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倪庚醒来的那天, 金魏在屋檐下跟戚缓缓感概:“这都一年了,殿下还没醒过来,太后今日在圣上那里没控制住,哭得很伤心, 可能在太后老人家心里, 一年是她给自己的一个期限吧, 超过了人就有点受不住了。”
戚缓缓难得理解了一回太后,在这样的日子里,难免回想起一年前的境况。每想起一次,戚缓缓都会起身来到倪庚身前,看一眼他。
自然不能白来看,又是探额头, 又是搓手心手背的,还要喂水以及换湿敷布。
他以前是多骄矜的一个人啊, 连身上被捅了一刀,都不肯倒下。她想着, 哪怕自己辛苦一些, 也要让他活得有尊严一些。
戚缓缓这一年里越发的不爱说话, 长时间陪着一个不说不动的人,对于言谈懈怠了。
她只听金魏说着昨日进宫的种种,偶尔点下头,一句话都没有接。
金魏有感而发了一通, 对戚缓缓言:“属下往前面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姑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戚缓缓不能再不张嘴了, 她道:“不用,这里什么都不缺。”
这里缺的只有一样, 它的主人。
金魏往院外走,戚缓缓迈步进屋,金魏没走多远,就被戚缓缓喊了回来,她对他说的是:“他,醒了。”
一路跑回去,顾不得规矩礼仪,来到床前,金魏见到的倪庚不止挣了眼,还坐了起来。
金魏这样一个有泪不轻弹的七尺男儿,再忍不住,扑通一下跪地,眼泪也涌了出来:“殿下,”
戚缓缓站在门口,没有上前。听倪庚语气平静地问金魏:“你哭什么,把眼泪给我收起来,我又没死。”
顿了下,他又说:“柳望湖死透了吗?”
金魏:“死得透透的,尸身我们一路带了回来,皇上下令示众北城门。”
“穆泠呢?”
“跑了。属下无能,当时殿下情况紧急,未与他做纠缠,让他逃了。可是,穆泠怎么会,这次出任务的每一个兵士,皆为土生土长的大杭人,都经过了严苛的筛选,最奇怪的是,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所有兵士的家眷都被集中管理在叁营区,但我回来去找的时候,穆泠的家眷一个都不在了,都是女眷是没可能逃走的,还是说连叁营区都有他们的人了。”
一说起正事,金魏的情绪立马控制了下来。
倪庚的声音,仔细去听,还是有些虚弱的:“这都是小事,待我好了后,慢慢查就是,你不用再管。”
金魏一楞,这可不是小事,按理该是速速查清的,只不过他一边要保护着王府宅院的安全,一边没有任何线索地探查,实在是精力有限,才导致一年了,此事还没有捋清。
可能是他过于心急了吧,殿下这才醒过来,有殿下在确实是小事,总能查出来的。
“除了这个,还都发生了什么?”
戚缓缓抬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道:“请了大夫,来看了之后,你再过问也不迟。”
倪庚一下子就闭了声,之前,他睁开眼,她正好走到床前,四目相对,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然后他就见她一转身走了,他试了试,果然腿不能动了,只能靠上半身的力量勉强坐了起来。
他还以为她见他醒了就撂摊子了,第一时间不管他了,原来是去叫了金魏来。
金魏惊醒一般:“我这就去叫大夫,通知宫里。”
金魏跑了出去,屋里只剩戚缓缓与倪庚。戚缓缓看着他,倪庚冲她笑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戚缓缓道:“你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吗?”
倪庚:“我睡了多久?”
“一年。所以说,你就算变了模样也是有可能的。”
戚缓缓这话一说,倪庚马上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见他如此在乎自己的样貌了,戚缓缓揶揄地问:“要给你个镜子吗?”
倪庚放下手来,大大方方道:“有劳你了。”
倪庚看着镜中的自己,削瘦了一些,脸色苍白,整个人更有棱角了。但胡须没有,整张脸很干净。
“怎么没有人在此侍候?”自他醒过来,只看到了金魏与戚缓缓二人,在戚缓缓一言不发转身而去后,他唤了人,没有人应他。
戚缓缓解释道:“主院一直只有我与金大人能进来,好像说是拓石那边的余孽未清尽,怕有人看你不能动了,加害于你。”
倪庚闻言心中一动,那岂不是说,他能如此清爽,状态还算不错地坐在这里,全是戚缓缓一人的功劳。
欣喜,忐忑、还有一丝心疼,他不想她如此操劳的。
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下去。
倪庚放下镜子,对戚缓缓道:“躺了太长的时间了,想起来走一走,可我好像腿不能动了,你能帮我一下吗?”
戚缓缓听到他腿不能动了,忙问:“怎么个不能动了,是疼还是麻?”
倪庚:“不疼不麻,什么感觉都没有。”
戚缓缓心中一惊,这还不如疼呢。她情急下,一把掀开盖在倪庚身上的被单。
倪庚一时不适应,还想用手去挡,又一想,他昏迷期间都是她在照料,什么没看过,挡个什么劲儿。
戚缓缓伸手按在倪庚的腿上:“天天都有按揉的,也未见细弱啊。”
她说着帮他把双腿垂到床前,想扶着他起来试一试,但他们失败了,倪庚根本站不起来。他的两条腿像是木头做的一样,一动不动。
戚缓缓赶紧去看倪庚,只见他面色更加苍白了,一副克制隐忍,却还能看出无助的样子。
也就在这时,宫中派了人过来,太医先于太后一步,太后先于皇上一步,都朝着时王府而来,照月轩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戚缓缓被这些人冲到了一边,满腹担心与疑惑地退到不起眼的地方,支着耳朵听着。
这满屋的人的焦点都在倪庚身上,而倪庚的焦点只有刻意降低存在感的戚缓缓。
李太医一通检查,面色凝重,太后还沉浸在儿子醒过来的喜悦中。
她摸着倪庚的脸叨叨着:“我儿从来不骗人,你走之前向我保证了,就算受了伤,你也决不让阿娘伤太久的心,一年的时间保证好起来,我儿做到了。”
太后想起这一年来,全靠倪庚的这句话撑了下来,就在昨天一年期,她崩不住在皇上面前好是哭闹了一回,让圣上再去找名医,中原不行就去外族找,那些巫医虽不是正路子,但不也传出治好了疑难杂症吗。
皇上答应了,谁成想,不过一日,倪庚就醒了过来。
太后擦擦脸上的泪,回头问李太医:“可是大好了?”
李太医不敢看太后,回话道:“臣已查看过,殿下的神智精神皆无问题,只是,这腿,”
太后脸上一僵:“腿怎么了?”
倪庚把话接过来:“母后,我刚醒,睡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双腿有日子没用了,需锻炼慢慢恢复,您再给我一年时间,我保证我会好。”
太后的心情一波三折,此刻稍稍心安,因为倪庚之前向她保证的做到了,她本能的愿意相信他。
皇上最后才到,倪庚让太后回去,他与皇上说说话就要睡了,有点累。
太后听了他的话,起身要回宫,一转身想起了什么,扫了一眼四周,看见戚缓缓在屋中站着,心下满意,她对戚缓缓道:“你还留在这里,好好侍候着。”
戚缓缓道是。
太后一走,皇上面色凝重起来,他只看了一眼李太医,李太医的样子说明了问题,再加上倪庚支走太后,恐怕问题还不小。
皇上直接问:“怎么回事?”
李太医回了话,大意是还需进一步看诊,是伤到了经脉,还是毒物所致,一时不好辨别。但无论什么原因,倪庚现在站不起来是事实。
戚缓缓听到毒物一惊,难怪他昏睡了一年,竟还中了毒吗?
比起皇上脸上的焦急,倪庚看着倒还好,但戚缓缓是见过刚才无人之时倪庚样子的,可不是现在这样平静。
皇上自然是一番安抚,然后又给李太医下了一堆的吩嘱,走之前,也像太后那样,特意唤出戚缓缓,对她言:“这一年你辛苦了,当赏。”
晚些就来了圣旨,不光是赏了她,还赏了戚家。
倪庚饶有兴致地看皇上赏给她的东西,兴致看上去比她还要高,但戚缓缓没他那么高兴,本以为他醒来,所有压在心上的东西都要散去的,不想,他竟站不起来了,这于倪庚的性情来说,并不比他昏着要好多少。
明明是皇上赏她的,她该高兴的,但却是倪庚全程陪着她一件件地看,一件件地品。
戚缓缓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着实难安,他真的不在意吗,他若一直都站不起来可怎么办。
最后还是戚缓缓强行把东西都收了起来,说他刚醒,还是要以休息为主。
倪庚倒听话,听了她的。戚缓缓正准备如以前那样给他盖被子,他抓住了她的手:“我手还没废,我自己来。”
他说这话时,极其认真。戚缓缓意识到,她的举动伤到了他,他的腿已经废了,他在尽力地保有自己的尊严。她撤了手,看着倪庚自己把被子拉上,她道一声:“那我出去了,我就在偏屋,你有事叫我。”
“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照顾,去替换二老是我自愿的,擒敌杀敌本就是份内之事,无辜百姓不该被牵涉其中。戚老爷戚夫人如今可好?”
“他们很好,无论怎么说,他们记着殿下的恩情呢。”
倪庚声音很轻地道:“好就好。”
戚缓缓见他声音渐小,不再说什么,轻轻走了出去。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昏昏地睡去,做的梦都是杂乱的,忽然她睁眼醒了过来,好像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
戚缓缓马上披上衣服,脚步既轻且快地去到内室,见倪庚趴在地上,欲爬不爬。
她马上跑过去,扶着他:“怎么了?”
倪庚做了一个甩开她的动作,力度之大,甩得戚缓缓坐到了地上。
他马上急切地问:“伤到你了吗?我一时失手。”
戚缓缓摇头:“无事,我扶你起来吧。”
以戚缓缓的体力,想把倪庚弄回床上去并不容易,但她与倪庚达成了无声的默契,没用他开口,她没有去叫金魏。
戚缓缓想,他这副样子还是只她一人看到的好,他应该也是这么希望的。
二人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倪庚移上去,二人皆出了不少的汗。
“以后你要什么东西,只管叫我,我就在外面。”
倪庚摇头:“我不需要东西。你去睡吧。“
戚缓缓怎会不知,他想干什么,他是不服输,想偷偷地试试看,真的不能站起来了吗。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看到倪庚已满面涨红,若她此时敢拆穿半句,他这只涨红的灯笼就要爆了。
戚缓缓没再说话,真的出去了。
第二日,金魏就拿来一个木头做的四轮车,说是车,其样子就是一个椅子。
倪庚看着这四轮车很久,金魏不忍再看殿下眼中的含义,他甚至想把这车拿出去了。戚缓缓道:“我找个地方去放吧,今日天气不好,等天好一些,再用。”
金魏赶紧松手,车子到了戚缓缓的手中。如她所说,她把车子推到了角落里,离开了倪庚的视线。
她听倪庚道:“昔日书上有云,圣仙人就是坐着此物飞升的,我何德何能,竟有一日也能用到。”
这语气中不无自嘲,竟听出一种落魄之意。金魏心里难过起来,他只是不想殿下难过,抑郁,脱口而出道:“殿下不会用多久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戚缓缓抬起眼敛,眉头微皱,听不到倪庚的声音,他沉默了。
戚缓缓赶紧把四轮车搁下,走回来道:“金大人不是说今日要放书艺过来,人可有领到?”
