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戚缓缓闻言把眼晴闭得更紧, 她装睡没有回答倪庚。
倪庚暗叹一口气,戚缓缓逃走的这一年,真是把他吓坏了。无论他表面装得多凶狠,找人时有多雷厉风行, 但实则内心是空的, 慌的, 惧的。
他真的怕再也找不到她,更怕找到时,她出了事。
白天的时候,她为王统辩解求情,最触动他的不是她口中的兄妹亲情,而是她轻描淡写地说出她那一路逃亡的艰辛与危险, 病痛与意外。
不过寥寥数语,就拨动了倪庚心中最隐秘的担心。
在寻找戚缓缓的过程中, 曾从南边传来过一个消息,当地新增人口中有体貌特征像戚缓缓的外地女子。无论她的年龄、姣好的容貌, 还是她到达当地的时间, 都有极大可能是出逃的戚缓缓。
就在倪庚决定亲自去一趟时, 马上又有消息传来,此女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家中的井中,不知是自己投井还是被人所害。因被仵作检查了死因,记录在案此女身上的特征, 她后背有两颗明显的天生黑痣,这与戚缓缓不符。
倪庚清楚地知道,戚缓缓光洁的后背上什么都没有。但他还是不放心, 欲亲自前往。最终没有成行是因为,当时他刚得了柳望湖的人有所异动的消息, 不能离开京都,加上金魏主动请缨,他才忍下没有动身。
之后金魏带回来确实的消息,死的那个年轻姑娘自然不是戚缓缓。
倪庚被此事吓到。他深知外面有多乱,一个年轻姑娘,又长成戚缓缓那样,遇到恶人与危险的几率太大。
当天,倪庚就拦住了要出宫门的宋丘。他说了下属错报消息的事,说了那个枉死女子的事,然后直接了当地问对方,他安排带走戚缓缓的人武功如何?能否信任?是否有制约的软肋握在手中?
宋丘当时的表情从严肃平静到一丝丝变色,但他最后还是告诉了倪庚,带走戚缓缓的人很厉害,很可靠,再找不到比此人忠心的了。
那一刻,他们心照不宣。
如今看来,可靠个屁,他派到戚缓缓身边的四婢就把王统拿下了,他如何能保护得了戚缓缓。
这些事情倪庚从未与戚缓缓说起过,他永远也不会说与她听,他心中的那些恐惧、脆弱,她不必知道。
从那时开始,比起一辈子找不到戚缓缓,倪庚更担心她出事。倪庚曾在深夜扪心自问,一边是被他找回的受了伤害或满身病痛的戚缓缓,一边是找不回但她从此平安健康的戚缓缓,他要如何选择。
结果就是,毫不纠结没有犹豫的他选了后一种。
也是在那一刻,倪庚第一次自视自己的心,明确了自己的爱意。
最初是为色所惑,中间如他喜欢一方砚一把剑一样地喜欢上了,想要独占,到他自以为的,被她背叛想要报复,种种心境都只是对她感情的一部分,真正的终点,是不同于爱物一样的,他爱上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爱她,无论是当初义无反顾追求他的戚缓缓,还是一心逃离数次背叛他的戚缓缓,他都爱,他都放不下。
认清了这个事实后,倪庚在找到戚缓缓时,无论看到的事实让他有多气多恼,他都能自我消解,对她一让再让,一退再退。
可是,就算他这样想了,这样做了,她依然不领情,依然没有认头,没有死心踏地的要与他共度一生。她甚至连一声违心的“是”都不愿给。
戚缓缓感觉到倪庚转了身,背对着她,她这才慢慢地也转了身,同样以后背对着他,二人就这样背对背地躺在同一间榻上。
就在戚缓缓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然身后传来动静,倪庚一个大转身,看着她的后背,把她搂进了怀里。双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下巴压住她的头顶,一双大长腿别住了她的。
戚缓缓像是被钉在了刑房绑人的木桩上,牢牢地被困在桩子的前面,动弹不得。
她睁了眼,刚想张嘴,就听头顶传来命令式的两个字:“睡觉。”
戚缓缓闭了嘴,后把眼也闭上了,她决定忍下,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搂着睡了,只要他不毁诺,这种程度戚缓缓还能忍。
王统这事过去后,很长一段时间,戚缓缓与倪庚之间都相安无事。
白日里,戚缓缓隔三差五地往外跑,去外族人聚集的地方。她观察,交流、记录。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里,一天比一天多明白一些,多掌握一些。
晚上,只要是倪庚不忙,能按时回府,都会继续教她,回答她的各种问题。
戚缓缓不知道,倪庚为了不被她问住,他私下关注起外族与大杭之间的贸易往来。他是极聪慧之人,每天了解一些,一个月过来就基本把这些事都摸清楚,了如指掌了。
除却各种习之,戚缓缓还去了南淑院看了二丫,也在小三子休沐时候被倪庚召到府上时,见了弟弟。
吃饭的时候,小三子嘴快,说出王统去找了他的事,还说王大哥好厉害,他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宝剑,样子虽不出众,但实用性很强算得上是一把好剑。
倪庚也在桌上,戚缓缓快速看了他一眼,见他未停筷,只是问了小三子一句:“他厉害?”
小三子看向倪庚,很自然地说道:“没有殿下厉害,殿下的剑,无论长短都是不可多得的尚品。”
倪庚闻言未抬眼,但嘴角微翘,忽又听小三子道:“武功方面不好说,虽然你们都有教我剑术,但以我的水平,实在看不出二位谁更厉害。”
倪庚:“哦?是吗。”
戚缓缓马上提醒小三子道:“食不言,好好吃饭。”
倪庚挑衅的勇气,让戚缓缓怕他为了一较高低而去找王统的麻烦。
倪庚这时才抬眼,他看了戚缓缓一眼。戚缓缓对他微微一笑,倪庚在心中冷哼一声,移开了眼,这茬儿算是过去了。
如果除却每月初五的辛苦,以及过后的提心吊胆,戚缓缓过着有亲人陪伴的充实日子。
这日,戚缓缓听到语休的提醒,紧接着看到脱下的下衣里的痕迹,她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轻松之色。
虽倪庚遵守承诺,每月只有一次,但这事谁能说得准呢。她本想着一个月只需喝一次药,可以牺牲点儿健康熬些避子汤来喝,但倪庚坚决不允许,最后甚至说,她若不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他也不用忍得辛苦遵守什么承诺。
至此,戚缓缓放弃喝药的想法,“四大金刚”常伴身侧,倪庚不允许她做的事,她一件也做不成。
换好衣服出来,见倪庚坐在屋中。他今日回来得倒是早。
倪庚转头看向从内室走出来的戚缓缓,他一楞。她虽没笑,但眉眼上扬,眼中有光,双唇轻抿,看得出来她此刻心情不错。
正好他有事与她说,他道:“郡主在忠义府准备办场宴席,太后给出的银钱,圣上拨了宫中御制,郡主意为广邀宋修撰朝中同僚及家眷一聚。”
戚缓缓眼中的光淡了下来,轻扬的眉眼也收敛了起来,一切归为温婉平静。
她坐下来问:“是,宋宅有喜了吗?”
倪庚:“原该是这样的,但依太后的意思,过几个月再为郡主庆祝的,但郡主实在是太高兴了,太后也高兴,就遂了她的意。只是不对外宣布而已,只道是郡主提前庆祝生辰了。”
戚缓缓慢慢地点着头,然后她问:“我也要去吗?”
倪庚:“自然。我也会去,你随我一道。”
戚缓缓想问他,所有人都知道她曾被皇上赐婚要嫁予宋丘,后在婚仪上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在城中,如今随他一起出现在宋丘与他现任夫人面前,他真的不怕别人议论吗。
但显然倪庚已做了决定,她若说不想去,他恐要多想,戚缓缓不想连累宋丘,加上她也确实想去真心地祝福宋丘与郡主,戚缓缓道:“好,我随你去。”
转天,倪庚拿来了请贴,又过了五日,戚缓缓与倪庚同乘一辆马车前往忠义府。
路上戚缓缓问:“为什么不在宋宅宴请?”
倪庚轻笑一声:“她的那点小心思呗。”说着看向戚缓缓,“你真的不知为何?”
戚缓缓想了想,确定自己不知道,她摇头。倪庚道:“不想让你进宋宅。”
戚缓缓表情一僵,竟是因为这个,原是她想得少了。不过倪庚怎么会知道,他那么了解女子的小心思吗。
倪庚觉得此事郡主做得非常得体,从他本心,他也不愿意戚缓缓进宋府,哪怕是他带着进去也不行。这对表兄妹想到了一块儿去。
车子停下,倪庚先行下车,然后扶着戚缓缓下来。戚缓缓站定后向四处看了一下,想挣开倪庚的手,但他没有松开,就要这样拉着她走。
戚缓缓不从,她瞪着倪庚小声道:“你疯了吗,人人都知道我是被你当成妹妹的恩人之女,怎可如此。”
倪庚:“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关系,遮遮掩掩有何意思,你一直都是我的人,早些适应吧。”
戚缓缓被倪庚拉离了马车,浑浑噩噩地与他进了忠义府。
第82章
过了一进的小花园, 因时王是贵客,一路由管家亲自引着走进去,东西两堂已来了不少的客人,都朝忽然出现的倪庚与戚缓缓望去。
他们中的有些人已在城中不止一次见过戚缓缓, 传闻也听了好几版, 但此时亲眼看到, 时王殿下毫不掩饰地宣告着与戚氏的关系,众人还是颇感意外。
戚缓缓本能地又挣了一下,倪庚依然强势,未松手。
他抓着人站定并环视周围,确定所有人都已看到他们,待东边坐男宾席的各位起身来迎他, 他才松开戚缓缓的手,同时他道:“去那边坐, 不要乱跑。”
不得不说,倪庚这不管不顾地举动, 让戚缓缓根本没心力注意到站在一侧的宋丘。
宋丘作为郡主的夫君, 算是宴客的主家, 他得亲自来迎倪庚。
而郡主那一边,在看到倪庚拉着戚缓缓的手走进来时,她先是心中窃喜,然后朝宋丘那里看了一眼。
此刻她不在乎是否有失身份, 亲自起身来拉戚缓缓。
郡主的样子好像与戚缓缓很熟络一般,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这又引起了众位女眷的注意,远处的交头接耳, 坐得近的互相对着眼神,一边恨不得宴席快快结束, 好下去八卦,一边又想着今日可不能早散,惦记着后面是不是还有好戏看。
郡主很热情,给戚缓缓介绍她新请的厨娘做的各种小食,戚缓缓趁这间隙小声地与郡主道了一句:“恭喜。”
郡主裂开嘴笑了,然后同样小声道:“还早着呢,太后不让我说,说得到了日子才能大肆宣告。但我是个急性子,加上我家大人太过高兴,也想让我高兴,就提前让大伙过来一起热闹热闹。我这人,就喜欢热闹,人多凑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多开心啊。”
说着就问戚缓缓:“你呢?什么时候在王府里办场这样的宴席,不用像我这里一样,还要为了我家大人请那些同僚来,咱们只女眷们一起玩乐,就在王府的西花园就好,那里不大不小方方正正的空地多,旁边就是水榭亭阁,像户外的投壶掷标,室内的打牌摸仙皆有地方施展。”
戚缓缓听后淡淡一笑,未搭话。
郡主不在乎戚缓缓说什么,她把想说的、想让戚缓缓知道的都说了。本来这次办宴她是极高兴的,但高兴之余心生忌惮,忌惮宋丘见到戚缓缓的场面。
但这一关终要过,且她相信时王会有所准备的。
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时王对待戚缓缓的态度,而她也怀了宋丘的孩子,以宋丘的责任心,这个男人再也跑不掉,人与心都不会。
她一直知道权势的好处,也知它的恶劣。好在她在敌国被别人用权势欺压的苦难都结束了,她到底回来了,回到姑母的怀抱,回到大杭的宫殿,权势再次为她所用。
她与倪庚目的一致,默契天成,皆有心中看重之人。庆幸的是,他们拥有至高的权力,此势不可辜负,那就把人牢牢地握在手中,可不能失了。
郡主扫了戚缓缓一眼,命运早已注定,戚氏与宋丘无缘,与宋丘要过一辈子的是她,而与戚氏纠缠一生的只能是时王。
戚缓缓太天真,除非时王放手,否则她挣不脱逃不掉的。
郡主兴致高,加上太后与皇上明里暗里支持了这场宴席,所以宴席开得时间长,从散了早朝开始,要一直开到深夜。
戚缓缓中间准备去内庭歇一会儿,四位婢女跟着她。
进屋前,戚缓缓回身对她们道:“不用都跟着,进来一人就可。”
语休正要上前,阿月抢先一步道:“奴婢陪姑娘进去吧。”
她拿着包裹,里面有备用的衣物、香帕等物。戚缓缓点头,语休让开后退一步,阿月跟在戚缓缓身后进了屋去。
“衣服不用换,换条帕子给我就好。”
阿月闻言,打开包裹从中拿出一条新的香帕出来,她走向戚缓缓向她递过去。戚缓缓刚接过帕子,就听阿月压低声音道:“柳呈令让我问您,是否还想再试一次?”
