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六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落马,落地后皆无声躺倒。戚缓缓大惊,她马上勒缰绳下马查看情况。
迅速扫看了一圈,心下松了口气, 这些伙计身上皆无伤, 该只是被打晕了而已。
戚缓缓这才回头去看倪庚, 果然她的直觉没有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他们没有把她也打晕,自然有他们的理由,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自会露出真正的目的。
以那位自称徐泠的家主为首, 对方一行人也皆停了下来,如一支纪律严明的小型战队一样排列着, 目光向前,皆盯着她的方向, 让戚缓缓有一种自己是猎物的感觉。
戚缓缓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们决不是商人作派, 他们更像官兵或是军队。
可这怎么可能,拓石人怎么能指挥得了大杭人,反过来倒还尚有可能。
为首的男人道了一声“驾”,马儿朝她走来。戚缓缓心中一震, 她不会听错吧,虽只一个字,却完全没有他往常说话时带的异族口音, 是字正腔圆的京都口音,说得颇有气势。
熟悉感再次袭向戚缓缓, 待她目光往旁边望去,看到一直护在徐泠身后的他的那位家奴,转回又看眼向她驶来的徐泠,戚缓缓心里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随即,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看着向她逼近之人的笃定,一边确定着她的猜想,一边还想着否认,不可能,这不可能。
猛地,巨大的恐惧令她激发出逃跑的本能。戚缓缓扭头就跑,她听到身后的马匹在加速,就在她的手刚要抓住马鞍,她整个人腾起,她被身后来人揽住腰抓上了马。
“倪庚!”戚缓缓大叫一声,身后人答她道:“是我。”
再无侥幸,戚缓缓一时失声。恐惧,怨忿、失望过后,戚缓缓心中只余哀戚。她失败了,她终是被他找到了,而对方早就发现了她,竟是跟到了拢羌王帐内。
这种灭顶之感,让她一时没听清倪庚所说的话,他的声音在她耳中像是隔着什么发出的,浑厚混乱到听不清。
忽略掉听觉上的问题,戚缓缓突然想起一事,她急问:“王统呢?你有没有把他怎么样?”
倪庚顿了一下,然后冷冷道:“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
他刚才问她,怎么不说话,立马就得了一句她对别的男人安危的诘问。
戚缓缓这回听清了,原来她的耳朵没有问题,她道:“能回答我吗,这对我很重要。”
倪庚:“呵,你是真的恨他不死啊,你不明白吗,这样是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的,反而会让事情朝着你不想的方向发展。”
戚缓缓意识到倪庚在说什么,她道:“就像躺在地上的我的伙计,我关心他们只是不想无辜之人被我连累。”
戚缓缓闭上眼晴,无力道:“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感觉到她身上一松,与她有气无力地语气一样,整个人都失了精气神。倪庚眼眸一沉,揽着戚缓缓的腰紧了一些,好像这样做,就能拢住她的生魂。
倪庚语气软了三分:“我们回去。”
戚缓缓未睁眼,只嘴角露出一抹冷嘲,回去哪里?京都那个牢笼,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家,怎么能用回呢。
算了算了,随意吧,重新落回倪庚的手中,她万念俱灰,若没有这一年的自由时光,可能还好,但尝过美好,此刻更加难受绝望。
这种绝望把戚缓缓冲倒,她闭上眼不是因为不想面对现实,而是一直撑着她的支柱与信念瞬间塌了,这种摧毁感令她连眼都无力睁开了。
戚缓缓一路都晕晕沉沉的,直到她被倪庚从马上抱下来,她才睁眼。她认出这是成冻城边,再往前走就出了城,往京都的方向去了。
倪庚再次把她拦腰抱起,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
车内很宽敞,里面甚至熏着香,是戚缓缓在闺阁时常熏的。王府里原先也有,后来她第一次被倪庚抓回去关在照月轩的东院后,就没有了。
倪庚上了车后,把腰间的熏香摘下从窗子扔了出去。戚缓缓看个满眼,于谋算一事上,他可真是心细如发。
所以,戚缓缓从来没有把拓石商人与大杭时王联系起来,他甚至走路的样子都像异族人,金魏也是奴随家主,打的好一个掩护。
她能从这样的人手中逃得了一年,是不是已经很厉害,很幸运了。
知道自己再无逃脱机会的戚缓缓在车厢的一角蜷缩着躺了下来,再次闭上了眼睛。
倪庚看到她这样,问道:“很累吗?之前不是还很精神吗。”
戚缓缓不应他,他忍了忍道:“那就睡吧,到用膳时我叫你。”
她还是不出声,倪庚决定不往心里去,能理解她被抓后心情不好。
近乎密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二人,她哪也去不了,回到了他身边,倪庚暗自长出一口气,心里升起欢愉,他以一肘撑着,侧卧在戚缓缓旁边,就这样看着她。
看着看着觉得不够,他伸出手来拿掉她头上的长簪与短簪,如瀑的黑发散了开来。
触手凉凉,他想一点点把它们捂热。他是闲的,他有的是时间。
不知走了多久,外面有人送来饭食,倪庚唤戚缓缓:“起来了,吃点东西。”
戚缓缓不动,倪庚有耐心地道:“吃完再躺,离京都还远,有的是时间让你躺着。”
戚缓缓眼未睁,只道:“我不饿,不吃了。”
倪庚耐心将尽:“听话,就吃一点。”
戚缓缓摇头,倪庚一时无语,默了一会儿他道:“你这是何意,打算把自己饿死?”
戚缓缓这时开口了:“我总有处置自己的权力。”
“你没有。我不让你,有事,你就有不了。”死字倪庚说不出来,觉得不吉利,语结了一下,改口为“有事”。
戚缓缓又不说话了,只是抿紧了嘴唇,倪庚被她这种幼稚无用的举动气乐了,他道:“你的家人都在京都等着你呢,难道要我运具尸身回去给他们。”
戚缓缓猛地睁开了眼,倪庚看到一双充满愤怒与不可置信的双眼,虽被不友善地瞪着,但他心中的隐忧散去了几许,不安得到了安抚。
比起戚缓缓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宁愿被她这样带着恨意地瞪着。
戚缓缓不止在瞪着他,她坐了起来,急问道:“你抓了他们?!”
倪庚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她并不知道,该是成冻县衙办事不利,她没有看到告示。
这样也好,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自不会主动把他如何威逼她回来所做之事告诉她。
倪庚只道:“只是请他们到京都做客,想着待找到你后,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戚缓缓摇头:“是我的错,一国之君一国太后都能言而无信,保不住遵法守纪的子民,我是在指望什么。”
“住口,不可胡言,你这话该当治罪。”
“你觉得我在乎?”
“我知你如今自轻,不在乎自身,但你总有在乎的。”
是啊,她在乎的太多了,成冻的王统,京都的宋丘,以及被倪庚捏在手中的家人。戚缓缓悲从中来,无声地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地,眼泪淌了下来,大颗大颗地,成群成滚地顺着脸颊流下。
倪庚微楞后,心被刺了一下。
听到戚缓缓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重复着这句话,倪庚心中被刺的范围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地痛了起来。
倪庚扶住戚缓缓的双肩,看着她道:“他们都没事,在王府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弟弟如今也出息了,去了铸剑坊,他师父总夸他呢。你父母身体康健,至于你妹妹,也到适婚年龄,等着你回去给她挑个如意郎君。”
戚缓缓还在流泪,但比刚才好了一些,倪庚把人搂在怀里,又道:“王统也无事,他什么都不知道,此刻还以为你在拢羌呢。只要你不再消沉下去,我会饶过他,宋丘也是,他也无事。”
说到宋丘,倪庚实在有一句不吐不快,他接着道:“他不仅无事,他还得了个大喜事,被太后亲自赐婚,娶了郡主。”
郡主?这是戚缓缓没想到的。这样也好,宋丘无事就好,郡主会成为他的护身符的。
这些她在乎的人都平安无事,压在戚缓缓心上的几块巨石,被倪庚的一番说辞抬走了。
她哭得太凶了,整个人轻微抽搐着,倪庚一直把人搂在怀里,给她顺着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他从不知自己竟会如此有耐心地哄人。
待人好了一些,他又亲手喂了戚缓缓吃了一些东西,她终于肯吃,但吃得不多,倪庚也不勉强,能吃下就行。
他放戚缓缓重新躺下来,戚缓缓这次背对着他,她看着上方的窗棱子出神。
戚缓缓在想,她确实如倪庚所说,没有处置自己的权力,她的软肋长满全身,哪怕是才认识一年的王统,若倪庚拿他的安危来威胁她,她做不到不在乎,她都会乖乖就范。
连绝望与放弃的权力都没有,她何其可悲可怜。
戚缓缓自怜自艾了一路,但再不敢以求死的面貌来面对倪庚。
一路行的并不慢,终于京都就在眼前,戚缓缓看着巍峨的城墙,想起她逃脱出来后的那一次回眸,心境与现在完全不同,当时有多希冀,如今就有多绝望。
第72章
马车一直驶到王府门口, 戚缓缓下了车,看了眼没有一丝变化的王府正门,心跟着迈进王府的步子往下沉。唯一能让她聊以慰藉的是,她的家人在里面。
一路来到照月轩, 戚缓缓没有看到家人, 她问倪庚:“他们在哪?”
倪庚道:“你先安顿好自己, 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这就是她最痛恨的不自由,无论倪庚表现得对她有多宠爱,实质她只是他的附属品,像现在,她连见个家人的自由都没有,都要他点头他来安排。
戚缓缓浅浅冷笑:“原来在王府是这样做客的, 连自家女儿都不能见。”
倪庚无视她的嘲讽,只道:“王府规矩甚多, 自然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则,客随主便, 你不会没听过吧。”
戚缓缓沉着脸扭向一边, 倪庚唤了奴婢过来, 不是书宁也不是展红,是戚缓缓从来没见过的新面孔。
一唤就来了四人,四人身量都很高壮,是那种戚缓缓站在任何一人身后都能被完全遮挡住的高壮。待侍候她沐浴开始, 戚缓缓明白了,这四人都不是奴婢出身,她们该是倪庚的下属, 擅长的不是伺候人,而是一身武功与侦查的本领。
这不是奴婢这是看犯人的狱卒, 倪庚一朝被蛇咬,从根本上灭了她逃走的可能。
他真是多余了不是,何必这样麻烦,只要她的家人在他手上,他就是亲自送她出王府,她也不会离开一步,乖乖地回来。
洗梳过后,原本并不觉得累的戚缓缓忽然倦意来袭。这一路,行路时,倪庚与她同处一辆马车,住店时,他也与她睡在一室,虽他没做什么,但他的眼神每日都会流露出那么几息想要吞掉她的样子。
戚缓缓精神高度紧张,如今尘埃落定,她又回到了照月轩,加之倪庚终于不在她身边,她精神一松体力不支,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睡来时,一睁眼发现天都黑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时,一道声音问:“醒了?”