倪庚现在醒了,但身边还是不能离人,书艺是整个王府里面找出来,金魏最信任的人,这个婢子是从小在王府里长起来的,她不可能有机会与外面的人产生联系,因此把她派过来帮着戚缓缓侍候殿下。
金魏经戚缓缓这一提醒,马上道:“我这就去把人叫过来。”
金魏一走,戚缓缓就见倪庚躺了下来,背对着她,背对着窗外的白云与树影。
戚缓缓见他这样,心里也不舒服,金魏那话看似是在劝慰他,实则是戳到了倪庚心中最怕的地方,他怕真的好不起来,怕一辈子都要坐四轮车,他更怕别人对他的希望落空,他做不到他们的期盼,他不再是他们心中的英豪、主心骨。
戚缓缓走近床榻,面向倪庚的背影道:“就算真的好不起来,要一直倚仗四轮车,也没什么,你是谁啊,你是时王殿下,坐四轮车也是帅的,也是英武的。我看市集上,只一只胳膊的卖货郎,一手挑担挑得好着呢。没关系的,怎样都可以好好活下去。”
倪庚本是闭着目的,他的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内心的激荡无以言表,老天待他可真不薄,送了个这么好的姑娘给他。
他一直知道她的好,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明确,原来一直都是他不配了。
他听着她在身后走开的声音,他没有转身去看,他一时无法面对她。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倪庚重新把眼睛闭上,不配又怎样,那就一直追随下去,以他一生来弥补,在追求过程中的不坦诚。
倪庚做恶梦被魇住了,动静大到戚缓缓都被吵醒了。
她唤他,只听他说着梦话:“不要,不要,”
戚缓缓摇晃他,终于把人摇醒了,倪庚忽然睁开眼,撞进戚缓缓眼中的是一双充满惊恐与无助的双眼。
她何曾在倪庚眼中见到过这种光景,一时被慑住,呆楞了片刻。
然后她就被倪庚搂抱住,他道:“别离开我,我怕,我好怕。”
戚缓缓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软了一下,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她要硬下心肠来,但最终她还是任由了下去。
白日里,他越是把受伤一事说得轻描淡写,撇清此事与戚家的关系,戚缓缓心头的担子越不能放下,可能是这副担子太沉重了吧,把她的心压软了,再也强硬不起来。
感受着倪庚身上的冷汗,她道:“我不走,你还没大好呢,我哪也不去。”
从这夜开始,倪庚变得十分粘戚缓缓,有外人在场还好,只他二人在一起时,戚缓缓无论在干什么,都能感觉到倪庚的视线在随着她转。
他现在已坐上了四轮车,只是不肯出屋,好在主屋够大,也够他转上几圈的。
就像现在,戚缓缓在收拾箱柜,要把换季的衣服倒腾一遍。倪庚就让书宁把四轮车推到戚缓缓旁边,能看到她的地方。
戚缓缓一抬头就看到倪庚,他最近一直这样,跟屁虫一样,你若与他对视,眼神也像一种动物,像戚缓缓小时候曾随手喂养的一条流浪犬,摇着尾巴想靠近,却不敢先迈出那一步,你朝他伸出手来,他马上躺倒在你脚边,邀宠撒欢。
戚缓缓那是头一次见到那样没有底气,没有傲骨的小狗狗,可能因为它没有家,没人疼吧。
那只狗给戚缓缓带去的快乐与温暖,同时还有一辈子都挥不去的阴影。
就在戚缓缓决定收留它带它回家那天,她没有在往常喂它的地方找到它,她沿着小路去找,去唤。走到一处草垛时,不知是她的呼唤声还是手中的食物惊动了野犬,两只高大的猛犬扑向了她。
戚缓缓那时身量不高,一下子被扑倒了,当时呈黛与扬青还没到她身边来,只一个小丫环跟着她,那小丫环吓得跑掉,留她自己面临危险。
就在这时,她喂的流浪犬出现了,与那两只大狗嘶咬了起来,戚缓缓也趁机站了起来,找了木棍来帮忙。
最终大狗跑了,戚缓缓扔掉棍子去看流浪犬,它吐着舌头,哈着气,她安慰它道:“别怕,我带你回家,以后你就有家了。”
可下一秒,流浪犬倒下了,戚缓缓这才发现,它的腹部被咬破了,它活不了了。
直到找她来的家丁,帮她一起埋了这狗,她都没来及给它起个名字,从那之后,戚缓缓在路上见到任何小动物,都只扫一眼,不再逗弄不再喂食。
多少年了,她以为她已经忘了那条流浪犬了,此刻竟因为倪庚的一个眼神,又让她想了起来。
她无奈叹气,起身把他的四轮车推远一些,他挡到她做事了。
倪庚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戚缓缓。戚缓缓不看他,她还有的忙呢。
自打书宁来后,倪庚也是一堆臭毛病,很多事情不让书宁上手,戚缓缓还不能说什么,本来书宁也不是通房丫环,是个待嫁的大姑娘,倪庚的近身之事只能戚缓缓亲历亲为。
这样还不算,他连衣服湿巾都不让书宁碰,就像这翻箱倒柜收拾衣物,都是她一个人在忙。
书宁把倪庚推到戚缓缓面前后,就悄然退到了门口。她最近的差事虽做得不多,但惊惧程度却是前所未有。
王爷在面对戚姑娘与她时,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在她面前的王爷,与以前无异,冰冷肃然,但若是戚姑娘也在,他就变得温柔和煦,要她做点什么,语气都是怕麻烦人似的商量口气。
若是王爷单独面对戚姑娘,那更是让人不敢置信。哄着讨好着,一副生怕被人抛弃的样子。
书艺之所以能一直留在王府,就是因为她生性单纯,她看不懂王爷这是怎么了,只心下时常惴惴,不得安然。
就像现在,王爷一个眼神朝她看过来,是精厉凌冽的,她马上会意,小步过去。戚姑娘去收拾另一堆箱笼了,书艺得把王爷朝着戚姑娘那里推近一些。
做完,王爷又是一个眼神,她再次会意,马上退到门边去了。
书艺所受的这一切,戚缓缓全然不知。她还当倪庚转了性,性格越来越温和,但这种温和让戚缓缓担心,只怕他不是转了性,而是自卑了。
是的,自卑,戚缓缓与倪庚日日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都是怯的,办事说话都带着讨好,若是以前你告诉戚缓缓,倪庚有一日会在她面前变得这样,她该是感到解恨的。
但现在真这样了,她一点都不受用,她不希望看到他这样。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因身有短处残处而自矮一头,这是人世间的哀事,怎么会令人高兴。
况且倪庚变成这样,多少与她有关,像皇上说的那样,一场因果,他终是为了她才落得这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太医每隔两日就会带着另一位太医过来,来给倪庚施针。
效果还是有的,倪庚的小腿有了微麻的感觉。
李太医走的时候,请戚缓缓叙话。戚缓缓听老太医道:“若是姑娘能说动王爷练一练站立,对恢复会更好一些。我说了几次,殿下皆不搭话,是以才求到姑娘这里来。”
戚缓缓想了想道:“我尽力吧,也不能保证殿下就一定听我的。”
李太医心说,还不听你的,只要这位姑娘在场,殿下周身的气场都变了,没有了不耐烦,也感觉不到阴冷,整个施针的过程都是轻松愉悦的。
“我晓得,那就有劳姑娘了。”
想要练站立,甚至是走路,就得柱拐。倪庚好不容易能在整个照月轩里使用四轮车,现下又要说服他使用木拐了。
这比坐四轮车还难,坐在车上,他还可以保持风度,但架上双拐看上去多少都有些狼狈。
戚缓缓心下已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要哄着他拄上木拐练习。
如她所想,倪庚很抵触,他甚至说出:“你是不是嫌弃我了,觉得我是累赘。”的话来。
戚缓缓只道:“你再想想吧,我希望你可以变得更好。”
转天一早,倪庚就投降了,先是道歉昨天自己说错话,然后就表示他愿意试,只要是她想他做的,他都乐意去做。
从这天开始,倪庚开始尝试重新站起来。
过程很艰难,戚缓缓一直陪在他身边,倪庚在她的鼓励下,坚持了下来,他的腋下、手掌皆变红变薄,破了皮,最后起了茧子,效果也是显著的,经过半年的练习,他现在可以柱着拐迈步了。
虽走不远,只能在照月轩中走动,但至少他不用人推不用人抱着,就可以走路了。
晚上,倪庚又拉着戚缓缓坐在一起,翻阅着皇上与太后对她的赏赐。如今就连戚家在京都的门槛都水涨船高,哪一府的人都不敢低看商户出身的戚老爷,见面都是毕恭毕敬。
太后更是赏了很多私物,因着倪庚腿不能行的消息传出,之前总往太后这里来献殷勤,有意与时王结亲的几人,都渐渐地不来了。
太后心寒,替小儿子委屈,曾高高在上尽可挑拣的人物,如今却落得被人暗中鄙弃。
这一结果,倒让太后看戚缓缓顺眼起来,更是要抬高戚家。
今日听说,倪庚可以在院中走上一圈了,心中大喜,赏了戚缓缓整整一箱的好东西。
这不是最主要的,这箱中还有太后给倪庚的东西,但都给了戚缓缓,说是让她替他保管,意思不言而明。
戚缓缓只当不知,把太后给倪庚的挑拣出来,放到了他的箱笼里。
第92章
倪庚已经可以拄着单拐在整个王府里行走, 做到这一步用了五个月的时间。
李太医现在十天半个月才会来一次,最近一次看诊后,他对倪庚道:“殿下身上的毒已清得差不多了,这毒虽然神秘, 但好在不是太过歹毒, 经过一段时间, 可以慢慢地自清。如今殿下只要按时喝去晦汤,以及进行行走的练习,相信,一年半载后,能恢复得比现在还要好。”
倪庚:“这段时间有劳李太医了。”
李太医说的话戚缓缓都听见了,她在李太医离开后, 对倪庚道:“既然殿下已大好,应该不用我时时在身侧了, 我想去看一下我父母。”
倪庚马上紧张起来:“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去?我也要去。”
戚缓缓拒绝道:“哪敢劳烦殿下,我一人去就好。”
倪庚拄着单拐朝戚缓缓走来, 他走得太急, 步子从来没迈过这么大, 一时身子不稳,摔了。
戚缓缓赶忙上前扶他起来,倪庚顺势抓住她的手:“我会带上金魏与书宁,不会让你受累, 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可好?”