戚缓缓震惊,随后她马上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才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柳望湖的人?”
阿月:“是。柳大人可帮您达成心愿。”
这个柳望湖,当初她就觉出他有问题,如今看来他可能比她想得问题还要大,竟把人安插到倪庚身边来了。
若不是倪庚把阿月派给自己,戚缓缓还可认为倪庚早已识破阿月,这是在将计就计,但她笃定,倪庚派到她身边的人一定是他非常信任之人。
“我的心愿柳大人怎会知道。”
“您不用担心双亲,只要您想,柳大人会保他们的安全。”
戚缓缓从冷淡到心动,不过阿月这两句话。但,心中的警惕大增,柳望湖不可信,不是不信他能带她逃离,而是这个人有着大问题。
戚缓缓虽不懂国事,但她从小就听父母说过,拓石经常派兵侵扰边境百姓,烧杀掠夺无恶不作。郡主父母以身殉国的壮举每一个大杭人都知道,都曾欷歔落泪过。
不说过往,就说一年前,边境小镇的兵库被浸入大杭的细作探出,拓石派兵夜袭兵库,死了不少的守兵不说,整个小镇的人几乎被他们屠杀殆尽。
当时消息传来,皇上下令,京都七日不许奏乐娱乐,以示警示与哀悼。
这些戚缓缓都看在眼里,也亲历了那七日。她还记得,那一段时日,倪庚很忙,来东院的时候少了很多,在那七日里,他更是一步都没有踏进来。
戚缓缓在外这一年,经历了很多,见识到更多,她深知边境安危的重要,和平的重要。
所以,国家的敌人就是大杭子民的敌人。
戚缓缓对阿月道:“他真的有把握?”
阿月赶忙道:“姑娘放心,连我都可以到您身边来,大人的能量可想而知。”
戚缓缓点头:“这倒是。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阿月只道:“具体您不用知道,有我在您身边,您听我的就是。”
“我总要知道,他要把我送去哪里吧,你知道的,我曾逃到北边那么远,还是被找了回来,我怎么知道这次不会被倪庚再找到。”
“拓石王城。”
见戚缓缓目露惊讶,阿月马上道:“连成冻与拢羌您都愿往,拓石王城可比那些地方好多了,细论起来,除了小一些不比京都差。”
戚缓缓:“我在地志中读过,拓石王城是繁华的。”
阿月:“此时不便多说,奴婢侍候您在此歇一会儿,时间久了,语休肯定要进来察看的。”
戚缓缓点头,然后就像往常那样主仆相处,倚在榻上不再与阿月说话。
没一会儿,语休果然悄悄进来一探,见戚缓缓在闭目,她对阿月眼神示之,阿月走到门边,轻声道:“没睡,只是在养神。”
语休道:“你还留在屋中看着。”嘱咐完就退下了。
戚缓缓本像阿月所说是在闭目养神,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她怎么可能睡得下。但就这样想着想着,心神一时恍惚了起来。
她竟梦到阿月得了柳望湖的命令,把倪庚毒死了……
睁开眼后,戚缓缓才想起,她问过的,这个阿月是擅长用毒的那个,所以梦中的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唯一不合理的是,她看到倪庚惨死,并不觉得愉悦,甚至连轻松都没有。戚缓缓起身,抚抚头,不过是场梦,梦境多怪异当不得真,她不用纠结梦中的她如何。
“姑娘起了,要现在出去吗?”阿月一副平常服侍的样了问她。
戚缓缓看她一眼:“出去吧,去外面透透风。”
直到宴席结束,倪庚从郡主这里带戚缓缓离开,戚缓缓才注意到站在郡主身边的宋丘。
刚进府时,被倪庚当众拉她手的行为震住,没注意到他,而后,阿月忽然冒出惊人之举,更是牵扯住了她全部的心神,这时才想到她来此还有一个目的,是来告别与祝福的。
戚缓缓对着宋丘微笑,她当着倪庚与郡主的面道:“宋大人好福气,愿您从此顺遂,与郡主殿下琴瑟和鸣,子孙绕堂。”
宋丘脸上保持着淡笑,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戚缓缓,冲她点头。
这样就很好,他们之间无需多言,戚缓缓随倪庚转身离去。
走出去一会儿,倪庚才重新拉起她的手。戚缓缓微楞之下,竟看懂了他。
他这是知道她与宋丘在做告别,从此之后,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再有,所以也愿考虑一下她的感受,没当众破坏这场告别,而是忍到走远才展现他的所有权。
又有什么用呢,倪庚再怎么退让,本质还是拿她当他的所有物。
回去的路上,倪庚忽然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柳望湖在想阿月,戚缓缓道:“没什么。”
倪庚挑了下眉,明明她这一路都在走神,满面心事的样子。想到她刚才与宋丘见了面说了话,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
回到王府,天夜已晚,奴婢们服侍他们洗漱,全部退下后。戚缓缓看着外面,一拉倪庚的衣袖,小声道:“柳望湖可能是拓石的细作。”
第83章
倪庚瞳孔暗震, 他问:“为何这样说?”
戚缓缓有一瞬的犹豫,要不要把阿月说出来,留一个这样的隐患在倪庚的身边,让她有一种解气的感觉。他不是向来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吗, 原来他也有不察之时。
但她还是道:“阿月是柳望湖的人, 她说能帮我及我父母逃出去, 逃去拓石王城。”
倪庚暴怒,眼中忽然现出的狠戾让戚缓缓一下子松开了拉他袖角的手。
倪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敛下眼中情绪,他抚了下戚缓缓的头顶:“别怕。”
想了下又说:“此事我已知晓,我去办,你不用管。”
“柳望湖明明是忠烈遗孤, 却在为拓石做事,敌人的势力已渗透到了朝中, 你这王府里也不例外,最信任的属下里竟也有他们的人, 最可怕的是, 一定不止她一人, 她应该还有同伙。”
戚缓缓所说正是朝中他所知道的,以及自己府内他刚意识到的现状。
戚缓缓接着道:“只处理阿月一个,剩下的细作恐难清尽,不如借此机会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彻底清除拓石安插在暗处的势力。我已回复了他们,我愿意再逃一次。”
明明知道这是计谋,她若真想逃, 早就暗中与阿月合谋了,不会来告诉他的, 但倪庚听到她说要再逃一次时,还是心中一颤,逃之一字是听都听不得的。
“这种事不需你来做,他们既然敢往我这闯,岂有让他们逃脱的道理。”倪庚即时断绝了戚缓缓参与进来的可能。
戚缓缓:“别说得你好像是在保护我,这不光是你我之事,这也是国事。死在拓石铁骑下的那些人,有多少是你这样的权贵,暗敌不除净,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戚缓缓压了压声音:“你是怕我计中计,借机真的逃到拓石王城去?”
倪庚确实怕,柳望湖何其歹毒,若戚缓缓身在王城,他不知自己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发兵。
这也是柳望湖的真实目的吧,逼着大杭在准备不足,不宜主动宣战的时候挑起战争,陷大杭于好战不善的境地。
如今林林总总遍布在大杭版图周边的各国各族,都在看着大杭与拓石的一举一动,不能给他们理由支持拓石,不能形成大杭好战斗勇,破坏和平的名声。
柳望湖这样做恐还有一层深意,若他坚持开战,恐与圣上产生分歧,不是他个人娶妻的分歧,而是不容动摇的国家大事上的分歧,能致他们兄弟之间决裂的分歧。
倪庚暗正庆幸,幸亏戚缓缓主动告诉他此事,否则以阿月以及其他埋得更深的暗桩细作的联合,他们还真有可能成功。到那时,倪庚真不知要如何做。就算现在这样,只是设想一下,他都不能马上给出开战或不开战的答案。
“怎么了?”戚缓缓看到倪庚忽然看着她,那眼神中蕴含的东西太过复杂,深广到让她心中不安,忍不住出口询问。
没有人比倪庚更知道,戚缓缓多想逃离他,虽他心中不愿承认,但是他骗不了自己。
可眼前有一个能彻底摆脱他的机会,还能实现她通过做两国贸易到外面去看看的愿望,是的,倪庚在每天教她的时候,能感觉到戚缓缓不甘内院想要去看更大世界的野心。
一场逃脱,成冻拢羌之行,让她的心也跟着大了野了。
这样不可能再有的机会摆在戚缓缓面前,她却在阿月刚离开,就诚实地说给了他,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是让倪庚震惊的第一点,再有,她看透了他,嘲讽他在国家大事面前只考虑个人情感,两相对比,倪庚不得不承认,他的格局比起戚缓缓来,确实是小了。
他像是重新认识了戚缓缓,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她的,待她总是带着天然的俯视姿态,如今发现,他在她身上过于自负了。
这两点新的认知,让倪庚心中如掀过台风扬起巨浪,难以平静。见惯大风大浪的场面,从来都面不改色的倪庚,这一刻有些东西藏不住了。
情绪与思绪忍不住从眼中泄露出来,令戚缓缓都觉出了他的异样。
倪庚注视着戚缓缓,慢慢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得对,这是一个铲除他们的机会。”
戚缓缓不知他为何忽然就同意了,这样甚好,还以为想要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事情。
本来倪庚该去书房,叫来金魏开始部署,但为了不使阿月起疑,他还是宿在了戚缓缓这里。
倪庚毫无睡意,他清醒着听着戚缓缓的呼吸从重到轻,感受到她全身随着睡意一点点地放松下来。可能是白日里在忠义府端坐了一整天,人累疲了,她睡得很快。
倪庚轻轻地转过身去侧躺,注视着沉睡的戚缓缓。
他心中无法平静下来,她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身材娇小,年岁也比他小,他从没在内心正视过她的需求。
他口口声声喜欢她,需要她离不开她,但实际上好像从没为她真正做过什么,他把她变成,存在的意义只为了他一人。他好像真的有点欺负人了。
倪庚想到,戚缓缓刚才与他分说此事的时候,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脸上表情早就出卖了她,一副失去重要东西心疼惋惜的样子。可她还是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他,还愿意为了找出更多的细作与暗桩,假意与对方合作。
倪庚忽然心里刺痛了起来,他怜惜过戚缓缓,也曾因为她而心里难受过,但都不像此刻。
此刻,他才明白何为心疼,真正地发自内心地心疼一个人。
倪庚捂住心口,喃喃道:“怎么办呢,怎样才能把你留下,回转你的心意,弥补你曾受到的伤害。”
他从小到大都很厉害,但面对戚缓缓,真的是束手无策。
一夜无眠,倪庚想了很多,待初晓时分,第一缕光照进屋中时,他忽然有了方向。
他无论再心疼戚缓缓,再想做出改变,也不可能对她放手,连把她放在可视可控的范围内,假装放她走都做不到。
既然这样就正视自己的内心,就算不放人,他也可以做出改变。
柳望湖这件事出得好啊,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他们两个跳出私情,平等地来合作完成一件事。
倪庚虽一夜未睡,但他精神抖擞,眼中有神。
戚缓缓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倪庚的笑脸。她一楞,缓了缓再看他,他还是那样。
“还睡啊,起了吧,今日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脍粥。有什么话等我晚上回来再说。”这话说着,外面奴婢就进来侍候了。
其中当然有阿月,戚缓缓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与往常一样,起身被服侍穿衣与打扮。
倪庚临走时对她道了一句:“今日我可能晚回来一些,晚膳不用等,你自己吃。”
戚缓缓应下。
屋中人都能感受到王爷的好心情,语休在这里面最大,她收拾床铺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与往常一样干干净净的,不需收起来拿去清洗。
这一天,阿月趁机塞了一张纸条给戚缓缓。
戚缓缓收起来,没有找到查看的时机,她暗自骂倪庚,就是他让四个婢女贴身不离的全天跟着,才让她连个纸条都没机会看。
一直到了晚上,倪庚回来婢女退下,戚缓缓直接把纸条拿了出来,与倪庚一起看了。
展开纸每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以柳望湖的口吻告诉她稍安勿躁,下月初十就会带她走,并保证同时从崔吉镇带走她的父母。
倪庚习惯性地把纸条销毁,他道:“还好,我们还有准备的时间。这事你怎么看?”
