会与自己过不去,最安全最不累人,又能看到最美风景得到最好体验的行程凭什么守着不用。
戚缓缓并没有告诉倪庚她在路上了,甚至都没打算告诉他。自她发给倪庚唯一的一封信后,就再也没有给他写过信了。
可倪庚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他虽在那封留在窗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信上只提了她一句,但行动上,他留在戚缓缓身边的人最多。
在她收拾行装还未出戚家大门时,京都这边就朝倪庚那里发出了报信。
倪庚收到信后,不动声色,依然按照之前的节奏给身在京都的戚缓缓写着信。他当然还是收不到她的回信,不过他几乎每两三日就能收到汇报戚缓缓行程与日常的信件。
戚缓缓这次出门,倪庚留下的三十余名暗卫,几乎倾巢而出,全程在暗中护送着。
第102章
戚缓缓对此全无所知, 她只知这一路行的十分顺畅与舒心,看了想看的风景,感受了异地的人文,品尝了各地的美食。就这样, 她竟是比倪庚所费时间更多, 两个月的时候, 还没有走到荛山。
在这期间,倪庚一边按之前的样子给并不在京都的戚缓缓写着信,一边在戚缓缓的目的地悠然坐镇,等着她的到来。这个过程虽见不到人,只闻其只言片语的一点消息,倪庚也是愉悦的。
可她走得是真慢啊, 倪庚想象着她要落脚在哪里?要如何自认瞒住了他?要到何时才肯让他知道她来了?
这些想象全部化成了期盼,有盼头日子就不会过得太苦太慢, 倪庚竟从这种暂时得不到的等待中品出了趣味,如对弈如对阵, 你来我往, 如此拉扯, 当真过瘾。
就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时,天不遂时王愿,一场连续下了三日的大雨,使得两境之隔的大河涨水了, 涨到了历来记录上从没到过的高位。
这样两国边境的其中一段地势发生了改变,拓石人看到机会,竟有心灭掉荛山这个驻地据为己有。
荛山这个地方, 若被拓石人占了,大杭是没办法也没必要争回来的, 它的地理位置太独立,若不是与拓石边境相接,这个地方于大杭来说无足轻重。
可它毕竟是大杭的国土,岂可容拓石人越过大河之界来占据。
拓石之前在大杭埋下的细作几乎全军覆灭,这口气他们可是憋了好久,一直在等待时机给予大杭还击。如今这场连下三天的暴雨,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倪庚从睡梦中惊醒,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他披上外衣来不及系上朝外走,金魏一看也是匆忙起身的,语急地与倪庚道:“殿下,属下马上去探。”
倪庚脚下步子不停,抽出自己的长剑:“不用。”
出了营地,就见拓石人渡河而来。已经有先遣小股军队不仅上了岸来,还行进到了军营这里。
倪庚出门第一件事就是长剑一挥,折挡了敌军飞射而来的箭矢,紧接着就是提剑杀敌,金魏等一众人互相掩护着共同杀敌,没有功夫多说一句废话。
天将破晓时,这股拓石的军队才被灭尽。但后续大批士兵已登岸,与驻地军营形成对峙。
说是对峙,然荛山驻地并无过多的兵力,长此下去,如无援兵,驻地危矣荛山危矣。
倪庚身上脸上皆被鲜血染红,手上尤其看不得,血水从护腕上淌下,将剑柄都沾染得黏腻。不止倪庚如此,金魏众人也好不到哪去,此时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倪庚在地上死透的敌人身上囫囵拭掉剑上的血迹,迈步回去军营:“起桥,关门!”
金魏:“是!”
倪庚撕掉贴在身上的血衣,大桶凉水直接往身上倒,干净衣物随身一套,带领各人上得营壁,接过传到他手上的舆图,边实景观察边对照起来。
“这水什么时候能下去?”倪庚问
驻地军士长上前道:“禀王爷,从未见过此等水势,若按往常情况预估,大致需十日。”倪庚虽被皇上罢免了所有实权,但他大杭唯一王爷的身份是罢不掉的,军士长还是要以他为尊。
十日,倪庚听后不语,望向河岸,敌军已驻起营帐。
稍后他道:“金魏。”
“属下在。”
“带一队人去拦截京都过来的,你不用回来,与其他人一起火速回京都。”
京都过来的自然是指戚姑娘一行,殿下这是不想戚姑娘涉险,想提前把人截回去。只是为什么不让他归队,此时驻地比戚姑娘那边可是更需要人手。
况且驻地这里的兵士,毫无作战经验,又常年缺乏操练,如何能与殿下配合得当,齐心保荛山。
金魏并不多言,只应下此令,心中打好了主意,待与护送戚姑娘来的暗卫接上头,让他们掉头带人回去就是,而他自己则是要回来的。
倪庚交待完金魏,重新埋头在舆图上。没一会儿,金魏去而复返。
倪庚大惊瞪视他,金魏赶忙道:“殿下,戚姑娘已经到了。”几乎是同时,倪庚收到了迟来的最后一封行程通报,上面写着今日会到。
抵达的日子没有错,出差错的是这封通报竟是比他们人到的还要晚。
倪庚没一丝犹豫,他要做的事太多,留给他的时间属实不多。他大阔步走出去:“金魏跟上。”
一行人匆匆来到一间房舍前,倪庚下马踹门一气呵成,戚缓缓听到动静走出来查看,就见倪庚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到她面前。
她感觉到杀气,一时楞楞地看着他过来,什么都做不了,如石化一般。
倪庚知道此刻自己身上带着刚杀完敌的煞气,他可能是吓到她了,但情况紧急,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能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下来,他道:“要打仗了,让金魏送你回去,其它事以后再说。”
戚缓缓的震惊一波接一波,好好的为何要打仗?跟谁打?胜率多少?还有,她才刚落脚,倪庚就踹门进来了,他该是早就知道她来了,她还自认瞒得很好,能够主导何时让他知道的时机,不过是自作聪明。
戚缓缓先问最重要的:“要打多久?你能赢吗?”
