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金魏马上遵命应下, 但他还有更急的事情要办,他道:“殿下,这些事有人去办,属下马上去请医。”
倪庚推开他:“不用, 孤无事。”
像上次一样, 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 倪庚确实是一脸无事的样子。金魏还想再劝,但倪庚态度坚决,已重新迈步去往宫中。
殿下与金魏大人一走,书宁站都站不住,差点蹲下来,脸色发白地想, 看来这照月轩的东院是不能再来收拾了,谁知道会怎么触动到王爷。
金魏换了马车, 摆出一副死活不会让时王上马的架势。倪庚没理会,马车与骑马都可, 他坐进了马车。
进到养怡殿, 皇上召倪庚不为别的, 是为了问他所查之事进度如何。
倪庚回皇上道:“经过这些天的监看与查访,宋丘一切正常,没有与任何人走动,也没有任何人找上他。”
皇上道:“你还在怀疑此事与崔吉镇细作一事有关?”
倪庚:“是, 这种嫌疑尚存。臣有感觉,此二者之间必有联系。说不定这就是一个破突口,当年皇上与臣就知, 行动之前风声还是提前泄露了,崔吉镇的结果并不完美, 有漏网之鱼。”
皇上点头:“此股势力好生了得,竟然将手伸到京都官场上,这一次务必一网打尽,不能再让一人逃脱。”
“是,臣明白。”
“宋修撰那里,朕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大局为重正事在前,切不可打草惊蛇,朕不管你们有何私怨,你都要放下,况且听太后的意思,郡主的喜事近了,看在郡主的份上,这人你也动不得,当然朕也不允许。”
倪庚去追捕戚缓缓的那段日子成了他的冷静期,否则的话,宋丘还真就危了,他不确定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如今,倪庚把怒意压在心底,他每天都在控制着自己,不用皇上说,他也不会把宋丘怎么样。
因为他知道宋丘与那个吞药自尽的死士没有关系,但他该是知道那个死士背后的主人是谁,他肯定是与某人做了交易,不动宋丘才能把那人挖出来。
再者,想到宋丘最终会娶了郡主,倪庚心中的某种恨意没有那么强烈了,他从希望宋丘这个人彻底从人间消失,到现在希望他活得好好的,与郡主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到那时,待到戚缓缓被他抓回来,他可真期待她知道此事后的反应。
七日后,宋宅重新披红,这次被贴喜的还有忠义府,郡主认下了误入洞房一事,与宋丘重新举办了一次婚仪。
这次与宋丘拜堂的才是她,再一次被送入洞房,郡主坐在喜床上,掀起盖头的一角,看着熟悉的场景,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这屋中的一切都不是给她预备的。
唯宋丘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让她宽心了一些,他说,他并没有要娶戚缓缓,一切都是假的,是助戚缓缓逃跑而演的一出戏。
文秋太知道郡主在想什么了,适时递上一句:“殿下,反正这个洞房从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个,不曾有别的女人进来过。”
郡主闻言把掀起的那一角盖头放下来,像个正常新娘子一样端坐在喜床上。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文秋发生了惊讶的声音,郡主马上把盖头拿了下来,问:“怎么了?”
文秋站在屋中摆放交杯酒与喜盘的圆桌前,她一指桌面道:“这里的喜盘都印有郡主的封号。”
说完似想起什么,朝梳妆台而去,文秋没有上手,她弯下腰仔细查看,然后扭头对郡主道:“殿下,这里的喜盒也是。”
郡主本想站起来亲自查看的,但她忽然想到,盖头还没掀礼还没成,她不能下地。她本不是真心想嫁,不在乎这些个俗礼的,但此刻却不想破坏这些吉例儿,迈不下步子。
又想到让文秋拿给她看,但见那些东西摆得好好的,整齐的连边边角角都是对齐的,她又把这个念头也打消了。
连文秋都回到她身边道:“殿下快把盖头盖上,新郎掀起之前是不能自己摘的。”
郡主还真听了她的话照做,红盖头一盖,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连她自己都不知,她的嘴角翘了起来。
宋丘竟然明白她的心梗之处,特意定制了带着她身份的喜盘与喜盒,让她一下子有了归属感,这是她的婚仪,她的喜房。
与上次一样,没有人灌新郎,宋丘早早地来到新房,这次还是安大媒给他操办的,全套的新房仪式都做足了,郡主的盖头被掀起后,宋丘松了一口气,他面对的不是郡主恼恨或嘲讽的样子。
郡主很平静,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重新把头低了下去,还真有一种新娘娇羞的感觉。只是宋丘知道,郡主行今日这一步实属无奈,并不是真心要嫁与他的,为了顾全彼此的颜面,才没有怒目相向的吧。
整个仪式都很顺利,被太后派来的嬷嬷可以放心地回宫复命去了。
一通忙活后,文秋是最后离开的,屋中只待宋丘与郡主后,宋丘道:“郡主歇息吧,我去外间守着。”
说完他就出去了,外间只与此屋半墙之隔,郡主还能看到宋丘在影子在动来动去,想来他是在脱衣上榻。
郡主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她躺下辗转反侧,朝宋丘那里看去,他倒是一直没动,也没发生任何动静。
第二日,郡主起得比宋丘晚,宋丘因新婚而休沐,但并不影响他早起。
文秋进来时,郡主问她:“他人呢?”
文秋道:“大人一早就醒了,被褥都叠好了,人去后面洗漱了。”
二人连洗漱的地方都不在一起的,郡主不知是之前就是如此布局,还是在她来之后现改的。
待郡主梳洗完毕,出来就见宋丘坐在桌子前,桌上摆放着早饭。他见郡主出来,站起来迎着郡主坐下。
拿起筷子前,他道:“不知郡主是何口味,府上厨娘也是新请的,待郡主一会儿尝了,可根据自己喜好找厨娘来问话。”
说完他做个请的手势,随后才拿起筷子,吃饭时二人皆不语。待放下筷子,宋丘又说:“府上在册的丫环一共四名,小厮四名,门房四人,厨娘三人,这是名册……”
随后宋丘把家中所有情况都一一与郡主说明,所有钥匙,账册名册都放到郡主面前。
把事情都交待后,他起身说书房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就离开了主屋。
郡主把东西拿起来看了后,喃喃道:“他倒大方。”
文秋笑:“这不是挺好,都跟您交待得明明白白的,一点都没藏私。”
“这不是应该的吗。”郡主表面不在乎,心里却是满意的,反正从昨日盖着盖头等着时开始,她就一直是满意的。
包括宋丘睡在外间一事,若他直接上床,她会觉得这人心里没数,有点无耻,若他直接走人,她又会觉得颜面扫地。睡在外间备下的榻上,于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来说,正正好好。
王府里,关于宋丘的消息,不管有没有异常情况,每日都会送到倪庚的面前。
就连今日他与郡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倪庚都一清二楚。他看着手中的情报,暗道宋丘果然一如他的作派,对郡主以尊礼诚意相待。
他放下有关宋丘的情况,拆了另一个信封,里面是他新派出的一拨人的回禀。
戚缓缓依然没有消息,一点都没有,至于他所说的查探所有地区新起的商业,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探查来的。
首先,所有地方就达不到,就算他是王爷,可用之人不少,但也达不到大杭版图上的每个地方都能覆盖,还是要一点点地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查。
再有,新的商业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起来的,就算戚缓缓有做生意的头脑与天赋,她也不见得每次都能成功。而且,各行各业每天都有新的买卖人出现,要真想个个都查得到,也不是容易的事。
倪庚的思路定下了,查探方向指明了,但离有结果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他能做的只有等。
可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白日还好,倪庚有事在忙,但他总有忙完的时候、要休息的时候。这时通常整个城都静了下来,倪庚的耳鸣总会找上来,不让他清净。
他如今可以与耳鸣和平共处,日子这么过着,总有那么一个瞬间,心脏会忽然或难受或酸胀,甚至绞痛起来,这个时候,只有了耳鸣能救他。
此消彼长,耳鸣一响,他的心就会麻木起来,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只全力对抗耳鸣就好。
待耳鸣一停,他就又可以正常地做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重复着过着日子。
但他除了在东院戚缓缓的那张榻上,他在哪里都睡不着。其实就算是在戚缓缓的榻上,他也睡得不好,经常忽然睁开眼来,望着顶子一直到天明。
金魏一直在关注着倪庚,他想好了,殿下若再出现一次那日的状况,他一定会去请大夫,若殿下再拒绝,他会禀报给皇上与太后。
可从那次以后,倪庚再没出现那日的病态,他哪里知道,不是因为那些症状消失了,而是因为倪庚用无数夜里睡不着的经验预判到了发病规律。
他把自己精神上的失态与身体上的失控掩盖得很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自己的情况,他不是讳疾忌医,他只是心病难医,叫大夫没用,他的良药就是戚缓缓,待抓了她回来,他自然就会好。
第62章
外面又下起了大雪, 但屋里是暖和的,戚缓缓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取暖炉,她一点点地适应了北地的天气。
她甚至爱上了这种进到屋中热气扑脸,暖乎乎地感觉。就算去到外面, 她现在也不怕了, 只要穿得厚, 把耳朵双手都用毛裘包起来,就感觉不到冷了。尤其是脚上的鞋子,买了当地的穿上后,双脚不再凉冰冰的。
像现在外面在下雪,反倒比化雪的时候还要暖和一些。戚缓缓走在成冻镇的街上,头上灰色毛毛帽与耳帽一个都不少, 双手放在暖筒里,身上还披着裘毛披风, 任雪下着,她身上心上是暖的。
她逛了集市, 又去东街逛了一圈, 待中午时分才回到家中。
王统正与丁婆子说着话, 见她回了,丁婆子道:“姑娘,这狍子肉都是最新鲜的,我家那口子刚猎的, 都帮你处理好了。还有,这个也是你要的。”
说着拿出一个个的袋子,里面有各式干菇。
丁婆子是戚缓缓花钱雇的人, 她在上轿前,带足了钱财, 加上宋丘让王统拿给她的,就是买几个仆人也是够的。
但王统不同意,他的不同意不是说出来的,是戚缓缓看出来的。在王统心里,戚缓缓是与宋丘一样的存在,是主子,若她说了,他自会照办。
戚缓缓是感觉到他有这层意思后,压根没提此事。可能是他们来此还没找到营生,坐吃山空会让王统不安。
戚缓缓并没有拿王统当奴仆,她希望对方是伙伴,是共同打拼的帮手,还是有商有量互相尊重的好。
所以,戚缓缓尊重王统没有宣之于口的意思,没有给家中找奴仆来侍候。但她毕竟娇生惯养,逃跑时候该吃的苦她是一点不含糊,但现在人安稳下来,要按不就班的过日子了,有些事戚缓缓确实做不来。
雇佣丁婆子算帮了戚缓缓的大忙,丁婆会帮着采买一些东西,随时补充家中的口粮吃食,戚缓缓一点饭都不会做,但王统会,这就省却丁婆给他们烧饭的麻烦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丁婆还会隔两日过来打扫一番。尤其是浣洗衣服,这种天气,哪怕是热水,戚缓缓也下不去手。
有时她看着能干的丁婆与王统,也想着做点什么,她还是有进步的,会生火了,会烧热水了,不过但凡王统在,决不会让她上手。
戚缓缓并没有感到自己拖了后腿,能找人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挣钱,而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丁婆子把东西放下,拿了银钱后走了,戚缓缓看着王统把那些吃食分类储存。她娓娓道来:“我今儿去东城看了,心里大概有了些方向,大哥想听听吗?”