戚缓缓醒过味儿来,她在京都,在王府里。
没等戚缓缓看向倪庚,一道黑影压了上来。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亮,他又露出那种吞噬的眼神。
他很沉,她欲推开他,提醒他,自己的难受。倪庚会意,动了动身,戚缓缓身上的压迫感轻了一些。
她听他道:“路上要顾着赶路,条件不好,也知你怕羞便饶过了你,如今回到这里,自当放开一些。”
戚缓缓道:“路上也好这里也罢,我都是供你发泄的,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倪庚心中不愉,本该是重逢后的美好一夜,竟让她一句话就扫了兴致。
倪庚道:“我就不明白,你为何怨气如此之大?你与宋丘合谋骗我,这样大的事我也没说什么,还有,那王统与你这一年里同吃同住,换谁家的男君也不会允许这人还活着,我对此依然既往不咎,这些你都不往心里记,算起来你都骗了我多少次了,而我一次无心的欺骗竟被你记了这么久。”
“我与王统清清白白,双方都真心当兄妹来相处,同一屋檐下生活罢了,不是你嘴里的同吃同住。”
戚缓缓所言,倪庚都知道,不过听她亲口说出心里舒服了些:“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如何相处的,否是他早就被跺碎喂狗了。那你再说说,拢羌帐屋中吐赤鲁给你送过什么?”
送过什么?吐赤鲁只送了一样东西给她,是个活人,是他们拢羌的勇士。
这事倪庚是怎么知道的,当然这不重要,戚缓缓都懒得回答他。但倪庚显然并不是随口一问,他好像很在意此事 。
戚缓缓不得不道:“那你该知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跑了出去。”
倪庚:“哼,你若不跑,我会把拢羌一族灭掉,砍了吐赤鲁的人头挂在树杈上让鹫鸟啃食,会把你一辈子关在这间屋中,你休想出去,更别说见你的家人。”
戚缓缓被倪庚的描述吓到了,吐赤鲁的人头吓不到她,但想到她会被永远困在一间屋子里,她要疯了。
戚缓缓从小到大活得恣意,父母宠她,她可不是只在特定节日才上街的闺阁小姐,她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府,加上她爹还经常带上她去跑生意,戚缓缓野惯了,她可受不了呆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屋的苦。
当初她看上倪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家在京都,她可去看更大的天,他家没她家富足,她可以腰板挺直地随自己心意过活,谁知对方实则权势滔天,碾压她及他们戚家如碾蚂蚁。
腰上的疼让戚缓缓回神,是倪庚掐了她一下,他问:“想什么呢?”
戚缓缓道:“你不能把我关在这,我会受不了的。”
倪庚道:“若不是你几次想着逃走,我何曾要关着你,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以后不跑了,你也知道的,我的家人在这里,我哪也不会去的。”戚缓缓保证道。
倪庚也知道家人是她的死穴,只要按住了,她就永远翻不出天去。但他说:“是你教我的,骗了我的人永远不值得信任,我怎敢再信你。再说,才刚回来,你要去哪,去见宋丘?那也得看郡主答不答应了。”
戚缓缓:“我没想见他,他已成亲,我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我只是想能自由地走出照月轩,自由地见家人。”
倪庚又掐了下她的腰:“那要看你了,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让我相信你。”
他的话语与行动同时暗示着戚缓缓,戚缓缓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本来也无从反抗,这次也顺从了他。
倪庚觉得他可以原谅戚缓缓了,不原谅又能如何,不过为难他自己罢了,她像是给他下了蛊虫,他对她有瘾,他非她不可。
第二日,倪庚起床后,摸着她的脸道:“上午我让金魏带你过去,用过午膳就要回来。”
戚缓缓眼睛瞪大,没忍住问道:“他们在哪?”
倪庚:“我说过了,他们是客人,自然住在王府内。”
倪庚前脚迈出屋,戚缓缓就从榻上坐了起来,她加紧洗漱,梳头的时候,唯一肯上手的奴婢还没梳两下,就把手中的梳子掰断了,这是何种的大力,最后还是戚缓缓自己梳的头。
戚缓缓实在好奇问四人:“你们都擅长什么?我指的是武艺方面的,轻功?剑术?还是拳法?”
四人也是实在人,如实回禀,戚缓缓听得怔楞。有下毒识毒的高手,有暗器行家,还有个全能,空拳剑术刀术都会,最后这个力大无穷,手能劈开石头的,就是把她梳子掰断的那个。
听完四人的介绍,戚缓缓想,倪庚可真是防她防到了骨子里,有这四人随侍在身边,她是上天不行入地无门。
洗漱穿戴好后,戚缓缓一出屋就见到候在外面的金魏。
在回来的路上,倪庚与金魏早就卸了伪装,她惊叹世上还有这样的异术,如今再看金魏这张脸,竟一时想不起来他扮做异族人的模样,总之现在的金魏整个人连气质都变了回来,与他主子一样,都是伪装的高手。
“有劳金大人了。”
“姑娘言重了,姑娘随我来吧。”
戚缓缓从来没走过王府的这里,周围都很陌生,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出王府的大。
金魏在前面带路,在小路的尽头拐弯,戚缓缓停了下来,她看到眼前的一进小院,门口被守卫把着,心里难过得一时迈不动步。
她本也没把倪庚所说的做客当真,但眼前的情景刺激到了她,这与被关起来的囚徒有什么区别。
金魏也是楞了一下,虽知道这里有人守着,但没亲自过来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加上带着来的人又是里面关着的人的至亲,金魏有些不好意思,觑了下戚缓缓,想解释一下,但事实摆在面前,从无解释,总不能说是在保护她一家老小吧。
好在,戚姑娘什么都没问,重新迈起步来。
守卫与金魏行礼,金魏本想一个眼神对方能明白过来,是让他开门的意思,但对方出于下级对上级的礼貌,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他拿手指了一下大门,对方还是没明白,无所动作。
金魏只得轻咳一声后下令:“把门打开。”
守卫马上听令开门,没等金魏闪到一旁,戚缓缓已先于他进到院中。
戚老爷正在院中摆弄他的花草,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了,想着是不是小三子回来了,可又一想,今日好像不是孩子休憩的日子。至于时王,他自打上次来把小三子带走后,就再也没迈进过这个院子。
这个时辰,早饭已送了过来,也不该是送早饭的。这么一想,戚老爷马上回身去查看,看到站立在门口的人后,他手上浇花的水壶掉到了地上,几欲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戚缓缓看着父亲,眼眶立时湿了,爹爹老了,再不是生意场上意气风发的他了。
戚缓缓朝父亲奔了过去,戚老爷颤着朝女儿走了几步,因太激动了,根本走不快,甚至有踉跄之势。
在金魏这种练家子眼里,他一眼就注意到戚老爷的情况,可不能让戚老爷在戚姑娘面前出事,他差点就出手了,好在戚姑娘跑得快,扑进她父亲怀里时就把人扶住了。
金魏见此,悄声地退了出去,殿下没说要盯着,他可不想在人家一家团聚的时候惹人嫌。
屋中戚夫人与戚思思听到动静,皆跑了出来,看到父女相聚的场面哪能不落泪呢。
戚缓缓与戚老爷流了一通泪后,又见到了母亲与妹妹,自是又一番哭泣。
戚家人一直以来的担惊受怕以及委屈,在家人面前再无掩饰,皆发泄了出来。
哭的时候,一问一答间,大家终于知道戚缓缓这些日子为什么没有露面。戚老爷戚夫人一阵后怕,怕娇娇女儿在路上遇到危险,怕她在极寒之地受冻生病,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否则戚缓缓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于是他们又开始害怕被时王抓回来,时王要如何对她。
就在戚家人团聚之时,去往宫中路上的倪庚忽然想到,他是不是该提前通知金魏,把守在后院的人都先撤了的好。懊恼不过一闪而过,他没有因为她的出逃而惩戒任何人,已是他最大的妥协。
戚缓缓该庆幸她是时隔一年才被他逮到,若是刚逃时就抓到她,他是一定要罚她的。
第73章
倪庚心下这样想着, 还是吩咐了下去,让人去接了戚家小子回趟王府。
养怡殿中,倪庚与皇上说了拢羌的情况,没有迹象表明, 拓石与此部落有所勾结, 尚无需顾虑。
皇上看了倪庚一眼, 然后道:“不是说四下都要探询一番的吗,怎么只去了个北方就回来了?”
倪庚知他皇上什么都知道了,直禀道:“臣找到人了,急着把人带回来,至于东西南三地,皆派去了可靠之人巡视, 皇上可放心。”
“放心?你一直让朕放心来着,怎么就这一件事上, 连绵不绝地处理不干净。”
“圣上要臣如何处理?”人找回来了,正好借此机会与皇上说清楚的好, 倪庚迎头而上, 没有回避问题。
皇上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朕指的是她的身份,她在王府里的身份。”
倪庚想起,在宋丘求皇上赐婚前,他是拿着纳妾书来与皇上交待的。可现在, 经过戚缓缓这么一逃,倪认再拿不出此物。
但他也知道,皇上与太后在意的从来不是他执着地要一个女子, 而是他给那个女子的身份。
倪庚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也不想骗皇上,他道:“圣上, 臣目前没有娶妻亦没有纳妾的打算,”
顿了一下又道,“臣认为圣上并没有比臣大多少,圣上身体康健有目共睹,反观臣这一年来,受私心所制,身体倒真出了一些问题。大杭继者乃国运,也许并不会按您与太后所设想地那样走。”
皇上皱了眉头:“胡说什么,年纪轻轻不知轻重,怎可咒自己。”
倪庚:“臣不是信命之人,臣不惧此,臣只是在说实情,况若未来之君要靠姻亲才能坐稳江山,统辖臣子、疆土,那这人也不配为君。”
“哼,豪言壮语谁不会说,制国挟臣难道只靠壮志,只靠说说就行的,你还是年轻。”皇上虽在暗指倪庚年轻气盛,不愿走最稳妥的路子是为天真,但也承认,若真能做一个不用委屈自己事上妥协的君主,还是很令人向往与佩服的。
一切尚早,如倪庚所说,自己虽比这孩子大了十岁有余,但除却近年无子以外,身体并无病恙,反倒因为想要个皇子,这些年更注重养生,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不怎么找上来了。
反正他也没太出格,做了暂不娶妻的打算,那就再接着磨下去吧。
此事就此不提,倪庚与皇上就柳望湖这条线又聊了很久。
最后,皇上问:“你是怎么看宋修撰的?”
倪庚想也没想地道:“他该是发现了柳望湖的不对劲,但当初是他与虎谋皮,不好大张旗鼓,这才暗戳戳地以拜帖的方式特意引起我的注意。”
皇上点头,想到一事:“但愿吧,郡主小时命苦,希望她往后顺遂,若宋丘没有参与进去,朕只当不知,不会深究。”
倪庚从养怡殿出来去了太后那里,他特意问了一嘴郡主的近况,听到太后所说,他眉眼越来越轻松。
王府后院,小三子听时王派来的人说,王爷让他回家一趟,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路急着赶了回来。到院门口看到金魏大人守在门外,他紧张相询,金魏笑着道:“无事,小公子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是好事。”
屋中,戚缓缓等人已经平复了情绪,忽见一人走了进来。
戚缓缓站了起来,她都不敢认了,与二丫比起来,小三子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个子高了,人也挺立了,哪还有之前木讷的样子。
她想起倪庚所说,他把小三子安排到了什么铸剑坊,当时她还想,就以小三子的性格会不会在那里出什么危险,毕竟打铁铸剑是有危险的。
如今看来,至少这件事上倪庚说的是对的,小三子成长了,像样了。
当今,谁不想家中儿子能成为顶梁柱,父母以前一直说这个家就指着她了,也是因为小三子立不起个来。现下好了,这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鲜活与希望。
戚缓缓笑着把小三子搂在怀里,她是真高兴。
小三子也高兴,他虽有话爱放在心里,但也知爹娘有惦念着姐姐,他也惦念,他没告诉过爹娘,他每天无论在铸坊忙到多晚,都会抽出时间把王爷交给他的功课背好,就是想着在王爷考他全会时,能搏得他的高兴,他好趁王爷心情好时问下姐姐的情况。
小三子问了,挑的王爷笑着夸他时,紧接着他看到王爷的笑容没了下去,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至此他就在心中发下宏愿,他要在铸剑一事上超过他的师父,甚至是前人,他要打造出最坚硬最锋利的兵刃,成为国家的人才,到时,他再向时王问起姐姐,他就该告诉他了吧。
眼下好了,姐姐出现了,她没事,她看上去很好。
“你怎么回来了?”戚老爷问小三子。
小三子略显兴奋地道:“王爷让人找我回来的,原来真是好事。”
戚缓缓看了幼弟一眼,问他:“你很相信他?”