倪庚心中一暖,他如何不知她心中疑惑,但她还是先问了关乎他身家性命的问题,她还是关心他的,不是吗。
倪庚的语气越发温柔:“我不会输。”
戚缓缓点了点头:“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倪庚十分坦诚:“是。从你离开戚府时就知道了,此行也有我的人跟在暗处,以保你的安全。你别怪我,地方终究是不及京都安全,这么远的路途,我不放心。”
“呵,你要真怕这个,一开始就不该拿那个独有的浆果勾我来。”
倪庚:“想你了啊,谁知我在取得你原谅的路上走得这样不顺,实在是运气不好,怕是老天罚我。”
没时间再多说了,倪庚上前一步,本欲双手拢她肩膀给她安慰的,但想到自己刚才满手污血的样子,他缩了回来。
“听话,走,赶紧走。”温声温气带着哄意,一转头马上换了语气:“金魏!”
此厉声一出,金魏身后现身一路以来护送着戚缓缓的所有暗卫,戚缓缓惊诧,她没想到是这种规模,一路上她竟是不见一点儿蛛丝马迹。
倪庚不用多嘱咐金魏,金魏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使命为何,殿下之意是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完好无损地把戚姑娘送回京都。
金魏重新思考了下,待他把人护送到绝对安全的地界,再转头赶回来就是,只盼一切来得及。
戚缓缓知倪庚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放下心中一切,配合地随金魏而去,她连马车都不坐了,在逃亡北地的时候,她早已跟王统习得了马术。
戚缓缓利落地上了马,拉紧缰绳回头对倪庚道:“你又骗了我一次。”
话音刚落,她一声高喝:“驾!”人已带头纵马而去。
倪庚无奈苦笑,低喃道:“我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当道阻且长吧。”
倪庚来时的路上不是没想过,这样出现在戚缓缓面前该是又要惹到她。本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掌控中,如今突发意外,让他把自己的心机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他当然不愿,但比起这个,她的安全更重要。
戚缓缓的马速慢下来一些,金魏明白其意,与她齐头并进。
戚缓缓问:“他手臂受伤了?”
金魏心中一酸,替殿下酸的,戚姑娘难得注意到了。他回道:“是,事发突然,昨夜到今早,驻军一直在奋勇杀敌,好不容易杀退敌人,留有一息的喘息之机。”
这个地界,自然是拓石来袭。
戚缓缓又问:“他的腿呢?信上旧伤复发。”
金魏:“也是有的,但现在哪顾了那些。”
“此仗很难打吗?”
“算得上是艰难,对方有备而来,已发出求助,援军若能及时赶到就好了。”
戚缓缓停了下来,对金魏道:“你带着这些人回去,想来他们的战斗力可以以一挡十。”
确实如此,能成为暗卫都是倪庚亲自挑选出的武力高超的战士,金魏当然也想带着这些人马回去准备战斗,但忠心才是他的本分,哪怕他有私心也得听令。
金魏摇头,但刚才他眼中闪过的光芒被戚缓缓看到,她道:“你若不肯带人回去,我就不走了。”
金魏马上言不可:“若您出了事,殿下就完了。”
戚缓缓一楞,这是什么话。但金魏无一点儿打了妄语的样子,特别地真情实感。
戚缓缓道:“若等不来援军,他身边无人可用,他现在就要完了,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金魏本就担着心,听这话一时有所动摇:“您要想好了,此时不走,有可能就走不了了。”
戚缓缓冷哼一声:“怕什么,我虽好财贪生,但舍着一个国家的王爷也要保争的地方,可见有多重要,没有家国,哪里有我的好日子过。一切都是命,魏大人不用多虑,我小时候被一位坐化的高僧算过命,长命百岁着呢。你若实在不放心,留两个人给我,回去的路刚走过来,我熟,他们也熟,我一定会平安回到京都的。”
金魏下马,给戚缓缓深深鞠了一躬。
戚缓缓点头受了:“好了,魏大人赶急去吧。”
金魏果真听戚缓缓的,点名给她留下两名暗卫,带着其他人掉头回去。
第103章
戚缓缓这里走得并不顺利, 不知拓石得到了什么样的情报,出荛山的路被伏击了。好在他们在各处都设了伏,人数有限较分散,两名暗卫带着戚缓缓全身而退, 皆无受伤, 只是再出不得这里。
戚缓缓当机立断:“那就不走了, 我们藏起来,待出了结果,若胜了自是无事,若是败了,那时也是拓石人最大意疏忽的时候,我们再寻机会离开。”
二位暗卫无不从。
倪庚这里, 见到金魏带着他留给戚缓缓的几十人回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去就是一脚, 金魏被踢了出去,但他知道殿下手下留情了。
倪庚确实没下重手, 这是用人之际, 另, 也不是金魏的事。他厉声道:“她怎么说?!”