马上就到戚老爷的生辰了,除却上次二丫出嫁她见过爹娘一面, 一直以来她都被倪庚的伤重所困,没有踏进戚宅一步。
这一次好不容易等到太医下了结果, 倪庚也确实是好了起来,戚缓缓不想错过这个出府的机会,况且她真的想家人了。
可倪庚的样子,让她说不出再次拒绝的话,最终,王府大门打开,一共三辆马车缓缓从王府出发。
戚缓缓与倪庚坐了一驾,另外两驾放的都是倪庚出门可以会用到的东西。太后知道倪庚肯出门十分重视,但又过于担心,光四轮车就占了一辆马车。
在去戚宅的路上,每次戚缓缓撩起车帘,倪庚都会向后缩缩身子。戚缓缓察觉后,再也没有掀起帘子过。
但她心里有些发堵,她不希望倪庚这样。这次虽并不十分愿意与他一同回家,但想到他自打不良于行后,从来没迈出过王府大门,就连出照月轩的门也是费了她好大的劲才成。
他的自卑表现在方方面面,不愿出门,不愿见人,封闭自己……
所以这次难得他愿意出门,戚缓缓最终妥协,做出与他一同回家的决定。
今日是戚老爷的生辰日,戚家一家人都在门口等着,迎接着戚缓缓与时王殿下。
倪庚上马车时,是让人把马车赶到王府后院,在院中乘上马车的,但戚府没有马车通行的门庭,倪庚只能在戚家门前下车。
戚缓缓先下去的,然后金魏过来准备背倪庚下来,但倪庚在马车里没有动。金魏去看戚缓缓,戚缓缓探身到车厢内问:“怎么了?不下来吗?”
倪庚的脸色很不好,他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戚缓缓也不催他,就这样看着他、等着他。
最终,倪庚道:“你扶我下去,我可以的,不用金魏。”
戚缓缓:“好。”
倪庚在戚缓缓的搀扶下,下来马车。虽说是走的,但先出马车的是他的拐仗。
皇上赐给戚家的府邸,在还算热闹的城中区域,三驾马车齐刷刷地停在门前,很是引人注意。
在看到有人拄着拐下来,还有被推下来的四轮马,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
有人开始小声说道:“是时王吧,听说时王被拓石的奸人所害,伤了腿,不能走路了。”
扶着倪庚的戚缓缓感觉到手下一颤,那是倪庚在轻颤。
她温声道:“慢慢来,注意脚下,你只需要注意脚下。”
倪庚看向她,灰暗的眸子里慢慢有了光亮,他听她的,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走上了台阶。
戚老爷与戚夫人,还有二丫与三小子见时王变成这样,心里皆不是滋味,他们一个两个说起来,皆受了倪庚的恩惠。如今见他这样,自然心绪不畅。他们迎上来,与时王行礼,有礼周全地请他入府。
进到府中,四轮车就被金魏推了过来,倪庚坐了上去,然后就见金魏马上后退离开,戚缓缓自然地上前推了起来。戚老爷与戚夫人见此情景,对视了一眼。
戚老爷戚夫人之后这样的对视很多,比如,时王只吃戚缓缓给他夹的菜,她若不给他夹,他就不再吃了,再劝他就说吃饱了。又比如,时王眼睛不离戚缓缓,好像眼中只有这一人。
戚家人都与时王有过很多接触,时王从来不是这个样子。他倒不像是腿有了毛病,而是脑子被那一年睡坏了。
而令戚老爷与戚夫人心下惊讶的还有戚缓缓的表现。她对时王的过度依赖习以为常,一个不停地攀附索取,一个不吝地付出。
总之,时王与他们的女儿都变了。
是的,时王与戚缓缓都与一年前的他们不一样了,因为没人知道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也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两个人不再硝烟四起剑拔弩张,一个失了强者姿态,不再霸道施压,甚至处在了劣势,卑微了起来。一个被需要,被全身心的依恋、无论是责任使然,还是本心善良,这二人契合了起来。
再加上,他们有着同一目标,要站起来,要能走路。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共同努力,经过了外人所不知的紧密联系。
戚家二老想与戚缓缓说点什么,但倪庚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全程粘得很紧,最终,吃完寿宴,戚缓缓就与倪庚离开了戚府。
人刚走,戚老爷就犹疑地与戚夫人道:“这,你有没有感觉到,咱们娇娇变了?”
戚夫人幽幽道:“不是变了,是被慢慢地困住了?”
戚老爷不明:“被什么困住了?”
戚夫人:“那孩子从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下好了,被温柔被示弱被可怜,被人家的手段困住了。”
二丫忽然插话:“若是你情我愿,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小三子则道:“殿下还能好吗,还能像以前那样纵马驰骋,肆意挥剑吗?”
戚老爷叹口气:“难吧,能扔掉拐仗走路就不错了。”
一家人心事重重。
戚缓缓这边,与倪庚回到王府后,倪庚的情绪就一直不佳。
她知道,在戚家倪庚一直在强撑。明明已被门口的议论声伤到了,想要躲起来不见任何人,但他还是撑下来整个寿宴。
而让他这样做的动力就是,他怕戚缓缓会离开他回去家人身边。
所以,他不敢单独放她回去。
第93章
待到第二日, 倪庚的情绪才恢复过来,但戚缓缓发现,倪庚比他病情严重的时候还要粘人。
没过几日,戚府派人来与戚缓缓说, 戚夫人身体不适请了大夫, 吃了药不见好, 想见一见女儿。
戚缓缓当即就着急了,当时倪庚在午睡,她把情况说与了书宁,然后等不及倪庚醒过来就出了王府往戚家去。
戚夫人确实是偶感风寒,但并没有她说得那样严重,这种病痛像她这个年纪, 总要恢复个□□日才会大好。戚夫人借这个由头,看能不能把戚缓缓叫到家里来, 她有些私话想与女儿说,上次时王跟着, 什么话都没落得说。
戚缓缓一进屋, 就见戚夫人倚在榻上, 头上包着额带,一脸的病容。
她拉起戚夫人的手,探了探手心的热度问:“阿娘,到底怎么了?听人来报, 看了大夫不见好。”
戚夫人咳了一声,戚老爷过来道:“热是退下去了,只是你阿娘这咳症一直不消, 吃了几副药还是这样,她心里有些着急了, 药吃得懈怠。又有些想你了,那日不得说话,所以我让人去知会你一声,让你来看看你阿娘。”
戚缓缓又问了些戚夫人的症状,倒还好,只是恢复得慢一些。
戚夫人让戚缓缓坐到自己旁边,拉过女儿的手,直接问起来:“你与王爷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太后那边行事也越来越离谱。以前的封赏还是打着除敌有功的名号,近来的赏赐却越来越奇怪,我怎么瞅着,颇有两家结亲前走动的态势。”
戚缓缓沉默了下,然后说道:“李太医说,最多再有个一年半载,时王的病就会好得差不多了,到那时,我对他的责任也就尽到头了,我会与他提离开王府的事。”
说到责任,戚老爷戚夫人无话可说,毕竟是时王救了他们,又落得这一身的伤,如今一家人所欠的,倒都由这一个女儿在还。
戚夫人只道:“好在有期限,好在殿下还能恢复得更好,只是辛苦娇娇你一人了。那日你爹生辰,我看殿下与以前大相径庭,十分依赖人,这要是再过个一年半载,他还是这样离不开你怎么办?”
戚缓缓:“他依赖我是因为他从神坛跌下来不适应,人脆弱的时候总想抓着点什么,我一直在他身边侍疾,如溺水者能抓到的唯一浮木,待他日后行走自如,情况就会改变。”
真的会改变吗,戚缓缓并没有把握,在倪庚生龙活虎的时候,他可是没打算放过她,要与她纠缠一辈子的。
“老爷夫人!”外面仆人进到屋来,语气有些急地道:“时王殿下来了,门房不敢让殿下等候,派了小厮跑过来通报,不想殿下许是心太急,四轮车没带,只拄个单拐,在鹅卵小径上摔了。”
戚家三人面色俱是一惊,同时问道:“人现在如何?”
戚老爷与戚夫人皆因怕殿下在自己府上摔出个好歹出来,才有些一问,而戚缓缓这样问,更多的是担心倪庚再添新伤。
各人心思不同,却无人深究,听来报信的奴仆道:“人当时就站了起来,正往这边来呢,具体情况不清楚,报信的小厮就在外面。”
戚缓缓:“阿爹阿娘,我出去看看。阿娘顾着自己就好,不用出来迎。”
戚缓缓说完马上出了屋,走出院子没走几步,就看到倪庚朝这边来了,行走的速度并不慢,但人跛得很厉害。
戚缓缓迎上去近身一看,到度是怎么摔的,膝盖那处的布料都破了。可倪庚却在看到她后,眼睛一亮,一脸笑意地问:“怎么不与我说一声,自己就过来了。”
戚缓缓则道:“殿下可有摔破,我看着衣服都破了。”
戚缓缓一边问着一边查看着,倪庚任她施为,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连串的咳嗽声。
戚缓缓不再关注倪庚的情况,赶忙起身去到戚夫人面前,她道:“不是不让阿娘下地吗,身子还没好您出来做什么?”
戚夫人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殿下前来怎能不迎接,又不是病到起不来榻。”
戚缓缓这时才意识到,倪庚是时王啊,他什么时候到戚家来,都是不需通传的,会直接被府上奴仆毕恭毕敬地请进来。她阿娘说得对,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身,于规于矩都是必须亲迎的。
戚缓缓看着阿娘的病容,看着阿爹担心的样子,她心里难受起来。倪庚明明知道这些的,但他还是非要赶过来,她不过刚到家不久,他就追了来,完全不考略她家、她家人的情况。
最终戚缓缓还是跟倪庚回去了,倪庚一路上都在说要请什么大夫去为戚夫人看病,要送去戚府多少珍贵药材,戚缓缓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到了照月轩,倪庚再忍不下去,他对戚缓缓说:“是我害戚夫人带病见客,你不高兴了吗,抱歉,我欠考虑了,我只是一醒来不见你,心里又慌又惧,大脑一片空白,直接就跑了过去。我错了,下次会多考略一些的。”
这何尝不是个机会,戚缓缓缓了缓脸色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待过几个月你恢复得更好一些,身边不需人时时盯着了,我每隔三两日就回家一趟,慢慢地,殿下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
倪庚:“你要回去戚家?”
戚缓缓:“不是现在,我会等到殿下大好的那一日。怎么,殿下还有另外的打算?”