戚缓缓一楞,抬头看倪庚,他看上去十分认真,是真的要与她探讨的样子。前阵子他教她东西时,他也是认真的,同时也是高高在上的。确实不似现在这般,忽然变得谦逊起来。
戚缓缓道:“若我真的想要逃走,不可能这么痛快地答应他。”
倪庚眼露不解:“这是何意?”
戚缓缓:“我怎么知道他是否全然可信,他能带走我,我信,但若是根本没想带我父母走,或在行动之初就被你发现,他们会不会抛下他们不管?这些我能想到的事情,柳望湖肯定也想过。所以,若我痛快地答应了,他必定起疑。你又怎知,他有无试探之心。”
倪庚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他说这话是,又露出早上那种眼神,爱慕与欣赏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以前倪庚看她的眼神,欲,。望总是占了大部分,偶尔流露出的喜爱也像是看爱物一样,戚缓缓不是不知倪庚喜欢她,但喜欢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她见过宋丘看她的眼神,自然知道何为无私地,尊重地喜欢。
眼下,戚缓缓竟然在倪庚看向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她又一次楞住,想说的话也梗住了。
她不说倪庚开始说了,他毫无保留地与她说了他的计划,甚至细致到这一天都干了什么,与金魏说了什么,部署了什么。
戚缓缓一边惊疑着一边听了进去。戚缓缓第一次知道了作为皇上左膀右臂的能臣干将,是如何设计与图谋的。
倪庚把所有都说了后,又与戚缓缓密谋了如何回阿月与柳望湖。
正事谈完,倪庚对戚缓缓道:“早上就与你说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样子比刚才说阴谋诡计时还要认真,戚缓缓竟有些紧张,也认真起来:“你要说什么?”
第84章
倪庚道:“有句话我以前没正式说过, 想要正式地与你说一次。”
他与戚缓缓之间隔着一张方桌,二人侧坐在两侧,桌子上摆着刚才设计图谋要用到的舆图,还有一些写写画画的纸张。
倪庚说着起身, 在戚缓缓面前站定, 这一次他特意与她保持了距离, 他以前没意识到,每次居高临下地与她说话,她都会因其散发出的压迫感而感到畏缩与不适。
他多数时本意并非要施压于她,他身材高大,这是客观事实,再有上位者当惯了, 压迫感不经意间就流露了出来。
这一次倪庚特意注意了,克制想要贴近她的诱惑, 是的,每一次与她单独相处时, 他总是忍不住地想要更靠近她一些, 可这种表达亲近与喜欢的行为在对方看来, 并不美好。
倪庚保持着安全距离继续道:“我喜欢你,心为你沦陷。”
明明他站得并不近,还特意微弯了腰,但戚缓缓还是受到了冲击, 双手紧握成拳的同时藏到了袖中,她也不知为何会藏。
“一开始是你主动不错,但早在太后来崔吉镇之前, 我就认准了你。只是那时我没意识到这份喜欢有多重,该去做的事没去做, 任由一些伤害你的事情发生。这是我的第一错。”
“曾有言,一步错步步错,诚不我欺。第二错,在我意识到你可能并不愿与我回京做妾侍时,设计骗你主动献了身。”
戚缓缓咬着唇移开了眼,他终于肯承认。
倪庚见此低了下头,再抬起时他道:“我还不该围堵戚府,迫你与我回京都,是为第三错。”
倪庚一鼓作气:“第四错,骗你与我打赌,在你认真找到如意夫君后,成心拆散你们,让你梦想落空。第五错,自认为内心的憋闷、不岔靠报复你就能化解,迫你马下疾走,迫你在戚府受辱。”
倪庚看到戚缓缓越咬越紧的双唇,以及眼中泛起的波光,他顿住说不下去了。
原来他对喜欢他、眼中只有他的爱人,做过这么多的恶。若换是他,也会放手不爱了。
昨晚的心疼又泛了起来,但现在不是时候,倪庚压下这种情绪,向前迈了一步道:“但,我拆散你与宋丘并无错,我带你入宫见皇上太后,要给你正妃之位没有错,我找你回来带你回京,亦无错。”
戚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他,她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倪庚看到了很多。
她震惊,怨恨、委屈、不甘……
真的是太多太多了,竟没有一丝好的,这些不好的都是他带给她的。什么时候他能在她眼中看到以前那些,那些纯真,自信、快乐……这将是他一生之追求。
“你,”戚缓缓苦笑,“真是本性难移,连道歉都是霸道的。”
倪庚又向前迈了一步,弯膝单腿跪下,一手搭在旁边的桌子道:“不是霸道,我哪里还敢霸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错的地方皆是因为没有早些认清自己的心,没想过尊重也是爱,我会改,但爱也是自私的,我爱已入骨,是决无可能成全你与别人,是要抵抗一切阻力明媒正娶,相伴一生不再分离,这些即使是错,也是我一生都改不掉的错。”
“我只求一件事,从今往后,求你别放弃我,来审判、试探我,看我是否能改好,一切由你说了算。”
戚缓缓:“一切?”
倪庚马上道:“除却不能放弃我。”
戚缓缓:“还说你不霸道。”
倪庚:“你说的,我之本性,那你就来试试,看能不能使之改变。”
“我为什么要费力地去改变你?”
“为了年少时最初的那一份心动,试试吧,我有权势与财力可以保护爱人以及爱人的家人,让你过无需为任何琐事操心,没有遗憾的圆满一生,我还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想去看外面的广阔天地是好事,但越多彩的世界越危险,我可以护你周全,让你看遍、踏遍那份广阔。”
“还有,我爱上一个人很费劲的,一生只能爱你一个,咱们家中只有你一个女主子,不会再有任何侍妾。至于孩子,男孩女孩无所谓,我都一样爱护与培养。就算生不了也无妨,期盼孩子是因为是你生的,我这一生只要有你就好。”
戚缓缓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哪有人像倪庚这样,说情谈爱没有风花雪月,皆是权势财富后院生活这些现实的东西。
忽又想起,最初她决定追求他时,也是天天在他耳边说道两件事,一是她有多喜欢他的各种霸道宣言,二是她家多有钱,若是他家京都的木材厂出了事,她能再给他开两个,她还要在京都最好的街上给他买宅子……
戚缓缓忽然就脸红了,不是因为倪庚的这番表白,而是想起以前的自己,竟是跟他异曲同工。
倪庚见她脸红,以为自己的一番说辞终于撼动了她一丝,他一时激动,道:“前朝记事上,宰相记事单独成册,皆因里面记录了他不少私事。宰相大人的刘夫人,每日都会在屋前等着他归家,连与同僚吃酒都不敢,就是先帝留人,他都会提醒先帝,家中夫人要担心了。若表面看,宰相大人被夫人管的没有一丝自由,但他甘之如饴,对外道皆是夫人之深爱。”
倪庚说到此,不再单腿跪着,而是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抬着头看着戚缓缓:“当时读到此处,我只一扫而过,并不在意。如今想来,这乃恩爱夫妻相处常态。若两情相悦,何故要自由。你我亦如此,你要的不是自由,而是尊重。”
戚缓缓眼波微动,听倪庚说下去:“尊重不是拿嘴说的,我也说不上来要怎么做,你,以观后效,可好?”
倪庚自昨晚想通后,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通了一步后面的路就全通了。这在他学武学兵法时,皆是如此。可见世间事都是相通的,遵循的都是一个道理。
正视内心承认事实,再寻求诉求,诸困皆破。
戚缓缓虽然坐着,但比坐在地上的倪庚要高,她俯视着他,一言不发。倪庚坦荡地迎向她审视的目光,也不再说话。
戚缓缓内心复杂极了,倪庚说的话正中她心怀,他就是不尊重她,从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别的大杭女子不觉得在王爷面前扮乖邀宠有什么,但戚缓缓不行,她就是被戚家人宠坏了。
不止戚老爷戚夫人,二丫与小三子也在宠着她。长姐不召不来看,弟弟妹妹皆不敢主动前来,甚至连个消息都不敢传。待她召他们了看他们去了,二丫与小三子美得一蹦一颠的,知足得了不得。
这些戚缓缓从小享受到大,她意识不到,认为本就该如此。
到了倪庚这里,这份独宠,高看,尊敬全没了,戚缓缓受不了,她才要拼了命地逃离倪庚,去找回她的骄傲世界。
在成冻、拢羌,外部条件无论多么艰苦,但王统甚至是拢羌的王都对她高看一眼,这份独有感哪怕当地条件再艰难,她也愿意一直呆下去。
只能说戚家的养育方式,富足的不光是金钱,还有心灵。戚缓缓从小见惯了金银享受了富足,她不缺这个,但心灵上的富足不容缺失。
倪庚从她身上剥夺的正是这个,所以他们水火不容。
戚缓缓曾意识到过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但她的骄傲与自尊已被倪庚破坏殆尽,她说不出口,不可能主动对他提出要求。
她可以向他为家人求情,可以求他放她出府,甚至可以求他不要怀孩子,但真正她内心需要的东西,她绝不可能求他来给。
此刻,倪庚坐在她面前,她向下俯视才能注视着他双眼,听他终于自己说出了二人的症结,说他错了说他要改,说他不会只说不做,求她审判、以观后效。
云开月明,一口徘徊全身散不出去,最终沉在心口的郁气终于挣扎着想要离开。
但信任失去,不是那么好建立的,想来他也明白,才让她不要只看他说什么,而是叫她看他以后如何做。
戚缓缓慢慢站起身,走到倪庚面前,这还是他们决裂后,她第一次主动走向他。
倪庚的脖颈随着她一点点抬高,眼睛没从她脸上移开过一瞬,他专注且紧张地看着她,听她道:“我不信你。”
倪庚眼中的光彩灰了一下,强打精神,他问:“不信什么?不信我爱你,还是我会改?”