金魏爬起跪好,把戚缓缓所言一字不差地说给了倪庚。
倪庚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全体归队。”
倪庚收起对戚缓缓的担心,他现在不能分心, 他要全力在阻敌保疆土这事上。
金魏心中大喜,急忙凑过去,见倪庚所讲的战略皆是孤军奋战的策略。倪庚不能把希望放在援军上, 因为他盘算过,恐援军是指不上的, 荛山离哪里都不算近,一直以来的认知,这里又不会发生战斗,所以就算援军反应过来全速过来,恐远水解不了近渴。
但也不适合直接战斗,驻地的兵力无法与有准备且过河人数还在增加的拓石人数相比。他还是要在现有兵力下尽量拖延,等到援军的到来。
除此之外,倪庚还生出了戾气与野心。拓石人胆大包天,竟敢过境挑衅,这次不狠狠咬上他们一口,后患无穷。至于野心,他要他们有去无回。
倪庚排布完大局,抬头看着刚到此地的暗卫们,竟是今夜就能用到,确如戚缓缓所言,他需要这股助力。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倪庚派这些暗卫潜到了水域附近。下的是死命令,不得令不许动。暗卫习惯在暗处行动,擅于隐藏行踪,且极其能忍,是最适合执行此任务的,这是驻地士兵做不到了。
在派出这些暗卫之前的五天里,倪庚带着驻地兵力与拓石进行了大小八次阻击战。每次都有死伤,还能战斗的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每个人身上都是大伤小伤。这种情况下,倪庚也没有动用他这些留待后用的暗卫。
议事厅,倪庚不耐金魏的包扎,一把扯了下来。
如今战斗进行到关键处,包上肘部限制他的行动,他干脆包都不包。反正他后背与两只胳膊皆有刀伤,他疼习惯了。
倪庚估计援军再有三日就会到,相信拓石那边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他们的焦急体现在一次比一次密集的进攻中。
倪庚不急,或者说他不能急,越急越容易出错,这个道理对拓石那边也适用,他已看到拓石因急躁而开始犯错。
胳膊上的旧伤又开始渗血,倪庚把带子狠狠一拉一系,眼中凶光大盛。
驻地兵士们从不知自己会被激发出这样大的能量来,王爷给了他们希望与承诺,若此战能保住荛山,且还有命在,从此一步登天,荣华富贵。
荛山的兵士哪个不是在这里混吃等死,如今危机伴随着机遇就这样从天而降,每个人就算为了保命也全都拼了。而且王爷用兵如神,他们竟然撑了下来。
此刻,不只倪庚,每一个人眼中都是熊熊的凶光,个个都有要咬下敌人一大口血肉的气势。
相比这边,拓石人本来只想以巧取盛,如今胶着上了,死伤的人数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虽人多,但久攻不下的形势,令军心动摇。
眼见驻地的援军就要到了,拓石准备最后一次的全力进攻,这次必须全力以赴把驻地拿下,否则援军一到,他们就要撤兵了,再拖河水下去,有可能变成把自己送到敌人嘴边来的蠢事。
两边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皆全力以赴,只是倪庚这边是以拼着一条命不要的全力以赴。
几次拓石人的进攻皆被挡了回去,终于,倪庚算好时机,一声令下,他们应战了。倪庚可没想着与拓石人同归于尽,若他算得没错,援军该到了。
倪庚告诉驻地军援军所到的时辰是错后的,他知道皇上一定会尽全力派来援军,会比正常援军到达时间提前,但这个可能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所以此刻,当看到援军竟提前到来,所有驻地的士兵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希望激得每一个人都兴奋不已。而拓石那边的士气一下子就泄了,撤退声不绝于耳。
可撤退的队伍却开始停滞不前,一股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人马从他们的退路处杀了出来,伴随着这股力量的出现,河上的船只也出现了问题,开始漏水。
一时拓石退军大乱,而驻军这边有了援军的援助全力追了上来,两厢夹击,拓石一下子变得劣势,被伏击的伏击,就算上了船的,也有因船漏水而淹没在大河中的。
拓石本想借极端天气夺取荛山,一雪前耻的,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惨重。
而对于荛山驻地来说,此战也是险胜,若输了可不能像拓石人那样还有逃走的生机,他们会同妻儿一起全军覆灭。
拓石兵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战斗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精神也松懈下来,唯有倪庚,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他一刻都不肯耽搁,点上他的人朝营外快马而去。
金魏也在其中,他知道殿下这是要去追戚姑娘,殿下想来一直在担心着,怕戚姑娘身边只带两人不安全。
以倪庚的计算,他差不多如此速度追上个七八日就可赶上对方,但在他以为他们会落脚的地方却没有见到人。于是连歇息的心都没了,可人疲马累,他还是宿了一晚,转天天刚亮,就又火速出发了。
一直又追了三两日,倪庚还是没有见到人,倪庚一时拿不准,是对方脚程比他预估的快,他一直没有追上,还是他反超了对方?