戚缓缓死死地盯着倪庚,倪庚与她对视许久,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倪庚派了太医过去给戚夫人看诊,从库中拿了需二人抬的整整一箱的珍贵药材去戚府。五日后,戚家派人来说,戚夫人大好了,已经不咳了。戚缓缓放下心来,倪庚也放下心来,戚缓缓的脸色终于松了下来。
不过从这天开始,倪庚的恢复进度慢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长进,还有了倒退的迹象。
本来按着李太医的判断,又三月过去,单拐可以换成手杖了,时王会从一只腿不能行,到双脚皆可受力,只是看上去有些跛而已。
可现在的情况是,时王没有朝着预期的发展,他还是三个月前的老样子。
李太医百思不得其解,找戚缓缓了解情况,戚缓缓早就有所猜想,此时见李太医有此疑惑,她送走太医后,对倪庚道:“看来殿下也就只能恢复到这种程度了,我留下再久也是枉然,不如现在就请殿下恩准我回家去吧。”
第94章
倪庚听戚缓缓这样说, 楞了一下,他道:“谁说你留下没有用,若不是有你在我身边,我现在连站起来的动力都没有。”
戚缓缓道:“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你这三个月故意拖延, 糟蹋自己,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倪庚:“那你说说看,是因为什么。”
戚缓缓不吐不快:“因为你怕你好了,我就要离开,以这种自损的方式来拖住我的脚步,真是不自爱,愚蠢至极。”
倪庚苦笑一下:“原来你都知道, 可我就是不想你离开,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我宁可就这样了,也不能忍受见不到你的痛苦。”
戚缓缓摇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这样辜负的不光是你之前的努力, 还有我的。我一心盼着你好, 你每天吃什么喝什么,行动坐卧,我都一一严格地按太医所说的去办,我不曾松懈一分, 到头来,我满心盼望的好结果,是你可以随意舍弃的, 我为自己这一年多花费的时间感到不值。”
戚缓缓说完,不理楞住的倪庚, 从柜中拿出一个小包裹就要出屋。
倪庚一惊,暗道,这是早就有所准备了吧,她就这样想离开王府回到戚家去。他来不及狡辩什么,马上跟上戚缓缓,而金魏与书宁则跟着倪庚。
戚缓缓走到王府门口,门房守卫看到戚姑娘在前面走,王爷在后面跟,他们没有开门,而是把住了大门。
戚缓缓站住不动,倪庚追了上来,戚缓缓眯着眼冷哼,这不是走得很好吗,不见这三个月里倒退的样子。
倪庚走到戚缓缓面前,戚缓缓问他:“殿下是不准我归家吗?“
倪庚道:“怎么会,我出事前你都可以随意出门,现在我更没有能力困住你。”
戚缓缓再次冷哼,不理他,转身对着守门的守卫道:“你们可听到了,请开门吧。”
守卫看向倪庚,倪庚稍顿后点了下头,王府大门被打开。
戚缓缓迈步出府,倪庚依然跟在她身后,金魏想要去调马车,倪庚看他一眼。金魏已经很长时间没见殿下这样的眼神与神态了,他好像看到以前的殿下回来了,就这一眼他就明白了殿下的意思,这是给他下了不许擅动的命令。
戚家在城中,从王府这里走过去并不远,不知皇上当初赐屋时,是否有这里与时王府离得近的考量。
好在不远,戚缓缓可以走回去,好在不远,倪庚一路都能跟上。
金魏几次都想上前去劝劝戚缓缓,至少劝劝她回头看一眼殿下。殿下这样费力地跟在她后面,还要忍受路上行人异样的目光,她怎么狠得下心来。
但之前倪庚的那一眼,让金魏不敢擅动,只得在后面跟着,并用凶恶的眼神去瞪视那些看热闹的路人。书宁只管低头跟在后面,希望那两位最好不要置气,不要祸及到她。
戚缓缓一开始并不知道倪庚跟着她出了王府,但下了王府的长阶她就知道了,她听到倪庚拐杖的声音了,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想到金魏必定会跟着,不会让倪庚出事的,她忍住没有回头。她脚下步子不停,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她当然也注意到了街上行人对她身后的打量与注目,但她竖着耳朵听着,倪庚拄拐的声音还在,他还在跟着。
戚缓缓心里是矛盾的,不喜路人这样打量倪庚,也担心倪庚受损的自尊会不会让他更加自暴自弃。
但她依然没有停下来,也许该给他一剂猛药了。他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人,一辈子把自己困在王府里,这可能也是倪庚太过依赖她的原因之一,他的天地变得太小了,只能看到她一人。
戚缓缓想改变这种现状,没有人敢说他什么,连皇上太后都是一味哄着,戚缓缓也开不了这个口,戚家的恩人都伤成这样了,她是最没立场说话的。
但倪庚不该拿他的健康、她的努力当儿戏,她要做第一个下重捶的人。
人群中开始有人议论了,戚缓缓只恨自己耳力太好,听到街边溜子起哄:“这是成瘸子了吧,啧啧,有钱有势有什么用,没有一双好腿连路都走不了,真是可怜啊。”
倪庚何时需要别人来可怜,戚缓缓停了下来,她身后的倪庚与金魏也都停了下来,皆满眼希冀地看着她的背影,但下一刻,戚缓缓重新迈步向前。
终于到了戚府门前,戚缓缓拍了门,大门打开她人进去,大门又关了上去。
倪庚走到门前,并没有敲门,而是面向戚家的两扇正门,站立不动。金魏等了一会儿,见殿下没有任何举动,他上前道:“殿下,要奴婢去敲门,给在里面的戚姑娘通报一声,您在外面呢。”
倪庚声音冷冷:“你以为她不知道吗,不要多事,以前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
金魏面色一紧,赶紧道:“殿下恕罪,属下不敢。”
戚缓缓与父母说着话,却心不在焉。下人这时来报:“刚迎小姐进府时,门房好像看到时王殿下在后面呢,门房不放心,从窥门查看,还真是时王殿下,殿下此时正站在门外,并未让人来敲门唤人,请家主示下,要如何应对。”
戚老爷戚夫人看向戚缓缓,戚缓缓道:“不用理,不是没敲门吗,人家走得累了,在檐下站站又有什么的。”
待下人得了令下去后,戚夫人问:“刚正想问你,怎么忽然回家来,与殿下闹起来了?”
戚缓缓不知此事该如何说,很奇怪,她虽可以瞪着倪庚,张嘴揭穿他的那点儿小心思,却并不想与别人说道此事。
戚夫人不再问,像是没看到戚缓缓手中的那只包裹,只道:“要在家里吃晚饭吗?”
戚缓缓依然心不在焉,轻轻点了点头。
戚夫人拉起戚缓缓,带她到早就给她准备的房间去。这是个靠近东边的小院子,方方正正,干净整洁,院中并没有种太多的东西,也没有弄复杂的摆设,一切都清清爽爽的。
戚夫人道:“你一向对自己喜爱之物有主意,所以这院子除却打扫,其它的都没怎么弄,就等你自己来了。”
“嗯,再说吧。”戚缓缓道。
戚夫人眼波转动,一个在府外面守着,连门都不敢敲,一个虽在家中、自己的院子里,却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恐怕满心惦记的都是那个府外之人。
第95章
天夜一点点暗了, 戚府里掌了灯,大门一开挂灯的时候,门房发现时王殿下还在门口站着呢。
门房吓了一跳,灯都没敢挂, 跑到主院问家主, 这要如何是好。
戚缓缓与戚父戚母刚坐到饭桌上, 准备传菜用膳的。忽听外面下人所报,她有些怔楞。
戚老爷正要起身亲自去请,戚夫人按住他,转头对戚缓缓道:“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真就这样不闻不问吗?这都两个时辰了,别的不说, 殿下的腿脚站得了这么长时间吗?”
戚缓缓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戚老爷想跟着去,又被戚夫人再次按住。
戚缓缓一路来到院门, 看到地上放着门灯还没有挂上去,她亲自挑起来, 道:“开门吧。”
大门徐徐打开, 戚缓缓与倪庚隔门相望。
倪庚没做什么, 不进不退,只是自打戚缓缓出现,他就不曾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戚缓缓看了他一眼后,迈步出来, 把门灯往上挑,她做这个有些费力,倪庚本能地想要上前帮忙, 但他受制于腿脚,还不如她, 根本做不成此事。
倪庚一侧头,金魏正欲上前,就见戚缓缓挑着手中的灯对倪庚道:“你现在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帮我做到,谈何其它。”
倪庚似有触动,戚缓缓转头把手中的灯交到自家仆人手上,门房本就身材高大,又做惯了此事,不用小凳两下就把灯挂好了。
戚缓缓很平和地对倪庚道:“你要进来用饭吗?我正要吃,就听说你还未走……”
戚缓缓话没说完,倪庚马上接话道:“是我执拗了,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一家人吃团圆饭了。”
倪庚果然转身就走,但可能是站得久了,他踉跄了一下,戚缓缓离他最近,扶住了他。
他道:“多谢。你松手吧,我能行。”嘴上说着让人松手,但他自己却抓着戚缓缓的衣袖不松。
他语气一变,带着小心地问:“吃完饭你还回吗?算了,那时天都要黑了,你还是不要回了。那明天呢?明天会回去吗?”