第85章
戚缓缓没有正面回答他, 不知怎的,从她俯视倪庚开始,他在她心中就不一样了,她比起刚被他抓回来时更有掌控感, 对倪庚的掌控。
原来, 可以控制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是这种感觉, 难怪人人都向往更高的权势。
“你有一句话说得对,不要在意你说什么,要看你以后怎么做。况且现在,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有正事要办呢。”
倪庚似在绝望中抓住了一线希望:“好,你说得对, 你且等着看。”
这一夜,倪庚还是宿在了戚缓缓屋中, 他很规矩,如昨夜一样, 笔直地躺在外面一侧, 一个睡姿几乎保持了一夜。
这一宿, 倪庚睡得很好,换到戚缓缓难寐了,直到天快亮时她才睡过去。正因为几乎是一宿未睡,所以她知道倪庚睡得有多规矩, 她不知道倪庚在兵营里呆过几年,小小的一张窄床练就的一动不动的睡姿。
可能是昨夜一宿未睡,倪庚一睁眼就到了早上。他转头看向戚缓缓那边, 这一看就获得了一个好心情,她侧身而躺, 面朝着他,看见的不是她的后背他就觉开心了。
他轻轻转身与她面对面,含笑看着她的睡颜。是看不腻的,观她睡相听她呼吸就知,她睡得很熟。
不应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往常他一醒,她就会跟着醒过来。再一想就明白了,她昨夜难寐了。
她想什么想得难寐?是因为自己的那番剖心之言入了她心吗。
倪庚没有赖床的习惯,他抑制住摸她脸摸她头发的念想,虽以他的探息能力可以断定就算他上了手她也不会察觉,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不舍地起身下了榻。
奴婢依次进入,他朝她们看去,眼中未散的柔情即刻变得凌厉,接着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四人即悟,轻手轻脚不发一声地服侍倪庚洗漱更衣。
一切整理停当,倪庚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不要吵到你们主子,让她睡,”顿了下又道,“午时若再不醒,小声唤一唤,不要起来马上就吃东西,让厨房准备些好克化的吃食。”
语休应下:“是,奴婢知道了。”
语休在跟随倪庚前,与她娘亲在大宅子做过奴仆,她是四人中最懂侍候人的,只是以前做的都是外院的杂务,侍候主子梳妆打扮是不会的,到现在戚缓缓都是自己梳头的。
这一细节倪庚想不到,自然也顾不到,他只是太怕她会再次消失,才把戚缓缓近身之人全换成了会武功的下属。
可谁想到,这一安排竟钓出了柳望湖藏得最深的、埋在他身边的暗桩。
戚缓缓醒来时,正看到语休站在她床头,语休马上行礼后道:“奴婢正要唤醒您,正午了,您再不醒午膳时间要过了。”
竟是睡了这么久吗,戚缓缓晃了下有些发沉的脑袋,该睡的时辰不睡,哪怕睡得时间不少,人也是不舒服的。
戚缓缓起身后,能感觉到阿月看了她好几眼。见对方如此,她就更不急了,穿戴整齐后,先用了口清口茶,然后慢吞吞地坐在桌前,把午膳当早膳用。
吃好后,她看起了书,今日起得晚连午睡都免了,一直看书到傍晚。再过一会儿倪庚要回来了,她更没有机会与阿月传消息了。
阿月虽脸上看不出端倪,很是沉得住气,但戚缓缓一直在注意她,知道阿月并没有表现出的气定神闲,这一日不知看了她多少眼,戚缓缓都只当不知,更不会理。
这是她昨夜与倪庚商量出的对策。今日故作不理,让柳望湖急一下,分他的心更利于打消他的疑虑,还可拖延时间,毕竟他们是从昨日才开始部署,比起柳望湖已做好万全准备来说,落了一程。
从今日阿月的表现,戚缓缓心中有了数,对方还是急的,并没有多沉得住气。
屋中有些暗了,戚缓缓刚把书收起来,倪庚就回府了。
阿月不得不随着其他奴婢退下回自己的屋子去,待她们退着时,倪庚朝戚缓缓看去,看到她也正望向他。四目相对,他品出了一种独属于二人之间的默契。
如早上看到她没有背对着自己一样,一回家就迎来了好心情。
待奴婢退下后,戚缓缓坐下来,倪庚来到她面前问:“她可有急相?”
戚缓缓点头:“急了。我没理她,明天再熬一天就差不多了。”
戚缓缓说这话时,脸上的狡黠一闪而过,倪庚很久没见她这样了。好像自打与他回到京都后,她总是苦色哀相,都快忘了她以前就是这么灵动鲜活的。
在知道了柳望湖的意图,在知道自己这里也有他的人后,倪庚胸有成竹,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但因戚缓缓的参与,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原来连做事都可以是愉悦的。
这一个宁静的夜晚,倪庚没与有戚缓缓再谈眼下之事,而是给她讲起,他当年走过的各国的风土人情。
戚缓缓听得沉浸,倪庚不无得意,他可不是随意讲的,私下是做了功课的,知道她对商业与挣钱最感兴趣,就逮着这块儿给她讲。
夜里,二人同榻而眠,依然相安无事,这一次,没有人难寐,二人睡得都很好。
到了日子,戚缓缓抓住午憩的机会,留下阿月一人在身边。
她还没说话,阿月就先说道:“戚姑娘,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戚缓缓目露难色:“我还不能完全信任柳大人,他说送我到拓石王城我信,但他焉知崔吉镇没有倪庚的人?”
阿月:“这个我们当然有考虑到,答应你带出你的父母自然会避开时王的人。”
“只凭你一张嘴说,要我如何信?”
“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见柳望湖,让他亲自与我说。”
阿月马上否决:“这不可能,太危险了,你身边都是时王的人,不说别的,就说您身边那三位,语休耳力惊人,拳法上很少能遇到对手,阿依轻功了得,没人可以逃过她的追踪,还有睿娘,能以一敌三,最愚却也是最难支开的。姑娘不知道吧,每次您出门,除去我们四个,还有很多暗卫跟随,要不打草惊蛇地见到柳大人,如登天之难。”
戚缓缓听阿月说起另外三婢,暂时打消了对另外三人的怀疑。
戚缓缓当然知道柳望湖不可能来见她,除非他疯了。她只是用此来小小试探一下,没等她引导,阿月自己就把语休,阿依、睿娘的情况说了出来。
戚缓缓怕勾起阿月疑心,不再多说,点到为止。她无奈道:“好吧,那就劳烦你,把我的顾虑说与柳大人,看他可有解决之法。”
阿月深深看她一眼后道:“近来时王夜夜宿在姑娘这里,未见你二人起争执,且我见时王心情甚好,对姑娘比以前还要上心,可是打动了你,你动摇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若戚缓缓臣服于时王的权势与柔情,她可会把他们都卖了。
戚缓缓看着阿月,嘴角露出一抹嘲意:“你去问问你的柳大人,他该是知道我会不会动摇。”
柳望湖从她刚来京都时就盯上了她,如今看来,助宋丘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柳望湖,有能力把人安插到倪庚身边来,也该有能力在京都城下打地道。
这样的人,该是把她与倪庚之间调查得清清楚楚,可能比他们自己还要更清楚他们的每一个过往,每一个龃龉。自然会明白,她不可能屈服,丢掉逃走的念头。
阿月没再说什么,但她肯定会汇报的。
这天夜里,倪庚回来得很晚,戚缓缓都要就寝了,他才迈步进来。
戚缓缓把白日里与阿月的言谈告之他,没有提阿月的疑问,重点在于她对其他三婢的描述。
倪庚摇头:“不一定,待事发之日,一切都不可信。”
戚缓缓认同,她刚要点头,就听倪庚对她道:“我有一事要向你坦白。”
戚缓缓:“何事?”
“我早在你告诉我之前,就知道柳望湖是拓石的细作,助宋丘帮你逃走的人就是他。”
戚缓缓虽早就有此猜测,但听到倪庚也知此事,第一反就是替宋丘紧张了起来,嘴里的话脱口而出:“宋大人决不会叛国。”
倪庚当然知道宋丘不会,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就急着为他洗脱上了。
倪庚心里泛起不舒服,有些堵,若在以前,他肯定又要闹了,但他刚跟戚缓缓保证完,他知道不能再那样做,那样只会把人推得更远。
他耐心道:“你别着急,我当然知道宋大人不会叛国,我能知道柳望湖还是他透露的。”
戚缓缓一下子放心下来,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让倪庚心里又梗了一下,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只是随即摆出一副落寞的样子,幽幽道:“你以为你会生气,会以为我故意瞒你,没有及时告诉你而怪我。”
他的样子加上语气,竟透着可怜与委屈来,戚缓缓哪里见过这样的倪庚,这还是大杭的时王殿下吗。
第86章
她, 该生气的吗?倪庚这番话说得,让戚缓缓沉思起来。
他好像说得有点道理,距离她告诉他阿月一事已过去了好几天,她抛开个人私心, 如此坦诚地全盘托出, 是该得到倪庚更真诚的对待。
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连她过后都有忽然想到再补充的事情,现在来告诉她也不算晚吧。
这样想着,戚缓缓忽然惊觉,她为什么要替倪庚找说辞,他自己都说他错了,那他就是错了。
戚缓缓脱口而出:“我生气啊, 那就罚你今夜去主屋睡吧。”
她哪里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两个人纠缠了那么久, 倪庚还能不知道她。
这几夜,他们同榻而眠进入到了一个好的循环, 戚缓缓对于他睡在身侧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与排斥, 他正为此心慰呢, 就听她借题发挥,来赶他了。
倪庚道:“换个别的来罚,不要让外面的人起疑。”
戚缓缓不打算退让:“你每天要处理的公务有多少,想来你的那些下属也知道, 以前你经常忙到宿在主屋,如今天天宿在我这里才不正常。”
倪庚好不容易想来的理由被戚缓缓正当地驳回了。
倪庚正想再说什么,但见戚缓缓亮亮地眼晴看着他, 他打磕了一下,话到嘴边转了个圈道:“好, 我错了我该罚,姑娘宅心仁厚罚得很轻,我该知足的,我这就过去。”
临走前,倪庚把窗子帮戚缓缓关上:“今日没有昨日那样热了,小心受了风。”
做完说完,他大步出了屋。
语休等人听到动静,马上出来安排人守夜。只有倪庚宿在这里时,她们才可以回下房休息。倪庚不在,东院这里晚上至少要留两个人睡在外房,对戚缓缓进行监视与保护。
今日值夜的是语休与阿依,二人一进来就看到戚缓缓对着窗户在发呆。语休忙问:“姑娘是觉得闷吗,要开窗吗?不过今日没有了昨日的热气,晚上恐有,”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戚缓缓道:“不用,关着吧。”
戚缓缓躺下,屋中熄了灯,外屋语休与阿依脱衣上榻的窸窣声也渐渐消了。万籁俱静下,戚缓缓闭上了眼。
几次翻身她都没有去占旁边的位置,忽然她睁开了眼,看了眼倪庚每日会睡的位置,惊觉这才几天,她竟会下意识地把床的位置让了出来。
戚缓缓眉头一皱,“啪”地一下睡了过去,睡在了大榻的正中间。
又过了两日,阿月来回消息,柳望湖表示自己无力证明他的守信,但戚缓缓也不是无物傍身,他提醒戚缓缓,若他不能把她双亲送出去,她是可以为救双亲而把他出卖给倪庚的,就算他把她送到拓石王城,他也防不胜防。
阿月还说:“大人说了,若这样姑娘还是不放心,他也无计可施,还看姑娘离去的决心是否愿信他一次,冒险一次。”
戚缓缓以沉默沉思应对阿月,最后告诉她,她愿意冒险一试。
是夜,倪庚对戚缓缓道:“此事并非一点危险都没有,你还是要当心,当然我不会让你有事,只是不可掉以轻心,以防万一。”
戚缓缓:“我明白,我会小心。”
倪庚想了想又道:“从今天开始,每日你都要给我背一遍过程,每一个步骤与细节都不能遗漏,全部都要顺下来。”
戚缓缓没有嫌麻烦,而是很顺从地答应了下来。她听话的样子让倪庚心生怜爱,但她不听他话的时候,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不容。因为他发现,不听话的戚缓缓才是真的她,才是曾经打动他的那个自信灵动的姑娘。
他已在心里定下目标,不再执着于那个爱他一心为他的戚缓缓回来,而是要让以前那个快乐的戚缓缓回来。
听他话也好不听他的话也罢,怎样都好,只要肯理他,肯与他交流就好。只是她一脸认真地点着头,应下他所言的样子很是让倪庚珍惜,他一个没忍住,把她轻轻地搂在了怀里。
戚缓缓没想到,说着说着正事,倪庚会忽然来搂她,她一个不察被他得了手。
他搂得很轻,倒没让她感到不适,但她还是挣了一下,就听倪庚恳求的语气:“就一会儿,想你了。”
他说的是真的,哪怕天天见面,哪怕现在人就在他对面,他还是想她,想靠近她,想抱她亲她,想占有她也想被她占有。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敢做,在情难自禁的情况下,也只敢这样轻轻地搂她一下。
他说到做到,话音没落多久,他就主动松了手。
戚缓缓全程只挣动了一下,在听到他说只一会儿时,她没有动。不是她对倪庚心软了,而是她不想现在就提醒他,她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他虽嘴上说得好听,也在行动上做了些改变,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戚缓缓要在更关键的地方看到他的表现。
之后几天,倪庚如他所说,每日带着戚缓缓走一遍流程,他还教了她如何骗人,骗过阿月那些细作们,戚缓缓认真道:“我连你都能骗到,你就不用担心了。”
倪庚被她说得一噎,倒也是无法反驳。
离柳望湖计划的日子越来越近,初五这天,倪庚比往常都要早地来到了东院。
戚缓缓从他进来就开始紧张,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像往常一样与他相处。因其回来的早,晚膳时辰都未到。
倪庚问她:“在做什么?”