为能尽快确定戚缓缓等人的位置,倪庚派出两拨人,一拨往回走,沿途寻找问询,有无戚缓缓那样的三人经过,若见到了人飞信来报。
另一拨全速向下一地出发,同样,若见到人,拦住他们飞信来报。而倪庚忍下心中的担忧与相思,留在原地等待消息,再决定朝哪一方去。
这样原地呆了三日,远去的一队传来消息,下一站并未见到人,且查找问询了当地的客栈驿站,也未见戚缓缓那样的姑娘家出现过。
倪庚觉得有可能他真的反超了,可掉头那一队还没有消息传来,又等了两日,才来消息说,也没见人,他们还遵令若没见人就再回走一站,同样没碰到人,问询一圈,说,别说什么身量好长得好的姑娘了,就是年轻姑娘也没见着一个。
倪庚这时才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他的担忧一下子暴涨,不安与恐惧漫上心头。
金魏也吓到了,是他放戚姑娘走的,若她出了什么事,他死都难赎其罪。
倪庚忽然动身上马,在回荛山之前,让他派出的两拨人继续沿途查找,务必要细细查来,一旦有了消息立马回报。
倪庚这趟也出来十五六日了,就算他全速回到荛山,最快也要六日,待他回到荛山,确实得到了戚缓缓的消息,因为之前拓石人的伏击,她根本就没走。
在倪庚追出去又返回来的这段时日里,戚缓缓见战斗结束,荛山重新变得安全了,她倒不急着走了,而是开始着手之前她要来荛山做的事。
她看到了荛山独有的浆果,也看到了由此浆果做出的脂胭水粉的效果,这一点上倪庚倒是没骗她,果然是即使在京都也看不到的好质地好颜色,绝对的上品佳物。
在倪庚没头没脑的在外面转悠的二十天里,戚缓缓差不多把想要知道的都摸清楚了,心里有了八成的成算,这个生意干得。
不过浆果结果时间虽长,但在此地还是有三个月无果期,眼下马上就要到无果期了,戚缓缓并不急着马上就做些什么,正好她可趁着这时节先回去,做好准备,把她要带的人马带过来,到时候新果也长出来了,可以收购摘取进行加工。
算计好后,戚缓缓不再耽搁,简单收拾了行装回去京都了,恰巧与倪庚错过了。
倪庚辛苦跑死马地回到了荛山,一开始心喜戚缓缓果然没离开留在了荛山,且她十分安全,但心喜去得也快,人没见着,她又走了。
倪庚想见戚缓缓的心如鼓起的风帆,哪是一时能灭掉的,他有心再追一次,却得到了戚缓缓留给他的一封信。
他马上打开,迫不及待地看起来。信上写道:“浆果很好,信息无错。我回去有得忙,你不要跟来添乱,待一切准备好我会再过来的。”
倪庚似被定在了原地,不过两句话,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慢慢地嘴角扯起了笑容,这头一句算是表扬他了吧,给她介绍了好生意,后一句显然是在解释,她不是不想见他,而是她太忙,之后还安抚了他,告诉他,他们马上就要再见面的。
戚缓缓若知,她因不想他晃在眼前扰她做事而随意写的两句话被倪庚这样解读,该是会忍不住翻他个白眼的。
这封信像是有奇效,倪庚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他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战后的残局,并且把他住的地方以及戚缓缓这次过来住的院子,打扫装饰了一遍又一遍。
像个守着家的小媳妇一样,等着那个为了家计而去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夫君。
盼着,望着,眼见再有十来天戚缓缓就要来了,可倪庚却在这当口得到了封密报。
自打戚缓缓回到京都,倪庚这里就恢复了京都那边向他通报戚缓缓一切琐事的事由。眼前这封密报却与往日不同,是急报,说明有大事要事发生了。
倪庚心头一跳,戚缓缓在京都那里能出什么事,他一瞬间能想起的皆不是好事,心跳如捶鼓,拆信的手既急切又有些怯,一下子没撕好,竟是两下才拆开。
信上的字倪庚都认得,但放在一起他怎么就读不明白了呢?
慢慢地,倪庚由不可置信变得目眦尽裂,他勃然大怒,站起把信拍在桌子上,她怎么敢?!
几近被拍碎的信纸上,依稀可见几个字:戚家嫁女,大喜在望,张灯结彩,聘礼已过……
第104章
当初倪庚行了二十多天才到的荛山, 如今夜行日行,如传递军情一样地赶路,想来最多十日就可到达京都。
在出发前,他曾想过要不要给京都飞信, 让他的人制止这场婚事, 必要时可围府, 戚家一切人等均不可行走,把人给他看住了,待他回去定夺。
但明明都提了笔,就是落不下字,眼前一字未有的白纸上显现出的是当初在崔吉戚府门前,他摆凳持鞭的一幕……
暗叹一声, 倪庚收了笔,压下心中不忿的情绪, 暴戾的想法,立时启程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戚缓缓到底要嫁与谁?!