戚缓缓看着他不说话,倪庚又道:“你若不归,明日谁帮我训练,我错了,我不要连帮你挂灯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了,我会彻底好起来的。但这个过程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一个人做不到,你再帮帮我。”
戚缓缓最终点了头,她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扔下他不管,她只是有些生气,加上决定给他来剂猛药,希望可以触动到倪庚选择正确的做法。
她道:“我明日回去,你不用让人来接,我自己回。”
倪庚眼见着笑容挂满脸上:“好,都听你的。”
说完他不贪恋,松开戚缓缓转身就走,戚缓缓问:“你不用这样急,让金魏从府上驾上马车再走。”
金魏正有此意:“劳烦戚姑娘了借车,属下正有此意。”
倪庚却道:“不用了。今日一时着急难得上了街,也不过如此,待我再走一趟,想来也就习惯了,你希望我勇敢面对的,不是吗。”
戚缓缓确实是这样希望的,可眼前倪庚真要这样做的时候,她反倒紧张起来,甚至差点打了退堂鼓,但倪庚已经走远,她就眼看着金魏横刀走在倪庚身侧,书宁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主仆三人消失在门前这条街上。
回去主院时,戚缓缓满腹心事,晚饭吃得很少,并没有一家人聚在一起难得吃顿团圆饭的欣喜。
这一夜戚缓缓没有睡好,身下的床榻是陌生的,屋子院子也是,她想,她可能只是择席了。
转天,她早饭吃得倒是很积极,刚放下碗筷,就向戚夫人说明自己要回王府去,戚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一句,她可有吃饱。
戚缓缓一走,戚老爷忙问:“依夫人看,这二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戚夫人不语,待戚老爷放弃再问时,她幽幽道:“一个可以为了对方放弃很多的人,总归是有真心的吧。真心难求,一些曲折与瑕疵是可以忽略与原谅的吧。当然,还是要看娇娇怎么选择。”
戚缓缓一进照月轩,就见倪庚满头大汗地坐在院中石凳上,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戚缓缓,站起身来迎她。
“一大早在做什么?”戚缓缓问。
倪庚:“在练习绑腿。”
看来,他昨天所说今日一早就在践行,戚缓缓也马上进入状态,一上午,倪庚费了比之前更大的力在练习。
虽他之前是有意在懈怠,但还是浪费了三个月,如今练起来比以前更辛苦。
倪庚对戚缓缓说抱歉,他辜负了他们的努力,他还说,他毕竟已恢复了大半,戚缓缓不用日日都守在他身边,她什么时候想回戚家都可以。
三日后,戚缓缓与倪庚说要回家一趟,倪庚爽快地答应了。戚缓缓前脚刚走,倪庚就进了宫。
又两日后,太后请戚夫人进宫,戚夫人忐忑地去了,又忐忑地回来,只不过前后两次忐忑为的不是一件事。
进宫前戚夫人不知太后意欲何为,怕是自家惹了太后的眼,出宫时,回想刚才太后对她的态度,一国的太后,竟对她有些讨好之意,若不是戚夫人自认还算精明,她怕不是疯了才会这样想。
就在戚夫人还在纠结那一日太后的姿态,太后开始频繁地召她进宫,与其说是召不如说是邀,戚夫人竟有以前在崔吉镇被当成上宾的感觉。
而王府内,三个月的时光过去,倪庚如李太医所说,可以扔掉拐杖,只需手握一根手杖就可行走自如。
第96章
李太医稍显激动,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几乎被皇上委派为时王的专属太医,只需对时王的病情负责。
一路看着时王殿下从昏迷恢复到如今这般模样,李太医心怀感慰, 颇有成就感。他离开王府的时候, 戚缓缓欲送他出院子, 他赶忙婉拒,对戚缓缓客气异常:“姑娘留步,这里下臣来过很多次了,熟得很,有小厮在前面带路既可。”
李太医可不敢让戚缓缓送她,且不说, 现在这姑娘在太后面前是功臣,就是时王那一关他都过不去。
时王的眼睛全程都盯在这姑娘身上, 在听到她说要送自己时,李太医正好看到时王的眼神与表情, 表情是不愿的, 眼神是充满控制与占有欲的。
李太医惊诧一瞬也就不惊讶了, 他来王府不计其数,他早就感觉到时王殿下对他府上这位姑娘的不同,是一种野兽看管猎物的感觉,因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李太医甚少与戚缓缓接触,除非不得已,他可以在来时与走时只打声招呼即可。
要戚姑娘亲自带路送他出院, 李太医可受不起,当然要婉拒了。
李太医的感觉没有错, 倪庚目送着李太医走出去,对他的识相很满意。可能是恢复期间几乎与戚缓缓日日时时在一起呆的,他现在越发的离不开她,虽嘴上说着她可以随时回戚家去,但每次心里都是不愿的,是要用理智与意志力说服自己才不去阻止的。
倪庚的身体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心理问题好像更严重了。
他的心理问题只戚缓缓这一个,只要她在他身边,与他恬静温馨地相处,他就没有任何问题。反之,他的内心立马不能平静,时刻揪着,悬着,直到她回到他的身边,这颗心才能回到它该呆的位置上。
倪庚收回视线看向转过身来的戚缓缓,他立马微笑着对她言:“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不会好得这样快。这段时日你辛苦了,要谢谢你的。”
戚缓缓摇头:“若说谢,我也有要谢你的地方。”
倪庚知道她说得的是他对她家人的那些救助与帮助,他没在纠缠这个问题。但心里明白,自己这一步走对了,不说当时的情况一定要救下戚缓缓的爹娘,否则他们就是死局。
好在,虽与计划略有变动,但结果还是一样的。还有她还在外面逃亡时,他就下意识给自己留了余地,虽在王府中困住了她的家人,却是小心地养着,甚至用心教养她的弟弟。
如今这些曾经的行为汇聚到一起,别说换她一句感谢了,就是能让她回眸一瞬,心软一息也算他没有白白费功夫。
转过天来,太后的懿旨就下来了,说是选好了日子要摆家宴庆祝,让戚缓缓吃惊的是,太后还召了她及她的父母。
戚缓缓本能地想拒绝,但太后下了懿旨,皇命不可违,她与家人必须到。
戚缓缓向倪庚提出要回戚家,她会与父母从戚家出发进宫的。倪庚心里自然不愿,但他已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他温声道:“也好。”
在去宫中的前一晚,戚夫人与戚缓缓躺在一张榻上,戚夫人先是道:“阿娘这是有多久没与娇娇这样过了,想你小时候,有一段时期天天都要缠着阿娘陪你睡,一下子你就这样大了。”
戚缓缓搂住娘亲的胳膊,把头窝在娘亲的身上,像小时候那样。
戚夫人摸摸她的头又道:“明日就要进宫了,要是太后……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戚缓缓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她道:“我们再回不去崔吉了是吧?”
戚夫人:“二丫与小三子都在京都安定了下来,你父亲如今身上挂的那些职,虽无实权,但皆是皇恩,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怎么?你想回崔吉吗?”
戚缓缓默默摇头:“也不是,那里有家人才算家,若你们都在京都,崔吉于我也只是儿时的故土罢了。”
戚夫人轻声地:“还是说,你想逃避什么?”
戚缓缓:“娘亲,经历了你们被柳望湖劫持以及解救一事,我心态有了些变化,觉得平安健康,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我是不是没了志气,失了斗志?我只是不想再活得那样累了。”
戚夫人:“不想累就不要累,凭心行事,你知道的,你做什么阿娘都是支持你的,只是有时我怕你受伤,怕你过刚易折。”
“可我又不甘心,总觉得还不够,没有安全感。”
“那就让自己去拥有安全感,嘴不要太塞,不要羞于表达想法,言语上的深入交流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戚缓缓又沉默了,在戚夫人快睡着时,她喃喃了一句:“不,我不信嘴上说的,我只看行动。”
一早,戚家三口就往宫中西门而去,他们要从这里入宫。西门边上有人,戚缓缓下来一看,是倪庚。
倪庚见到戚老爷与戚夫人,竟给他们行了个晚辈的礼,惊得戚家二老连连作揖,说着不敢不敢。
倪庚道:“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们的,一同进去吧。”
倪庚没有坐太后派人来迎他的小轿,而是与戚家三口同样步行。西门离寿福宫最近,走了一小会儿就到了。
整个寿福宫都洋溢着喜气儿,戚缓缓从没在太后脸上见到过这样灿烂的笑容。在太后亲热地招呼戚夫人到身边去坐时,戚缓缓再次惊讶。
不同于戚缓缓,戚夫人已感受过不止一次太后这样的盛情了,她好像倒习惯了,并没象头几次那样诚惶诚恐。
开宴之前,皇上也来了,一行人给皇上跪下行礼,皇上爽朗道:“都起来吧,太后办的家宴,大家不要拘束。”
自打倪庚伤这一回,太后可是吓坏了,如今是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倪庚好好的,她什么都依他。就如前些日子,他忽然进宫,一番言辞恳求太后拉拢戚缓缓的父母,太后也照做了。
今日谁能成为这场宴席上的坐上宾,自然也是倪庚的意思。
皇上说是让大家随意,但戚家三口人哪里随意的起来,这与皇家同席吃饭,怎么可能不紧张。
太后小声地问倪庚,腿怎么样了,倪庚回了她,忽然太后抬头对戚缓缓道:“多亏了你,要不弈儿好不了这么快。”
戚缓缓:“太后谬赞,是殿下意志坚定,战胜了自己。”
皇上听后道:“该是你的功莫要过谦,如今时王大好,也该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朕欲给你二人赐婚,加上时王此次死里逃生,双喜临门,朕正有赦免天下的意思,就借你们的好事来办了。”
戚家三人虽心里对此宴有所准备,但也没想到皇上这样直接,竟要直接下旨。这可是圣旨皇令,颁赐下来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戚缓缓心中一急,正要起身下跪,倪庚先于她跪下了。
这可把太后疼坏了,她小儿子啥都好,就是所有毛病都落一双腿上了,小时候膝盖受过伤,太后最不愿看他跪,加上现在走路还是离不开手杖,太后看他跪在地上,眼皮直跳。
皇上也是眉头一皱道:“起来说话,说了是家宴,不用如此。”
倪庚未起,只道:“臣才刚好一些,现在的结果并不是臣最后想要的结果,臣如今一心想着要用何种办法扔掉手杖,能重新上马,能重新挥剑,除了此事,臣无心其它。还请圣上再给臣一段时日,让臣全心投入到更艰难的恢复训练中。”
皇上:“说完了吗,起来吧。朕知道了,此事允你了。”
皇上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明白,这不是倪庚心心愿愿的事吗,他如今出面赐婚,当着对方双亲的面,这事也就定下来了。
但皇上见戚缓缓松一口气的样子,心里明白过来,这是一年多的时间还没有把人拿下来,竟还要求着他再给些时间。早知这样,这小子可以提前说啊,也省得又是跪又是求的。
皇上这样想着,手中的酒杯举到嘴边顿住了,这小子,连他这个皇帝都利用上了,他哪是来不及知会,他是成心的,好上演一出善解人意,亲手解围的戏码。
也好,也算是开了窍,不像以前只知强莽,终是肯把用在朝堂上的谋略举一反三,用到与女子的相处上面来。
第97章
出宫的路上, 不知从哪里来了两抬小轿,倪庚道是为戚家二老准备的:“此时西门已落锁,从此处到北角门甚有一段距离,还是坐轿为宜。”
戚老爷与夫人被请上轿子, 倪庚转身与戚缓缓道:“我们两个走一走。”
出宫的一切事宜都是倪庚在安排, 几句话过来事儿都妥了, 待戚缓缓反应过来,去往宫道上的小路上只余他们二人。
戚缓缓回首一望,只有远去的两乘小轿,以及金魏在侧。
戚缓缓迈步上了宫道,朝北角门走去。倪庚落下半步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一样的步速。走着走着他在心里就乐开了,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她的步速是在迁就他。
不止这一件事让倪庚心喜, 在他二人为他能恢复如常而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这种细节比比皆是。
她心中有他, 倪庚不敢深信, 但尚存着这样的希望。唯盼这点子希望能化为实物, 绊她脚步,不再离去。
眼见北角门就在眼前,这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倪庚忽然把手杖往前一杵, 人随着上前一步,与戚缓缓并行后道:“圣上今日所说之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皆可挡了去。只是我之心意要与你说明。刚才我与圣上所说皆不是真心言,我一心最重之事不是什么尽早扔掉手杖, 骑马挥剑,正是圣上所提。
戚缓缓脚步顿住,转身看着他。倪庚道:“早前,在出柳望湖那事之前,我就与你剖心而言。你说你不信,我唯有诚心去做,留待你以观后效。后来出了那许多事,此事好像就被放下了,但我一直记着呢,我如今只求还能回到那时,求你依然愿意以观后效。”
戚缓缓:“怎么观?还像之前那样,被你留在照月轩里,每日出门还要提前请示。”
倪庚苦笑一下:“这话说得不真,你哪次出府是需要与我商量的,不是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府的吗。我虽伤病了一遭,脑子还没有坏掉,以前种种皆记得的。”
“真不真假不假的,当下才为真,我是问你,如今你已大好,身边不用人近身侍候,殿下欲把我放置于何处?”