这个时间,一般戚缓缓都是在看书的。说来也怪,小时少时她不好读书,就算看也有偏颇,只看感兴趣的那一两本。
现在不是了,戚缓缓看的内容很杂,不再只是商业计数一类的了,反正不要说倪庚的书房,就连她住的东院里的书架上,都是摆满了书的,随取随看。戚缓缓曾算过,要把它们都看完,没有几年是做不到的。
戚缓缓为了不让阿月起疑,每隔三两日,白日里还要出门去,接着去与那些外族人继续语言交流,查看集市。
所以,她出门的日子有好好做事,不出门的日子就窝在东院看书,并不觉无聊。
倪庚见她扬了扬书上的书,他凑过来一看,看清后问:“好看吗?”
戚缓缓:“还可以。”
倪庚:“这本还有下集,待你看完,我给你找出来。”
说着他就把另一册找了出来:“我记得我还是儿时启蒙时看的此书,里面还留了注脚,如今再看,真是浅显。”
戚缓缓确实在这本书上看到了倪庚的字迹,这里的很多书都有,当时她就感慨过,他看得书可真多。
也是从那时开始,戚缓缓爱上读书的,她总想着,倪庚这样多智□□、内心强大,是不是与看书有关,她也想试试,想要自己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
戚缓缓瞥了倪庚一眼,启蒙之物?浅显?倪庚捕捉到她不满的眼神,疑惑地问:“怎么了?谁惹你了?”
戚缓缓把书放下:“也是,殿下说话哪需要顾虑别人的感受,别人不上赶着来巴结就不错了。”
倪庚顿悟,然后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地越扯越大,他带着笑音儿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戚缓缓看着他,也在笑,冷笑。倪庚马上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常人不好与我相比,我开蒙早,读书也早,自然进度就比常人要快一些。”
好像这样解释也是在藐视别人,倪庚再观戚缓缓面色,放下心来,也不是真的生气,是在拿他垫牙玩呢。
他把刚找出来的新册拿到手中:“我陪你看,你看上集,我看下集,好书看多少遍都不腻。”
就这样,他二人,一人占据屋中一角,静静地看起同一内容的书籍。直到外边奴婢请示传饭,二人才收起。
吃过饭,内室也掌了灯后,忽然屋中现出一人。倪庚在戚缓缓受到惊吓前,赶紧提示她道:“是金魏。”
戚缓缓定晴一看,这从天而降一身束服的可不就是金大人。
接着就见倪庚对金魏道:“看住屋中火烛,那四个都不能信。”
金魏:“是,属下明白。”
倪庚转过头来对戚缓缓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拉起戚缓缓的手:“为了不让那些安插在我身边的暗桩起疑,咱们不能走正门。”
说着他们已来到窗前,倪庚一揽戚缓缓的腰道:“带你体验一把飞檐走壁。”
戚缓缓忽然想起小三子曾经所为,他缠着倪庚再带他飞一次,那时她还不明白飞什么,如今她知道了。
还没等戚缓缓反应过来,倪庚已带着她出了王府。
第87章
坐在全城最高的地方俯视城中,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戚缓缓还是有些担心,她忍不住问倪庚:“这样真的不会被人发现吗?皇宫夜里不是该有巡视的吗?”
倪庚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个屋顶上过不知多少回了,还从没被抓到过, 不会有事的, 别怕, 你只管尽情欣赏美景就好。”
戚缓缓闻言安心地远眺,此时她才知京都别样的美。看着万家灯火,看着这些灯火随着夜幕的降临,一点一点地熄灭,整个城市沉寂宁静了下去,看得人心都跟着静了。
而皇宫是唯一晚上还点灯的地方, 它就在戚缓缓的脚下。抬头是满天星,低头是星星点点的灯火, 一时看得痴了,她竟有恍惚之感, 不知哪里才是天上哪里才是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 戚缓缓听倪庚道:“好看吗?”
戚缓缓真诚地点头:“好看, 真好看。”
一向肃然的王爷,竟目露得意,情绪外露得像个邀功的孩子:“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想把我以前经历过的所有美好都让你经历一遍,把所有好东西都找来给你, 想让你也拥有。”
戚缓缓正看着夜空,她余光知道倪庚正看着她,她没转头没去看他, 还盯着夜空看,但其实也不知自己看得是什么了, 搭在膝上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头裙衣。
倪庚好像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二人又呆了一会儿,风来了,倪庚道:“该走了。”
说着他把外衣脱下,他的衣服很大,能把戚缓缓整个人裹在里面。倪庚把人裹是像个蚕宝宝,双手托抱着她,像来时一样地回去王府。
“可有情况?”一进屋倪庚把戚缓缓的脸盖住,然后问金魏。
被他这样包着抱着进了屋,戚缓缓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倪庚反应快,帮她遮挡住了。
金魏根本不敢抬头看,低着头回话:“无事发生。”
倪庚一个眼神,金魏就消失不见了。
倪庚把人放在床榻上,与戚缓缓合力把她身上裹着的他的外衣褪了下来。
开始还好,外衣脱完二人皆是一顿,今日初五,他们谁也没有忘记。
戚缓缓咬着唇,把防在身前的手慢慢地放下,这是她承诺他的,从上月初五到今日,他遵守了承诺,那她也不能破坏。
戚缓缓低着头,看不到倪庚的样子。他漆黑的眸子在黑夜里泛着光,双唇紧抿,喉头滚动。抱着她回来这一路,只觉阵阵馨香沁入脾肺,那时就有些心猿意马。
此刻,屋中只余洒入的月光,昏暗无外人,她坐在床榻他的面前,他看到她把手移开的举动,那份怯怯,除让他心生爱怜外,同时还升起想要摧毁这份柔弱的冲动。
这样的天气,他额上竟沁了汗。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戚缓缓终于肯抬头看他。
就见倪庚眼神凶狠,侵略意味十足,但从她看向他开始,他那份凶狠慢慢地散去,最后连侵略性也没了。他变得平和,只是嘶哑的嗓音出卖了他:“你先睡吧,我去后面洗漱一下。”
他让她先睡,可他又去洗漱,戚缓缓还是不明他最终的用意,一颗心也无法完全放下来。她这时可不敢去后面洗漱,只是脱掉外衣,穿着内里的衣服躺到了床榻的里面去。
她哪里睡得着,听着里面的动静。倪庚此次沐浴,用了很长的时间,待听到他出来走过来的声音,戚缓缓不由自主地弓了弓身。
听着身后他上榻躺下来的动静,然后就再无然后了。
戚缓缓一口气正要松,就听倪庚道:“睡吧,什么都不会发生,初五是个好日子,以后每月到了此日,我都会带你出去玩,京都的夜景还有很多你没看到过的,这是我的承诺。”
戚缓缓在黑暗中楞住了,这就是她想知道的,倪庚会改到什么程度,他口中的对她的尊重是如何体现的,会不会是她想要的那一种。
她等来了不是吗,他做到了,做到了她心中所想,做到了她最在意的点。
倪庚那日向她剖析心声,向她道歉,向她承诺以后,说她心中无波那是不可能的,但如她所回,她不信他。
之后,他真如他所言,改了很多,但那些事于她来说触动很小,今日他的隐忍与克制,以及主动毁了二人之前的协议,重新定义承诺了这一天,这是戚缓缓没想到的,带给她很大的震动。
她再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无波地看待倪庚的改变,如果说倪庚那日的剖白,令戚缓缓心中铸起的高墙,松动了最上面的一块砖石,今日,这块松动的砖石被推掉了。
这一夜睡得,戚缓缓做了很多的梦,杂乱无章,待醒来后,一个片段都想不起来。她忽地朝旁边望去,倪庚已经不在了。
倪庚在宫中,下朝后他去到了养怡殿。他早与皇上禀告了柳望湖的动作,今日是来告诉皇上,戚缓缓与柳望湖已达成共识,定于初十行动。
皇上点头道:“甚好,这次可要借着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尤其是你身边的那些暗桩,真是万没想到,他们竟图谋了这许多年。以前不动柳望湖,正是忌惮只除他一人会打草惊蛇,让那些暗桩彻底失了线索,在京都埋伏下来。如今好了,难得的机会,定要把他们全部铲除。”
倪庚向皇上保证了不辱皇令,然后开始提他今日的重点。
他话锋一转道:“圣上,此次行动于戚氏来说有一定危险,但她一心为国为民,并不惧怕。臣坦言,曾劝过她不要管此事,但被她训了,臣亦被她一番言词打动,臣向皇上请功,若此事顺利完结,可否求皇上赐婚臣与戚氏。”
皇上沉默着,倪庚又道:“臣,非她不娶,之前圣上与母后为臣所虑之心,臣都懂,但现在情况有变,此事了结之日论功行赏当昭告天下,圣上可借此名头,封赏戚氏,届时,朝中百官自不会再有话说。”
皇上哼笑一声:“你倒是都想好了,用心之苦她可知,她可领?”