京都, 戚家披红挂彩, 府上人忙里忙外,一副大户人家办大喜的样子。
戚缓缓坐在她装饰一新的屋子里,这里与往常有很大的不同,布置的如新房一样, 异常喜庆。桌上大红漆盘里放的是新娘子的新嫁衣。
戚缓缓起身上前,细细地看来,最后用手摸了一下, 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旁的绣娘赶忙道:“新娘子您看, 这可是当真的新衣锦,整个京都都找不出几匹的,这上面的珠子,颗颗饱满的大东珠、小东珠,一个都不带差的,还有这手工,不是我说,待姑娘好日子那天穿,”
戚缓缓身边的小丫环这时道:“我们姑娘才不是,”
戚缓缓看了小丫环一眼,小丫环最近被她调,。教得终于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一下子没了声。
戚缓缓暗道,这孩子天真烂漫心眼也纯,就是嘴碎,慢慢教吧。自她从荛山回来,她不再对这小丫环睁一眼闭一眼,想着过段时日,去荛山要带着她,就开始教导她一些事情了。
绣娘继续说着,戚缓缓让人奉上银钱。
待人走后,小丫环上手把嫁衣妥贴地收好,收好后才敢喘气开口:“好贵啊,婢子连喘的气都怕吹在上面。”
戚缓缓坐下道:“滕家有钱,这算不得什么。”
戚缓缓口中的滕家就是崔吉镇的那一家滕家,事事都要与她家争一头的滕家,也是自小拿来与戚缓缓明里暗里比来比去的滕殷罗她家。
滕殷罗与戚缓缓年龄相仿,但要大一些,平常场面上见了,若二人最近没闹什么龃龉,戚缓缓也是要唤一声滕姐姐的。
刚被戚缓缓收起的嫁衣的正主,就是滕殷罗。
要说滕家嫁女与戚家有什么关系,这还得从倪庚当初假扮沈羿说起。就因这个京都来的木材场的少东家沈羿,因其才貌让滕殷罗起了小女儿心思,一向看戚缓缓跟小妹妹似的滕殷罗,也难得不大气一回,主动与她争了起来。
当然,最终还是端庄矜持误了她,输给了戚缓缓那种不管不顾不要脸的劲头,沈公子被戚缓缓抢了去。
滕殷罗本欲放弃的,谁知后来,沈公子是假,时王爷才是真,加上太后与郡主明里暗里无意戚缓缓,选中了滕殷罗,滕家开始做梦。
那时滕殷罗就腻了,对整件事对那个骗人的男人都感到腻歪,可她人微言轻,没有戚缓缓那样的爹娘,只能听从家中安排。
可后来,这一等就是毫无音讯,直到倪庚带兵围戚府,把戚缓缓直接带走,滕家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还认为王爷的行为算不了什么,王府进人这种事,还得是太后婆母与未来当家主母郡主说得算。
就这样,滕殷罗的婚事被耽搁了下来,就算后面滕家认清了现实,可经过了这件事,哪里还能在崔吉找到合适人家。
稍微有头有脸一点的,不愿接手王爷不要的,亦想到自己小老百姓,看不清这里的门门道道,不想趟京都贵人的这趟混水,自是离滕家女远远的。
就这样,滕殷罗的婚事被彻底地耽误了。她本人倒是不急,可娘家不给力,一辈子在娘家吃住终不现实,只得打起精神为自己谋算。
这几年过去,还真让她找到了机会。
夫家姓程,京都人氏,祖上有产业,家境还算富庶,父辈弃商从文,做了个小官。才从商户里跳出来没两辈儿,对商户女倒没什么成见。
程家小三爷考完与友人游玩,路过崔吉镇,机缘巧合下见到了滕殷罗,一下为其倾倒。几番周折,两家终把亲事定了下来。
滕家可会算计了,既然要把闺女嫁到京都去,自然想到了戚家,那个虽然常与之暗斗,但终是老乡的戚家。
滕殷罗知道了长辈们的想法,也没有说什么,她也想让夫家高看一眼,如今戚家在京都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商户人家最重实惠、利益与同乡之情,想来戚家不会拒绝,她也就同意了。
果然,来人一说,戚家马上把事情揽在了身上,连戚缓缓都是十分热心,毕竟当初因为她与倪庚的那点破事,哪怕不是她本意,不是她能左右的,滕殷罗多少有被误伤到。
这位滕家姐姐,于戚缓缓本心来说对她印象不错,小时候她自己是有些傲气与娇气的,如今想想,倒是滕殷罗迁就她,不与她计较的时候多。
如今,既是同乡又算是儿时玩伴,被这样拜托到头上,她当然会像爹娘那样,尽心尽力。
她刚给绣娘的银钱是滕家出的,人家早就传了话来,钱花多少都不怕,并提前拿了银子来。
今日再晚些,滕殷罗就会从滕家在京都租的院子里过来这里,待后日从戚家出嫁。
本来在京都买套房子于滕家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程家如今朝中为官,不想亲家以商户的身份这样招摇,能与被皇上太后以及时王殿下高看一眼的戚家攀上关系,并从这里出嫁,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于是皆大欢喜,滕家姑娘滕殷罗从戚家出嫁算是定了下来。
“滕姐姐,”戚缓缓随着爹娘,在府外迎接滕殷罗。
这几日戚府因马上要到来的喜事,来来回回进出的人很多,受倪庚之命暗中监视戚缓缓的人并不觉滕家人进府有什么可稀奇的。
也因倪庚没有新的命令下来,他们除了在外面盯着,什么都做不了。另外,倪庚还不准他们进到戚府,只准他们在外,。围盯梢,至此戚府里情况如何,他们还是不知。
只知所有人都在说戚家有喜,嫁女之喜,这样的大事他们当然要第一时间飞信传递出去。
滕家一行人被迎入戚府,长辈们在正厅说话,滕殷罗被戚缓缓带着来到了她的院子。
滕殷罗看了戚缓缓住的地方,真心地赞扬了一番。戚缓缓带她看到了那件嫁衣最终的成品,起样时,量身时,她自然是亲历亲为,最后成品出了,还是滕殷罗让人直接送到了这里来,主要是嫁衣太珍稀,不想再中间倒手,恐节外生枝。
戚缓缓看得出来,滕殷罗对自己的婚礼十分在意,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戚缓缓为她感到高兴。
以崔吉的旧例,新娘子出嫁的前两晚不能独睡,这也是为何滕家今日把人送进戚府的原因。
晚上,戚缓缓与滕殷罗躺在一张榻上,戚缓缓见滕殷罗一直没有睡意,想她可能是择席,就与她闲聊起来:“程家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滕殷罗嘴角一翘,他比我小了两岁,倒真像个孩子。不过他不幼稚,对未来心里有着明确的规划,我也是喜欢任何事都规划得明明白白的,倒是还算相配。”
戚缓缓一笑:“原先还想再问一句,滕姐姐喜欢他吗,如此,倒是不必问了,于昏暗中我都看到了姐姐脸上的笑意。”
滕殷罗扭过身来,与戚缓缓面对面躺着:“你莫笑我,这有什么好不可承认的。”
戚缓缓:“哪里是在笑姐姐,是在替你欢喜。”
滕殷罗忽然欲言又止起来,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与时王殿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我知你父母不像我父母,你终身不嫁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但你真没有想法吗?”