王统忙中抬了下头:“不用,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你觉得什么好做,咱就做什么,我听喝。”
戚缓缓还是说与了他听:“这里做不来我擅长的瓷器生意,气候极端,窑烧不起来,但我看马场的生意很好……”
待戚缓缓说完,王统手中的活儿也干完了。他问:“好,就按你说的来,什么时候开始干?”
戚缓缓摇头:“急不得,大哥你别急,我都有规划的,你给我一年时间,咱们的银钱别说一年了,就是五年也吃不垮的。我只是想更稳妥一些,头一年里还是尽量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王统马上表态道:“都听你的,别考虑银钱的事,你既然想干马场的生意,正好我可以去做工,还能提前熟悉熟悉。”
戚缓缓知道王统肯定不能一年里什么都不干,她点头:“好,以学东西为目的去做,大哥不要过分劳累才是。”
戚缓缓之所以这么谨慎,想要沉淀一年再抛头露面,皆因她连着做了几晚的恶梦。梦中,她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但因为太红火了,引得倪庚的注意,他竟顺着这条线找了来。
每一次她都是在满心壮志准备大展鸿图的时候,被忽然带兵出现的倪庚吓到,那种恐惧与绝望让她马上惊醒过来,都没有勇气把梦做完。
戚缓缓虽拜佛求神,但她其实是不太信鬼神一说的,她不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神示,而是她心底不察的隐忧在提醒她。
戚缓缓正视这份担心,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没必要去争朝夕,她能定下五年的期限,就能等得起一年的蛰伏。
事情与方向定了下来,戚缓缓心里畅快,她在椅子上晃荡了两下脚,然后跳下来问王统:“大哥,今天吃什么,外面还在下雪,不如切些狍子肉,涮着吃。还有前两天丁婆送来的兔肉还剩了些,一起弄来吃,汤里配上干菇再弄碗汤,暖暖和和的多好。”
王统:“好,吃汤锅,我去准备。”
戚缓缓看着窗上的飞雪,还有王统忙碌的身影,心中闲适又安宁。
此时的戚缓缓并不知她的决定有多么的巧妙,两月后的某一日,有一小队人来到成冻,一边咒骂破天气一边赶往县衙。
他们只呆了一日就离开了,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气候,问的问题也是让衙门里的师爷摸不着头脑,问他近几个月内,有没有做瓷器生意的,或新开买卖的。
这个倒是好查,凡经商者,第二十一日开始就要上纳,都在册有记录的。
查了个遍,别说做瓷器生意的,就是小生意都没有。如今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谁会在这时招人行商啊。
师爷把情况与来人说明,来人也是这样想的,成冻这地方就不适合活人居住,能经商到出圈的,也轮不到这破地方。
就这样,于戚缓缓来说的一场危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而此时的京都,并没有漫天的飞雪,但天气也寒凉了下来。
一封封从全国各地传来的消息,隔三差五就会堆积在照月轩的书房中。倪庚有时甚至不会第一时间去触碰这些信件,因为他知道大概率里面没有好消息。
别说好消息了,就是有用、用价值的情报都没有。
他提出让他们去找新起的成功商贩,倒是找到一些,可都不是戚缓缓也与她无关。
她在哪?她那样好商之人能忍住不挣钱吗?她靠什么为生?她是自己一人还是和什么人在一起?
这些问题时不时冒出来侵扰着倪庚。但他无论想多少遍,他都得不到答案。
外间有小厮进出,倪庚忍了一时还是有动静,他皱眉质问:“在做什么,进进出出的?”
小厮马上回话道:“殿下,奴婢们在搬暖炉。”
倪庚看了一眼窗外,是啊,开始落叶了,暖炉要派上用场了,也预示着,受气候所限,很多地方开始不通水路,陆路也会有行进的限制,此时朝中连外出的公务都少了。自然也预示着,找人开始变得更加费力,甚至有停摆的可能。
倪庚的视线一直没有收回,静静地看着窗外,他知道他要做出决定了。
是依然按照现在的部署一点点地挖,一点点地找,还是不得不动用他知道有效但不想用的方法,他必须要做个决定了。
倪庚把手上未拆的最后一封信拆开,如他所想,人是一丝踪迹也没有,也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倪庚给自己设定的时限到此为止,虽他不愿利用家人,让太后担心,但他一想到要撑过整个冬日,他的心就开始难受,这种空洞与荒芜时时都在吞噬着他,早晚有一天,会把他整个人吞没,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在那之前有所行动。
这一日,天气晴朗,没有肆虐的秋风,倪庚从宫中回到王府,在下马的时候,他人一个没站稳就要往下栽去,若不是金魏扶住了他,他恐怕要摔了。
金魏都快忘了这一茬了,他立时去请了太医,禀报给了太后与皇上。自然是要挨太后的责罚的,好在这一次没有从马上摔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太医来到王府,一通看诊,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但倪庚说他时不时头疼耳鸣,且耳鸣时外界任何声音都听不到。
这种疑症、难症,太医院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最怕的就是贵人如此,症结说不出来,如何开方开药。
若是一般官家豪绅还可开些安神汤喝喝,至于疗效就仁者见仁了,可这是时王啊,太后与皇上都等着他回禀呢,太医总不能说没什么毛病,没毛病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没毛病怎么可能头疼耳鸣。
可诊脉结果,脉搏正常,强健有力,无一丝弱象,除却开安神汤,确实无药可用。
倪庚看老太医眉头皱着,左右双手都被他号了个够,又开始问他安寝方面的问题,他只好道:“老大人如实向皇上太后禀报就是,孤也觉得孤无病。”
太后得了消息,心火暗起,暗骂太医年老昏聩甚是无用。她已听金魏说了,这不是弈儿第一次发病了,真是一次比一次凶险,照太医所言,只能躺一躺喝些安神汤没别的疗治办法。
太后当即下令:“摆驾,去时王府。”
太后不让王府的门房通报,直接一路来到照月轩。屋门打开,太后进入,一眼就看到了倪庚。
倪庚身着白色常服,看上去衣料单薄,加上晚秋的瑟瑟之感,太后只觉她的弈儿瘦了,莫名的让人心疼。
太后心里慌乱起来,多少年轻人平常看着好好的,一场怪病下来走在了白发人前,令父母心碎。
倪庚本站在书架前面,看到太后后,他上前迎接。
第63章
太后按下心中的恐慌, 微笑着走向倪庚:“怎么起来了,头不疼了?”
倪庚不说疼也不说不疼,请了母后坐下。
太后知他这个小儿子一向不爱让她操心,更从来不愿示弱, 想来是真的受病痛折磨, 才会如此反常的吧。
太后心下又慌又惧, 反而不敢表露出来,只小心翼翼地暗中观察着。
倪庚倚坐在椅子里,陪着太后说话,平常下个跪都怕他把膝盖跪坏的太后,此时除却进屋后问的那句以外,有关他生病之事绝口不再提。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 待太后看到倪庚捏了下眉心后,她起身了。
“你好好歇着, 太医的意思也是要你安神养性,母后就不打扰你了。”
倪庚要送, 太后按住他的手:“不用起身, 你这府上的丫环小厮都到哪里去了, 再贪清静,也要身边有人侍候。”
倪庚道:“有的,胡恩与书宁都在照月轩呢。”
太后:“那个胡恩就是第一次发现你抱恙的奴婢?”
倪庚点头,太后接着道:“哀家还没来及罚他呢。”
倪庚笑笑:“母后, 都是儿臣的错,不让他们去请大夫的,您还是消消气省省力气, 给我留几个能用的人吧。”
太后一阵心酸,偌大的王府, 养那么多的奴婢有什么用,正经的主子根本不用。难得他有用着顺手的人,太后暂歇了惩治下人的想法。
太后一出屋,脸色就变了,整个人凌厉起来,脚下的步子带着风。
太后召金魏来问话,急召,所以,还未回到宫中,金魏就追上了太后的轿撵。太后的大撵高大宽敞,她直接让金魏入内觐见,根本等不及回宫。
金魏连头都不敢抬,听太后道:“不许有任何隐瞒,你主子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哀家不知道的事?”
金魏此时哪敢相瞒,他如实道:“是因为戚姑娘。戚姑娘借婚事逃跑后,殿下一直没有抓到人,如今冬日要来了,追查变得更加困难,奴婢觉得,殿下可能是急火攻心不自查,才生了头疾与耳鸣的毛病。”
太后眼冒冷光,咬着牙终是没忍住骂了出来:“祸害,当初哀家就该,”
太后没有接着说下去,就该什么,把人弄死了,以倪庚现在的情况看,还不定会怎么样呢,真入了心落下病根,岂不坏哉。
要不说祸害活千年呢,戚氏还真不能死,留着她,至少心存希望的人总会想办法好好活下去。
太后运了运气,长叹一口后才问道:“都查到些什么,派了多少人出去,哪些地方传回来消息了?”
太后详细地问起查找戚缓缓的细节,金魏知无不言,全都细细地禀报了。
太后听后,沉默了会儿,然后她对金魏说:“南州列平,这个地方查了吗?”
金魏微楞后,马上道:“派了人的,遵殿下令只要叫得上名字的城镇陆续都派了人过去,就连极偏北地也有人涉足。”
太后又道:“那列平就没有好消息传来?”
金魏摇头:“不曾发现任何踪迹。”
太后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这是偷懒耍滑糊弄你们殿下呢?”