倪庚面不改色:“臣无需她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臣只问自心。”
皇上闭着眼长吁一口气,好个不争气的痴儿,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幼弟的,对待外人凉薄心性,狠决得下来,唯面对放在心上之人,志诚炽烈。
那戚氏那样背刺于他,几次逃离,他还是如此抓着不放,不曾把人从心上挪开,想来是刻在了心上的人。
太后私下与他谈过此事,可能是见了郡主近期快乐的样子,不想让幼子还不如侄女,落得个生活郁郁孤独终老的结局,话里话外都在劝他、暗示他,不行就想个办法给那戚家些荣耀,皇家想捧人,焉有扶不起来的道理。
皇上当时未置可否,但心下也有些松动,如今好了,人家自己把一切都想好了,台阶直接放到了脚下,连迈这一步都省了。
第88章
倪庚从养怡殿出来, 抑制不住满面的喜色。直到他走到皇宫大门,才收敛了神情,变回之前一脸肃然的时王。
柳望湖的人守在宫门口,见他出来后, 赶紧跑回去汇报:“时王在宫中呆得时间不长, 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柳望湖是要在倪庚眼皮子底下把人偷出来的, 所以十分关心倪庚的一举一动。他闻言点了点头,低下头来在书案前写画着。
这是他思考前惯常做的事,只有提笔写字才能让他沉下心来思考,且能让他保持冷静,思路清晰。
宋丘这人,长相与平常的作派太具有迷惑性了, 他哪里有众人口中大家之后该有的端正忠厚,他狡猾得狠, 左右逢源,不肯倒戈任意一方。
这人是指望不上了, 柳望湖只得把目光重新放到倪庚身边。他从五年前, 就在还是少年的倪庚身边安插了人进去, 那时他也没有多大,刚从拓石王城回到大杭京都不足三年。
他虽与郡主同为英烈之后,但连郡主那样的皇亲国戚,刚回来时都在小心翼翼的讨生活, 更无论他了。
柳望湖从小就被掳到了拓石,中原语言与文字皆已生疏,从头学起的过程, 被书院的同龄人嘲笑鄙视。但柳望湖并不难受,相反, 他还很乐见于此。
因为他是带着任务回到的大杭,他早就在艰难的环境中妥协了,收养他训练他的拓石人,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看到了爹娘即便为国捐躯,大杭依然保不住他们的孩子,任他们在异国受苦受辱、受折磨的事实。
他为父母感到不值,他怨恨,这种恨在有心人的挑拨下,生根发芽,他主动留起拓石人的头发,穿上他们的服饰,他要与大杭决裂,他要做一个拓石人,做义父的好儿子。
柳望湖在很小的时候,受尽了苦难,然后被从天而降的拓石大将救出苦海,那人敬他父母,替他们不值,还教他武功与兵法,从此他吃得饱,穿得暖,有了家的感觉。
是以,在义父向他提出,将派一支特遣兵直入京都腹地时,他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应了下来。
再后来,拓石为了把人放回大杭,就当时与大杭协商之事,把释放英烈遗孤一事作为交换条件。大杭答应了,柳望湖得以名正言顺地回去。
郡主是与他同一批回去的,若没有这项任务,郡主怎么可能摊上这样的好事,现在恐怕还在王城里为奴为婢呢。
因为早已背叛,做了细作,柳望湖在书院里被欺负时他才不难受的,这样可以让他没有负罪感,毕竟背叛自己的国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同时也让他更加确定,大杭人不知感恩,他父母的命丢得不值,他受的苦也不值,他这样做没有错。
哪怕事情已过去很多年,想到这段过往,柳望湖还是难以释怀,手下的笔锋脱了缰,写坏了一张纸。
柳望湖把笔放下,慢条斯理地把写坏的纸张团起丢掉,铺就一张新的,换了只笔,重新开始运笔。他不该想这些的,若他初十的行动成功,他极有可能完成义父交给他的任务,逼大杭率先挑起战争。
拓石与大杭如今的局势十分微秒。若论兵马武器的储备,拓石不及大杭,中原大国实力不容小觑。
但大杭也有自己的难处,它所处地貌不好,周边未收复的小国太多了,不是个个都有狼子野心,至少皆是虎视耽耽。若是个个击破,哪个都不是大杭的对手,大杭的对手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包括他们拓石在内的九个国家,虽不用密谋,但都很有默契,只要大杭敢无正当理由出兵攻打他们任意一国,他们就会团结起来,进攻遍布在大杭周围的边境,保别人就是保自己。
拓石是这九个国家里实力最强,也是最有野心的,他们可不满足于新建的王城,京都的繁华才是最令人向往的。
可拓石若主动发兵,其他小国不会战在他这一边,他们会观望,在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利益下,看看有没有便宜占,这样的袖手旁观,拓石是没有把握战胜大杭的。
所以,这些年来,他们只有小打小闹,利用得来的情报,偷袭一些大杭的兵器库,虽能丰富自己的武器装备以及研究如何制造出这些武器外,于他们的最终目标来说,作用不大。
柳望湖可能是从小失了父母,没了庇佑,在敌营那里早早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他敏感细致,能发现常人不太看得到的东西,比如,时王的弱点出现了。
他最开始,是想利用戚缓缓恨倪庚强迫她这一点,想让她成为他在倪庚身边的眼睛,可那姑娘太过刚烈,不肯嫁进王府。后来他注意到了宋丘,宋丘是恨倪庚的,他想要的是戚缓缓的幸福,这大杭的男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傻。
于是柳望湖决定弃掉戚缓缓,捡起宋丘这枚棋子。
他助宋丘让他得偿所愿,助他帮着戚缓缓逃走了。可这人如泥鳅,他失算了。
本以为宋丘的母亲是倪庚间接害死的,他的爱人也是被此人所夺,落得个不得不逃亡的结果,他该是恨死倪庚的,会帮着自己做事的,不想,他竟利用他们之间的相互制约,只肯小打小闹地帮他,一提正事就装傻充楞,他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过,倪庚本人太让他惊喜了,他竟还没有放弃寻找戚缓缓,且还真让他找到了,而找到之后呢,阿月传来的消息可真是令他惊讶。
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握大权的王爷,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却只能暗憋暗气,低头折眉地哄着对方回京都,派出自己最看重的属下,把人保护监视了起来,生怕再出一点意外。
加上之前倪庚为了此女与皇上太后就闹过几回,这让擅窥人心的柳望湖发现了破局之法。
就如柳望湖曾与下属说过的一句话,除非皇上与太后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想要倪庚主动出兵,想都不要想。
但皇上与太后是没有可能落到他们手中的,这只是一种妄想。如今,竟让他找到了一个完全有可能被带走,带到王城当人质去的替代人选,那就是戚缓缓,倪庚的至爱。
再有三日,就是他们行动的时候了,柳望湖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他激动,他兴奋,不得不让自己沉下心来写字,让自己稳下来。
王府这里,倪庚一进来,戚缓缓就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且这种好心情他保持了一晚上。
直到就寝时,他都没说是为了什么,戚缓缓也没问。
倪庚是不会告诉戚缓缓今日他在皇上那里得到了什么样的承诺,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件事说出来反倒会对他不利,戚缓缓可能会不高兴。
他心有顾虑,猜测她若知道他今天做了什么,她可能会怪他,怪他没与她商量就去皇上那里求了恩赏,明明是她立下的功劳,他凭什么代她去要。
但他实在是太高兴了,能得到母后与皇兄的同意,他什么顾虑都没了,甚至在面对戚缓缓时,都觉得更有底气了,他是可以娶她的,明媒正娶,让她正大光明地站在众人面前,以王妃的身份。
因着这份激动,他在回府的路上,与金魏分享了些事。金魏一开始不太明白这样的大好事,殿下为何要怕告诉戚姑娘。
后来听了殿下的顾虑后,他沉默了一下道:“殿下,属下相信您一定会重新追回戚姑娘的,您这是达到了武功中的最高境界,打开了督脉,通了关窍啊。”
有了金魏这番话,倪庚更是决定,把这件事先埋下来,待到合适的时机再说。
风平浪静的三天过去了,初十日到了。
这日戚缓缓像与阿月商量好的那样,像往常上街一样,带着四位婢女出了王府。
柳望湖的计划,提前安排好的替身,代替戚缓缓往港口有船的城市而去,让人以为戚缓缓要逃往外海,实则人还在京都,在倪庚的眼皮子底下。
至于戚缓缓的父母,柳望湖倒没有骗戚缓缓,他会尽力把他们带走的,不过不是为了遵守承诺,而是要把人带去与替身同一去处,这样才可以更好的迷惑倪庚。
当然利用完人,最好还是把这两老的控制在手中,这二人能够成为戚缓缓的掣肘,如她于倪庚一样。
吸引倪庚到错误的追捕方向后,他的人会带着戚缓缓一路向西,朝拓石而去。不出意外,按他的推算,待倪庚发现船上的人不是戚缓缓时,戚缓缓已被迎入了拓石边境。
而戚缓缓与倪庚的目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多地把拓石的细作、柳望湖的人找出来拨掉。最后断了他逃回拓石的路,将他们一网打尽。
临近初十,倪庚睡不好觉,他在担心。任何与敌人斗智斗勇的阴谋诡计中,都会有突发情况发生,每个意外,都是危险的来源。戚缓缓是这场谋事的中心,不到任务结束,她都是危险的。
倪庚甚至后悔到想要毁掉这个计划,他心中的天平一直是倾斜的,戚缓缓比任务要重要,他有把握,不行此计,也能把柳望湖及其团伙打尽。
之所以倪庚还是任初十到来,任计划进行,不是为了完成皇上的圣令,而是因为这是戚缓缓想要做的,而他说过会尊重她。
出了府来的戚缓缓,暗中保护她的暗卫还在保护着她,因为阿月本来就知道他们的存在,这时候撤走,反而令人生疑。
阿月胸有成竹,她早就知道每次会出动多少暗卫,身为倪庚的手下,也清楚他们会隐藏在哪里。
戚缓缓一行如往常一样,来到异国商人聚集的地方。这里的人都认识她了,很热情地与她打招呼。
戚缓缓在这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到了午膳的时候,她提议去一家酒楼用饭。
倪庚对她很宠,四个婢女只得了两个命令,一是服侍好戚缓缓,把她当成如他一样的主子,二是出门就要保证,人要永远在她们的视力范围内。
只要这两条守住了,其他都要听戚缓缓的。
所以,哪怕她说的酒楼离这里不近,也没有人敢劝一个字,皆是伺候着朝她所说的酒楼赶去。
第89章
二楼雅房, 戚缓缓坐主桌上,其余四位奴婢在旁边搭了小桌,往常外出用饭,都是这样的。戚缓缓曾让语休她们坐下一起吃, 但她们绝不肯逾矩。
坐下后, 戚缓缓的目光与阿月撞上, 又自然地调开。
戚缓缓这饭刚吃了一会儿,就听屋中前后响起两股动静。先是旁桌除去阿月,其他三人倒在了餐桌上。后是四名普通家奴打扮的人忽然出现在屋中。
阿月之前告诉了戚缓缓,她会用她最擅长的用毒之法,来解决另外三人。戚缓缓当时就问过她,是要毒死还是毒晕。
阿月当时说, 她也不想妄夺人性命,况且她与语休等人在来到戚缓缓身边前就相识, 念着一份旧情,她也不会毒死她们, 只是些不让她们察觉的晕睡两日的药物。
戚缓缓当即把心放了下来, 她也不想死人。
此刻看着语休三人倒下的样子, 她还是不放心地上前去探了探鼻息。
阿月见状道:“暗卫已解决,你赶紧随他们走。”屋中三人由她来解决,躲在暗处的暗卫则被这四人解决掉了。
戚缓缓问:“你不走吗?”