戚缓缓收了笑:“不瞒姐姐,想法倒是有的,不过我不是因为自己想嫁才要嫁的,是有人不甘心,摆出一副要拿一辈子与我耗的架势。他那人又是个心机重谋算深的,我也不想时时防,太过累心。只道他若真能让我甘心情愿地迈出那一步,我也不是胆小怕事拘泥不前的,纵是再赌一回也无妨,反正也不会比之前再坏了。”
滕殷罗一下子就懂了戚缓缓,她道:“你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时我们私下都说,你是被你爹娘宠坏了,语气不可谓不酸,其实哪怕是我,也在心里暗暗的嫉妒呢。如今你想要你的未来夫君也要达到你爹娘给的安心的程度,可谓不易,我祝你成功。”
戚缓缓终于又笑了,她小声道:“快了,还差最后一步,若他做到了,我这颗心就算是暂时安了,至少可以说服自己,愿与他再试一次。”
第105章
这夜是滕殷罗出嫁的前一夜, 她哪里睡得着,戚缓缓心中存了事,同样睡不着,二人干脆坐起来, 让仆人搬了通榻来, 二人坐在窗前, 抬头望天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今夜起雾了。
但哪怕如此,气温都是舒适的,不冷不热,本该十分惬意地品茶,但她二人, 一个激动紧张,一个只有紧张, 并不能全情体会这份惬意。
戚缓缓忽然站起来,朝滕殷罗蹲了半礼, 滕殷罗不解, 问她为何如此。
戚缓缓道:“滕姐姐, 有一事我要与你说明……”
戚缓缓本以为倪庚得了消息早该到了,早该有所行动,那人可是在去荛山前都能轻松入府来见她一面的主,他若想做什么, 哪怕她不出家门,他都可以做到。
可直到现在,明日就是吉日了, 依然风平浪静,戚缓缓开始忧心, 甚至开始害怕。
如果她错信了他这三年来的表现,赌输了呢,他依然死不悔改,一夜回到从前,用极端的不顾她感受的方式来处理问题,来伤害她呢?
自然,明日就算他来发疯,也能马上知道要嫁的不是她,但已无用,近乎三年的拉扯全无意义,改观全部作废。
这些结果可以待戚缓缓后续消化,眼前要紧的是就算倪庚知道真相,停止发疯,还是会给滕殷罗的婚礼带来不好的影响,那可是人家一辈子最美好,该是铭记一辈子的婚礼啊。
是以,戚缓缓行礼给滕殷罗赔罪,并把此事从头到尾进行了说明,最后说道:“滕姐姐不用担心,明日一整日我都会在门房,若是见到人,我会马上向他说明,新娘子不是我,绝不会让人搅了姐姐的婚礼。”
滕殷罗拉住戚缓缓的手,让她坐下:“不碍事的,时王殿下就算再心急,也不会莽撞看不明白这是个误会,他怎会不知新娘子是不是你。”
接着她笑了一声,点了下戚缓缓的脑袋:“你啊,这是想急死他吗。”
戚缓缓摇头,滕殷罗想岔了,她没经过她的经历,没受过她所受的,又哪里知道,她这样做并不是在试探倪庚的爱意,耍什么小脾气,她是认真的在评估,在收网,想看看自己这下了三年的网,捞上来的会是个什么。
无需解释,别人也无需懂,戚缓缓抬头看了看天,这夜倪庚若再不来,她早就想好,明日一早就去戚府大门迎他,他来与不来,她都会等上一日。
二人回到屋中,各自迷迷糊糊地还是睡下了。
第二日,戚缓缓起得最早,轻悄悄地收拾穿戴好后,带着小丫环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早与二妹说好,让她过来做地主之谊,与戚家人一起尽娘家人的事宜。
天色还处在蒙蒙亮,小丫环提着盏小灯,一路照着亮与戚缓缓走到大门门房处。
这里倒是亮堂,喜气又亮堂,小丫环把灯吹灭,看着自家姑娘站在门前,望着眼前的大门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连看门的小厮探头出来一见,也被姑娘的样子弄得一时失语,竟没开口问姑娘为何这个时辰来此。
丫环与小厮都觑着戚缓缓,一时没人敢打扰她。
还是戚缓缓扭头对看门小厮道:“不用管我,你去做你该做的。”
门房这里,是三个小厮倒班值夜的,另两个还在里面睡,出来探头的是正当班的一位,他“喛”了一声,回去了。
戚缓缓坐在门廊下,此处是平日看门小厮们坐的地方,小丫环守在她身边,近日因经常受到戚缓缓的教导,倒是有了长进,知道不瞎问,闭上嘴安静地陪着,连点儿音儿都不发出来。
外面一直没有动静,一切都静悄悄地,待到开门的时候,门房小厮们侍职而立,把戚家大门合力打开。
戚缓缓站起来,双脚不知不觉迈过了大门槛。一夜的雾气还没有散,但并不影响她看到外面立着一个人影。
那道身影戚缓缓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倪庚的轮廓慢慢出现,与此同时,戚缓缓开始看到倪庚身后也出现了人影。
戚缓缓紧张了起来,好在她最终看到倪庚身后只有金魏一人,她想象中的“千军万马”并没有出现。
但紧张感并没有消失,戚缓缓死死地盯着倪庚所站的方向。倪庚回身对金魏说了什么,对方递给他一个长条匣,于是戚缓缓的目光从倪庚身上移到了匣子上。
她看着倪庚把东西收进了袖中,匣中到底装了什么?戚缓缓攥紧双手,看着倪庚一步步朝她走来,心脏都要跳出来。
倪庚拾阶而上,最终停在戚缓缓面前。这个距离,戚缓缓甚至能看清他的根根睫毛,与头发一样挂着水珠,可见他在外面站了一夜。
他面上无怒无怨,倒还平静,他道:“怎么这么突然,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我承认在看到荛山浆果时,是有意把消息透露给你,引你过去的,如你所说,我又骗了你,但我绝无坏心,只是太想你了。若是因为这件事,我道歉。”