金魏马上道:“不敢,派出去的人奴婢还是了解的,他们决对不敢偷懒耍奸。”
太后闻言直接给他挑明道:“戚氏的家人在那里,就算他们留有一手,不肯在列平老实呆着,总不会离得太远,毕竟还要等着戚氏来找。可细细问起,挖地三尺也好,抽丝剥茧也好,总会有线索的,这个你拿手,就不用哀家教了吧。”
拨开云雾见月明,金魏大喜,别说整个南方了,就算他们把目标锁定在南州,也不可能像太后说的这样去找,整个南州太大了,大小城镇有六十多个,若要挖地三尺抽丝剥茧这样地找,不得找上五六年,这还得是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算快的了。
如今太后说出一个列平,那就好办了,就算戚氏一家子人不在了,也能找到他们留下的痕迹与线索,届时把戚家人带回来,再向外传出消息,不愁戚姑娘不主动回来。
“行了,你去吧。”太后发话了,金魏着急去做事,马上行了退礼下了大撵。
被外面的阳光一照,金魏被刺了下眼,闭眼的同时他心里忽然涌出一个想法,殿下是真的病了吗?
太后虽没用门房通报,但守卫早就飞檐来报了,可殿下听到后没有做任何准备,从来在皇上与太后面前都要正冠束衣的殿下,竟只穿着一件轻薄常服,连发都没有束紧,像是没听到太后来了一样。
想到这一层,金魏又想到了很多,越想越能确定殿下病的不单纯,殿下是有目的的,而他也达成了,太后果然因为心疼把实情说了出来,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金魏觉得若真是这样甚好,至少说明殿下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这可比得到追查的线索更让人高兴。
金魏马上回到王府,把太后所说回禀给了倪庚。
倪庚没有金魏想象中的兴奋与高兴,他很平静,他甚至没有发布任何命令,如太后走时一样,他依然倚坐在同一张椅子上。
金魏有些不解,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听到倪庚说:“传孤令,把外面的人都派过去,如太后所言,掘地三尺也要把戚家人找出来。”
倪庚十分想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也想亲自前往,但他现在不能离开京都,宋丘的幕后之人还未出现,不仅他不能离开,他的人也不能都派出去。
欺骗利用母后已让他羞愧不已,他不能再坏了大事,反正有了列平这条线,金魏亲自跑这一趟,不久就会把戚家人带回来。
金魏声音坚定道:“是。”此事他非常有把握,与倪庚所想一致,最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把那一家人找出来。
金魏带着时王的手令,从京都出发,一路与各地派出去的人汇合,再朝着南州列平而去。
而倪庚这边,他为了让太后省些心,听了太医的话,在府上将养了几日,按时喝着安神汤。也不知是安神汤起了作用,还是看到了戚缓缓不出这个冬日就能回来的希望,他晚上睡得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半个月过去了,金魏查到了重要的线索,戚家留在列平的宅子找到了,同时他把留在那里的两个看宅子的奴仆都抓了起来,根本不用上刑,两个人什么都说了。
由此金魏知道了戚家四口新的去向,果然离列平不远,是与列平只有一日行程的韶门镇。金魏不敢耽搁,连夜奔袭韶门,在深夜里砸开了戚家新家的大门。
戚老爷与戚夫人只一开始表现出震惊,待看到金魏,他们才开始惊恐。
最先激动起来的是戚夫人,她大声问金魏:“我娇娇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金魏什么都不会说,见他不语,戚夫人更激动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明白金魏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戚夫人态度软了下来,改问:“大人只要告诉我,我家娇娇是否平安就好,求您了。”
金魏来之前得了命令,什么都不许与戚家人说,他本就是为时王所用的冷硬兵器,对戚缓缓的一份心软铸成了大错,再面对戚缓缓他决不会同样错误犯两次,更何况戚家人在他这儿可没什么情面,他不理会戚夫人的请求,哪怕是点头摇头都不会做。
二丫性子最冲,她冲了上去,却连金魏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就被制住了双臂。
戚老爷戚夫人大惊,马上求道孩子还小不懂事,他们会随他们走,也会看好孩子,不再惹事。金魏冷着脸抬手,二丫痛得快要断掉的手臂这才得了救。
一路朝北,无论戚家人怎么问,都没有人告诉他们要去往何处,当然后来也不需要问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去往京都的方向。
戚家二老,一路担心着戚缓缓,还要担心着另两个小的,惴惴不安,忐忑难眠。
人还没被押回京都,倪庚就收到了金魏传回来的书信。这一次他看到信的内容,再没有之前被绝望吞噬的感觉了。
他即时下了第二道手令,之前派出去的人所涉足的所有地方都要张贴布告散出消息,祖籍崔吉的瓷器商人犯了事,一家四口皆被押回京都治罪。
六日后,戚老爷戚夫人以及他们的小女儿与小儿子被押到了京都,但具体去向无人知道,当然也没人过问,因为只京都一地没有散布出有关戚家人的任何消息。
宫中皇上与太后倒是知道,但他们只当不知,一句话都没有问过。
所以,只时王与处理此事的时王下属才知道戚家四口被关在了哪里,近况如何。
半月后,所有城镇皆莫名贴出了有关崔吉镇姓戚商人的罪状。看到的人都会议论两句,这是谁?是在咱们这地儿犯的事吗,要不为什么要贴在城中公示,可也没听说相关事宜啊。
京都直接下的命令,告示必须贴够足月。
自然,北地成冻也迎来了此告示,县衙的人听令把告示贴在了城中显眼的地方。
第64章
成冻出来贴告示的二人也在议论:“这是什么重要的人吗, 又不是咱们这儿的人,也不是在咱们这儿犯的事,为什么非得这里也贴一发?”
另一干活的人说:“谁知道呢,上面要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早点弄完早点回去, 赶上这么个最冷的破天, 我手都懒得伸出来,现在就快僵了。”
贴完后,二人看着,其中一人又道:“贴结实了吗?这么大的风别回头再吹掉了。”
另一人是贴的那个,手早冻僵了,敷衍道:“结实了, 放心,吹不跑的。再说, 咱们这儿不比内陆,吹跑了又有什么新鲜的, 又不是咱们不干事, 老天爷要刮这邪风, 咱也管不了啊。”
“就问你一句,话可真多,嘴不冻得慌啊。”
“怎么不冻,你看看, 这胡子上都结冰了。也不知这风雪季什么时候能过去?”
二人同时抬头看天,每年这个时候,成冻镇就要面临这样的恶劣天气, 好在时间不长,忍个十天半个月就会过去, 他们都习惯了。不习惯的是默认在屋中猫着的日子,还要出来做事,难免懈怠与抱怨。
又一阵狂风吹来,二人缩着脖子赶紧往回急走。
虽有些懈怠,但告示贴得很结实,刮了三天的风,它还在。今天风终于小了些,马场因为恶劣的天气也停工了几日,王统想着趁风小一些,去马场看一眼。
他这人做事认真,哪怕看中了马场的生意是来偷师学习的,他依然认真对待这份工。当然也因为他不放心照看的那些马匹,不来看一眼总不安心。
街上的行人虽与风雪季之前没法比,但也能见到一些人了。
一开始,王统并没注意什么告示,但有人看还有人议论,他听到一句“崔吉镇是哪里?”他立时站住了。
他朝旁边走去,看到了一则告示,看完后整个人楞在当场。
他自打跟着宋大儒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崔吉镇,可以说是他的第二故乡。他人低调,不常冒头,崔吉镇很多人不知道他,但他却对本地很多的人与事了如指掌。
像戚家这样的人家,戚老爷这样的人物,是个崔吉镇的人都会知道,王统自然也不会不知。
在他楞神之际,他想通了整件事,该是京都的人找不到戚缓缓,却把她家人找到了。想来如今,戚家人都在时王手上,他这是放出消息来,等着把人钓回去,让戚缓缓自投罗网。
慢慢地,他身边人走光了,告示前只余他一人,原来是又起风了,这鬼天气说犯就犯,风雪季真不是说着玩的。
街上人越来越少,直至差不多静街,王统整个人都被雪花覆盖,但他一点都不冷,甚至开始冒汗。
他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告示,他看着告示的一角已被大风吹起,但其它地方贴得很结实,无论怎样狂吹,这告示都只有那一角被掀打着。
王统手心都是汗,他几欲抬手,但都没能付诸行动,只能任手心里的汗越出越多。
他终于肯把视线从告示上移开,因为这样看着影响了他的思考。王统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沉思。
时王要用戚缓缓的家人来胁迫她,自然在没达到目的前,不可能伤害戚家人。若是让戚缓缓看到此告示,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连夜收拾东西往京都赶,那他们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并且经过此次逃脱,想从一着被蛇咬的时王手中再逃,几乎没有可能。
谁也说不准戚缓缓回到京都去,时王会如何对她、对她的家人。
最后,王统还想到,戚老爷戚夫人若知道实情,肯定不会允许戚缓缓为了他们而自投罗网的。
王统重新看向告示,他伸出手来,缓慢地碰到那个被掀起的边角,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再犹豫,“哗”地一下把整个告示撕了上来。
团在手中快步离开,虽街上无人,他还是走到更偏的地方,把皱成一团的告示撕的更碎,在风中扬起这些碎片,看着它们融入到漫天的风雪中,再也捡拾拼凑不起来。
做完这些,王统才发现他心跳极快,“咚咚”地敲打着他,像是在敲打着他昧着的良心,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不是故意骗人,他只是隐瞒了一些事,目的也是为了戚缓缓好。
对,他没有错。
王统没有去马场,也没有马上回家,他在冷清的街上走着,直到把身上的汗都走透,开始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时,才回去家中。
戚缓缓一眼看到他回来,马上递上掸雪的掸子,温手的热水也准备好了。
她念叨着:“就说这天气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说变就变。”
前几日她这样念叨的时候,王统总是不以为然,还是一心惦记着出去,现在他开始顺着她说:“是啊,还是等到风雪季过去再出去的好,我早该听你的。”
戚缓缓看向他:“怎么,冻坏哪里了吗?还是摔到了?”