小三子楞了下才道:“我,说不上来,王爷待我很好,是那种真的好。长姐,你别不信我,我知道什么是好。”
戚缓缓淡笑:“姐姐没不信你,我们小三子心里有数着呢。”
小三子笑了,去一旁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他赶得急,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这会儿才觉口渴。
得倪庚允许,戚缓缓的午膳是在后院里用的,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用饭了,心慰之余也颇有伤感之意。
席间,戚缓缓又旁敲侧击问了小三子些问题,小三子并未察觉长姐的目的,依然兴奋地把铸剑坊里的事,依姐姐所问都说了。
吃过饭,小三子先走了,他心思简单,见到了姐姐,姐姐无事,他就开始想着铸剑坊的活计了,一刻不多呆地跑了回去。
戚夫人对戚缓缓道:“他每次回来,我也是这样问来问去,但你也看到了,他成长得很好,人也快乐了很多,你别怪他,他看不懂你的苦。”
戚缓缓摇头:“我怎会怪他,他这样很好,愿他一辈子都不必看懂这些。我问他,只是不放心他,我实难相信倪庚。”
戚夫人有些欲言又止,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娇娇,你觉不觉得,时王之所以在小三子的事上用了真心与诚意,是因为你。”
“可把你们关在这里的也是他,小三子也好,你们也好,就算是我又如何,不过是他拿捏在手中为他自己谋私欲的物件,就算他是这世间的贵人又如何,我们也是人,不比任何人轻贱。”
戚夫人自也是一身傲骨,但为了女儿,她才违心相劝,她就是怕女儿像现在这样,惹得时王暴戾,终是耐心耗尽,治她个私逃之罪。
戚缓缓明白母亲的担忧,她收了收语气道:“娘亲莫担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也不会让你们有事。”
戚缓缓不能多呆,这午膳没撤多久,金魏就开始在外面探头探脑了。
戚缓缓最后拉过二丫,对她道:“你自己的事是怎么想的?”
二丫道:“姐姐是指时王所说,婚嫁一事?”
“是,你的年龄确实该谈婚论嫁了,但你不用听他的,只说你自己怎么想的。”
二丫想了一下道:“我不似姐姐,不看重姻缘自己也可过得精彩,我,我还是想嫁人的。”
二丫有自知之明,她比不得长姐,那些长姐爱读的书,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因为看不懂。她完全没有继承父亲的经商头脑,也不感兴趣,她从小勤修女红,想得就是嫁人。
以前可能还没这么想,因为姐姐若掌了家,她相信她可以不嫁。但现在情况有变,姐姐身不由己,无论父母还是长姐都不再能给她撑起一片天。
所以,她想嫁人,看到小三子在铸剑坊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她也想借着时王府给自己谋一门亲,至少能在长姐再做出反抗时,她不要成为她的累赘。
“好,我明白了,此事我会上心,定要与你找个心正有担当的男子。”戚缓缓盘算着说出口。
戚缓缓又冲戚老爷戚夫人道:“爹娘也准备一下,你们想回崔吉镇老家吗?”
当然想,当初离开也是因为戚夫人察觉到戚缓缓生了逃离时王之心,才想着全家避开,好让她尽力一试。
如今尝试失败了,若能回到崔吉,自然好。
“时王会放我们走吗?”戚老爷忧虑道。
戚夫人也道:“那你呢?我们走了,这里只剩你了。”
戚缓缓:“我?我能去哪啊,就呆在这啊。不过,我还年轻,有一辈子来与他磨,我不信他会对我永不放手。我在对他失望后,就把他放下了,我相信,待他对我彻底失望后,也会放下的。”
戚夫人想说,男人与女人不一样,上位者与下位者不一样。
但这时金魏走了过来,冲众位一拱手道:“姑娘,该回了。”
戚缓缓给父母行了大礼,然后与金魏离开了后院。
戚缓缓踩着石子路,闷头想事。她当然知道倪庚不会放手,她只是在安抚父母。但,家人给了她力量,让她重新获得了与倪庚撕扯缠斗的勇气与耐力。
在这之前,戚缓缓确实失了力气,说话的力气,好好活着的力气,她想任自己行尸走肉下去,把灵魂与身体分离,至此浑浑噩噩。
但见了家人,吃了这顿团圆饭,她活了过来。她发现她要做的事有好多,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责任。
父母予她身,宠之娇之,拉出所有崔吉镇的姑娘,没有人像她这么幸运,降生戚家,得此父母姊妹兄弟。所以,她就算再苦再累再难撑,骨子里对戚家对家人的责任永不灭。
回到照月轩,戚缓缓望向主屋。金魏见她驻足,见她朝殿下所在的主屋望去,他适时提醒:“殿下还未归,姑娘可以申时过去,殿下该是在的。”
戚缓缓点点头,道了一声谢。金魏没想到她会这样平静,还道谢,他本以为迎接他的该是戚姑娘的冷嘲,毕竟回京都这一路上,戚姑娘虽很少说话,但偶尔一句冷嘲能刺死个人。
倪庚刚一进照月轩,金魏就向他禀报了:“殿下,戚姑娘去了后院,已按时归来。回来时,戚姑娘好像要去主屋找您,属下告诉她您会在申时回来。”
倪庚本欲转向东院的脚步停了下来:“她问了?”
金魏:“没,就是站在您现在站的位置上,朝主屋看了好久。属下会意主动上前提醒,戚姑娘没有否认,还朝属下道谢了。”
倪庚:“她谢你?她倒是对谁都比对我客气。”
虽语气听上去有些酸,但金魏听得出来,殿下心情不错。
倪庚最终回了主屋,然后就频繁地看时辰。
第74章
直到过了申时, 戚缓缓还未出现,倪庚尚好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消失。
他执拗地盯着时辰看,时辰刚过他一下子起身朝东院而去。
戚缓缓发现一个判定方式,四位随时守在她身边的婢女, 其中叫语休的那位耳力惊人, 在小声提醒她“殿下来了”后,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也听到外面有动静。
戚缓缓好奇地看了看语休,然后才起身。
倪庚进到屋中,四名婢女悄声退下,屋中只余他二人。
倪庚这个时辰过来,戚缓缓就知道,她那远望的一眼以及对金魏的道谢起作用了。她当然不会去主动找倪庚, 但她可以试着让他生了希望再失望,这与他回府直接来找她可是有区别的。
倪庚完全照着戚缓缓设想的来, 这让她心中的把握更大了一些,她是有能力掌控甚至主宰倪庚的。
“你有话要说?”因婢女们全部撤走, 她正缕着的乱成一团的丝线只能自己来, 本来都缕出几丝了, 现在又乱了。
“弄这个做什么?你又不喜欢,现在还来装相,没用了吧。”倪庚带着气而来,语气不算好。
是很不好, 因为这口郁气是自找的。他被金魏误导,怀着希望等了又等,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他还语不得,因为人家也没说要找他。
戚缓缓忽略掉倪庚的冷嘲热讽, 这要换以前她会往心里去,会一下子被倪庚堵住所有。
但现在,她手中不断,不疾不徐地道:“线缕开了也不一定是要绣什么,看着会清爽一些,我又无事可做,再不找点事来打发时间,难道还要像回京都这一路上那样躺着。”
倪庚竟被她温和平静的声音抚去了郁气,细一看戚缓缓,她好像也少有这样娴静的时候,能静下心来弄这些乱线。
线之所以乱成这样,正是因为她不好打理,否则也乱不成这样。如今能心平静和地静下心来弄这些,让倪庚也受到了感染。
戚缓缓依然手上不停,忽然问倪庚:“你还打算就出逃惩治我吗?”
倪庚:“你也知道你该罚。”
戚缓缓:“没有,我不觉得。我是要嫁去宋家的,是皇上赐的婚,若论起来我逃的是与宋丘的婚,他生气骂我罚我倒还可说,你有什么立场来治我的罪。”
戚缓缓终于缕出一个死疙瘩:“你若真有理,大可把我交到皇上那里去,让皇上来治我的逃婚之罪。”
倪庚哼了一声道:“那可好,婚是皇上赐的,你逃婚是宋丘相助的,你们两个同犯欺君之罪,要送也不能光送你一个人去,也得把宋修撰捎上。”
倪庚顿了一下,想到今日在太后那里的听闻,他接着说:“不过,他现在与你不同,他有了靠山。最近郡主一直在补养身体,正急着怀个孩子呢。这时候宋丘若出了事,她肯定是不干的。”
倪庚说得很慢,全程盯着戚缓缓看,想从她脸上看出点儿蛛丝马迹,却又怕看出什么来。
戚缓缓脸上无波,自打他进屋,她好像除了说话,就是在专心致志地弄那团乱麻。
戚缓缓道:“宋修撰会不会被郡主送到皇上面前去治罪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我自己,你若想治我的罪,就把我送到皇上那里去治欺君之罪,否则我何罪之有。”
“我早知商之一道在嘴上,能说能辩也是你们的本事。看来,这一年里你是越发的掌握了经商之道。”
“你嘴皮子也很厉害,也说了不少,所以结果呢,这事过去否?”
倪庚看着戚缓缓安稳地坐着,今日虽未怎么打扮,倒也有些精神气,没有了刚找到她时的消极,人也要鲜活上两分。
倪庚也不知怎地,就顺着她道了:“可。”
戚缓缓这才手上一顿,但不显眼,马上又忙了起来,继续缕乱线。她道:“小三子我见着了,这事要谢谢你,本以为他要一直那样下去,却不想是我们没发现他的优点,找准方向。”
倪庚忽觉他在小三子身上下的那些功夫全都值了,完全没有意识到,不过得了她一句肯定,连个正式的谢谢都算不上,他就知足成这样。
戚缓缓见倪庚不说话,看了他一眼,能看出他心情比刚进来时要好,她又说:“我妹妹二丫,她的婚事还要劳烦你帮着把把关。”
倪庚被戚缓缓有求在身,心情更好了一些,他道:“可有什么要求?”
戚缓缓点头:“心术要正,家世、家风皆要好的。”
倪庚:“哪一样单拿出来都不难,凑到一起就没那么容易了。”
戚缓缓:“我相信以殿下的本事 ,此事虽不容易但一定能做到。”
倪庚没说话算是认下了,戚缓缓又说:“还有我父母,他们年岁已高,这次离开故土又担惊受怕的,我想让他们回崔吉镇去,安享晚年。”
“你这是把什么都想好了,指使、通知起我来。”从倪庚的语气中也听不出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戚缓缓没再多说,她手上乱缠在一起的丝线快要全部被她解开了,她的注意力好似都在那上面。
倪庚看向戚缓缓,见她不语,他也把话忍下了。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凭什么都答应她。
二人保持了一阵沉默,屋中只余戚缓缓拉扯丝线发出的轻微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戚缓缓终于把这团乱麻解开了,她舒口气把线重新缠好,然后突然开口:“可以吗?我爹娘回崔吉的事。”
倪庚又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可以,何时启程?”