戚缓缓正要说话,倪庚忽然跪了下来,这着实把她惊到了。身后小丫环就算最近长进了,也没控制住,惊呼出声,随即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还是门房的小厮反应快,立时在墙角跪了下来。
能在门房当职的,可不是一般的仆人,这可是府上的门面,要懂规矩,能识人,会来事。门上来了人,何人该轰,何人该婉拒,何人该恭恭敬敬地请进来,何时无需禀报家主,何时要马上去请示,他们得门清,不能判断错误。
是以门房这个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哪个不是人精,看到当今时王殿下跪下了,还是当着他们的面在大庭广众下跪了,他们不敢看只能跟着跪下来。
小丫环反应虽慢了一步,但也学会看事了,她也随即跪了下来。一时,这块地界儿只有戚缓缓一人站着。
戚缓缓被倪庚的举动弄得楞住,没来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倪庚跪着道:“从前种种不必多说,亦是我不对,荛山的事,也是我想得不周全了,气到了你,都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消消气,不嫁了。”
戚缓缓心中翻江倒海,她算是成功了吗?他不仅没有强势来阻婚抢人,反而把身为王爷的尊严亲手丢在地上,卑微至如此。
可,如果今日真的是她嫁人,他这一番举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又会如何?戚缓缓想要知道,强烈地想要知道,这还不够,他还没有被逼到墙角。
戚缓缓被这个念头主宰了,她没有出声解释,整个人定定地看着他。
她这个样子在倪庚眼中,自然是不妥协,没商量的意思。倪庚其实是知道她的,一旦戚缓缓做了决定,会一头撞进去,轻易不会改变。
倪庚的心已无处可沉,早在没日没夜赶来的路上,他的一颗心已被油煎火烤过无数遍。只是此刻见她如此,毫无回旋的可能,本已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开始发凉,凉到倪庚要克制才能不打哆嗦,他平生从未体会过的冷意席卷全身,冻到他身形僵硬,连站都差点没站起来。
还是小厮眼快,马上过来扶了他起来,戚缓缓也在克制,她知他膝盖一向不好,也知中的那场毒,更是令他腿脚落下了终身的病痛,但她依然咬着唇不说话,更没有伸出手去,倪庚就是在她的沉默中放弃的。
在小厮过来把人扶起后,戚缓缓吊着的一口气才喘匀。她忍不住看向金魏,他还是远远地站着,想来是得了倪庚的命令。
是啊,倪庚可以在她家奴仆面前下跪,却无法在自己下属的面前跪下吧,这个想法在戚缓缓脑中一闪而过。
这一次戚缓缓倒是想错了,倪庚都不顾脸面的在她家奴仆面前下跪了,还有什么不能当着金魏做的,他只是为了彰显孤身一人的萧索,尽量弱化他拥有的权势与自身气场的压迫感,才没让金魏过来的,这一点儿细节都考虑到了,可谓用心良苦。
倪庚被扶起后,小厮马上退了回去。
戚缓缓见倪庚把袖中的长匣拿了出来,她的注意力被吸引。倪庚道:“这是贺你的新婚之礼,我曾说过,愿你每一天都是快乐的。若嫁给那人是你想要的,虽然我觉得他不配,但我还是要祝福你。”
说完,语气无比认真地又加上一句:“这世上谁都配不上你。”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说完把东西递给戚缓缓,戚缓缓接了,她与他说了第一句话:“你知道我要嫁的是谁?”
倪庚:“不知。”
这回答倒让戚缓缓没想到:“不知?”
倪庚表情马上变得狰狞:“我怕我会忍不住弄死他。”
他说完马上转身,大步下了台阶,离开了戚府大门口,戚缓缓想叫住他,但碍不住他走得太匆忙,她也只喊了一声。
不料他并不回身,只艰难道:“恕我不能出席你的婚礼,你不能这样要求我。”
这句说完,他可能是使了什么功夫,一下子就不见了,戚缓缓只能望着空荡荡的门前街道,一肚子的话无处可说。
倪庚闪去拐角处,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金魏吓坏了。
戚缓缓对此全然不知,她以为倪庚那些放在她身边的监视者,一会儿就会把这个误会解开的,到时倪庚自然就会知道,从戚家嫁出去的不是她。
戚缓缓拿着长匣,这匣子十分精致,她轻轻抚着上面的刻花暗纹,然后才打开来看,如倪庚所说,就是单纯的新婚贺礼,是条碧玉珠串,一看就价值不菲。
戚缓缓还以为以倪庚的心计,他会送出颇有深意的东西,没想到竟真的是合乎礼节的贺礼。你说他用心吧,此物除了价格看不出任何诚意,说他不用心吧,装贺礼的匣子都是精美绝伦的。
戚缓缓哭笑不得,看来是她嫁人一事把他伤到根了,心灰意冷了。
滕殷罗的婚礼顺利举行,戚缓缓这下彻底地安心了,伴随着这份安心的是心底的敞亮。三年间,倪庚用实际行动一点一点地搬掉、清扫着她心中的阴霾,可最后那一块,他怎么都搬不走,扫不净。
如今,经此一试,倪庚的表现算是彻底打扫掉她心中的阴影,心里一下子变得明亮轻松起来。
滕殷罗嫁了,戚缓缓的院子里也恢复了往常模样,这一夜她又没有睡好,她总觉得倪庚在知道了这是个误会后,一定会忍不住过来的。
她时醒时睡一直到天亮都没见到人,心底不免疑惑,难道,刺激受大了,生她的气了?还是想要报复她,也要成心让她急上一急?