王统躲避着她的目光,道:“没有,主要是出去也没有用,哪哪都没有人。”
他说着望向外面,又道:“肉、粮食,还有木材都储存得足足的,我看整个风雪季,你与我都不要再出去的好。马场那里本来就留有看场的人,我去不去意义不大。”
戚缓缓点头:“嗯,这样最好,我听丁婆说,以前这样的天气里是死过人的,还是当地人,像我们这样还未完全适应的外乡人,更要小心不可托大。”
“嗯。”王统点头,又一次躲开了戚缓缓的目光。
他跑过江湖,看出来戚缓缓眼中忽现的疑惑,他在心里给自己提气,没什么可心虚的,此心天地可鉴,问心无愧。
他对着戚缓缓露出一个经常对她做的微笑,戚缓缓眼见的放松下来,露出轻松地笑意。
看着这一抹笑容,王统更加坚信自己做对了,她的家人她在乎的人,都希望她好好的。而他会守护着这份安好,拼尽全力到他守不住的那一天。
他求神佛,不会有他守不住的那一天,戚缓缓定要一世安稳。
严令要贴满一个月的告示,在成冻这里根本没人在乎,待风雪季一过,衙内人早就把这茬事忘了,没有多少人知道曾有这样的一个告示存在过,当初看过的人也早把此事抛到脑后,与己无关的事没有谈说的必要。
再者,风雪季把人们关在家中,关得快要无聊死,终于可以整日都出门,吸引人的好玩的事太多了,玩乐还来不及呢。
戚缓缓与王统如他们商量的那样,从王统遇到忽来的风雪回家那日起,他们二人谁也没出过院子。
终于这日,连戚缓缓都在家中呆不住了,主动要出门。
王统赶忙道:“我先去街上走一走,看看路好不好走。”
“那大哥快去,我还有东西要买。”戚缓缓催他。
她之所以这样听劝,是有领居因路滑而摔断腿骨的,因正赶上风雪季,大夫来得晚了,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行走了,这个事可把戚缓缓吓坏了。
要说成冻哪都好,就是这点不好,生活上的危险要比内陆高很多,只能自己小心再小心了。
戚缓缓想起小时候,曾有算命先生在街上拦住她,说了什么她忘了,被来找她的娘亲看到,说小孩子不算命。那先生倒是不说了,只最后道了一句:“夫人此女,往北走尚有一吉。”
之后她就被娘亲拉走了,只记住了这一句。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先生的话,反正她成功逃到了不能再北的地方,希望那先生是位真大师,他所言成真,北方于她永远有吉。
王统比戚缓缓还急,他急着去街上看告示,自从那天把告示撕得粉碎,他就没再上过街,不知会不会有人再把告示补贴上。
他匆匆出门,看到原先贴告示的地方是空的,遂放下心来。他先去了趟马场,正好东家也在,与之商量好明天开始上工的事。
之后他又看了看马匹,出了马场,他在城中主街道上转了一圈,生怕告示会被贴在别处,好在都没有。在这期间看到街上有小摊出现,他买了些好玩的小东西,揣进怀里往家走。
戚缓缓新鲜了会儿王统买回来的东西,然后开始问起马场的情况,再有几个月,她就打算出手挣钱了。
听她提到马场,王统问:“咱们若也开马场,会不会抢了我那东家的生意,再者成冻本就没有什么外人来,这么多的马匹可都能贩出去?”
戚缓缓道:“我不是要新开马场,像大哥所说,咱不能抢了人家的生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咱们两个外乡人,可是嫌命长。”
“那你要如何做?”
“拿着钱去找马场的东家。”
王统还是存疑:“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与咱们合作?”
戚缓缓:“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但做生意就是这样的,一点点磨呗。我也不是没有准备,这里紧临外邦毫族,你那东家不愿做的这条商线,咱们可以做。既然想借人家起势,就要做好牺牲一些且吃苦的准备。”
“大哥,你信我,只要一个地方但凡有一种商业存在,我就能分一杯羹,不敢说大富大贵,肯定饿不死。”
王统笑了笑:“我信,你大胆去做,实在不行还有大哥在,后山打猎也不会让你缺吃少穿。”
戚缓缓微楞,什么时候开始,她与王统的关系已如此紧密,如她率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大哥饿着,王统也一样,想着她的衣食。
她能感觉得出来,王统对她无男女私情,他可能没有宋丘那么君子方正,但也是她见过的难得的正派男人。
既然王统帮她把街上的小玩意买回来了,戚缓缓又不想出门了,她把她自制的商业版图拿了出来,百看不厌地研究起来。
成冻的风雪季结束了,京都却迎来了初雪。
倪庚冒着雪来到王府后院,王府占地大,又他一个人住,这里平常根本用不到,也没什么人来。但从一个多月前,这里住进了人,准确地说是囚了人。
第65章
“他又来了。”说话的是戚木木, 戚家的小三子。
戚夫人往外一瞅,就见时王踏雪而来,一身黑氅在一片白雪中十分醒目。
戚老爷与戚夫人已不像上两次那样惊怕与慌乱,他们敷衍地站了起来。戚老爷冲时王伏身拱手, 算是行过礼了, 戚夫人则是默不作声地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倪庚第一次跨进这个院子是在这一家四口被关了好几日后。当时戚老爷与戚夫人可不是这样平静的, 他们追问他为什么要抓他们,以及他们女儿戚缓缓的情况。
倪庚对于戚缓缓的情况一字不提,只说需要他们在此长住,却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他当然不用给,戚家人也不敢多问。
与在金魏面前的激动、冲动不同,戚家人知道, 眼前人是只需动动手指就可完全颠覆他们命运的人,他们无论心中有多少不解担心, 愤怒怨气,都要自行咽下, 连什么都不懂的小三子, 都知道一手握紧手中的泥玩偶, 一手抓着二姐姐的衣角不放。
那一次直到倪庚离开,戚家四口都处在高度紧张中,未知让他们恐惧。是以,在没问出戚缓缓任何消息后, 他们沉默不言,只警惕地盯着他。
倪庚并未多留,他第二次来时, 戚夫人依然问了戚缓缓,但倪庚还是没有回答她任何问题。只不过那次, 在他要走时,戚夫人开口求他道:“殿下,天气一日一日地冷了,我这两个孩子年龄尚小,身体都不壮,还请殿下能否赐些取暖之物。”
是了,这王府后院常年无人居住,一经生活用品并不齐全。其它倒还好,只这碳火与厚褥棉被缺起来,京都的冬季是能把人冻坏的。
倪庚走后没多久,就有下人进进出出,送了好多东西来。戚夫人看了,上等碳,贵帛被,都是好物。
一时戚夫人更摸不准时王想要做什么,但她隐隐觉出,他们该是性命无虞,甚至提出合理的要求,时王都会同意。
这次,是时王第三次来了。
这次来,不同于上两次的寒冷,屋中是适宜的温度,倪庚坐了下来。戚老爷与戚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站在屋中不作声。
倪庚道:“二位可住得习惯?”
戚老爷道:“习惯。”否则他又能说什么,说不习惯,然后被押到还不如这里的地方去?毕竟他们可是从家中被抓出来,一路押着回京都的。
倪庚点头,扫了一眼戚夫人身后的方向。戚夫人立时警惕起来,用手回护。倪庚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调转了目光,戚夫人稍松了口气。
倪庚又问:“想来你们崔吉人,是受不得冻的吧?戚缓缓呢?她也怕冷吗?“
听他忽然问起女儿,还是用这种怀念的口气问起的,戚夫人的心开始下沉,对女儿的担心一时到了极致。
她忍不住问起:“殿下,我家娇娇是不是令您不高兴了,你要不要让妾身见她一面,教导开导她一番?”
倪庚:“没有,孤只是有感于这天气的寒冷,随口一问。”
接着倪庚又问了很多关于戚缓缓的事,都是些她小时候的事,戚夫人忐忑地都答了。
终于,倪庚不再提问,不再说话,他站起来欲走,戚夫人从担心戚缓缓的情绪中挣了出来面对现实,她又向倪庚求要了一些东西。
倪庚不像上次那样未置可否,他这次直接道了可,然后毫无预兆地,他一指小三子:“带走。”
戚夫人哪还顾得了刚才所求,就连戚老爷与二丫也都激动起来。小三子看到高大的侍卫朝他过来,吓得哭了起来。
屋中哭喊声乱成一团,倪庚率先出了屋,离开了后院。
戚老爷等人追到院门口,自然被侍卫拦了下来。他们一直知道自己被囚了起来,第一日就曾尝试出屋,发现院门口有侍卫把守,他们出不去,他们被王府剥夺了出入自由。
这时,只能看着小三子被带走,无论那孩子如何呼救,他的爹娘与二姐姐都无能为力,救不了他。
最后还是二丫把爹娘劝回到屋中,别回头小三子回不来,二老再被冻坏了。
戚夫人一进到温暖的屋中,她重新激动起来,拉着戚老爷的袖子问:“你说,他们带走小三子要做什么?去威胁娇娇吗?”
这个时候,戚夫人倒宁愿是这样。
自从他们进了这王府后院,早就有过猜想。夫妻俩都觉得抓了他们来是为了威胁戚缓缓的。一定是娇娇与王爷始终不睦,王爷气不过想到此法来治他们娇娇的。
当然他们也想到戚缓缓可能已逃走,时王找不到她,才想着拿他们来胁迫她回来的。但这种可能性很小,他们的女儿他们知道,从小娇生惯养,哪可能说逃就逃,被皇上与太后送出来才有可能。
但看他们都被抓了回来,说明他们逃的地方已被泄露,戚缓缓无可能被皇上与太后送出去。
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王爷拿他们来胁迫戚缓缓听话顺从,按王爷的想法过活。
戚老爷摇头,扶住摇摇欲坠的夫人,女儿如今不知平安与否,现下又把小三子搭了进去,他也快要撑不住了。
“你别这样,咱们都不能倒下,不管王爷在做什么,只要他不伤咱们性命就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活着就有希望,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二丫也道:“是啊娘亲,您想,若是姐姐出了事,王爷哪里还会大费周章地把咱们抓来,放在后院里供吃供喝,你刚才试探他,要了毫无用处的熏香他想都不想也答应了。所以,姐姐肯定没事,小三子也会没事。”
戚夫人哪会想不到这些,可是:“我一想到时王拿小三子去威胁娇娇,我的心就难受得揪在了一起,这两个孩子遭的是什么罪。”
戚夫人被人踹了家门,从屋中抓出来时没哭,被押进王府头几日里冷到一家子拥在一起取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时没哭,现在终于撑不住,泪如雨下。
小三子这会倒是不哭了,他坐在照月轩书房里的矮凳上,面前坐着倪庚,手中泥巴做的东西被他紧紧攥着,红着哭过的双眼与倪庚对视。
戚家三个孩子,老二老三不如戚缓缓会长,完全随了爹娘的特征,可戚老爷戚夫人就是一般长相,戚缓缓反倒不像是亲生的。
倪庚看了好一会儿小三子,在他身上找不到他长姐的一点影子,唯一双眼还有些像,他叹道:“你这双眼长得好,是唯一与你姐姐相像的地方。”
“手里拿的什么?”倪庚问。
小三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站起身来,把手朝倪庚伸出来。倪庚接了过来,原来不是泥人,是一把泥制的小剑,他上手把玩了两下。
倪庚不知,不是什么人都能从小三子的手中要出东西的,戚家只有他长姐可以,如今又多了个倪庚,这孩子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倪庚又问:“你喜欢这个?”