阿月:“我得到的命令不是带你离开。”
说着她拿过对方的刀撩开衣服,二指关拢放在一节肋骨的位置, 然后扎了进去。
戚缓缓面露惊讶,虽她有逃亡的经历,但见到这一幕还是被震了一下。
来人带她离开, 在酒楼后门偏避处,戚缓缓见到了她的那位替身, 穿着与她差不多的衣服,身量也一样,被另一拨身着黑衣的人从酒楼正门带走了。
戚缓缓被带上一辆马车,马车不疾不徐地走在京都大街上,戚缓缓此时想明白了阿月为什么那样做。
她是用毒高手,别人可以吃不出毒药来,但她不应该,所以,她假装自己是那个没被毒晕的,但她一人难敌众拳,被捅了一刀,才让戚缓缓被带走的。想来,她比划的那一下,是在测量扎进去不会死的位置。
柳望湖倒是不浪费,舍不得阿月这几年的潜伏,想保住她让她继续埋伏在倪庚身边。
戚缓缓掀起帘子朝外面看,走在马车一侧的“家仆”马上把帘子放了下来,在外面说道:“不可。”顿了一下又道,“车里有套衣服,还请速速换上。”
戚缓缓低头一看,还真有一套衣服摆在那里,她在车里换上穿了。
一路走来,她并没有易容,他们手里拿着通关文牒,每一个关卡都过得十分顺利。
戚缓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可见不止倪庚那里安插进了细作,这大杭的每一个城镇关口,也都有柳望湖的人,这是何等的骇人,何等的规模,他们这是图谋了多久。
戚缓缓在这一刻觉得万幸,所幸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希望此事过后,可以重挫拓石在大杭多年以来的根基与经营。
在距离拓石边境还有最后一个城池的时候,戚缓缓不走了,她要见父母,这是柳望湖答应她的。
当天柳望湖就露面了,同时他还带来了戚老爷与戚夫人。
戚缓缓大惊,她冲向父母,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她与倪庚商量的计划中,柳望湖不该成功劫走人的。
这就是倪庚之前所担心的突发状况,不可避免的,在这次行动中,意外还是来了。
柳望湖本来计划是让那波赝品带着戚缓缓父母去往码头的,但他临时改了主意。无论是戚缓缓还是挟制戚缓缓的戚家二老,带在自己身边最是稳妥,这不,戚缓缓刚开始闹,他就把人带了过来,满足了她的要求。
正是这临时改动的一点儿,让他把在崔吉镇劫人的日子也提前了,并且他为了保险,让之前混进戚府的奴仆,拿着仿写的戚缓缓笔迹的书信,以及阿月偷出来的戚缓缓的贴身物品,得到了戚老爷戚夫人的信任,同样用替身提前换出了二老。
这一招还是他学倪庚的,那人之前就在戚府策反了一个奴婢为他所用。
戚缓缓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不能表现出不合时宜的情绪来,好在,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双亲都会激动失态的,戚缓缓不能问他们怎么来了,只能抱住爹娘,快速地想着对策。
倪庚那边已发现了不对劲,按计划,他的人一开始会如柳望湖的意,按他留下的线索追到码头去。
而倪庚带着另一拨人,跟在戚缓缓一行的后面,不敢跟得太近,怕他们发现。这一路可谓收获满满,倪庚一路愤怒着,一路让金魏全部记下来。
他与皇上早有察觉,拓石这些年没少染指大杭。拓石人与中原人长相有别,倪庚手下培养起来的细作,就算个个本领过人也无人可派,但拓石就不一样了。
他们培养的人皆像柳望湖一样,是打小就被他们从边境,从战争中,甚至是他们屠的村子里掠夺的幼童。这些孩子被抓走的时候年龄太小,没有了先前的记忆,任由拓石人洗脑与培养。
就这样,小孩一拨拨的长大,一拨拨地被训练出来,然后再被一拨拨地派往大杭,他们就是中原人,无法从长相上分辨是否为细作。
这样的背景条件下,竟是让他们把大杭渗透得如此之深之广。
想想也是,连柳望湖都登上了朝堂,阿月成为了他最信任,敢放到戚缓缓身边的下属,他们能渗透到各城镇的关卡又有什么可吃惊的。
戚家二老被带到戚缓缓面前没多久,倪庚就得到了消息。
是他大意了,或者说这次行动,他心里除了戚缓缓的安危没把任何人的安危放进心里去。
他派出去的那拨配合柳望湖表演的人,只在后面假意追逐,要表现出总是慢一步的样子,这也是他们一直没有发现,戚家二老已被调换的原因。
不管现在快到边境的都有谁,倪庚都要收网了。
戚缓缓这里,柳望湖把戚老爷戚夫人带来给了戚缓缓,她已没有理由再拖延。
柳望湖加紧了时间,与这里他的人汇合在一起,全力朝着拓石与大杭的边境而去。
戚家二老这时也发现了不对,他们问戚缓缓:“这是要去哪里?”
戚缓缓:“拓石王城。”
戚老爷一下子就不乐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拓石王城?”说着一指柳望湖众人,“他们是什么人?”
戚缓缓:“自然是拓石的人。”
“娇娇,你!你糊涂啊。”戚夫人道。
“哪里糊涂?夫人此言差矣。”戚缓缓猛地看向说话的柳望湖,都这时了,他还有工夫说这个。
戚缓缓往前面一站,道:“大人,不是说时间紧迫吗,还是赶路吧。”
马车内,戚老爷在劝戚缓缓:“离边境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戚夫人不同意:“哪里来得及,这回可不只是私逃罪,而是叛国。”
戚夫人话一出口,忙抓住戚缓缓的手急道:“走,你去拓石,不要再回来。”
虽然她不会去拓石,但听母亲这意思,如果此事为真,他们是不打算与她同去的。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外面传来“隆隆”的声音。
戚缓缓马上挑起大帘,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此地离边境没有多远了,名六马坑。
六马坑就是倪庚为柳望湖选好的葬身之地。
柳望湖见此阵势,就知事情败露了。他一身不显眼的打扮,就坐在戚缓缓所乘的这辆马车的后面,他第一时间没有选择抵抗,而是一剑劈开了马车后身,与驾车的他的忠心下属,一前一后,默契地同时朝马车里的人出手。
戚夫人眼疾手快,加上戚缓缓为查看情况已探出半个身子出去,情急之下她被戚夫人推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就算倪庚目标明确,以马车之中人的安危为第一要务,也还是晚了诡诈的柳望湖一步。
他只来得及把掉下马车的戚缓缓揽在怀中,远离打斗中心。
第90章
“爹!娘!”被倪庚揽着救出的戚缓缓大叫出声, 待定睛一看,戚老爷与戚夫人已被柳望湖与他的下属一人一个地劫持着。
柳望湖眯着本就狭长的眼,看上去狠毒无比,他看了倪庚一眼冷笑, 然后马上调转目光冲着戚缓缓道:“想救你爹娘, 用你自己来换。”
倪庚感觉到掌下之人闻言就要往前冲, 他手上使力,戚缓缓被他牢牢地禁锢在身前。
“冷静,莫乱。”他在戚缓缓耳边道,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让心下大骇的戚缓缓得到了丝许安抚。
僵持的这段时间里, 倪庚带来的人把柳望湖的人全部绞杀殆尽,此次行动的命令是就地斩杀, 无俘不赦。
整个过程柳望湖就看着,手中的剑横在戚夫人的脖颈上未松一寸, 他知道只有这样还有生的希望。
只是运气不好, 他的目标明明是马车内的戚缓缓, 但一击不中,只擒了这公母俩。他在倪庚眼中看出了狠决,他知道倪庚除却戚缓缓的安危,不会顾忌任何人, 若不是戚缓缓在这,倪庚不好行动,他早就提剑杀过来了。
所以, 他才要利用戚缓缓救人心切的心态,让她过来交换。
柳望湖环视四周的惨状, 他阴侧侧地一笑,手上用力,戚夫人的脖颈上出现一道血痕。
戚夫人虽已做好今日不得善了的准备,但从未受过此痛的她,还是忍不住眉头紧缩。
这是戚缓缓最了解的至亲之人,她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母亲在受难,如何受得了。
是她不好,她不该怕引起柳望湖的怀疑而害行动功亏一篑,没有提前转移双亲,甚至都不敢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就让他们陷在这样的无妄之灾中。
若爹娘有事,她将无颜面对妹妹弟弟,愧疚悔恨将伴随她一生,想想都是无间地狱般的生活,那她也不要活了。
“你别!我换,我过去。”戚缓缓喊道。
她已给了倪庚时间,她的冷静已到极限,戚夫人脖子上的划痕把戚缓缓吓住了。
她说完回身面向倪庚,这时才看到他们身后布满了倪庚的人,个个蓄势待发,可他们面前的不光是柳望湖这个敌人,还有她的爹娘啊。以多敌少,杀柳望湖容易,可她爹娘要怎么办。
戚缓缓对倪庚急道:“你放开我!待我换回他们,随你冲锋。”
倪庚眼底黑沉,手上一点不松,反而更加用力。戚缓缓察觉他的用意,去推他的手臂,可她怎么推得动铁臂,她急到上嘴咬,他依然岿然不动。
戚缓缓见无用,松嘴从袖中掏出短刀,对他狠狠道:“信不信我一刀扎下去。”她对准的是自己的脖颈。
倪庚眼波一动,冲着对面的柳望湖道:“我过去换,你把人放了。”
戚缓缓一楞,金魏急道:“不可殿下!”
柳望湖也是惊讶的,他压下心中狂喜,呵笑一声:“你一个换两个,我岂不是亏了。”
倪庚眼露轻蔑:“看把你吓得,我又没有三头六臂。”
柳望湖脸上那抹阴笑不见了,但嘴上却道:“是你太急了吧,我又没说要你与她一同过来,放心,只要你过来,你的宝贝就会无事。还有不要自视过高,一个换两个,这买卖我不干。”
这时金魏身旁一人站出来道:“属下愿随殿下同往。”
倪庚侧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是他的左骑领侍,穆泠。
倪庚道:“这下可以了吧。”
柳望湖:“可以,你二人卸了盔甲兵器,自缚过来吧。”
倪庚二话没说,轻而易举地收了戚缓缓手中的刀,让她意识到她刚才的行为根为不具威胁,接着把人往金魏手上一送,命令道:“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看住她,护住她。”
行动中的命令,如战场上的军令,哪还能顾得上尊卑男女,金魏把戚缓缓双手一束,任她哪里也去不了。
这个过程发生的太快,戚缓缓全程征愣地看着倪庚,看他与柳望湖谈判,给金魏下令、卸甲弃剑被绑上双手,然后朝柳望湖那边走去,期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戚缓缓能感受到身后金魏粗重的呼吸,担忧焦虑的情绪。
被放开的戚老爷与戚夫人,此时与戚缓缓一样,不能理解倪庚的做法,他是,疯了吗?
虽说戚家人最大的一个与世道格格不入的毛病,就是心中缺少尊卑等级的自觉,但对敌时刻,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的命不能与主将相比。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主将竟主动提出以自己来换他们两个草民?!
戚缓缓多了一层想法,难道,这是他计谋中的一部分?他已有对策?
戚缓缓见爹娘被放过来,想上前去迎,制住她的金魏道:“姑娘莫急,有人去。”
就见身后队伍中出来四人,把她爹娘一路护回他们这边的阵营。戚缓缓心下一松,马上又提起来,目光去寻倪庚。
只见柳望湖一点都没客气,刚还横在戚夫人颈上的长剑,这会已横在倪庚颈上,与他同去的穆泠一样被挟着。
之后柳望湖还不忘检查捆住倪庚双手的绳结,确定无误后,他道:“让开!”
柳望湖挟持着倪庚,离开了已残破的马车。金魏等人后退,慢慢地让出了一条道儿。柳望湖走到马匹前,他是打算骑马逃走。
可倪庚这边的队伍,个个都有马,他能逃到哪里去,唯一的胜算就是他手上的倪庚。
柳望湖不可能撒手,他不止要利用倪庚逃出去,他还要借机杀了他。杀了大杭的王爷、拓石的劲敌,想来这任务也不算失败。
“劳烦时王殿下与我同乘一匹。”
倪庚:“可以。”
话音刚落,他被绑着的双手忽然松开,打了柳望湖一个措手不及,他一松一抬柳望湖的剑就到了他的手上。二人若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柳望湖根本不是倪庚的对手,是以,倪庚没费什么力就变被动为主动。
一旁的穆泠以同样的手法夺过驾车属下的剑,并一剑了结了对方。
一下子,危机解除,大局已定,全场只余被倪庚拿剑指着的柳望湖。
戚缓缓与金魏皆同时松下一口气,戚缓缓看着倪庚,原来他真的有对策,是她瞎操心了。
她觉得自己会担心倪庚,是因为他毕竟是为了救她的父母才身陷险境。救命之恩,且是父母的救命之恩,他若真出了事,戚缓缓还不起,她不想欠他。
虽然倪庚比穆泠出手杀敌慢了一拍,但他除敌从来没有与对手废话的毛病,正欲一剑朝柳望湖的颈间划去,一剑封喉,一旁的穆泠提着刚沾染上血的利剑,从倪庚的后背扎入。
然后对着柳望湖道:“走!”