他不仅答应了,还把启程的时间交到了戚缓缓的手中。就在刚才二人沉默时,倪庚就有点后悔了,他答应了又何妨,总不能真的把人一直留在后院吧,那岂不是坐实了他在威胁她的事实。
事实虽如此,但倪庚也是好吃好喝供着这一家人的,还要给那两个小的,一个谋前程一个谋姻缘,若这样他还落得个威逼压迫,他觉得屈得慌。
所以,待戚缓缓再问,他马上就回应了,把那些凭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戚缓缓站起来把缕好的丝线放进盒子里,然后面向倪庚道:“我还要再问问爹娘他们,商量好日子会回给殿下的。”
戚缓缓说完朝倪庚走了几步,在离他一步的距离停下,她道:“想来也就这几日,我想搬到后院去住几日陪陪他们,待他们启程我再回来。”
倪庚不知戚缓缓哪来的勇气与他提这么多的条件,明明是她又一次骗了他,害他动用那么多的人力精力去寻她,她倒好,像是出去立了大功凯旋一般。
倪庚想给她来几句,但,看到戚缓缓不再与他刻意生疏,与他较劲,强硬的话说不出来,甚至连拒绝也说不出来。
“那四个奴婢,你看我带谁去,还是都带着,听你的。”她就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好像他答应了一样。
倪庚道:“都带上,后院大得很,空房还有很多。”
戚缓缓朝门口唤了一声,四个奴婢进到屋来,她吩咐道:“去收拾几日的衣物及日常用品,你们的也是,陪我去到后院住几日。”
四人抬起头看向倪庚,倪庚颔首:“去吧,去收拾。”
四人去到内室,忙活了起来。
戚缓缓还有事情要与倪庚说,但今日说了太多,她决定待爹娘离开,她回到这里,再与倪庚道来。
戚缓缓现在一点都不急也不躁了,为了逃离这里,她努力了太久,脑子里、心里的弦一直是绷着的,她自从第一次踏入京都开始,她就一直是亢奋的,脑子在不停的转。
无论是她主动想办法还是被动的应对,她没有停下来过,她曾经以为正是因为自己的这种精神才让她成功地逃掉了,结果只是得到了一年的自由时光。
如今,一切回到原点,她还是被抓了回来,就连家人也要回家了。所以她现在不急了,她要好好想一想,让一切慢下来。
倪庚看着四婢从内室出来,手上都拿着打包好的东西,戚缓缓见状对他行了一礼:“那我就先过去了,正好晚膳我还没吃,去那边吃了。”
倪庚有心叫住她,但今日这种不能随心所欲言语的毛病贯穿到戚缓缓消失在屋中。
倪庚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罢了,来日方长,她才刚回来,反正她哪也去不了,还是呆在王府内。过几日待府上该走的都走了,彻底清净了,他再与她分说。
这一夜,明明身边无她,倪庚甚至都没睡在东院,但他竟然睡着了,还睡得很好,睡前与醒来的时刻能感觉到心里是充盈的。
一早起来,倪庚冲着窗户那里道:“讲。”
窗外是昨日跟着戚缓缓去到后院的四婢之一阿依,她恭谨地道:“殿下,后院无异常。”
倪庚:“嗯,去吧,盯紧一些。”
阿依退下,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金魏察觉到异样,眼风向院中扫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快步到正屋,欲向倪庚禀报,倪庚看他急迫的样子,先说道:“东院的来过。”
金魏一下子泄了劲放了心,这一天都跟在倪庚身边,随时听命。
他发现殿下这一整天,心情都不错。倪庚的确心情很好,他本以为,以他想她贪她的程度,昨日戚缓缓连个晚膳都没有陪他用,就那样走了,他会失落或郁闷。
结果是并没有,他心里一直充盈着轻松愉悦,今日早上一睁眼,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因为戚缓缓向他提出了要求,想来这是不是说明,她想通了她妥协了。
令倪庚愉悦的是憧憬,是希望。但这份憧憬与希望也伴随着警觉,因为曾经戚缓缓用冰释前嫌与虚情假意骗过他。他这回会好好分辨,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她的目的为何。
第75章
王府后院里, 戚缓缓一家在送二丫,京都比起其它地方,什么事情都要更讲究一些,譬如待嫁女。
京都分南北淑院, 此淑院非男子习之的书院, 被送进去的女孩子们皆是有意说婆家的年轻姑娘。
淑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的, 南淑院有钱可入,北淑院更严,光有钱家中无势的不行。
哪家的姑娘入了淑院,就意味着可以接受媒人提亲了。且淑院是身份阶级的象征,方便各家匹配。
以戚家来说,就算是南淑院按理也是进不去的, 因为他们不是京都人,在此地没有长久的产业及土地。不过有了时王这一节, 自然是什么淑院都能进的。
今日就是送戚思思去北淑院的日子。以戚缓缓的意思,进不进淑院都可, 不过爹娘过几日就要走了, 二丫不想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后院里住着。
戚缓缓当日听她如此说, 又提出她想不想回崔吉的问题,在崔吉也是可以找婆家的,只是不可能像在京都这里,可借着时王的势找大富大贵之家的。
二丫坚定的摇头:“不, 我就要在京都找。”
戚缓缓忧心道:“二丫,姐姐在京都什么都不是,不仅毫无根基, 还怕有一天会连累你,你并不一定非要在京都的。”
戚夫人有话要说, 二丫一把拦住母亲,道:“姐姐,我知道的,我要在京都找,姐姐若有此担心,找能护住我的就好。”
戚缓缓微楞,抱住了二丫:“你不必如此,姐姐并没有什么计划。”
二丫与姐姐一般高,她在姐姐怀中把头一低,瓮声瓮气地道:“但是你并没有放弃。”
唉,戚缓缓在心中暗叹一声,感受到二丫把她搂得更紧的同时,她用手抚着二丫的后背,她小时候磕破点儿皮哭鼻子,二丫就是这样哄她的,论起小时候,二丫多是哄她这个当姐姐的。
戚夫人看着两个女儿,这两孩子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原先她家娇娇之所以叫娇娇,是因为打小娇气爱哭,而二丫则正好相反,很少见她流泪。
可现在,她的娇娇展现出的隐忍担当与责任,戚夫人全都感受到了,而一贯没心没肺的二丫,此时倒哭得稀里哗啦。
今日正式送二丫离开,倒是不像那日,姐妹俩都有克制。
眼看着二丫被淑院派来的管正嬷嬷接走,戚夫人与戚缓缓道:“她那日拦着我不让我说,那孩子不是贪慕京都的繁华。她是怕极成为你的累赘,想着找个在你心里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能护住她的婆家,这样你才敢于放手去搏。”
戚缓缓知道的,一家人相亲相爱了这么多年,她怎会不明白,但她并没有向母亲解释,而是让她说完。
“娘亲,我知道的。”
所以我才决不能让你们出事,让你们因我而受苦,你们为我所虑之心亦如我之心。
送走二丫后,戚缓缓一心陪着爹娘,她与家人心里都明白,若日后不再相见,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所以都格外珍惜这段最后的相处时光。
戚夫人发现,戚缓缓心里有事,她总是呆得好好的会时不时地望向窗外。
戚夫人问了出来:“怎么了,在等人吗,等时王吗?”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等倪庚,不过母亲说对了一半,她在看也是在测试,倪庚会不会忍不住跑来或是让人来叫了她回去。
戚缓缓没有与母亲明说,只是敷衍了过去。面对孩子的成长,戚夫人没有心慰只有心酸,因为这种成长与小三子的不一样,她的娇娇是被逼成这样的,是快速且被迫成长起来的。
孩子不愿意说就算了,戚夫人在心里劝着自己,反正跑到成冻,去跟拢羌首领做生意的事她都做了出来,她的娇娇还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只是担心是母亲的天性罢了。
直到戚老爷戚夫人离开王府时,倪庚也没有出现,也没有派人来找戚缓缓。
戚缓缓送别了父母,就往照月轩走去。戚缓缓不自知,以前她走路昂首挺胸,如今却爱低头沉思。
因为她确实在想事。
她在试探倪庚,试探他的底线,试探她的暗示是否有度。今日看来,她的尺度把握的刚刚好,她刻意满足他的那些心里需求,够她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即,与父母不受打扰的相处。
这样一路想着走回到照月轩,戚缓缓抬头看着这进主院,直起身来走了进去。
跨进东院,戚缓缓看到金魏守在外面,着实一楞,这个时辰倪庚怎么会在这里。
“戚姑娘。”金魏与戚缓缓行礼,“殿下在里面。”
戚缓缓点头进入,倪庚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到她来,道:“回来了,过来你也看看。”
倪庚心情不错,他今日本不会回来这样早,是特意赶出时间在这里等她的。整整七日未见,倪庚靠着戚缓缓那日一边缕线一边与他唠家常的温馨相处,撑到了现在。
他真的差点就差人把戚缓缓叫回来了,但他实在是太珍惜那日戚缓缓不吵不闹不冷脸的表现了,最终他忍了过来。
戚缓缓听他话地走过去,见他手里拿着一副画,她对此不感兴趣,不发一言。倪庚又道:“昨日新得的,我很爱。”
戚缓缓先是朝画仔细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倪庚:“画与人不同,喜欢了就可永远拥有,而人是活的,想法与心意不可控。”
倪庚没看她,目光一直在画上:“死物也不一定能长久拥有,失了所有权,再爱的宝物也保不住。所以,重要的是拥有宝物的能力、权力。”
他什么都懂,懂她在说什么,可他又什么都不懂,不懂她要的是什么。
倪庚说着把画放下,从一旁拿起一张纸,递到戚缓缓面前:“这封就是皇上赐婚那日,我带去的纳妾书。”
戚缓缓低头就能看清,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她猛地抬头看回倪庚。倪庚收回手,两三下就把纳妾书撕毁了。
“你不用再跑,我也不再与你赌气,知你不愿为妾,此事一笔勾销。”倪庚把撒毁掉的纳妾书扔掉后道。
“我要的不止这些。”
倪庚眼尾一挑:“你要什么?”
“我想要王爷放手,想你念在最初相遇的美好放过我,我可以不离开京都,永不嫁人。”
倪庚坚决道:“不可以,我做不到。你不能在我把你放进心里后就不管我了,你不如想点别的,只此不可。”
戚缓缓知道不行,但若想要个上,一开始就不能要中,你得往更上要。
她道:“我要能出入王府的自由,我还要做生意,本金我自己有,你不要干预。”
倪庚问:“那你能保证再不跑了?”
戚缓缓:“我说不跑你信吗,我们之间早就互相没有了信任,再者,有那些婢女在,我能跑到哪里去。”
倪庚默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了。还有吗,你一次都说出来。”
戚缓缓马上道:“我不要怀孩子。”
倪庚:“你的意思是不同床?你觉得可能吗。”
戚缓缓:“于你来说当然不可能,但要有规划,有时有会儿。”
“何为有时有会儿?”
“一个月才可有一次。”
倪庚冷笑一声:“你可真敢想。”
戚缓缓一步不让:“我说了我不要怀孩子,时间不拉开风险太大。”
他们二人皆没有提到避子汤,戚缓缓没提是因为身体是她自己的,就算她早就绝了与任何人生孩子的念头,她也不想喝那东西伤害自己的身体。而倪庚没提理由亦然,再温和的避子汤也多少对女子的身体有损害。
倪庚:“若我不同意呢?”