小三子点头。
倪庚:“你做的?”
小三子又点头。
“今年多大了?”
小三子不语,倪庚这才想起,他得到的关于戚家的通报中,就有一项是说,这个孩子有些语讷,上学都比别人晚了几年。
倪庚看他做的东西,不比外面卖的差。又考了他些诗词歌赋,整个狗屁不通,再问了他这个年纪该做的学问,依然不通。
倪庚心下有了数,对小三子道:“戚木木,孤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可能有你喜欢的东西。”
小三子跟着去了,他见到了巨大的大炉,见到了洗沙、炒钢……
倪庚拿起一个铁制的公鸡模样的小玩意儿对他道:“这个不比你手中的有意思多了?”
小三子猛点头,不知是炉中的火光映的还是别的什么,小三子的眼中冒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光芒。
倪庚又对他说:“这些都是闲来试钢做着玩的,那些才是正品。”
小三子看到一排排的长剑短剑,手中泥制的小剑掉到了地上。
“想学吗?”倪庚问他。
小三子不再不言,只是惜字如金:“想。”
倪庚带着他到了铸坊内部,时王殿下亲自带来的人自然给配了最好的师父。倪庚把人放下就离开了,临走时只道,铸坊休值时会让人接了小三子回去。
倪庚擅识人,他坚信每个人都有长处与用处,见戚木木那孩子的性子,以及考了学问后的反应,他觉得铸剑坊是那孩子该去的地方,比上学堂要强,有的人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不如去找适合的路子。
若说倪庚为什么会拉扯小三子一把,他也说不清。按他的估算,戚缓缓早该回来了,但他却没有等到人。
他每天都在想,是她没看到,还是真能狠下心来不顾家人?他每次去看戚家人,都在忍着脑海中翻滚出的各式各样折磨人的法子,以及如何让戚缓缓知道她的家人正在经受这些。
那样,她就会回来了吧,她以为他真的不敢吗。
可事实是,他给戚家人送去了御寒的物品,他跟他们聊天,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戚缓缓。他还看出戚家唯一的儿子脑筋不大对劲,对付这种人他有经验,今日一试,果然挖到了那孩子所擅长且有前途的方向。
他心中想的是,戚缓缓赌他不会对她家人如何,那他就下狠手然后把她家人所经受的告诉她,但他真正做的是,供吃供喝嘘寒问暖,还担起本该是戚缓缓这个长姐的责任,教导扶持她的傻弟弟。
倪庚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扶额,他这是在干什么,若再这样下去,戚缓缓还回得来吗。
好多日过去了,戚家三口被困在后院,依然出不去,依然没有长女与幼子的任何消息,连时王都不再出现。
而照月轩里,小三子被接了回来。倪庚问他学得如何,他只道了一个字:“好。”
倪庚甚至笑了一下,把金魏都看傻了,自从戚姑娘跑了后,他从来没见殿下笑过,就是太后来那天他都没有。
倪庚抽出一本书:“这个你拿走,下次回来孤要考你的。”
小三子接过,书的名字是“精炼嵌法”,小三子一看就知这与他近日学的东西有关,他忙打开来看。
倪庚制止他道:“你回去再看,先去看看你爹娘吧。”
小三子倒听话,马上把书合上,小心地揣进怀里。
倪庚人有些恹恹,一挥手,小三子被小厮带出了屋。他最近经常这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好像这个冬日把人冻得都要僵住。
金魏上前把炭火烧得旺了一些,他总觉得这照月轩始终暖不过来,忽听倪庚道:“你说,她是不是回不来了?宁可抛下家人,也不要再见我。”
第66章
金魏不敢应声, 离开炭盆,垂头站去一旁。
可倪庚并不只是随口感悟,他看向金魏。金魏这才道:“属下可以肯定,告示所贴之城镇绝无遗漏, 各处都有警觉, 并没有符合戚姑娘特征之人归都。”
这些倪庚都知道, 只不过此刻听金魏说出来,他神情更加恹恹,整个人倚向软榻。
另一边王府后院,见到小三子回来了,戚家人赶忙把他围了起来。都在问他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被吓到, 有没有受伤。
小三子本就语讷,被爹娘二姐姐这样东一嘴西一嘴问询着, 他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最后还是戚夫人拉着小三子到一旁, 先让他喝了杯热水, 然后让他坐在裘毛里, 一边让他取着暖,一边慢慢地问。
终于弄清他去了哪里,戚家人对这个结果都很惊讶。戚夫人又问:“你见着你长姐了吗?”
小三子摇头:“没。”
“这几日都在铸剑坊吗?”戚老爷凑前问道。
小三子点头:“嗯。”
二丫发现小三子手中一直抓着不放的泥偶,变成了铁制的小剑, 小三子注意到二姐姐的眼神,他举着小剑道:“我做的。”
二丫夸他:“好看,好棒。”
除却小三子沉浸在他新的玩物中外, 其他三人皆一脸茫然,他们更加看不懂时王了, 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晚些时候,戚夫人问小三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饭,小三子忽然从暖榻上跳下来,对家人道:“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回剑坊,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我还有一本书没看呢。”
难得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戚老爷、夫人,以及二丫都觉得小三子出去这一趟,不仅没见受罪,好像还成长了不少。
戚夫人果然留不住小三子,进来带小三子走的侍卫道:“殿下也不是一定要您家小公子去学铸法,若您不想,小公子是可以留下的。”
此言一出,还没等戚夫人说什么,小三子紧张道:“我要去,我要学。”
此情此景,戚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得赶忙给小三子收拾出个小包裹让他带着,然后就看着这孩子头都不回地走了。
戚老爷站在戚夫人身后轻轻道:“是好事。”
戚夫人:“但愿吧。”
小三子在铸剑坊长进很快,个子长得也很快,除了还是惜字如金外,与以前讷讷的样子有了很大的不同。
只要剑坊一休憩,他就会回到王府里来,每次都是先拜见时王,时王会考他上次留给他的功课,他能答上来不少,有答不上来的,时王会一一与他讲解。
时王还会夸他,说每次留给他的功课内容并不少,他能保证剑坊学业的同时还能兼顾他所留的问疑,可见是用了心的。
小三子在学堂的时候,别说表扬了,不被先生骂都是好的,何时被人这样夸过,这种成就感是他从不曾得到过的,甚至在戚家都没有。
论美貌与经商头脑,他根本无法与长姐比,论机灵活泼,写得一手好字,他无法与二姐姐比。
小三子嘴上不说,心里是明白的,爹娘与姐姐们早就做好养他一辈子的打算,他对此心里并不好受。可如今,他终于一扫心中郁气,他也是有用的人了,不用爹娘姐姐来养。
王府后院再无隆冬萧索之状,院中的一棵桃树冒出花骨朵来,给这个院子添了色彩。
小三子迈进院子来,戚老爷和夫人现在见到他都会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他们的小儿子再不是之前木讷的样子,如今高大且自信。
只是每次小三子来,戚夫人都会问他与时王是如何相处的,重点是有没有见到他长姐,哪怕是听时王提一句也好。
但小三子的回答每每让戚夫人失望,整个冬日都过去了,除了小三子,他们依然被困在后院中,时王再无踏足过这里,自然无从得知戚缓缓的任何消息。
戚老爷却看得开,时王能对小三子如此,对他们娇娇也不能差了去。
戚夫人是知道戚老爷这人的,什么都看得开,现在他开始在院中翻土,有心情种些什么了。用他的话说,待满院夏花,他们自会与女儿团聚。
倪庚可没有戚老爷乐观,他知道无论是什么原因,戚缓缓不会主动回到京都了,他这一计落了空。
戚缓缓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倪庚一直没有收回查找各地新起商贩的命令,可冬雪消融,各地的通驿重新开通起来,传回的消息依然没有这方面的进展。
倪庚现如今每晚都要睡在照月轩东院里,床榻上早已没有了戚缓缓的味道,但倪庚只能在这张榻上睡上两三个时辰,除却这个地方,他根本无法入眠。
倪庚有心亲自出去查找,但朝中之事绊住了他,宋丘那里终于有了点眉目。
宋丘于扬春日,给柳望湖去了封书贴。倪庚得到的消息,书贴中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只是一些问候之词。
但这就更奇怪了,宋丘在朝中从来没与任何人有过书信往来,为什么柳呈令会是特殊的一个?况为什么要写这种没什么实质意义的东西?
倪庚带着这种疑惑,把目光投到了柳望湖身上。
若不是宋丘弄这么一手,倪庚是决不会怀疑柳望湖的。柳望湖是忠烈遗孤,他与郡主的遭遇差不多,对外敌只能是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去通敌做细作。
可倪庚也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真相往往出人意料。
倪庚把目光聚在柳望湖身上后,他发现柳望湖的嫌疑不仅不能排除掉,他身上存着秘密呢。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发现,倪庚不能从京都脱身,他一头扎进去,誓要把一直困扰大杭的细作连根拨起。
与此同时,戚缓缓也在忙着她的正事。她化名王妹与马场的陈场主开始接触了。
陈麒也不是本地人,能经营这一份家业属实不易,他为人谨慎,从他不肯越过国境去与拢羌人做生意就可见一般。
所以,戚缓缓自然无功而返,但这早在戚缓缓预料中,她不急不躁,反正她给自己的时间是一年,若陈场主现在就答应了,戚缓缓还怕自己不够谨慎,招来祸事。
从春季到夏季发生了一件大事,就因陈场主不与拢羌人做生意,拢羌人竟铤而走险来抢了。
若不是王统发现不对劲,力挽狂澜,马场的损失可谓不小。陈场主在得知王统与王妹的关系后,震惊之余,有感他们没有借机落进下石,抢走生意,反而帮他保住了马场,终于答应了戚缓缓出钱入伙一事。
傍晚时分,王统与戚缓缓回到家中,王统把大门一锁,这还不够,又把屋门关得严实,然后回身对戚缓缓道:“我觉得有点对不住陈场主。”
戚缓缓就知他会这样,她道:“那大哥是在怨我了?”