柳望湖一点都不惊讶,倪庚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人早就安插在了时王府的腹地,他讶然的是他们的人竟已坐到了左骑领侍的位置上。
场面大乱,金魏情急下忘掉了时王给他下的命令,他松开戚缓缓,朝时王那里飞奔而去。
柳望湖与穆泠双双骑到马上,朝着后方逃遁,倪庚艰难回身,强撑着瞄准,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中的剑掷了出去。
柳望湖被一剑穿心,从马上掉了下来,人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穆泠回头看到,并没停留而是继续逃窜。没了长剑支撑的倪庚,再也站不住,他捂住伤口跪了下来,口中溢出的鲜血滴到地上,染了黄土。
戚缓缓呆在原地,很多人从她身边跑过去,柳望湖已死,他们的目标是倪庚,他们要去查看首领的情况。
从这些人马之间,戚缓缓看到倪庚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她,他终于肯看她了,在他支撑不住跪下后。
她看到他下颌上的血,看到他一点点失了光彩的双目,在她面前一点点地闭上。
在他扑倒前,金魏赶到扶住他,他叫嚷着,叫大夫,还叫着:“这不可能,穆泠怎么会,这不可能……“
他死了吗?他就这样死了吗?为救她爹娘而死的吗?不,不可以,怎么死都好,他不可以这样死。
“娇娇,娇娇,你怎么了,看看阿娘,看一看阿娘,阿娘在这呢,”戚夫人与戚老爷站在戚缓缓面前,摇晃着她,而戚缓缓好像聋了瞎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戚缓缓是聋了,在她意识到,倪庚很可能是为救她爹娘而死时,她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他不能是因为这个而死。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一些紧急疗伤法,倪庚被金魏紧急救治后,被小心地护送到最近的城镇,找来镇上最好的大夫。
金魏全程护送着躺在马车上的倪庚,他现在顾不上戚缓缓,但也给戚家三口备了马车,让他们跟在后面,毕竟他们有可能跟不上前面马车奔赶的速度。
但戚缓缓没上那辆马车,她坚持与倪庚同乘一辆。金魏巴不得如此,总算殿下不算太屈,戚姑娘并没有无动于衷,再有,他也可以不离殿下身边的看顾着戚姑娘。
镇上的大夫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重新把伤口处理了,开了汤药与敷药。
倪庚从闭上眼开始,再没清醒过,喂药成了难事。大夫言:“我那里有个喂药的皿子,今日没有带出来,实在不行还可以嘴对嘴地喂进去。”
金魏闻言看向戚缓缓,戚缓缓道:“金大人不会含药吗?我以为,以大人的忠心什么都能做呢。”
金魏把视线收回,拿起药碗就喝了一大口,然后略一犹豫,还是嘴对嘴地给倪庚灌了进去。
戚缓缓不忍直视,把目光移开。她呆在这,是不想倪庚因为她家而死,但喂药这事谁都可以做,她是不会揽上身的,除非大夫说,只有她喂才能起药效,她才会亲自上阵,否则她也只能是袖手旁观。
在第一个镇子上做了处理,他们继续赶路,已向京都传递消息,让皇上派御医以及京都中的圣手过来,尽量选择汇合时间最短的中间城镇,给倪庚就地汇诊。
一边维持,一边赶路,最终京都传回消息,选择在圣城停下,治伤保命。
李太医与京都的赵大夫欧大夫三位圣手,一起查看时王的情况。
金魏焦急地等待着,平常稳重的样子一点都不见,在戚缓缓面前走来走去,走得戚缓缓头晕烦躁。
屋内,赵大夫与欧大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转向李太医,问:“依您看,这是个什么情况?”
李太医拿出纸笔,另二人会意,三个人在纸上同时书写起来。待写完拿出来一对,俱是一副果然的样子。
赵大夫与欧大夫所诊无误,但此事还要看李太医怎么说。伤者是御内人,李太医也是,这事还得李太医拿主意,他们可不敢冒然开口。
李太医又来到床前,再次查看着倪庚的情况,过了好久才道:“二位只管对我一人言,其它的该怎样治就怎么治,待回到京都,我自会去向皇上禀明。”
两位大夫点头,纷纷写起药方。
屋门打开,金魏上前询问,戚缓缓也从阶上站了起来。
李太医对金魏道:“情况暂时是稳住了,只是人一直不醒,有继续凶险的可能,还是赶紧送往京都安顿下来的好。”
“好,我知道了。”金魏马上去准备启程的事。
戚缓缓进到屋中,闻着满屋的药味,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连呼吸起伏都微弱的倪庚,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说是他为换下她父母而受此劫难,实则他是为了替下她。这份情,她不想领也要领,就像她早些时候计划好的那样,帮着朝廷捣毁拓石细作的老窝,她就有资格与倪庚谈条件,谈她想好的,终身不嫁不离开京都的出府生活的想法。
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好像失去的不止是与他谈条件的筹码,还有她这样做的意义。
在倪庚清醒前,什么都不用考虑了,所有的事情都停了下来,都要等他醒过来,才能再次转动。
这也是戚老爷与戚夫人的意思,他们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不会辩解说,不是他们要求时王那样做的,一切皆是他自愿,也不是他们把刀捅进去的,是他识人不明才有了今日之祸。
他们不能这样想、这样说,他们盼着倪庚醒过来。
回去的路上,倪庚的情况越来越稳定,他的伤口不再渗血,也不再发热,可就是醒不过来。
见他情况稳定下来,金魏就不再寸步不离马车了,只有戚缓缓全程在马车上照顾着倪庚,一直把人照顾到了京都。
皇上要重要目击者进宫,他要亲自过问此事。是以,戚家三口也被召入宫。
太后坐在后面听着,若她在前面,她的目光都可以杀死戚家三口了。皇上面上看不出什么,不知是不是在克制。
终于,连最后被问到的金魏都说完后,皇上道:“戚氏为国有大义,这次你们也受到了惊吓,此次行动有你们一份功劳,按功行赏少不了任何人的。时王,乃识人不明遭奸人所害,并不是你们的错,但,终是一场因果。”
皇上只说这些,最后留下戚缓缓一人说话。
太后一听在后面站了起来,却听皇上道:“朕是皇上,也是兄长,弈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若是认定一个人是会把心挖出来的。朕刚说的话是真心话,没怪你们,但朕说的因果你可懂?他终是为了你。你若是可怜他这一点儿心意,帮朕好好照顾他,陪他多说说话,兴许能早些时候醒过来。”
皇上哪里还像个皇上,一副为了自家孩子求人的样子。
戚缓缓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她跪下:“圣上请安心,时王殿下的恩情我不会忘,自会侍疾到他清醒。”
太后听到这里,慢慢地坐了回去,她去看过倪庚了,她那傻儿子拿自己去换别人的父母,可有想过出了事,自己的母亲也会心碎。
可人都这样了,该付出的付出去了,皇上这样说是对的,总要帮着弈儿要回点什么。或拿恩情压人,或拿温情感人,总之,要让她的弈儿醒来时,不会寒了心,看到自己的付出还算值得。
本来她与皇上已答应了弈儿,待他们成功回来后,就抬高戚家封赏戚氏,让他如意以偿,正经娶了戚氏,了了她操心孩子婚事的心事。
倪庚回到了王府的照月轩,自然,戚缓缓也回来了这里。
四婢都不见了,照月轩里的奴婢都是新面孔,唯书宁是戚缓缓唯一认识的人。她告诉戚缓缓,展红嫁了出去,早就不在王府了。
戚缓缓听后置于脑后,展红心高,该是由倪庚安排着,高嫁了吧。
书宁等着戚缓缓问,然后再告诉她,展红在京都在王府的这些时日,看透了一些东西,最后她只拿了份嫁妆嫁给了靠勤劳出力的有田有房的佃户人家,并没有选择高门大户。
但戚缓缓不问,书宁的规矩是,主子不问,她就不能多嘴,遂把此事咽下没再提。
宫中,李太医向皇上禀报道:“还是查不出来,请皇上恕罪。”
皇上沉默着,李太医与两位民间圣手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到宫中向他禀报,倪庚昏迷不醒的症状不像是剑伤所致,更像是中毒。
皇上让他们查是什么毒,几番下来,依然查不到蛛丝马迹,弄得连李太医都开始怀疑医准。医准上明确有说,像剑伤这样的创口,只要不是伤及头部,就算病者出现晕睡的情况,也多伴有高热,且中间会有反复,会有醒来的时刻。
但时王这种情况,若按医准上来说,决对是中毒之相。在圣城的时候,他们就查看过伤口,并未发现毒物。回到京都细细诊来,几日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李太医已派人去请他师弟了,他师弟于毒物毒草一事上颇有研究,看看他来了会怎么说。
皇上让李太医下去,还是嘱咐他道,不许对外提起时王病因的疑点,恐给他下毒之人再下手。
戚缓缓发现,整个照月轩被包围了起来,主院只金魏与她可以进入,连书宁都只在东院服侍。
戚缓缓不解,金魏解释道:“有消息说,柳望湖的人有可能未除干净,怕他们在殿下未清醒时下手,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戚缓缓点头,这样一来,倪庚身边就只她一人在侍候。
戚缓缓不嫌累与麻烦,她这样反倒心里舒服一些,她不想欠他。
京都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倪庚还没有醒来。而这一天二丫出嫁了。
这场婚事是倪庚先前就安排好的,对方各方面都很好,她提的要求基本都满足了,二丫也满意。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戚缓缓没有参加完整场婚仪,她还得回来照看倪庚,走一整天可不行。
春天的时候,小三子出师了,现在他是铸造坊的小师傅了,手下有自己的伙计,也可以收徒采锻了。
戚家得皇上封赏,在京都有了自己的宅子,戚老爷得了个名头,虽没实权是个虚名,但也算是得到朝廷的认□□誉在身,脱了商户的身份。
但戚家每个人心上都堵着什么、压着什么,不得顺心,日子过得越好,这种堵心越强烈。归根结底,还是觉得欠着时王的,他若不醒,好像就得一直欠下去。
戚缓缓望着床上的倪庚,有时她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在骗她,怕她带着功勋与恩赏跑了,所以装着醒不过来为的是留住她。
但金魏的表现她看在眼里,他装一天两天可以,装上几个月恐是不可能。除此还有太医们,看着也是极上心,来来去去的大夫不少,时不时就能见到新面孔,想来宫中也是着急的。
戚缓缓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与倪庚说话,她问他:“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他当然是毫先反应,戚缓缓今日不知怎地,一下子没了耐心,她朝外面看了一眼,伏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若醒过来,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任何事都行。”
说完她紧张地盯着倪庚看,他还是老样子,没有给她一丝反应。这样都不行,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刺激才肯醒过来,戚缓缓叹气。
叹过气,她起身去拿湿敷布,他的嘴唇又干了,需要敷擦一下。
她走到在窗前,桌子上都是照顾倪庚需要用到的东西,她拿起湿敷布查看,没注意身后,倪庚的手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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