戚缓缓:“那我只能自求多福,若天不怜我,让我怀有身孕,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殿下,就算你让再多的人看着我,我也有办法弄掉他,你防不住的。”
倪庚拍案而起,眼神凌厉地刺向戚缓缓,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她做得到。
而他真就被她威胁到了,一想到他们的孩子会被亲娘残忍对待,一想到她的极端行为会为她带来健康上的风险,倪庚不得不妥协。
他慢慢平静下来,重新坐下,语气阴沉道:“好。”
戚缓缓的硬气从来不表现在行为举止上,在倪庚带着罡风的眼神瞪向她时,她移开了视线,避其锋芒,并不与他对视。
听到一个“好”字,戚缓缓马上抓住,她回过头来:“你同意每个月只一次?”
倪庚不理解,她毕竟是女子,竟然不知羞地正大光明地与他就此讨价还价,好像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可以被丈量,可以像两国建交一样写成白纸黑字,冰冷,刻板、不掺杂感情。
她眼晴亮亮,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倪庚几乎是咬牙应下:“是。”
她说:“暂时没有别的了,我只想到这些。”
倪庚:“你想得够深够远的了,就差草拟文书让我签了。”
戚缓缓点头,确实像,如果真能一条条写下来,要倪庚签字,戚缓缓巴不得如此。
这一场谈话下来,外面的天都要黑了,谁能想到,二人把私事谈得像公事一样,如在朝堂寸步不让;也像做生意,一个讨价,一个还价,最终成交。
戚缓缓尽最大可能为自己争取了她想要的,这场悄然进行的谈判一结束,戚缓缓问倪庚:“殿下要在此用膳吗?”
用什么膳,倪庚都要气饱了,但他嘴上道:“让人传膳吧。”
下人传膳时,倪庚一直黑着脸,待二人坐下,戚缓缓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眼见着他脸色好了起来。不过吃完饭也没再好就是,因为戚缓缓只给他夹了那一次。
吃完饭倪庚没走,他还去了后面沐浴,戚缓缓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待帐子落下,倪庚动情地对她道:“我想你了,”
话一出口,倪庚心中涌出柔情蜜意,他忽然有很多话想说,可忽听戚缓缓道:“今日是初五。”
初时倪庚没听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个,不过瞬时就明白了,这是在提醒他,若想再行此事,要下月初五了。
他一腔柔情,一心想说出的蜜意全部她打散了。
第76章
戚缓缓在懵懂少女时喜欢上的倪庚, 后受打击一路跌跌撞撞,她没有经验,自保能力不足,在遍体鳞伤后终于摸出点门道来。
她靠这个为自己与家人谋取着, 但她还是不能完全懂得男人。一句今日初五让倪庚捂住了她的嘴, 她迎来了狂风暴雨, 漫长黑夜。
不过好在,雨过天晴她可以一个月不用再面对这些。
戚缓缓休息了一天,第二日才出王府。她对四位婢女说出自己要出府时,四人皆表示与她同行,且忙碌起来,各自做着准备。
阿依去叫了马车, 语休拿出包裹,里面放着戚缓缓出门可能要用上的东西。
戚缓缓作为被她们服侍的主子, 什么都不需要做,她有闲暇看着她们忙碌, 看着看着, 竟生出一种她们对于出府也是期待与雀跃的想法。
她们在被倪庚调来她身边之前, 四人过的日子该不会是被拘在这一方院中。
戚缓缓坐上马车先准备在城中转上一圈,一年没见,京都还是有些微小变化的。本没什么目的的闲逛,不过逛着逛着, 竟是逛到了马场去。
京都马场在西城边上,规模不大,只为达官贵人消遣而用, 真正像倪庚金魏所骑的战马,是养在离京都有一段距离的小镇上, 那个镇子主要就是养马。
京都马场虽与大型马场无法比,但还是勾起戚缓缓的一些回忆,美好的回忆。
所以,不能说她全然无意,当马场出现在她视线中时,她叫了停车。
戚缓缓下了车来,看着熟悉的场景,她眼露怀念之意,也不知王大哥现在如何,他找不到自己,加上听伙计所言,该是想到她被抓回了京都。
倪庚在回京都的路上告诉她,王统给她传的信被他截下了,想来,他早就知道他们被发现了,京都来人并不简单。
“姑娘当心。”睿娘忽然出声,戚缓缓还未来及查看情况,就被睿娘抱了起来放到了一旁。
戚缓缓对睿娘的大力又多了一层了解,原来是她只顾看马场,没注意脚下快要踩到马粪,睿娘情急之下出手把她抱到一旁。
戚缓缓对睿娘客气道:“多谢。”她与之前的书宁也是这样,从不觉得她们是她的奴婢,客气得很。
戚缓缓的态度弄得睿娘一楞,本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过于简单粗鲁,想着请罪呢,不想还得了主子的一句谢,她讷讷的,最终把头一低,没说出一个字来。
戚缓缓往马场里走去,身后四婢并没有拦着她,也没有劝告,想来倪庚还算说话算话,既准了她出府也准了她去往何处的自由。
不想,刚一进马场就遇上了熟人。郡主抚着一匹马在问着什么,旁边着装不俗的一看就不是伙计,想来该是场主亲自来接待贵客了。
戚缓缓朝他们那边看着,马场主也看到了戚缓缓,他本在全神贯注地招呼贵人,但还是被戚缓缓明艳的存在弄得一时走神。
郡主随他望过来,她看到了戚缓缓。
戚缓缓朝郡主轻轻一礼,然后朝她走去,待走到郡主身前,与郡主行礼道:“郡主安好。”
郡主这会儿还没有缓过来,一时她脑中闪过很多。
她最先想到的是宋丘,宋丘并无异状,难道他还不知道戚缓缓已回到京都?还是说他知道了,只是没表现出来?
郡主上下打量起戚缓缓,开口第一句问道:“你没事?时王竟然没惩治你?”
戚缓缓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郡主该去问殿下。”
郡主冷哼:“我问他做甚,原因还不是在你身上,你给他喂了迷魂汤呗。”
紧接着郡主眼神戒备起来:“他就让你这样大摇大摆地上街,不怕人们的闲言碎语,要知道你当初可是在送嫁路上失踪的。如今忽然现身城中,明日满京都大街上都该是你的传言了。”
届时,宋丘肯定会知道了吧。
她与宋丘成婚后,前几个月里相敬如宾,他对她倒是没得说,整个宋府全都交到了她手上,她如在自己府上一样自在。
但这种自在越发让她不满,她也不知自己在不满什么 ,后来她闹了一次脾气,惹得宋丘来询问她怎么了,对什么不满,想要什么可以直说。那一刻她才明白她缺了什么,需要什么。
她对这种相敬如宾不满,她需要的是夫君,不是每日只陪她吃饭的君子。
当天,郡主没有让宋丘睡去外屋,而是把人留在了主屋她睡的榻上。宋丘整个人都变了,往常老神在在的样子全然消失,他局促、不安,甚至说话都有些结巴。
郡主反而强势起来,痛斥他娶后冷落,让她以后出门都抬不起头来见人,她还要在太后面前替他圆谎,林林总总一番诉说,气势虽强硬,但整个人是委屈的,难得在宋丘面前落了泪。
这让宋丘更加不知所措,一顿慌乱过后,只能听她的,与她躺在了一张榻上。
虽二人和衣而睡,未越雷池一步,但从此外屋的小榻撤了,宋丘每夜都与她睡在同一张榻上。并且,她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儿,她好像喜欢上了逗弄宋丘,看他白日里一副恬静的君子模样,到了晚上她的榻上,她不过一两句话,总能令他连连失态,露出他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另一面。
这样又过了两三个月,她又不满足了,且宋丘好像也习惯了她的言语无状,不再失态连连。她开始更进一步,侵占他的地盘,他被她挤得快要掉下去。
她又假装好心,让他睡到里面,这样好了,宋丘连跑都跑不走了。
终有一日,自己主动宽衣,宋丘虽满面涨红,但没有逃避,而是别过脸去,认真严肃地问了她几个问题。
她从嬉笑的态度,被他带领着也认真了起来,被他问出了真实心意,勇敢地表达了自我。宋丘长叹口气,然后转过脸来,看着她的眼晴,微笑着道:“被夫人如此厚待,是我的荣幸,一直以来家中事都是你来做主,我做什么不做什么皆凭你心,此刻也是。”
那一夜是他们成婚八月有余的时候,如今三个多月过去了,郡主就已开始望着瘪瘪的肚子开始着急了,因为她身边接触的玩伴,都是特别能怀的体质,成亲三个月内皆怀了孩子,只有她还是没有动静。
她进宫找太后要补方,太后哪知她与宋丘才同房不过几个月,正着急眼见一年了,郡主也没个动静,想问又不敢问,怕郡主焦心难过,没想到郡主主动来提,太后马上把早就准备好的方子交给了她。
今日天好,郡主就着抓方子上的药材在城中闲逛一下,她虽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已想着给孩子找匹马,算为娘的提前送给孩儿的礼物,说来也是郡主自己喜欢马,借着送孩子马匹来满足自己小时候没有马骑的遗憾。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戚缓缓,一个好久没有出现,好久没有想过的人。
郡主看马选马的好心情全无,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了她心上。这种感觉她以前经历过,就是在崔吉镇第一次看到戚缓缓与倪庚没规没矩地说笑,而倪庚只是淡笑着看着对方,没有反感没有阻止。
如今,还是戚缓缓,又带给了她这种感觉,一时郡主开始埋怨倪庚,不是很紧张很在意吗,这么宝贝怎么不关在家中,放出来做甚。
面对郡主所言,戚缓缓只是笑笑,然后她朝一旁的马场主道:“您这里的新生小马,月余时眼晴可有白膜的情况?”
马场主养马经验是丰富的,照实回答了戚缓缓,戚缓缓又问,他又答。马场主很少见到来此与他探讨养马的,尤其是美若仙子的女子。被问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更是自信满满侃侃而谈,一通表现,连郡主这个主顾都忘了。
待郡主插话道:“看来,场主今日甚忙,我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马场主这才醒神,一路送郡主出了马场。期间郡主没有与戚缓缓再说一句,戚缓缓也只是冲着她行了送礼。
郡主看到戚缓缓与她行礼,她鬼使神差地,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她确保戚缓缓看到了之后,才转身离开。
郡主上了马车,车中只她一人时,她扯着自己头发,暗恼地想,自己在干什么,又不是真的怀上了,就算怀上了这样做也很掉价啊。啊啊啊!无声地在心里暗叫几声,还是缓解不了尴尬。
她怎么变得如此幼稚,戚缓缓现在在笑她吧。
戚缓缓确实在微笑,从郡主刚才的举动来看,她对宋丘是有情意的,她为宋丘感到开心,是真的开心,他那样的好人就该有人爱,一生平安幸福。
马车上的郡主暗恼退去一些后,想到戚缓缓没有问起宋丘,心里还好受些。可随后她又不开心起来,戚缓缓的态度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宋丘,他在知道被他好不容易送出去的人又被倪庚抓回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郡主一时犯了难,不知该不该去问宋丘,甚至该不该谈及这个话题。
戚缓缓逛了一天回到王府,晚上倪庚过来与她一同用膳。他道:“见到郡主了?”