王统:“不是,我怎么会怨你,这事被你办成了,还谁都没有受到损失,做事情要看结果,我知道的。”
戚缓缓:“大哥要想一想,虽然我达成了目的,但期间承担最大风险的也是我。”
王统赶紧道:“知道知道,我都知道,你差点吓死我了,此事不要再提了,以后我们好好做生意,你不要再这样冒险了。”
戚缓缓在与陈场主接触前,就开始频繁在成冻与拢羌之间往来。
这样的深入,让戚缓缓知道拢羌一直在与各个分散的部落争斗,其中最强对它威胁最大的是塔塔部落。
塔塔部落在东端,他们从那里的小国进兵器与马匹,正是因为得到了这样的战事物资,塔塔部落越来越强,大有成为拢羌心腹大患之势。
而拢羌这边,与大杭的成冻捱着,按说比起给塔塔提供后盾的小国要强大不少,但成冻唯一的马匹商人陈场主异常固执,坚决不想与外邦有什么牵扯。
戚缓缓是最先察觉到,拢羌人不打算再用金钱来打动陈场主了,他们打算赌一把,赌大杭不会为了小小成冻的马场主的几十匹马而出兵拢羌,他们要以武力抢夺来解决此事。
拢羌人是真的被塔塔逼到了一定份上,若不行此险招,恐以后与成冻捱着的就不是拢羌一族,要换塔塔部落了。
戚缓缓要做的生意离不开陈场主,更离不开那些马匹,若真让拢羌人得了逞,她看好的生意就泡汤了。
再者,她本来就是要借陈场主的势达到最终与拢羌人做生意的目的,如今被陈场主与拢羌人这么一搞,她准备了大半年的计划岂不是白做了。
戚缓缓不甘心,她不能让这种于哪方都不利的事情发生。
于是她冒险与拢羌大账中的大婢走了关系,与对方提了马匹二字,终于得以见到了他们的首领。
其中惊险自不必说,最终拢羌扣下她,但也给了她一个机会,若她谋算成功了,她能进入到陈家马场并开通与拢羌的交易,他们不仅不会伤她,还会拿她当岂达供起来。
戚缓缓不知岂达是什么,但肯定是好东西,她认同了首领所言,然后就发生了王统细心发现端倪,力挽狂澜一事。
顺手推舟,戚缓缓得已以王妹的身份与陈场主成为了合伙人,也因被拢羌的极端吓到了,正好让她专门负责拢羌这条线。
一切都是按着戚缓缓所设想走的,过程惊险,加上看似与外人合伙算计了陈场主,这才有了王统今日的心虚。
但如戚缓缓所说,她付出的并不少,若没有她的深入探查,也不能提前知道陈场主以及他的马场要遭大难,她虽算计了陈场主,但同时也救了他。
这些王统都知道,所以戚缓缓没说两句,他就马上和软了下来,直道是自己眼窝子浅了,把事一时想岔了。
戚缓缓不用王统赔罪,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得力且正直的帮手,她求之不得。
北方小镇成冻这里,戚缓缓完成了她商业的第一步,而京都里,倪庚最近也是频频得手。
因为怀疑了柳望湖,倪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柳望湖本人以及他周围的人与事上,一连端掉了几个敌人设在京都的暗哨。
倪庚没有打草惊蛇,柳望湖到现在都不知,只因宋丘的一封拜帖,他被暴露了。
以倪庚的手段,加上皇上与他打配合,柳望湖只道最近运气不好,并不知他已被倪庚利用来打击他的人。
为了牵出更多的暗哨,以及知晓他们最终的目的,倪庚打算放长线钓大鱼,不打算动柳望湖,来日方长,柳望湖必须被他榨取掉最后一点价值,他才会动手。
就在京都的事告一段落之际,东部前线传来消息,战事吃紧。
急信直接送到倪庚的手上,他打开来看,金魏过来倒茶,听倪庚道:“你也来看看。”说着把信递给了金魏。
金魏快速看了一遍来信内容,开口道:“怎会如此?大杭从来没缺过马匹。”
倪庚道:“此事孤早有耳闻,今年气候奇异,东部从来没有这样冷过,那些马匹不似北方马耐寒,一时损失了不少。”
金魏:“那殿下的意思是?”
倪庚:“调些北马过去,你去查看下马册,看看北方之地都有哪些马场。”
金魏马上去办了。
稍晚来报:“辽陪,凉都,还有成冻都有马场在经营,不过都是私场主,从没被征过马匹,可能要麻烦些。”
倪庚语气严厉起来:“管它是什么私场,国家战事需要,又不是不付他们钱,岂容他们挑拣。”
第67章
几日后, 金魏又来报此事。
此时的倪庚已把京都的事安排妥当,准备亲自到大杭的东西南北走一趟。他听到金魏报告说:“凉都马场的老场主在年初过世,新任接替之人不擅经营,把马儿都卖了, 如今马场已不复存在, 好在我们找到接手的下家, 那些北马已被收入。”
“其它的呢?”倪庚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簪问道。
玉簪上镶嵌的一点金恍了一下金魏的眼,他认出,这是戚姑娘经常戴的一支簪。
金魏自问对戚姑娘绝无冒犯之心,只是他回对方话时,不能盯着人家的脸看,他又高出戚缓缓太多, 目之所及正好到戚缓缓的头上。这只簪被他盯了很多次,自然记住了。
想来戚姑娘走时是一身新娘重妆的打扮, 这根簪就被留了下来。
这些想法不过在金魏心中不动声色地刹时划过,不耽误他回话。
“辽陪的场主狮子大开口, 颇有坐地起价之意。”
“他要多少?”
金魏报了金额, 倪庚道:“他可真敢要, 这是看准了他的马场离东部战区最近,想要借此发笔横财,然后收手不干了吧。”
金魏:“崔宸确有此意,他那马场勉强维持, 不大挣钱。”
“想多挣钱可以,但也不能漫天要价。”
金魏不太确定道:“殿下的意思是,不给他?”
倪庚把玉簪收到袖中, 抬眼道:“给他。但不是只收他的马,他的马场也一并要了。他不是要收手养老吗, 那就成全他,但他的马场必须归朝廷所有。”
倪庚虽还没了解成冻的情况,但以辽陪凉都两处马场来看,他意识到,朝廷要掌握北马的资源。今日折手,就吃亏在朝廷对此的疏忽,不能任这种情况再发展下去。
连塔塔那样的小部落都知讨好它的上附国,要来马匹与兵器,竟一时让它从个不起眼的部落,成长为与拢羌可一争的大部落。大杭于兵器上不需求助任何人,但马匹的问题被这次异象天气暴露了出来。
倪庚道:“这是好事,等出了大事再暴露问题岂不晚矣,如今算是亡羊补牢。”
金魏点头:“辽陪的位置的确好,可随时援助东部,收了这个位置的马场确实有利于东部的战事。”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最后就是这成冻,陈场主一听是打战所需自没有二话,只是他家新近与拢羌开通了交易,刚把一百二十匹上好的北马运过去,致使场内能派往东部的马匹数量并不多。”
倪庚看过去,眼中有一抹厉光闪过。他语气肃然起来:“成冻卖了马匹给拢羌?”
金魏就了解到的情况禀道:“属下帐中徐艺明是这样报告的。”
倪庚忽然起身,在书案堆积的文书上翻来找去,一边找一边问:“拢羌与塔塔新近的战况有没有报上来?”
金魏回想了一下道:“七日前来了一封,近日的还未到。”
倪庚住了手,把手中被他翻找出的文书往桌上一拍:“成冻的马场不是一直都不与拢羌做生意的吗,怎么忽然改弦易辙。”
金魏:“不清楚,属下马上派人去查。至于成冻马场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陈场主最多只能出三十匹北马给东部运过去。”
倪庚问:“这是他的全部了?”
“当然不是,是除却种马与留存后的数量。”
倪庚在心里算着从凉都与辽陪最终收来的马匹数量,够倒是够了,东部的马匹并未全军覆灭,异象天气也已结束,只要待马匹到位,东部的危机即可解除。
倪庚现在烦心的不再是此事,而是北部边境的局势。
好不容易那块地区崛起个塔塔部落,可以不费大杭一丝兵卒,以及他过多的精力,就可完美牵制住彪悍且擅战的拢羌一族。如今被成冻马场这样一弄,塔塔部落难逃没落之势。
塔塔如何倪庚并不关心,他在意的一直都是拢羌,虽拢羌年年表忠心,岁岁来上供,但倪庚对这种好战勇猛的外族之势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严苛的防备之心。
大杭国土的特征,四周除最主要的敌人拓石以外,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其余外族势力,大杭不得不防。
倪庚常年自绘舆图,这些外族在他心中无比熟悉,各族首领、家族成员以及细务他都能张口道来,如今熟悉且被他颇为忌惮的一族发生了变化,倚靠着大杭的马场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这不得不令倪庚往心里去。
倪庚心里有了成算,他道:“如你刚才所说,速速派人先行探查,倒也好,我正愁圣上不会同意我巡查版图一事,有了此事,想不走这一趟都难了。”
三日后,倪庚带队出发,出了京都几日后,金魏派出的人传来消息。金魏把纸筒递到倪庚手中,倪庚打开看到内容。
里面写着陈场主与拢羌做交易的始末,是一个叫王统的男子在中间穿针引线,且这人已入伙陈麒的马场,成为了二东家,有关拢羌的事宜都是他在管着,陈麒并不参与其中。最重的人一点,这个王统是京都人士。
倪庚首先想到柳望湖,这会是柳望湖的最终目的吗,拉拢其他遍布在大杭周围的外族?