“我自然是希望你留在王府,但如今情形与当日不同,你双亲皆在京都,且有宅居,你除却我的王府另有去处,我亦不敢强求,违你意志,去留皆随你意就是了。”
戚缓缓转回身去,重新迈步道:“那我就回家去了,改日派人上门找书艺取我的旧物。”
倪庚心下一沉,虽知道答案必定为此,但还是难免失望,心里空落落的。
从北角门出来,宫外已不见戚家二老所乘之轿,只有来时的马车及戚家奴仆还在。奴仆走上前道:“姑娘,老爷与夫人皆被宫轿直接送回府去,嘱咐小人在此等候。”
在戚家马车旁边,停着的是王府的马车。这两辆中,戚家的那架显得朴索小巧,但它象征着戚家长辈的态度,身不由己被倪庚的人直接送回府去,但没有随波,给女儿在此留了后路。
另一架王府的马车,一看就是来接人的,是女子所乘之物。说什么去留随意,倪庚还是抱着把她接走的心思的。
好在,他遵守了刚才所言,放她乘了自家的马车而去。
马车起动,戚缓缓撩起帘子朝外看,看到倪庚站在王府马车前,目送着她离开。四目相对了一瞬,戚缓缓收回视线放下帘子。
戚缓缓回到家,看到戚夫人在等着她。
戚夫人迎上来道:“他肯放你回来?没有为难你?”
戚缓缓摇头:“不曾为难。”
戚夫人又道:“可这也不是长远之法,你也该看得出来,他们皇家是要定你了,今日赐婚一事虽被挡了回去,以后呢?焉知时王殿下什么时候失了耐心,强压下令,我们身为大杭的子民,又怎么可能抗命不从。”
戚缓缓道:“那就赌他的耐心会忍到什么时候才失吧。如今我都不去想这些了,只想着好好过日子,别回头别人还未动呢,自己先乱了起来。就像现在,他说放我回来,我就回来,此刻我站在这里、我回家了就是现实,我们只看结果就好。”
戚夫人竟有些被戚缓缓说服,杞人忧天没有意义,况且他们面对的是可以随意操纵他们人生的皇家,担忧是没有用的。
第二日,一整天都风平浪静,戚缓缓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以前每日里,她的生活都是围绕倪庚康复来转的,现在一身轻,想睡到几时就几时,一整日的时间皆由着她安排,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在崔吉镇做女儿的时候。
唯一不同的是,心总是提着的,生怕一会儿门房来报与倪庚有关的消息。
至这日过去,都没有出现任何状况,戚缓缓真就虚度了一日。后面几日皆如此,戚缓缓开始适应,开始有心装饰院子房屋了。
戚缓缓在家中叫来了装管工匠,一时不便搬到隔壁去住,给出的工期要十几日才能完工。
这期间,戚缓缓有带着小丫环上街,凭着喜好买些摆在屋中,挂在屋中的装饰等物。
所应物品唯瓷器不好找,因她家以前是做这个的,要求高,加上戚家今虽不能再从商,但戚缓缓对此还是感兴趣,一时流连了好多家,挑不出满意的。
戚缓缓走到最后一家,这家号称全京都最好的瓷器行,里面卖的东西一半是古董,另一半才是窑出。
戚缓缓不会花钱去买什么古董,闺阁中摆放的玩意儿而已,所以一直没有往这家来,今日是实在找不出什么心头爱的,这才迈进来。
一进来,就看到了金魏,戚缓缓与金魏皆一楞。金魏与她行礼,戚缓缓回了一礼。这时她听到旁边有人走动的声音。
“我也不过是心中在意之人颇喜此行,才略知一二,其余的你还是找内行问问去的好。”
说话的是倪庚,他正与一男子一同朝门口走来。戚缓缓避无可避,与倪庚撞到了这一处。
她反应过来后大方行礼,倪庚比她更自然,温声道:“你也来这家店逛,好巧。”
戚缓缓想转身走的,但那样太过刻意,她点头越过倪庚到店内去了。可不同于刚来时,人虽进了去,心却乱了起来。
她敷衍地看上几样,就起身离店,不想倪庚立在店外。
戚缓缓有十来日未见到他了,今日见他虽着常服,但衣服的布料是上等烟罗,辅以金边,手中的手杖倒是换了,不知是什么材质,通黑到底,连手握的杖头都是黑的,正好形象地演绎了所做的黑豹造型。
人虽需拄着手杖,但无一丝落了下乘,通身的贵气自然而然地发散着,哪怕看到她后,露出卑怯的微笑,也不损他高贵的气质。
他没有在傲慢,甚至以戚缓缓对他的了解,他此时的心境是卑微的,只是从小到大骨子里形成的东西改不了,他也确实是大杭的贵人。
戚缓缓下了店家的台阶,倪庚迎上来:“近日可好?”
戚缓缓点头:“我很好,殿下你呢?”
倪庚:“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
不知怎地,戚缓缓竟知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她若问了,他必定会说,好的地方是离扔掉手杖又近了一步,坏的是没有她在身边,他如何别扭心伤。
所以她不问。只笑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戚缓缓想得一点儿不错,倪庚正等着她问,不想被她噎了一下,他改为上前拦她一步:“刚才那位是我一旧友,若不是他拉着,我恐怕是不会上街的。他是大忙人,这会儿走了,我难得出来一趟想再逛逛,可我不常逛街,对这里不熟,能烦请你带我走一走吗?”
戚缓缓点头应了,倪庚的手紧紧地攥着豹头,激动到手心都出汗了。
十几日的不闻不问,看来还是有成效的。那日宫门外他所言,她虽未置可否,但以她同意与他逛街来看,她是认了的。
肯与他接触,就是给了他机会,机会代表着希望。
第98章
与倪庚走在街上, 戚缓缓是有些担心的,担心他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人议论嘲笑。
实际情况是,侧目还是有的,但远比以前要好很多, 毕竟他如今也不再是双手拄拐, 只一根手杖在手, 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的微跛。
戚缓缓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可能是因为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与倪庚目标一致,意志融为了一体,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十几日未见,这一见面她就在为他操心。
操心的还不止这个, 倪庚之前柱的手杖是他们一起挑的,高低粗细皆符合倪庚的重量及身高, 如今换了一根,样子倒是更别致了一些, 就不知其它如何。
倪庚见戚缓缓一直望着他这根手杖, 他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 你可知这根手杖是出自谁手?”
戚缓缓回过神来摇头。
“是戚督头。”
戚缓缓反应了一下才反应出来,倪庚说的是小三子。听爹娘提起,小三子好像是提了职位。
她听倪庚这样一说,对这根手杖的兴趣更大了。倪庚站定, 把手杖递了过去。他如今可以不需借助任何外力站立,手杖递出,双手交于袖中, 亭亭而立地盯着戚缓缓看。
只见她先是掂了掂,然后试着杵了杵地, 最后细细打眼起握柄处的豹头。
当戚缓缓的手指抚过杖端握柄,倪庚心中轻荡了一下,手杖还给他时,他握在手中,默默地、刻意地抚过她抚过的地方。
天知道,这一年来他忍得有多辛苦。每一个与她独处的瞬息,心中无论如何激荡,也要表现得风轻云淡。像维护一只伸出触角的蜗牛,恨不得连气都不喘,生怕惊扰到她缩回壳中,再不肯出。
“他长进了。”戚缓缓由衷地说道。以前在崔吉镇的时候,谁能敢想,小三子有一天能独当一面。
倪庚:“是啊,我很喜欢,现在连宫中的一些器具都是他在做,圣上很满意。”
戚缓缓还是要客气一下的:“谢王爷提携。”
倪庚:“你我之间,何谈这些。”
是啊,他们谢来谢去,心底都对对方有着一份歉疚之心,真是“何谈这些“。
戚缓缓按倪庚所说,带他逛了一些街市,并把哪方卖什么都与他说了,真像他一开始所说,求她带之一逛,熟悉市集之请。
倪庚的目的当然不是这个,可有这个作为理由,他就可以与她相处一会儿。
终是不可能哪条街道都逛到,没一会儿,戚缓缓就要与他道别。
倪庚心中虽不舍,但今日开了个好头,他怎敢强留。别说强留了,就是想借谢她之名,请她吃顿饭都不敢,戚缓缓一提,他马上就应了:“今日真是麻烦了,你自便。”
戚缓缓冲他福了一礼,转身走开。倪庚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希望虽好,但只见灯塔,什么时候能游上岸并不能知,倪庚又怎么笑得出来。
戚缓缓回家去后,连着几日未出府。
她想给屋中添的东西,差不多都齐了,还剩下几样慢慢看就是了。
如今,家中虽金银不愁,依然可过在崔吉的日子,但因虚职在身、恩典加身,戚家的日子过得比在崔吉镇低调多了。
虽钱是自家挣的,可在京都多少双眼看着呢,嫉妒的,莫名其妙仇恨的,是以不可太过奢靡显眼。
这样想着,戚缓缓陶登物件的心思就淡了,家门出得更少了。
倪庚在街上几次未见人,派人去查,来人回来禀报一番,倪庚听后,一下子就品出了这背后的缘由,还好,不是他上次打草惊到蛇。
戚缓缓的院落终于按着她的喜好改造好了,唯一遗憾是,若不是在京都,不是在一堆有钱有势之人的眼皮子底下,最后装饰内里的效果会更完美。
匠人交工离府,戚缓缓把她自己买来的东西一一摆设上,心里虽有遗憾,但看着心里还是愉悦的,终于有一种这是自己家的感觉。
身边的小丫环岁数小,正是活泼的年纪,再加上戚缓缓对下人从不严厉苛刻,这小丫环张嘴就道:“姑娘这几日不出门不知道,张支给我们说,那王府里的王爷,可是买了好多女孩子屋中摆设的东西,姑娘你说是给谁买的?会不会这两日就有人叩咱们的府门,送到姑娘手上?”