戚缓缓不新鲜倪庚会知道,她的行踪自然会有人禀报给他,她嗯了一声。
倪庚:“这是她的心愿,送自己孩子一匹小马。她小时候,安国将军答应在她六岁时送她一匹马,但还未送出战事就来了,这个事就此搁下,到安国将军殉国,也没有完成承诺。孩子是种传承,可以弥补遗憾,带来希望与快乐。”
戚缓缓头也不抬,这番话可真是一石二鸟,提醒她宋丘与郡主是夫妻已成事实,还说教起生孩子的好处。
但戚缓缓有自己的见解:“郡主小时候吃了大苦,如今好了,有了自己的家,温馨有爱的家。我不像她,我小时候没受过一丝苦,没有任何遗憾需要弥补,老天是公平的,小时苦来长大甜,而我与之正好相反,小时过得太过顺遂狂肆,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吧。”
倪庚住了筷:“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现在让你吃苦了?”
第77章
倪庚本以为能问住戚缓缓, 但戚缓缓不紧不慢道:“你让我吃的苦还少吗?”
“那极寒之地好冷啊,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凉的,背景离乡见不着家人,马匹生意我哪里做过,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学, ”
倪庚听不下去:“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是我把你送去那里的吗。”
戚缓缓:“可这些苦都比不得我在这里的苦。”
倪庚脸色冷了下来:“是了,为了逃离我,你连成冻那种破地方都呆得下去,是连同吐赤鲁与虎谋皮都在所不惜。”
“我就不明白了,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我总觉得我罪不至此,因为我自己知道, 我从来不想看到你受伤,我希望你笑, 你开心,你好。”倪庚现颓败之色, 早就意识到的事情被挑明了来说, 所受到的打击更深, 心痛与自尊的受挫同时存在。
戚缓缓在纠结,她与倪庚能保持住这种平衡不容易,刚才因一时口快,引发了这场争执。她此时若不言语或顺着他说一句,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若她随了心,说出心里话, 后果不知会驶向哪里。
“我以为一个人想要对方好,该是对方认为的好, 而不是他强加在对方身上他以为的好。”
戚缓缓没忍住,有些话她不吐不快。或许在她内心深处,永远记得初遇倪庚时,他给她的感觉,他是个正派的人,是个值得爱的人。凭着这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残念,戚缓缓到现在还是没有放弃与他讲道理。
“那你想要的好是什么?”没有嘲讽没有咬牙切齿,倪庚平静地问了出来。
戚缓缓抓着筷子的手一紧,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希望。她道:“我想要自由,真正的自由,我想要尊严,不被别人任意摆布的尊严。”
倪庚沉默了一息,他的目光从戚缓缓脸上移开:“这世上就没有真正的自由,尊严?贩夫走卒要听官兵的,富豪商绅要听县太爷的,官员要听上峰的,满朝文武要听皇上的。在各自的贵人面前,哪来的尊严,唯余尊卑。”
戚缓缓听得满心荒凉,他都不敢看着她说这些,她道:“我知道这些啊,所以自小就想好了,若我嫁了过得还不如在娘家的日子,那我就不嫁,守着我戚家房子产业、土地钱财,我可以过得很好,我可以保有最大的自由与尊严。”
戚缓缓说着满面哀色:“你为什么要来崔吉,若我们从没见过,我现在该是过着我想要的生活,而不是这种结果。”
倪庚猛地瞪向她:“戚缓缓,不许否定我们的过去。”她碰到他的底线了。
戚缓缓还在说:“你就不能放我自由吗?”
倪庚:“你说的自由若是离开我的自由,我劝你趁早歇了这个心,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注定要纠缠一辈子。你不如想想现实的,怎么在我这里为你自己谋取最大的自由度。”
“至于尊严,没有人会不尊敬你,你尽可大方地去往城中的任何地方,不会有人对此闲言碎语,在王府里你就是主子,所有下人皆为你的奴仆,见你如见我。你今日见了郡主,她可敢对你说一句重话,郡主见你尚且如此,更无论别人。”
戚缓缓心中的那一簇希望的小火苗灭了,她就不该让它死灰复燃,她道:“殿下的意思是,我只在你一人之下,只做你一人的卑下就好。”
“在外人面前是的,但私下里,我们可以适当不去顾及尊卑。”
不得不说,倪庚是变了,他退让了很多。戚缓缓想,他若是一开始就以这种态度待她,不是被动地在太后来崔吉那日才知他的身份,而是他主动向她坦陈,她会不会就原谅他,心甘情愿地随他来京都?
不会有好结果的,时间一长,她会明白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多浓烈的爱意也抵不过自由舒心的日子。
终究,她与倪庚不是一路人,他们不合适,她要的是京郊木材厂的小商人之家,不是权势滔天的贵胄。
戚缓缓重新拿起筷子,敛下全部情绪,道:“吃饭吧,要凉了。”
倪庚本该乐于见她如此的,偃旗息鼓听命顺从,但他吃不下去了,心里堵得慌。草草吃了两口打住,晚上宿在了东院。
二人洗漱后同榻,倪庚忽然抱住戚缓缓,戚缓缓提醒他今日不是初五。倪庚道:“我知道,只是抱一下。”
戚缓缓刚皱起眉头,就听倪庚在她耳边,低语道:“别走,除了这种自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别走,想都别想,我试了一年,我,做不到。”
倪庚哪怕在崔吉镇隐瞒身份的时候,也从未在她面前呈现过弱势,戚缓缓告诉自己别上当,这只是特殊情境下,一时的意乱情迷,待明日太阳升起,他摇身一变还是那个霸道冷戾的时王。
今夜,此刻,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代表不了。
戚缓缓任倪庚这样抱着她,诉说着他的心情,而她全程无波无澜,心里想的是,只要他遵守承诺不碰她就好,她决不能让自己怀上孩子。
同日,郡主在家中等宋丘回来等得心焦。
终于等到宋丘回来,她马上起身迎了出去。二人自打同床,过上了正常的夫妻生活开始,每日的饭桌上郡主都十分活跃。
她记得小时候爹娘还在时,吃饭时可以说笑,睡觉时可以乱踢被子。后来这些都不被允许了,太后姑母规矩极严,只对倪庚睁一眼闭一眼,她只有羡慕的份,不敢松懈。
嫁到宋家,她发现宋丘虽行事端方,但不会拿行止礼仪来说事,她可以在餐桌上与他说任何事,他都会给予回应。
到现在,二人比以前亲密不少,餐桌上更是笑语连连。可今日,郡主一反常态。
宋丘也感觉到了,从郡主出来迎了他回屋开始。首先出迎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她毕竟是郡主,主动到如此还从未有过。
宋丘想到今日小厮来报,戚缓缓出了王府一事,莫不是郡主在城中与她碰上了?
宋丘知道戚缓缓被时王抓回来一事,最早是通过柳望湖,然后是王统,最后才是时王毫不掩饰的肆无忌惮。
他自是担心不已,但别说行动了,情绪上他都不敢有任何表露,他怕这样更会给戚缓缓带去麻烦,毕竟她在时王手中,她要独自面对时王。
宋丘由郡主的反常一路想到了戚缓缓那里去,被郡主迎进屋中后,他才回神。
再观郡主,宋丘可以确定,她今日有心事。他心中暗叹一声,他对她有愧,她是他的妻,宋丘走近郡主,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郡主涌起蜜意的同时,忽觉委屈。她抬眼撞进宋丘的眼中,目光炯炯明目达聪,郡主一下子就通透了,她的夫君值得信任,她可以坦诚地与他说任何话,任何事。
“我,”
“我,”
二人同时有话要说,郡主意识到什么,她决定抢在宋丘前面说:“我见到戚缓缓了。她被时王找到带回来了,你知道吗?”
宋丘表情一楞,然后低笑开来:“我知道,时王殿下并未刻意隐瞒,皇上太后,就算是朝堂上也有不少人知道。”
说着宋丘拉着郡主坐到餐桌前,把筷子递给她后问:“夫人是在哪里见到戚姑娘的?”
郡主道:“在马场,她好像很懂马,比我懂得都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买马场的。”
宋丘又笑了一下:“她在逃离期间,确实涉足了马场的生意。”
郡主惊讶道:“你连她逃跑时做了什么都知道?”
宋丘看她一眼,她马上又道:“我只是怕你参与太深,惹到阿弈。”
“这些事早该与你明说,只是怕今日情形惹你担心。”宋丘给郡主盛了碗汤,“我当初帮助她时,就把自己的安危置之脑后,如今我为人夫君,这些事要与你说清楚的。”
于是,宋丘除却柳望湖那一环,把当日如何帮助戚缓缓逃掉,如何得知她去了哪里在做什么都说了,还说了他现在还在担心她,派了人在王府门口守了好几日,今日才得了她出府且人平安的消息。
“当初我与她在崔吉有过婚约,是我没能力保护她,如今缘分虽尽,但我还是想尽全力帮助她。可还是失败了,如今的心愿唯时王不会降罪于她,愿她平安。”
他好坦白,郡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只闷闷地道:“才不用你担心呢,别说降罪了,阿弈连为难她都不曾有,光鲜亮丽奴仆环绕地全城闲逛呢。”
宋丘点头:“那就好。”
郡主:“你以后不要再掺和他们的事了,阿弈小心眼,他的东西不能动。”
宋丘:“我没有那个能力了,此事只可策划一次。我刚说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愿她平安。”
郡主给宋丘夹了菜:“吃饭,此事此人,以后不要再提。”
宋丘在心里对郡主道了声歉,他说的全是真心话,只一句骗了她。若时王真要伤害戚缓缓,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他还会像助她逃走时一样,尽全力帮她。
能让宋丘这样做的底气来自郡主,因为她是郡主,是太后与皇上还有时王的亲人,他的罪责不会降到她身上,他才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的去助人。
宋丘在与戚缓缓交心前,他以为这辈子只有一个责任,就是他的母亲。后来发生了那些事 ,母亲没了,戚缓缓成了他心中唯一的责任,他为了这份责任帮她逃了出去。
只是万没想到,他会与郡主产生了联系,如今,她也是他的责任,是眼前的更现实的责任,如果戚缓缓没有危险,他会以郡主为首责,会最先担起对妻子的责任。
这就是宋丘如今的真实想法,他问心无愧。从他与郡主同床开始,他在心里就放下了戚缓缓,她成为了一段回忆,一个友人,一个只在涉及生死时的责任。
只是宋丘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放不下,王统竟从成冻追了过来,不死心地要救人。
第78章
王统回到京都最先就来找了宋丘。
他直接进了宋府, 现下没必要掩饰他为宋家之仆的事,想来时王早就把王统调查得清清楚楚。
宋丘与倪庚达成了某些共识,倪庚看在他娶了郡主以及安抚戚缓缓的份上,不追究他助戚缓缓逃走一事, 这是私事上的共识。
公事上, 宋丘有意暴露柳望湖给倪庚。柳望湖提出, 让他以修撰身份呆在皇上身边时,探查战事与兵库方面的事,那一刻宋丘坐实了对柳望湖的怀疑。
毕竟一年前,外埠的兵库被拓石一小股兵力□□毁了,死了百姓,失了武器, 灭了兵库。这件事与柳望湖让宋丘留意的事情太过重合,宋丘一下子就联想到了。
之后, 明明他与倪庚明面暗里都没有过任何交流,但两个人配合得极好, 可谓天, 。衣无缝。打掉细作埋在京都暗哨的同时, 还不忘让以宋丘之手提供些不痛不痒的情报给柳望湖,以至不让柳望湖起疑心,可以继续通过宋丘来麻痹他。
这种于公于私上的默契,因为戚缓缓的回归而有所松动, 宋丘逾矩了,他派了人出去打听戚缓缓的消息,还有就是柳望湖第一时间知道了戚缓缓被抓回的事, 不知他会否利用此事。
此刻,王统又出现了, 想来他迈进府里时王府那边就该得到消息了,不,可能更早,从他进城开始,倪庚就知道了。
宋丘自然不同意王统:“你要救人,怎么救?”