本还没决定先往哪边行的倪庚,再无犹豫径直朝北而去。
成冻城中,王统这两日有些坐立难安,京都来了人,倒不是来抓戚缓缓的,是来为了东部战事要马的,但这也值得引起他的注意。
他越发庆幸在与陈场主合伙一事上,戚缓缓让他出面顶在前面,而她则是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拢羌那边,回来成冻的时间越来越少。
王统本打算书信一封给戚缓缓,但受她谨慎行事的影响,他怕这封信落到别人手上,引起未知的后患。
信不敢寄,让人传话也不行,就算是他们新招的伙计,也不有全然信任。信任也是要分情况的,这种于他们身份有暴露风险的传话,他没有把握不被出卖。
王统与京都来人及东部来人打过照面,他倒没什么好怕的,除却宋丘知道他与京都的联系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
若查到他头上,也只能查到他是从京都来成冻的。公子早在行事之前,就已把他的新身份伪造好了,确保他崔吉生活过的痕迹全无,他是从小就生活在京都的京都人士。
所以,王统不为自己担心,他希望这些人带着马匹走之前,戚缓缓都不要回来才好,这样最为稳妥。
可对方拿了马后,只有东部战区的人走了,京都的人不但没走,反而后续又来了一批。表面看是要与陈场主打好关系,为日后北马东调做准备,但这些人话里话外皆有试探之意。
尤其是最近的一次宴饮时,名为徐艺明的兵长忽然与他道:“听陈场主说你还有个妹妹,很是能干,只身进入拢羌不怕辛苦,当真是京都女子比都比不了的。”
看似闲聊,话也只说到这里,然后就是举杯让他痛饮,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王统知道,若对方是在试探的话,他该是露馅了。他太过紧张与在意,表情没有隐藏好。
回去后,王统觉得不能心存侥幸,把希望寄托于戚缓缓不归上,他要想办法提醒她。
王统最终写了信,他的亲笔信,在信上他没有任何提醒戚缓缓不归的字句,只是把京都以及东部来人买马的事说了,还像聊家常一样,告诉戚缓缓,这几日与京都来的大人喝了酒,聊起京都的旧闻旧貌,让他既起了思乡情又解了思乡情,很是感慨了一番。
王统相信,以戚缓缓的聪明劲,一定会明白他信中意思的。
“殿下,前方传来的,请您过目。”
倪庚稀松平常地把信展开,渐渐地他脸色巨变,把信快速收起后,下了命令:“全速前进!”
金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殿下如此失态,难道北部边境有变?他不由得担心起来,疾行中问殿下:“殿下,可是边境有变?”
倪庚没有即时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边境之事,还未可知。”
这话说得金魏越发不明,到底出了什么事?待他看到殿下在每日只留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里,把带在身上的玉簪拿了出来,他忽然就明白了。
“京都人士王统,刚到成冻不足一年”还有“身手敏捷,帮助陈场主化解了拢羌的偷袭”这些信息联系在一起,都指向了另一个可能,王统不是柳望湖的人,而是宋丘的,他极有可能就是带走戚姑娘的宋丘的帮手。
至于殿下为何会语焉不详,不与他明说,金魏也有了心酸的解读,殿下这是怕失望啊。
这一年里,每次传来可疑线索时,殿下都有把握戚姑娘要被找到了,但没有一次是真的,殿下失望了太多次了。殿下虽不说也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心里是难受的吧,已经开始不敢再抱有希望,连与他都不再明说。
一路疾驰到极北之地,明日就可以进城了,倪庚要求全队停下来,反倒不急着进去了。
他让众人换了妆扮,皆扮成了南来北往各族商人的模样。易容术早几年殿下在边境打仗时经常使用到,那场战事结束回到京都后,殿下就不再这样装扮了。
如今此术又被拾了起来,一时看得金魏呆住,殿下的这手易容术使得真是出神入画,任他都要认不出来了。不仅仅是妆容,殿下连口音都变了,说得标准的拓石语,这也是殿下在打仗那些年里学的。
“怎么,不适应了?”倪庚看金魏的表情,问道。
金魏如实道:“是有一点,殿下这都多少年不这样了,属下一时难查,真的认不出殿下来了。”
倪庚:“认不出来就对了,若还能像当年那样骗到你,说明我的技艺没有退步。任她,也会被我骗到吧。”
第68章
金魏这时才看到传信内容是什么, 是徐艺明截下的一封信。
信是陈场主新入伙的二老板王统写给他妹妹的,一年前二人从京都来到此地,还借着当地场主陈麒的势成为了与拢羌做生意的商人,这样的营商头脑倒真像戚姑娘。
但, 只凭这一封信并不能说明什么, 看来殿下是有意亲自一探了。
金魏又扫了一眼手中的信, 可以看出信上王统很巧妙地提到了京都来人的情况,以他们常年与细作打交道的经验,这很可疑。
金魏把传信还给倪庚,他当然希望他们的判断是对的,找到戚姑娘,殿下的头疾就该好了。
若说之前金魏尚不可知倪庚的病情是装的还是真的, 经过这些时日,他可以确定殿下的身体状况, 确实受到了戚姑娘逃脱一事的影响,只是殿下不想让人知晓他在受病痛折磨, 加上心病确实无药可医, 他只能默默忍受。
如今看到了曙光, 金魏同倪庚一样,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一探究竟。
一队人打散了进到城中,同样易了容的金魏与倪庚同行。
金魏听倪庚道:“我们顺路去趟马场。”
金魏还以为殿下会急着去往拢羌, 想不到他竟会先去往马场。金魏觉得殿下好像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急迫,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亢奋。
到了马场,倪庚进去假意挑马, 因他现在是外族人的样貌,提出要买马, 马场的伙计告诉他,如今没有马了,都被运走了。
倪庚装做听不懂的样子,小伙计无法,只得去找了王统来,反正王管事一向是负责外邦商线的,他们场主向来不与这些外邦人打交道。
王统从屋中走到圈场,看到两位高大的异族人站在其中,他准备上前打招呼。
王统刚一走近,就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朝他扫来,他心里一突,再一看那种感觉又没了。
他道:“二位从哪里来?”
金魏也会一些拓石语,但现在用不上,他说着带口音的大杭语说他们是从拓石跑出来的商人,如今正在穿越大杭想要去北境。
金魏又说:“我们的马儿在凉都被人偷了,不知为何偌大的凉都竟然买不到马匹,好不容易来到成冻,看到这里有马场就想着进来买上两匹,不然后面的路是真不敢走了,您也知道,境外那些地方没有马匹寸步难行。”
王统点点头:“若二位没有马匹,过境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凉都与我们这里之所以没有马,是因为被官府征用了,二位若只要两匹的话,我这里还是可以匀出来的。只是现在定价略贵,不知二位可否承受?”
金魏:“原来是这样,理解理解,物稀则贵嘛,多少钱?我们要了。”
王统报了价格,金魏立时掏了钱。
王统从里面牵了两匹马出来,分别交到金魏与倪庚的手上。
只是在缰绳交到那个一直没说话,一脸金贵的男人手上时,对方手太急,若不是他卸力晚,马该惊了。好在有惊无险,二人接了马离开了马场。
出了陈家的马场,行了一段路后,倪庚放慢了速度,刚才他故意试探王统,对方手劲了得,绝对是有功夫在身的。除此,王统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他不会做生意。
金魏把底牌都亮到那种程度,他们急缺马且不差钱,若是会做生意的,不该一早就说出还能匀出两匹马这样的话来,该是引导他们来求才是。
王统太实诚,自己先说了出来,且说了半天价格比往常贵的话,最终成交的价格却并没有贵到哪里去,以现在成冻马场的情况,甚至可以说是便宜了。
由此可见,这样心性之人怎么可能在异地能这么快地攀上陈麒,占了马场的一杯羹,想来他那个身在拢羌的妹妹才是关键。
倪庚在见到王统后得到的两个情况,更加佐证了化名王妹的人有很大可能是戚缓缓。
倪庚忽然扭头看向金魏,问道:“她要叫他哥哥的吗?”
金魏被这突然一问给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
倪庚一声“驾”,马儿冲了出去,金魏紧随其后。
越过边境,他们来到拢羌的地盘。到了这里,就开始都是倪庚冲在前面了,因为金魏不懂拢羌话,而倪庚因为这些年对拢羌异军突起的重视,他倒是学了一些羌语。
再因为倪庚对塔塔太过了解,他随意散出去一些小情报,就足以引起大帐那边的注意,第二日就有人来引他们去见首领。
倪庚骑着马进入大帐范围,一眼望去都是帐子,走到尽头才看到石头做的简易围墙,里面有几座毛毡帐。
这也是近两年拢羌强大起来才修建的,以前他们一族如塔塔部落一样,是没有固定的毛毡帐的。
石头墙有人把守,在这里他们要下马进入了。倪庚在心里嗤笑,何时拢羌竟也起了派头,城墙内竟不许骑马了。想学大城镇却学得四不像,徒添笑料罢了。
倪庚正要下马,就见从最近的一个毛毡帐中走出来一个女子,她穿着当地服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顶白色长毛帽子把她的额头与眉毛都盖住了,致使大大的眼晴更加显眼,以及被帽子衬得又小了一圈的白净小脸儿。
那是戚缓缓,倪庚还没有看到她正脸时就认了出来。待人转身,看着她因出了毡帐而被冷到,双手往手筒里一插,护了一下因寒风吹来而皱起的口鼻,好似这样就能挡寒,一脸的满足。
倪庚脚步顿住,天地间只看得到一个她。
戚缓缓被人这样盯着,感觉到了不适,她朝倪庚看去。是异族人,戚缓缓因在拢羌呆得时间长了,不像从前完全分不清他们的区别。像现在她就知道,这忽然出现在毡屋前的二人不是拢羌人。
当然以她大杭内陆人的长相,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被这样看着,戚缓缓也能理解。她刚来拢羌的时候,这里的人也是这样专注地盯着她看,让人觉得有被冒犯到。
戚缓缓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冲对方点了下头。然后就转身回了毛毡帐中,她本来是要到墙外帐子那边去的,但还是决定先避开这两个陌生人为好,谈不上为什么,就是想这样做。
倪庚全程盯着戚缓缓,看到了她在看到他之前的轻松样子,还看到她对着他点头微笑,以及猝不及防地转身入屋,只余个背影一闪而过。
倪庚双手背在身后,只有金魏看得到,这双手一直在抖。
待戚姑娘转身回去帐中看不见后,倪庚还能听到自己哐哐地心跳声,这样的狂跳并不让他难受,相反,他的心彻底安了下来。
他知道拢羌有拜长生神的习俗,这一刻他甚至想向东面,拢羌族长明供奉之处叩拜,感谢让他在这里找到了戚缓缓。
倪庚心安的同时心情也轻松了起来,他现在一点都不着急,当然正事还是要做的。他得弄明白,拢羌有没有与拓石,或者说柳望湖一众有联系。
拢羌的首领吐赤鲁,从父亲手中继承首领一位已三年,拢羌在他手中眼见的强大起来,可见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只要是与战事有关的事情,他都无比重视,自然也会重视倪庚与金魏带来的有关塔塔的情报。
判断了真伪之后,吐赤鲁大喜,设宴款待了倪庚与金魏。吐赤鲁几杯酒下去,已开始与倪庚二人称兄道弟。
倪庚一个眼色,金魏借机出了毡帐,卷起衣服变为一身黑,再用黑布蒙上面,进入另一个毡帐,于黑暗中寻找起来。
在这期间,吐赤鲁与倪庚所在的帐中,进来一人,来人手拿着托盘,里面是拢羌难得一见的果子。
吐赤鲁与倪庚见到来人皆是一楞,还是吐赤鲁先道:“我的岂达快进来,你这是又拿什么好东西来了?”