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戚缓缓不知,早在倪庚赶回京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撤掉了监视她的人。
从荛山到京都,这一路上,倪庚的心境、想法变了又变,直到迈进京都,他才确定下来心意,确定下来要做什么。
他决定放过她,成全她。
这是倪庚在得知戚缓缓要嫁人时绝对想不到的,他甚至最开始离开荛山时,想过大不了从头来一遍,再强势一把再掳一次人,反正他要的是戚缓缓的一生,拉扯纠缠得再痛苦,她也要一辈子陪着他。
带着这份决绝,倪庚一鼓作气地跑了三天。可后来,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想到他若真这么做了后,戚缓缓会是什么反应,那张绝望、恐惧、厌恶,且布满泪痕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他们的过去,他们不堪的曾经。
他一下子就怕了,他不想再见到那样的戚缓缓,他喜欢的始终是崔吉镇上的那个自信明朗的小姑娘,他喜欢她,她该当被捧在手心里来好好呵护,怎么能再次伤害她。
倪庚发现,他下不去手了。
哪怕她要另嫁他人,在他努力三年后,她依然背叛了他们最初的那份感情,他还是下不去手,还是希望她快乐,一辈子不要哭泣,他在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可在做了这个决定后,他自己的人生变得毫无意义,前路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他吐出的那口血给它添了色彩。
就在他吐血后,他就病了。这一次没有算计,不是装的,倪庚真的病倒了,如山洪轰塌一般地病倒了。
他怕宫中找戚缓缓的麻烦,秘而不宣,不让任何人走漏风声。金魏悄悄请了外面的大夫,大夫看了病,只道除却心脉浮浅,别无他恙,只心病这东西最是难医,无药可用。
金魏依了倪庚的令,给了大夫封口钱送了人出去。
倪庚把金魏叫到身边:“我若是有事,你带着人从此呆在她身边,若那男人对她不好,替她撑腰,若实在不中用,不用问她意思,替她清理掉。记住,一切以她的平安幸福为准,平安要排在幸福的前面。”
金魏大骇:“殿下不要这样,殿下年轻力壮,何以口出此言。戚姑娘更是刚成为新嫁妇,后面的人生路还很长,焉知她后面会没有变故,只要殿下好好的,总有机会的。就算戚姑娘一生和顺,没有风波,还是殿下亲自看护她的好,属下再忠心再遵令,也不如殿下亲自护着好,殿下不亲眼看着能放心吗?就不怕属下一个不察,有辱使命。”
金魏眼神一厉,但终是生气不足,虚声道:“你如今到是胆子大得很,看出来了,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开始不听令了。”
金魏知殿下明白他的意思,并不辩驳,也不请罪,只是一心地劝慰着,如今殿下的情形真的是吓到他了,比殿下昏睡的那一年还要吓人。
也不知殿下是否听进去了,在这之后,倪庚虽有起身时,但从不出屋,直到又一口血呕了出来,金魏再坐不住,他就算被罚去条命,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不会去宫中告诉皇上与太后,因为金魏心里明白,若因此事让皇上与太后动了戚姑娘,那他才真是嫌命长,同时也是要了殿下的命。
金魏直接去找了戚缓缓。倪庚不知戚缓缓嫁的是谁,但他知道。
金魏来到史家门上,说要求见府上三夫人。时王府的金魏金大人谁人不识,马上他就被请了进去。
金魏等得心急,坐不下,走来走去间,看到一陌生妇人被下人拥着走了过来:“大人找民妇何事?”
金魏呆楞住,疑惑道:“你是?”
滕殷罗自报家门,只见对方这位大人,眼睛越瞪越大,口张得越来越大,状似癫狂地奔了出去。
滕殷罗不解,但隐隐觉得此事会与戚缓缓相关,她马上写了封信,让人去送与戚府上的大姑娘。
金魏心中已明了,但在外面遇到史家三子,还是问了他一句,你当日从戚家娶回的是哪位小姐。史家三少爷虽不解金大人为何会有这一问,还是恭敬地答了。
听到金大人提到戚家,就把戚家当日为帮同乡而特意让内子从戚家风光出嫁的事说了一嘴。
那金大人拍掌大笑,边笑边跑出他家。
原来,当日倪庚吐血,金魏就没出过王府,而放在戚缓缓身边的人又都撤了,一时竟是让这场误会闹到了现在都没有解开。
金魏朝戚府狂奔的路上,在心里多少有些埋怨戚姑娘,殿下不解真相,一直没有现身,她就不知派个人来说一声,打探一番王府里的情况吗。
可见就算这二人成了,以戚姑娘心硬的程度,以后有得他们王爷受的。
眼下救命要紧,他也只是想想,哪里真的敢埋怨那位姑奶奶,活祖宗,他求她救人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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