“总有办法的,奴婢不是要公子再出手,我自己来,只是想来问一问,小妹,戚姑娘现下如何?是在王府还是被押去了哪里?”
宋丘看着他:“你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凭你一人如何救?空用武力吗,时王那里最不缺的就是武力,武功高强的人遍布整个王府,你连王府大门的边还未摸上就有可能殒命。”
王统知道公子说得对,但他并不会硬来乱来,他知道此事难如登天,但他放不下。
宋丘与戚缓缓在王统心里不一样,宋丘是家主,虽在他带着戚缓缓逃走时,宋丘就放了他的身契,给了他自由身,但在他心里,公子永远是主子。
一开始他也是如此待戚缓缓的,无论戚缓缓怎么说他都把自己当随从。但后来,一天天的相处中,他们兄妹相称互相关心。王统无家无亲人,从不知亲情为何物,在成冻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里,他真的把戚缓缓当成了妹妹,当成了家人。
家人重回魔爪,他怎么可能看着不管,哪怕明白自己没有立时救人的能力也要回来寻找机会。
“公子,”
“你如今不是我的奴仆了,不用行这样大的礼,不要自称奴婢。”
王统不得已站起身来,宋丘道:“她现在无事,时王并未治罪,你该是能想到的,若是时王追究,你第一个跑不了。但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出现,反而会害了她,惹得时王拿旧事折磨人。”
王统得知戚缓缓无事时心下松了一大口气,所有的焦躁都在这一刻散去。但随即听公子说,他的不管不顾有可能会给小妹带去伤害,他的焦躁变为了焦虑。
“王统,听我一句劝,你若还想呆在京都,就不要有任何妄图救人的想法,至少现在不行。依我来看,你还是离开这里的好,对她对你都好。”
王统默了一下道:“我不走,我不会妄动。”
王统谢绝了宋丘留他在王府的提议,他出了宋宅,在王府所在的东城租了屋,住了下来。
如宋丘所想,自王统刚出现在城中时,倪庚就知道了。
他冷笑道:“先别动他,看他要做什么。”
心下在想,真是机会难得。此人如今比起宋丘来,更为倪庚忌惮与不爽。拥有一年与戚缓缓的独处时光,细算下来连倪庚都略逊一筹。
他本因为戚缓缓而不得不放过此人,可若是对方作死,就怪不得他了。
王统在他租住的地方安静地呆了几日,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于是他开始每日都出门到街上去。每日都会溜到时王府,望着那威严庄重的大门,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大门打开,走出来的是戚缓缓。王统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躲到了一旁,他需谨慎。
戚缓缓今日是有目的的出行,不打算去远地方,所以她没有乘马车,而是坐了一顶小轿。王统与轿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路跟随着。
戚缓缓的目的地是城中的书坊,这间是京都最大的书坊,有最全的书籍。戚缓缓是来买书的,除却她最爱的商书类,她买得最多的是言文对照书。
之前的拢羌之行,让戚缓缓意识到山外有山。除却内陆的生意场,还有一种做生意的形式,贸易。
这种生意形式可以完全不拥有任何货物,只要利用两边的信息差与需求,倒来倒去就可以了,甚至可以不接触货物,只在中间做个中间人就可把买卖做成,把钱赚到。
但做这个行当也是有门槛的,不是财力人力眼力的限制,而是要多学会一项或几项技能,即与各族各国人沟通的最基本的东西,语言。
戚缓缓在拢羌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被倪庚抓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开始潜心地学习羌语。
那时倒不需要对照书,只要与周围会大杭语的拢羌人多接触多交流就可,她还特意召了个会拢羌语的伙计。
到离开拢羌时,她已基本能听懂当地人说的话,简单的日常用语也会用一些,文字方面差了一些,不过从不爱写字的戚缓缓,那时随身带着纸笔,用以记录书写拢羌的文字,像是要补足小时不好好写字的亏欠。
可这一切都随着倪庚的到来结束了。初时回到京都,一心想着料理好家人,以及如何与倪庚周旋的事宜,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待到她开始出入自由,在街上观察时,戚缓缓发现,若真想做牙侩,再没有比京都更好的地方了。
大杭开放包容,在最繁华的京都,来往着各国各族的商人,以前她还是目光短了,只想着像父亲那样做某一领域的踏实生意,如今不过是去了趟小小的拢羌,就打开了她的眼界与思路。
观察够了,了解清楚后目标也有了,就差做牙侩所需的最基本的语言能力了。
不知是戚缓缓在语言上天生聪慧,还是因为渴学所以出色,她对学新的语言与文字充满了自信。
只是在京都不能像在拢羌那样随时随地着接近各族母语者,她需要借助书籍。所以,今日戚缓缓出府的目的只有一个,买需要回去研读学习的书籍。
戚缓缓买的书都被身怀大力的睿娘提着,她问了好几次重不重,睿娘皆摇头:“哪有什么分量,姑娘不用担心,再多些我也拿得了。”
王统听到戚缓缓对她的婢女道:“辛苦你了,马上就好了,买完书后咱们直接回去。”
王统知道书坊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不能再等。他把衣服拢了拢,这一身打扮实在不像是会来书坊的人。
随手拿了一本书,王统慢慢地靠近戚缓缓。
“啪”地一声,戚缓缓刚拿到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擅长下毒识毒的阿月离戚缓缓最近,她马上帮着捡了起来。
戚缓缓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接过书来,依然是道谢。
戚缓缓没想到还能见到王统,但不如不见。她不是宋丘也知道,王统的出现可能已被倪庚察觉,就连她身边这四位都不是普通的婢女,她们是否已经产生了怀疑,戚缓缓都未可知。
若是普通婢女跟着,她还敢与王统联系,有这四位在就算了吧,她是一点目光都不肯再施给王统。希望对方看到她的态度,能知难、知意而退。
戚缓缓没有了再挑的心情,她把手中被惊到掉到地上的那本放到柜台处,然后一指睿娘手中提着的,问:“多少钱?”
在伙计算账的时候,戚缓缓想了想,她太怕王统有事了,怕他冲动。她拿起柜台上的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写完伙计也算完了,报了钱数。
戚缓缓给钱的同时,把纸张也递了过去:“小哥,这些书我也要,若是来货了你帮我留下。”
伙计接过道了声:“好嘞,您放心。”
待戚缓缓走远,王统上前对刚才的伙计道:“小哥,能看一下那位姑娘留下的书单吗?我家有位与那姑娘年龄相仿的妹子,极好读书,我从外埠回来,想着买些书送她,她总闹着读过太多,时时无书可读,我看看这单子抄下来一份,给她个参考。”
小伙计道:“那位一看就是个贵人,要的书好些咱店里都没有,要掌柜地去外面淘,就算让你抄上一份,也不见得能弄来两本。”。
王统:“不当事,就是看人家是贵人模样,才想着该是见多识广,让我那妹子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本书也算开了眼,长了见识不是。”
“行吧,你快点啊。”小伙计说着把纸张递了过去。
王统拿笔佯装在抄写,其实他在查找,查找纸上戚缓缓给他留下的讯息。
在去往成冻的路上,他们就发明了这种只有他二人识得的留下信息的方式。王统看明白了,戚缓缓让他走,时王很危险,若被发现不会放过他。
王统怎么可能听劝,若他放得下,也不会跑来京都了。
一时倪庚这里,不管是他派去监视王统的人,还是他放在戚缓缓身边的四名婢女,都向他禀报了王统今日与戚缓缓见面的事。
第79章
倪庚问:“她与他联系上了?”
戚缓缓身边四婢之一的语休道:“是。”
倪庚让语休上前, 一番吩咐后道:“明白了吗?”
语休低头道:“明白。”
晚上,倪庚来到东院,戚缓缓已吃过晚饭,正在看书。倪庚快步进屋, 脚下不停, 对着慢一拍起身的戚缓缓道:“你看你的, 我坐一会儿。”
戚缓缓已准备起身,闻言又坐了下来。她看了倪庚一眼,然后把目光重新投到书上。
比起戚缓缓,倪庚看上去更惬意一些,他也顺手拿了一本书,一手拿书一手枕着, 曲着一只腿倚躺在矮榻上。
戚缓缓今日的书有些看不进去,一想到王统她就分神。她这副样子皆落在倪庚眼中。
戚缓缓轻摇了下头, 她决定收敛心绪干正事,她正身端坐, 拿起笔来书写起来, 慢慢地投入了进去。
她的变化倪庚也看到了, 心里冷哼一声,还算她收敛得快,他的怒气不再疯长。
她目光垂在纸上,无比认真, 睫毛看上去浓密又分明,玉制的笔杆被她握在手中,竟被她白脂玉一般的手指比了下去。
当真赏心悦目, 倪庚的目光再没从戚缓缓身上移开。这一切都是他的,只能他看之悦之。倪庚的占有欲被挑了起来, 一想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戚缓缓与别人有暗波相通,他就不想再忍,直接把人抓了杀了。
倪庚把手中的书放了下来,走向戚缓缓。
戚缓缓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的事情上,没注意倪庚的动静。待倪庚出声时,他已在她的身旁看了好久。
戚缓缓被吓了一跳,停笔扭头问他:“你说什么?”
倪庚重复了一遍:“为什么看这个?”
戚缓缓没打算瞒着倪庚学新技能,因为瞒不住,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摆出来。
戚缓缓直言道:“想尝试新的生意形式,不需店面,不需货物,也能挣到钱的买卖。”
倪庚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做牙侩,这是拢羌之行给你提了醒。”
他倒是知她,戚缓缓点头:“嗯,好像学这些也没那么难,就是书籍不全,也无人进行交流,比起在拢羌会慢了很多。”
倪庚拿起她的笔记,看了几眼后放下,用手一点:“这里错了,”说着握着她的手在纸上重新写了一个,“这样才对。”
戚缓缓惊讶地看向倪庚:“你会拓石语?”