张支是府里的采买,想来他是看到了什么。戚缓缓不准小丫环混说,让她不要乱听乱传话,难得语气厉了一些,小丫环被唬住,一时老实了几日。
可到底是听到了这种话,戚缓缓真的有想,若是倪庚真把东西送上府来,她要如何。
现实是小丫环听来的当不得真,她想了也是白想,二十多天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期间她出门两趟,也再没碰到过倪庚。
这日,府中被人下了贴,细看是金魏生辰的贴子。本命之年,以王府的惯例,时王看重的属下逢本命及整十,府上都会给庆生。
金魏虽住在王府,是时王的贴身属下,但他也是有官职的。他过生日请与他同级上下的一聚,乃属礼仪周全。戚家被请也在情理之中,自当前往。
戚缓缓有两三个月不曾到王府中来,这里与她离开时并无两样,只是把金魏所住的那处收拾出来,扩大成一片,为他庆生之场地。只这里与往常不一样了,张灯结彩,处处见喜。
戚缓缓在这里见到了二丫与小三子,戚家人凑齐了,坐到了一桌上。
开席前倪庚才出现,也只是给金魏做门面,不一会儿他就离席了,用他的话说,不想让大家不自在。
在座的也有几家上宾,皆是看了时王的面子来的,但都没不过时王去,都不够格让倪庚寒暄敬酒。只一桌除外,就是戚家这一桌。
倪庚走过来,与戚老爷夫人喝了酒,闲聊了两句也就离开了。期间与戚缓缓对视到,也只是冲她笑了一下,并未过话。
待倪庚离开,来敬戚老爷的人就多了,连金魏都对戚家格外重视与照顾。
这一轮热闹过去后,坐在戚缓缓旁边的二丫对戚缓缓说了她夫家的一些事。这夫家姓史,是倪庚按照她的要求找的,比起一般人家,门弟不低,难得的是公婆算是明理的,夫君性子也温和宽厚。
可大家族里过日子,各中滋味无法细说。做高门大院里的媳妇更是辛苦,心上辛苦。史家姑舅大伯子小叔子妯娌一大堆,难免有二丫应付不过来的情况,受些委屈也是有的,终是不比在娘家做姑娘。
这些人世的无奈二丫晓得,还都在她承受范围内,她也从不与戚夫人说道。
只是不知时王是怎么知道的,私下做了几件事,讲了几次话,史家是聪明人,不管是以前没意识到还是抱着,媳妇吗熬一熬也没甚坏处的想法,如今该重视重视,该收一收小心思地收起来,二丫的日子算得上更加顺心了,如锦上添花。
二丫自然觉察了出来,一次夫君多饮了两杯,才说露了嘴,原都是时王在背后插了一手。
二丫原先出嫁提出的那些条件,都是冲着夫家不被倪庚压制,若姐姐以后再逃了,夫家能保她,不至成为软肋,折姐姐的手。如今看来,还是她天真了,整个大杭,若时王计较起来,谁都保不住谁。
只是没想到,原先存的这个想法不仅没用到,反还让时王出手替她在夫家巩固了地位,谋了个长久的好处。
不止是她,还有小三子……
想到此,二丫实难忍住,与长姐一一道来。
“小三子如今可是出息了,但姐姐也知道,他只是在建造一面上开了窍,待人接物皆还是差了一头的,若不是殿下每每拉扯处处提点,也做不到如今这步,轻则被人排挤,重则惹祸上身,都是有可能的。”
二丫这话,戚缓缓怎会不懂,她默默听着,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
较真起来细细地品,并不觉厌烦,也没了以前不想欠人情的想头儿。
戚缓缓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听到这些就被轻易打动改了初衷,她要看得更久,看到更多倪庚所为,直到有一日,不需罗列桩桩件件来说服自己,从心而生的信任与安全感让她自然而然地迈出那一步,才是她要的结果。
这场宴席下午就散了,戚缓缓正要起身离开,书艺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她在戚缓缓耳边道:“姑娘,烦起你到照月轩走一趟,之前殿下用的那副护肘的一套东西找不见了。”
戚缓缓略一沉默,书艺紧接着道:“殿下出门了,此时照月轩无人。”
戚缓缓起身与戚家二老说明情况,然后就随着书艺向着照月轩而去。
第99章
戚缓缓对照月轩虽十分熟悉, 但还是跟在书艺的后面,由她带领着来到此处。
倪庚所用的康复用具都在戚缓缓所住的东院里,戚缓缓时隔几个月,重新迈步进到此间。
她略顿了一下, 屋子与以前一样又不一样。布局还是那样, 只是定睛一看却发现了很大的不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床缦与缦帘, 这些都换了新的。
戚缓缓未细看,赶快走到放东西的地方翻找起来,却是找不见。戚缓缓想了想,又到了一处柜子前,这里也没有。直到第三次换地方,她才在箱中找到书艺要的东西。
这时戚缓缓才有心思去注意屋中陈设的改变。不止挂的床缦等物换了, 书桌上,高几上、宝阁里的很多东西都换了新的。
戚缓缓对着这些物件, 越看越眼熟。再抬眼看向缦帘,可不就是她想在家中自己院里用的喜爱之物。
戚缓缓本想着找到东西交予书艺就马上离开的, 但还是被这些物件吸引到, 驻足观赏起来。
床缦与缦帘是去年海上运来的那一批, 工艺虽不比大杭南边织造的技法,但图个色彩与图案的新鲜,这料子戚缓缓只得了几块,根本不够做床缦等挂物, 只裁了四五条巾帕存着,以及三四件盖物用于屋中,她倒很是喜爱。
不想这照月轩的东院里, 竟被全部拿来做了整屋的缦帘。就算她家能寻来这么多匹,也不敢像在老家时那样奢华。
再看宝阁里, 一水她要找的瓷器用具以及摆物,都是她想要慢慢地、低调地寻来的好物。
这怎么可能是巧合,她喜欢的不易得的,全都被倪庚弄来放到了她以前住的东院里。
忽想起那日小丫环所言,原来下人们没有搞错,倪庚的确是大肆购买了这些东西,只是没有把它们送去戚府,而是都摆在了这里。想来他也知道,若真送去戚府她也不会要的。
戚缓缓深深地看了书艺一眼,书艺心虚地一低头:“多亏姑娘了,还是姑娘细心,记得东西放在了哪里,要是我可是想不到找不见的。”
不过是多翻两个柜子就找到了,有什么难的,为什么非要经了她的手才找到,如今到是一点都不奇怪了。不过是倪庚不想只埋头做事,暗戳戳想着法儿的透露给她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戚缓缓冲书艺一点头:“那我先去了。”
书艺马上送她出来,一个字都不多说。不知倪庚是果然如书艺所说没在府上还是避了起来,一路上戚缓缓都没有见到倪庚,顺利地出了王府。
戚缓缓坐上回家的马车,在车上走着神。
一声“姑娘到了”,戚缓缓回神下了马车来,被明媚的阳光照了下眼,她眯了目。并不巧妙的心计,甚至可以说是明晃晃暴露小心思特意给她看的,但却不令人反感,总比直接把东西堆到她家中来的好。
戚缓缓是扯着嘴角迈进戚府的,连门房都看出姑娘这次出门回来心情不错。
“殿下,戚姑娘已出府。”书艺回到照月轩,来到主屋廊下禀报着。
里面传来声音:“嗯,下去吧。”
倪庚从金魏的庆生宴上下来就回到了这里,一直都没有出去,戚缓缓被书艺带进来时他也知道。
他知道她一定看到了他想让她看见的一切,她该是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的目的的。默默做事固然好,但讨功卖好还是要做的。她不是要看他的“行”吗,那他做给她看总是没错的。
倪庚的心情也不错,亲手拿起水斛给窗台上的花浇起了水。
做完这个,他洗净了手,坐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东西,然后从头读了一遍,封好让人送到戚府去。
戚缓缓那边接了信,打开看到内容,倪庚向她坦陈他把她住过的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今日知道她来帮他找东西,想来是看到了,直言这些都是讨她喜欢买的,不知买得对不对,若有不喜或更喜的一定要告诉他,他都会重新购入,后面附带着列出屋中物件的具体信息。
接着又写道,他看着这些东西,每每幻想若是他这王府有幸有一日迎来大喜,算是提前添置新房了。
信的最后,是他在哀哀请求,请求她允他在见不到的日子里可以与她通信。
信还挺长,主要是中间附带的置物信息太长了,可见他是买了多少,想来那屋中展示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戚缓缓看完信合上收起,并没有提笔给倪庚回信。
以他的地位与财富,弄这些东西来算不得什么,戚缓缓内心的触动有点儿但不多。可凭心而论,有人把你的喜爱记在心间,一样样地找来,还费了心思让你看到,讨你喜欢。这样的行为,至少是不讨厌的,甚至多少能带来些欣喜。
倪庚没收到回信,但过了两日,他又给戚缓缓去了一封。里面只是闲聊,谈他腿伤的情况,谈他公务上的事情,像是对着一位老友在谈心。戚缓缓都看了,只是依然不回。
倪庚虽没得到回信,但也没得到不许他写信的告知,他心下就有数了。
在第一封信上,他有意逾越了一小下,暗提了那满屋的东西都是为他与戚缓缓的大婚而准备的,而她看了,自然明白他写的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没有写信来驳斥他,也没有不让他写信,可见她以前死都不嫁的想法是有所松动的。
戚缓缓那边没想到倪庚的这些弯弯绕绕,但也确实,她在看懂倪庚的意思后,没有什么气愤怨恨的情绪,只是一眼带过去就完,是以倪庚的分析是对的。
他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步迈得有点大了惹到她,惊到她。他在许久之前好不容易织就的一张网,如今要收,自然得小心再小心。
这样的信有来无往地进行了三个月,倪庚早就心底起急了,但他很是沉得住气,字里行间没有表现出半点。终于有一日,戚缓缓给他回了五个字:你当真好了?