问完她才想起,他装拓石商人时,虽说得是一口拿腔作调的大杭语,但想来他敢易装拓石人,该是会拓石语的。
倪庚:“这有何难,你这本书不全,我当时搜罗的对照书也是不全的,不过我自己写了一册,金魏手下的人都是靠着我那册笔记学会的。”
这话说完,倪庚眼见着戚缓缓眼睛冒光,混杂着希冀与向往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倪庚是知道她的,与当初追他时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得到她想要的,她就会以这样蛊惑的眼神看着他,而他偏偏吃她这套。
倪庚忍住到嘴的“我去拿给你”,他想看她主动。
戚缓缓一点纠结都没有,见他不说了,马上道:“这个笔记还有吗,可以给我看看吗?我正觉得此书不全,还想着待把这些内容学完,再去找书源的。”
听她大大方方地求助,倪庚反倒有些懊悔,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做什么,她想学个东西,他正好会,教她助她就是了。
倪庚:“我再写一份给你就是了,或者也不用这么麻烦,你有不会的问我就可以,语言练习可以从现在就开始。”
说着倪庚就说了一个并不完全陌生的词语,戚缓缓赶紧想,眼睛往她刚写的纸张上一看,脱口而出:“是货物的意思。”
“嗯,对。”然后从这一刻开始,倪庚边写边说,戚缓缓边模仿边记。一直到入寝的时辰,二人才惊觉时间过去得好快。
倪庚会很多外族语言,他小时候就开始接触,最开始通此是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他生性多疑,比起请的那些个通晓多语者,他更信自己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再后来,对各族各国语言真正融会贯通是在受皇命掌管御暗所开始的。
他每天要审问各族细作,要清看各种文字信息,不通外文是不行的。
没想到,这项技能现在用到了戚缓缓身上,本并不喜欢没当回事的东西,如今竟也品出了乐趣。
下人来请示,主子是否要就寝。戚缓缓意犹未尽地把纸笔收了起来,倪庚见状道:“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同样一口气学不了全部,一点点来,这些东西没什么,你学会一种,剩下的都有相通的地方,一点都不复杂。”
戚缓缓也是这样觉得的,比起第一次接触拢羌族语,她已摸到一点门道,学习的内核是一样的,拓石语只要按着之前学拢羌语的步骤走就可以了。
戚缓缓对倪庚道了声谢,出自真心。她承认,倪庚很厉害,各个方面都算是个人物,他好像天生有掌控一切解决一切的本领,挖掘小三子的内在能力的也是他,三言两语就把她不明白的地方讲清楚的也是他。
她当初也不算是眼瞎脑筋不好吧,他真的是有魅力的,像她这种涉世不深,被宠着长大的小姑娘,沦陷其中尚不为过。
倪庚能感到戚缓缓今夜对他没有了往日暗里的对抗,他珍惜无比,为了不破坏这种氛围,他虽没舍得回主院去,依然决定与她同榻而眠,但人却安分了很多,只是安静地躺在一侧,忍着没有上手搂人。
可就算是这样毫无接触的一夜,倪庚却做了好梦,醒来后看着戚缓缓不再皱着眉头,松心的睡容,他心里的愉悦不比相拥占有后的少。
倪庚没有叫醒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倪庚的这份愉悦没有持续一整天,午时一过,就有人来向他禀报,戚缓缓又出府了。
倪庚心里一沉,她从来没有连续出府的举动,他知道她做什么去了,她被王统分了心勾了魂,替对方担心吊胆,心下不安,想看对方有没有离开,有没有出事。
戚缓缓今日出府,一出来就开始留意周围,还真让她看到了王统。
她虽知对方可能不会听自己的,但还是难免心焦。她真的做不到不管对方,可怎么管,于王统来说的最好,就是不理他。
戚缓缓依然没有多给王统半个眼神,她决定了,今日回王府后,她要好长时间再不出来,王统见不到她,该会放弃的吧。
戚缓缓这样一想,并不打算在街上多呆,她草草买了些纸笔就要归府。可在她买东西的过程中,四位从不离身的婢女皆找了理由一个个从她身边离开。
戚缓缓意识到了危险,王统危矣。
她东西也不要了,什么都顾不上,快步出了店铺,可就在她刚要迈出去时,被人抓住了手臂。
王统急道:“快,趁现在没人跟我走。”
戚缓缓挣脱着他的手,她也急道:“你看不出来吗,这是陷阱。”
不该如此,王大哥从来不是如此莽撞之人。王统知道有疑,但他顾不得了,若不冒险一搏,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是被急到明知失智,也要姑且一试。
戚缓缓话音刚落,四个婢女同时出现,与王统打斗起来。
戚缓缓这时才知,她的这四位婢女本事有多大,王统这样武功高强的,没坚持多久就被她们拿下了。
第80章
戚缓缓上前:“住手!这是我哥哥, 不得无礼。”
四人一惊,皆看向语休。语休走向戚缓缓道:“姑娘,他身上有刀,我们怕他伤了你。”
戚缓缓脸一冷:“伤我?你们听不到我说什么吗, 他是我的家人, 怎会伤我, 是你们误会了。”
语休只得道:“请姑娘恕罪,王爷的命令是让我们保护好您,在事情没弄清之前,我们只得先把人抓起来带走。”
“你们要把人带到哪里去?”戚缓缓说着,朝王统靠近。
语休一个眼神,刚还被两人控制着的王统, 被紧了手上的绳索,移到睿娘一人手上。剩下的阿衣与阿月同语休一起挡住了戚缓缓面前, 让她不能再向前挪步。
“带人回王府,否则你们今天休想交差。”戚缓缓一改往日态度, 平静且坚定地威胁她们。
三人又看向语休, 语休则是朝前方一处看了一眼, 然后点了点头,一众人回去王府。
目前的情况,戚缓缓只顾得上一件事,不能让她们把王统带走。这个时辰她该是见不到倪庚的, 她怕见到倪庚前,王统的命运就被定了下来。
一路上,戚缓缓全程紧张, 一直到她看着王统被押进王府,心里都没有一丝松快。
今日府内, 金大人也不在,语休等人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把王统交给府上侍卫看押,那些得了王爷专令,监视王统的人,只在语休看向他们寻求意见时,点了下头。除此之外,全程都没有现身。
这是倪庚手下人都知道的规矩,没得他亲自解除命令,不可暴露分毫。
倪庚回府的时候,万没想到戚缓缓会等在照月轩的门口。
他已得了消息,王统被抓。没用的东西,不过才试探了他一次,他就出手了。
不过此人也有可恨的地方,可恨在他竟能理解王统。他们二人有着同样的担心,都意识到戚缓缓出于护人的目的,一段时间内可能不会再出王府了,此时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
倪庚脚步顿住,若不是因为王统被抓,若不是她有求于他,只当今日只是寻常的一日,她这样迎接他该有多好。
倪庚忽然发现,他并不满足于戚缓缓对他提出请求了,他喜欢她昨夜那样,放松地与他相处在一起,望向他的目光中,时不时地冒出信服的样子。还喜欢现在这样,一进府门就能见到她,她微笑着迎向自己。
倪庚忽略掉戚缓缓这样做的目的,不是真心又如何,有所目的又如何,反正她的笑不是假的,她迎接他不是假的,在得到真的前,这些假意他也要。
倪庚重新启步,把戚缓缓的手握在手心里,二人像一对恩爱夫妻一样,手牵着手走进东院。
戚缓缓先是给他递了杯茶,茶水不烫不凉,刚刚是他喝惯的温度。戚缓缓见他喝下道:“今日,语休他们抓错了人,想来她们不敢擅自放人,我只得让她们先把人带回来,然后再向你解释一切。”
倪庚道:“是王统吧,听说他还拿着刀,谁知他是什么居心,是不是要挟持你。”
戚缓缓:“他是我兄长,是我的家人。”
倪庚打断她:“他算你哪门子的家人,我怎么从来不知你又多出个哥哥。”
“你知道的,我们从京都到成冻,这一路上就已兄妹相称,在成冻更是如家人一起生活,他在我心里就是哥哥,同样的,他来找我,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妹妹。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与他说清,告之他我没有危险也就是了,都是小事,不足以让你大动干戈。”
“你为二丫与小三子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王统也一样,也是我的家人,想来你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是吧?”
倪庚:“你不用给我戴高帽,他怎么可能与你弟弟妹妹一样。”
戚缓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说他是家人他就是,难不成,你希望不是。”
戚缓缓认真的与倪庚对视:“从京都一路去往成冻,我们东躺西藏,一路上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皆是大哥护着我才能平安到达成冻。刚到成冻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在成冻的大夫都不愿出诊的季节,他亲自采药熬药,一天天地给我灌下去,可以说若没有大哥,你找回来的可能就是我的尸骨了。我与他经过患难,对天认了兄妹,怎么能不算家人呢,任何人想要亵渎这份亲情,我与大哥都是不干的。”
倪庚听得眉头皱了起来:“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外面的时局并不像京都这样安全,你若再去作死,不如死我手中。”
倪庚说着抚了她头顶两下,觉得还不够,把人搂在怀里,感受着戚缓缓的体温,他心中的后怕才被安抚下来。
戚缓缓知道,王统的命保住了。
戚缓缓再接再励:“把人放了吧,正好我要做的事也需要帮手,就像在成冻一样,大哥继续给我做事就好。”
倪庚松开手,瞪着戚缓缓:“我留他一命已属恩赐,你竟还想让他留下来。”
戚缓缓态度软糯,语气缓慢温柔:“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他原先就在京都的,他也不可能再回成冻。你放过他心里其实也不放心的吧,不如把人安排在眼皮子底下。哥哥帮着妹妹做事,一家人帮一家人,天经地义,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戚缓缓一再强调王统是哥哥,是家人,这让倪庚好受了不少。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再见他,他可以在外,。围帮你做事,仅限如此。”倪庚斩钉截铁道。
戚缓缓点头同意:“好,但我还要见他一面,与他说清楚。”
倪庚:“最后一次。”
说完倪庚哼了一声:“戚木木也是你家人,也没见你见得勤,还有戚思思,去南淑院这么久了,你也没去看过她一回。”
戚缓缓被倪庚说得一楞,她之所以没有去见弟弟妹妹,是因为不想与他们牵扯太多,她尚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连累他们。
如今被倪庚一说,她心下有点子难受,小三子与二丫是不是也在盼着她呢?是否要为了一些不确定的事就压抑自己,舍了亲情?
“你们四个跟着你们主子过去。”倪庚吩咐完对戚缓缓道,“现在就过去吧,说完让他出府,我这王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戚缓缓随四婢而去,见到了被绑着的王统。
戚缓缓亲自给他解了绑,王统愧疚道:“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大哥不知该怎么帮你了,大哥无用。”
戚缓缓道:“大哥,别这样说,我们是家人啊。”
王统眼眶潮湿,这种感觉于他来说太过陌生,他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哭过。
戚缓缓又道:“大哥,你若不想再给我找麻烦就听我一句。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需要担心我,也不用带我走,我找到了新的营生,咱们还像在成冻一样,努力挣钱可好。”
王统眼中狐疑:“你说真的?你甘愿过现在的日子?”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比起有的人我算是好的,父母健在,还有兄弟姊妹。找到了想做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唯没有自由罢了,无论走去哪里,身后都有一只手抓着她。她说话做事都不能完全随心所欲,要看那一人的脸色。倪庚说过,她是王府的主子,见她如见他,但她也一样,见了他就被打回原形,她与他的奴仆没有本质区别,一切都要听他的。
戚缓缓敛回思绪,对王统接着说:“我已与王爷说明白了,你不会再莽撞行事,你先出府去,回你住的地方等着,待我这里准备好,自会有人去找你。”
王统本以为戚缓缓是来赶他走的,没想到她留他在京都,还要与他像在成冻一样,一起做事,一起挣钱。
这倒真的安抚到了他,至少她过得如何,好与不好,他都能及时了解,王统答应下来。
戚缓缓送他出院时,想起什么赶紧道:“对了大哥,我弟弟小三子在铸剑坊学徒,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若有闲可以去找他,我希望兄弟姊妹间相处得好。”
王统应下了,被人带着出了王府。
这件棘手之事能被如此顺利地解决掉,戚缓缓也感意外,好像从她回到王府开始,倪庚就一直在后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几次他的底线,皆未碰壁。哦,只有一点,她不能悔恨他们的过去。
戚缓缓回到东院,倪庚不在了,下人报:“殿下去正院处理公务,稍晚会过来用晚膳。”
刚到酉时,庖人把饭食交到照月轩奴婢的手上,他们是不能进入主院的,食盒被众奴仆送到东院堂内,饭菜刚被摆到桌上,倪庚正好迈进东院。
吃饭时,二人像是无事发生,好像王统从未出现过一样,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漱口净了手后,戚缓缓与倪庚起身步入内室。
倪庚根本不用戚缓缓说话,主动开始教起她拓石语。戚缓缓来不及揣测倪庚,投入地学习起来。
又是一个不知不觉间,时光快速溜走的夜晚,二人同榻躺下后,倪庚忽然道:“这样一直下去不是很好吗,并不困难,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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