事出,倪庚终于可以扔掉手杖行走了,太医看了,已然是大好。倪庚在信中与戚缓缓汇报了此事,是以终得戚缓缓五个字的回信。
不用倪庚与她回信,皇上与太后大喜,在宫中大摆宴席,可巧太后的生辰就在此月,借着太后的由头,京内官员及家眷,从上至下皆出席了宫中盛宴。
宴席上戚夫人与戚缓缓被拉到太后身边而坐,连郡主都坐在了戚缓缓的下首。太后还全程笑意满满地对待这母女二人,连皇上过来,看到戚家母女也是不同于对待其他人的和颜悦色。
郡主生了个儿子,这还是戚缓缓第一次见到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眉眼更像郡主一些。郡主不同于往常,整个心思全在这孩子身上,一场宴席离席多次,皆是要亲自带着孩子去解手换衣。
而男人那边,倪庚对待戚老爷如上宾。若在以前戚老爷可能会如坐针毡,但现在不会了。倪庚不见戚缓缓,可不代表他不见戚家人。
如戚老爷和小三子,他可是经常见的。小三子不用说,早就对倪庚崇敬有加,戚老爷如今也把倪庚的出现当成了习惯,并不像以前那样抵触。
二人每每谈话皆是围绕戚老爷精通的领域来聊,倪庚为了解戚缓缓内心世界而看的那些商书,术法的书终是在戚老爷这里派上了用场。
戚老爷能把家业做到这个份上,自然也是同戚缓缓一样,对此道十分着迷。看到倪庚虽贵为王爷,竟对归为下道的商道如此精通有见解,很是欣喜,聊着聊着有时甚至会忘了倪庚王爷的身份。
于是在今日宫中宴席上,戚老爷完全没有意识到倪庚姿态之低,二人自然的相处让席上各位心中暗暗惊诧。
皇上,太后以及时王,都在传递着一个信息,戚家女前途无量,戚家前途无量啊。
散席后,戚缓缓忽然在宫中守卫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过去一看,果然是王统。
“王大哥,你怎么在这?”
王统对她行了个礼,然后道:“说来话长,皆是托了小三子的情,加上金魏金大人的相助。”
小三子与金魏吗?戚缓缓心下立时明白,这背后该是倪庚的手笔。
她连忙又问:“大哥喜欢如今这样吗?”
王统道:“我小时候飘泊无依,后幸得宋大儒带回府中,再之后与妹子你在边疆短暂得了一个家,这些都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并不喜浪迹江湖。如今重回京都,能得了这个差事,已很满足。”
王统没说的是,他一直有关注戚缓缓,知道王爷因救戚家二老而受了重伤,她一头扎进王府侍候王爷醒来,并待王爷重新站起来后才离开。也从小三子口中得知,时王对他家照顾的点点滴滴,无微不至,连他二姐在婆家的琐事都要亲自插手过问。
他不光听小三子说,也一路看下来,这个王爷好像没有那么坏,说起来,他把戚缓缓抓回京都后,好像也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甚至连他都饶了。之后还托小三子与金大人之口之手帮他谋了现在这个差事,他也是知道的。
王统又见戚缓缓从王府里出来后,顺利地回到了戚家,那王爷什么也没有做,种种迹象令王统渐渐放下心来。
今日他能与戚缓缓相见,也是时王安排默许的。此刻看到戚缓缓过得很好,自己也把自己的事说与了她,她该是安心了吧。
戚缓缓听他这样说,确实是放心了。
第100章
戚缓缓与王统告别后, 她向四周望了一眼,果然见到倪庚就站在不远处,见王统离开,他转身上了马车。若是她再慢一点儿, 只能见到他一个上车的背影。
“殿下, ”
金魏话刚出口, 就接到了倪庚的指示:“过去吧。”
马车悄无声息地在前面转了个弯,走了一个让人不解的路线,西门出北门进,倪庚所乘的马车重新进入了皇宫。
戚缓缓这边,因她与王统说话耽误了时辰,戚家人都已先行一步。毕竟财大气粗, 来时就是戚老爷自己一驾,戚夫人与长女同乘, 这时宫门处还留有戚家的一架马车在等着戚缓缓。
不过她刚上到马车里,外面就有内官来报:“姑娘留步, 圣上急召养怡殿。”
戚缓缓心下一紧, 皇上要见她, 要她去养怡殿,不知何故?她只得遵命,重新迈入宫门,一顶小轿早就等在了那里。
养怡殿她曾来过一次, 戚缓缓没想到还会再走一遭。内官引她进入殿内,走过两道门,到了皇上处理公务的一室。
皇上在桌案后坐着, 除却身边侍候的两名内官,屋中再没别人。戚缓缓刚在宴席上见过皇上, 不想今日还能见到第二回 ,她跪下行礼。
“起来吧。”皇上抬头、赐座。
内官拿来凳子,戚缓缓坐下心里却道,看来不是一两句能完事。
皇上道:“你莫拘束,可以把今日这场当成闲谈,但要句句言实。”
戚缓缓:“不敢妄言,不敢欺瞒。”
“也不是别的什么事,就是想要你一句准话。相信你也看到了,朕与太后皆看到了你在时王康复上的付出,也明白了他非你不可的心意。”圣上停顿住,忽问向戚缓缓,“你确实有看到吧,明白朕与太后早已应允了你二人之事?”
戚缓缓已做好心理准备,并不扭捏:“民女明白。”
“你家如今也剔了商户身份,民女倒也不算,罢了,你愿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算错处。”皇上连着摆了两次手。
“既然明白,你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如今时王已大好,他年岁也不小了,论理早该成婚论嫁。”
戚缓缓从凳上起身,直面皇上道:“民女目下并无论嫁的打算。得圣上太后与时王殿下的青眼,是民女所幸,亦惶恐。”
“女子脸皮薄一些很正常,但此处无外人,你不要不好意思,朕只要你一句真心话,你可愿嫁与时王?”
皇上身后,一道隔断,内外之人皆屏住气息,只等戚缓缓的回答。
戚缓缓道:“时王殿下很好,民女属实高攀,但如民女刚才所言,目下并无婚嫁的意愿。”
皇上:“你不要说场面话,你就说中不中意他?”
一时殿内无声,终于:“我,心中无悦。”
里间的倪庚眼中有一瞬的失光,后露苦笑之意。外间的皇上抬眼,满面威严地看了戚缓缓良久,后道:“本来朕还想嘱咐你,单召你一人为的就是听你的真心语,不想你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他。如此看来,倒是朕多虑了。”
“好,朕知晓了。你下去吧。”
戚缓缓没想到圣上如此痛快,她行退礼,刚退了两步,皇上终是没忍住:“戚氏,你就真看不到他的心吗?你二人之前纵有龃龉,这二年来他做得还不够吗?”
不够。这二年来自是没有什么不好,但就是不够。
这话戚缓缓不会说出来,若他们在这节骨眼上逼迫她,那之前所有一切均是假象,正说明时间是个可以用来检验一切的好东西,一长,马脚就露了出来。
皇上见戚缓缓只低着头做卑微状并不言语,他无力地向后一倚:“你去吧。”
戚缓缓息声地出了养怡殿,走出去好久回头看了一眼,内官没有催她,也不知看了多久,她才重新回过头去迈开步子。
养怡殿内,皇上似对着空气道:“看到了吧,心,机,白,费。”
皇上一字一顿,竟是替倪庚道出了呕心沥血的劲儿。倪庚从后面走出来,对着皇上一揖:“还请圣上成全最后一次。”
皇上从鼻孔结结实实地哼了一声:“知道了。你也下去,不要在这里碍眼。等一下,你且记住了答应朕的,若这次还不行,期限一到,马上给朕滚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倪庚颇恭敬:“是,臣弟遵命、遵诺。”
倪庚不像戚缓缓坐轿子,他走路出皇宫。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满心都是过往,从戚缓缓与他坦诚道出柳望湖的阴谋时,一切计划就已开始。
柳望湖临时改变主意,把戚家二老带在了身边用以更直接地威胁戚缓缓,还能让她相信他柳望湖真有本事把人从他的盯梢下带出来。
这打乱了倪庚的计划。
他的左骑领侍穆泠,是倪庚插在柳望湖阵营里的一支暗箭,不是只有柳望湖会这一招,细作的功用不外乎这些。
原先倪庚的设想,在除去柳望湖的过程中,让穆泠假意偷袭戚缓缓,他使苦肉计替人受下,后面就大差不差了,戚缓缓不知,在她曝露了阿月细作的身份后,倪庚已抓住了阿月的命门,策反了她。
他捱穆泠的那一刀,根本不至让他昏睡不醒,更不会让他行走不便。让他获得长达两年恢复期的病灶是他找阿月要的毒,。药,让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毒,。药。
此毒服下后,在一定范围的时辰内人就会倒下,所以倪庚在戚缓缓注视下倒下去的那时,药效还没有发挥功效。他是在金魏找来第一个大夫时,被毒倒昏睡过去的。
倪庚在服药前就知,此毒无解药,唯一的解法就是时间。时间到了,他自然会醒过来。
所以,他昏睡的那段时日倒是真的,那时戚缓缓对他所有的照顾他都不知道。他醒来第一感知是听到戚缓缓在与他说话,但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意识与感识能力是慢慢恢复的,待他睁开眼前,他已能感受到日光以及听清身边人说的所有话。
睁眼的那一刻也不是真的,在那之前他就可以睁眼了,他特意选的戚缓缓独个进屋时,感受到她走到他面前,他才睁开的眼晴。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戚缓缓,是他刻意做出来的。
他设想、设计的这一环环一扣扣,虽在现实执行时有意外出现,但还算他反应快,主动落到柳望湖的手中,也好在穆泠明白了他的意思,与他一同完成了这场设计,最终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至于穆泠,人现在好好的,只待合适的时机再回到他身边。想来戚缓缓在那样混乱危机的情形下也不会记得他的长相,只是金魏从头到尾不知此事,恐他见到穆泠会吓一跳,倒是要提前与他说清楚。
金魏一直在为穆泠的事想不通,可以算是心结一个,但倪庚谨慎起见,到此时还没有告诉金魏真相,毕竟以戚缓缓对他的了解与不信任,金魏但凡表露出一点儿不对,焉知她不会生出通透心思。
计谋在于一环一扣,哪一处都不能薄弱,有所遗漏,方称得上为好计谋,倪庚深谙此道。
如今,行到这一步,他与戚缓缓之间比之前冰冻的局面要好上太多,但终不能成果。唯求皇上成全,走到他所设想的最后一步,若再不行,若再不行……
倪庚抬头发现,他竟是从皇宫一路走回了王府。他敛下眼中复杂的神色,迈步进了家门。
戚缓缓从皇宫回到戚府没两日,宫中宫外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上不知为何,对时王展开雷霆之怒。训斥一通后,把他贬到了最艰苦的守军之地。也不知时王犯了什么事,这身子才刚大好,皇上竟能不顾太后的阻拦与哀求,决绝地把人发放到了年年都会有守军不堪艰苦逃脱的鬼地方去。
这些都是听闻,有饭桌上戚老爷所说,也有爱打听事儿的小丫环所言。无论是谁在说,戚缓缓皆只是听着。她心中隐隐知道,有一些事要发生或正在发生,可她不知是何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以不变应万变。
是以,打这事出了后,她连家门都不出了,见识过倪庚的手段且被他整怕了,导致戚缓缓生怕外面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她可是明确地刚拒绝了倪庚的试探之意,她怎么会不知,皇上那番话是替谁问的。
这夜,戚缓缓正要上床,忽听窗边有动静,她唤了两声小丫环,没人应她。她去窗边查看,窗户从外边打开了,倪庚立在窗外,一副乞求的架势让她别出声。
“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我马上要走了,一直找不到见你的机会,我说两句话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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