倪庚闻言猛地看向吐赤鲁,眼神如刀,得亏吐赤鲁有了些醉意,注意力又在戚缓缓身上,否则以他对杀气的敏感,此刻恐要拨刀了。
岂达?这可是拢羌一族对圣者恩者的称呼,表最大的尊敬之意。
倪庚疑惑,戚缓缓到底用的什么办法能被拢羌的首领唤一声岂达,但他更在意的是,吐赤鲁不愧是蛮夷之地的蛮夷之人,谁准他把戚缓缓唤作“我的”。
第69章
戚缓缓对着首领笑, 伏在吐赤鲁的脚下,这是拢羌一族对王的行礼方式,就是吐赤鲁的亲弟弟束哈将军来了,也是要这样与王行礼的。
虽如此, 倪庚在看到戚缓缓仰着头对着吐赤鲁笑时, 他眼神冷了一瞬。
戚缓缓这些时日对吐赤鲁有了些了解, 这位王喜欢别人什么事都惦记着他,极好面子。戚缓缓在拢羌看到了新的机会,如果她运作得当,她就可以彻底脱离大杭,再不用担心被倪庚找上。
是以,戚缓缓要与吐赤鲁交好, 要得到他更多的信任,才好为自己谋事。
戚缓缓在遇到倪庚之前, 从来不知何为讨好。她在家中,做什么不做什么, 都是爹娘最爱的女儿, 是妹妹弟弟也愿捧在手心的存在。在崔吉镇上, 她从来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反正无论她怎么做都有人追捧也都有人看不惯,所以她向来随心所欲。
直到倪庚的到来这一切才被彻底打破,从此戚缓缓生平第一次去注意自己的言行, 去刻意讨别人的喜欢。
此刻,戚缓缓看着吐赤鲁爽朗的笑,她相信她一定能从吐赤鲁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
戚缓缓道:“听说王这里来了客人, 我那里正好有些果子,拿来与王待客之用。”
吐赤鲁这一年来刚修建了城墙, 建了毡帐,正是虚荣心爆涨阶段,当然在吃食上他也乐意向外人表现丰盛,戚缓缓此举甚得他心。
只是这位拓石过来的富商,好像并没有太高兴,也是,他们这种走南闯北又有钱的家伙,这点子于拢羌来说稀有的果子自然是看不上眼。
倪庚忽然问吐赤鲁:“王,这位是?”
此时吐赤鲁已让戚缓缓起身,他道:“这是长生神送来给我们的岂达,与你一样,她预示着打胜仗。”
一个给他带来了马匹,一个给他带来情报,想不胜都难。
“哦,姑娘贵姓?”倪庚操着不甚熟练的大杭语言问道。
戚缓缓道:“我姓王,王妹。”
王统的妹妹吗,这化名倒是起得省事,倪庚在心中腹诽。
“在下汉名徐泠,来自拓石,如今是大杭的商人。”倪庚看着戚缓缓说道。
眼前这名异族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睛长得与内陆人不一样,戚缓缓被他盯得有点不舒服。攻击侵略性太强了,这人不像商人,倒比吐赤鲁更像个驰骋在战场上的战士。
但戚缓缓听到他能从拓石走出来在大杭经商,对他起了兴趣,成功的商人在戚缓缓这里都是要被高看一眼的,她向来爱从这样的人身上发现长处,然后学习。
她问:“徐阿鲁在大杭做的什么营生?”
阿鲁是异邦称呼年轻公子的叫法。倪庚把与吐赤鲁刚说过的,编好的一套说辞又与戚缓缓说了一遍。
戚缓缓眉头轻蹙了一下,继而保持微笑道:“那真是失敬,以徐阿鲁拓石人的身份,能在大杭经营铁器行,那真是了不起啊。”
倪庚心下一跳,他只对此行当有所了解,所以才顺手拿来编造,但他听出戚缓缓话外有话。
倪庚忽然想到,他对商道这一块确实是不了解,难道外邦人士的身份想要在大杭开铁器行是要有什么讲究的吗?可他现在又不能直接问,只能表现得讳莫如深,直接避过去的好。
倪庚警醒的对,在大杭有官铁行与私铁行,他一王爷高高在上,自然不知这里面的门道。
表面看,普通百姓就可开私铁行,但其实不然,真入到这门里来就会知道,所谓的私铁行全部被官铁行拿捏着。
若没有门路,是开不了铁器行的,哪怕你做的与兵器无关,只是日常生活中要用到的铁器、工具,都一样要经过官铁行的暗中批复。
戚缓缓有心往深里聊,想看看一本万利,投入就能挣钱的行当,这位除阿鲁到底是如何找的门道。
但对方似不想多聊,想来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暗通曲款的事不好拿到明面上说,再者就是他根本不了解铁器行,一切都是他的说辞,他与她一样,是想空手套白狼,从吐赤鲁这里得到点什么。
倪庚不知,他与戚缓缓重逢的开端,就被她怀疑上,顾忌他是个骗子了。
这时,完成探查任务,重新变回商人模样的金魏回来了。他看到屋中多出的人后,掀帐帘的手微顿了一下。
倪庚正好借此转移话题,他道:“这是我的家奴,这是拢羌的岂达,王姑娘。”
金魏一样,说着蹩脚的大杭话,与戚缓缓打了招呼。
戚缓缓回了礼,同时她发现,这两位拓石人身上都带有浓郁的熏香。这位家奴掀帘的时候带了外面的风进来,这股冷风吹得戚缓缓的嗅觉恢复了一息,这才意识到她被浓郁的香气熏得嗅觉减退了。
外族人确实体味较大,一般都要带着香包,有的甚至衣服头发上都熏了香才出街,但眼前这两位,只闻得见浓郁香气,却没有其它不好的味道。
是不是因为他们在大杭呆得时间长了,饮食与生活习惯已被改变才这样的,戚缓缓胡乱想着。
任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倪庚特意为之。就像戚缓缓虽已离开他身边这么久的时间,他依然记得她的味道。
她刚才靠近献果子时,他一下子就重新获取到她身上独属于她的味道。
时隔将近一年,她的装扮都变了,但她还是她,让倪庚夜夜在榻上捕捉的快要消失的味道,一下子回来了,无论身心他都感到了舒畅与美妙。
同理,倪庚怕戚缓缓从气味上认出他来,正好外邦异族人士都爱佩戴熏香,于是他给自己与金魏都带上一个,以防万一。
戚缓缓不同于以前,还是闺中毫无见识的小姑娘,她在反抗他的过程中得到了成长,在逃亡的日子里想必成长的速度更快了,倪庚不得不多考虑一层。
戚缓缓果子已献,这二位能进得大帐的人她也见到了,对他们有了一定的判断。她站起身来,与吐赤鲁告退。
倪庚目送戚缓缓离开,压下眼中的旋涡,看向金魏。金魏冲他轻摇了下头,倪庚心中有数了。
酒过三巡,连喝高的吐赤鲁都发现了,这吃过见过的富商,怎么一盘果子还护上了,与他小时候养的大獒有一拼,护食。难得他刚才还表现得不感兴趣。
倪庚手中捏着一颗鲜红的果子,上面还挂着水珠,想来这一颗颗的果子都是经了戚缓缓的手洗干净的,他当然一颗都不能给外人留。
吐赤鲁一喝酒就好睡觉,这时眼皮已有些打架,他挥手,进来的卫兵把倪庚与金魏请了出去。
卫兵带他们来到一处毡帐,倪庚进去一看,脸就沉了。帐中东西两处各有一矮榻,榻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本该披盖在身上的裘毛披下,此时能看到有人在下面蠕动。
毛披下的人全身只露出个脑袋,是年轻的拢羌族姑娘,在见到倪庚与金魏后,本毫无羞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娇羞。
只是这异邦女子就算是做了娇羞之态,也只给人一种恣意盎然的感觉。
两张榻上各有一个姑娘,金魏不似倪庚沉了脸,他脸红了,比喝多了还要红。他从不近女色,连倪庚说要给他说亲都被他拒了好几次,他好像天生少了一根筋,志不在此。
倪庚扭头就走,大有让金魏收拾烂摊子的意思,金魏一时楞住,他从来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做?有位姑娘的胳膊已经伸了出来冲他招手了,能想象到那裘毛披下会是什么光景。
金魏也扭头出了帐子,他在倪庚身后道:“阿鲁恕罪,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请阿鲁明示。”
倪庚正要开口,就见个别的帐子中,有人在探头探脑,他一眼就在当中锁定了戚缓缓。他还能不知道她,她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实则她可雀跃得很呢。
倪庚脸色更沉了,这帐子他决不能再进,也一定要把此等荒唐事尽快且明确地解决掉。
他用周围几个帐子里的人都能听到的大音量,对送他来的卫兵道:“麻烦你,给我们换个帐子,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心中已有爱人,万不可能进帐行事。”
金魏马上也道:“我与我家主人一样,还请小哥帮着换个帐子,明日自当向王说明。”
卫兵听得新鲜,女人、美食、马匹都是于他们来说稀缺的资源,若不是首领看上了他们带来的情报,才不会如此高规格地招待他们。至于此人所说的有爱人,与此事又有何干,大丈夫还会怕女人多。
卫兵喃喃道:“行吧,本就是送给二位的,二位若不想要当然没什么,我这就重新给你们找个帐子。不过你们怎么会与内陆人一个毛病,我们的岂达也是,王赏她最英俊勇猛地勇士,她也是吓得跑出了帐子。”
倪庚脸色大变,猛地看向戚缓缓,可能是因为被他发现了她在看他热闹,她早就收回了小脑袋瓜。
倪庚暗自运气,他该想到的,拢羌最早是个什么模样,皇上登基初年,他们还吃生肉,饮血当水喝,女子不袒胸不过十年。他怎么就忘了呢,这是一群空有力气与蛮力的真正蛮夷之辈。
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可能消灭此地那些比他们文明的部落。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打法,快速有效,让拢羌在十余年中异军突起。
如今他们也学着前部落们开始讲究起来,可毕竟时间尚短,骨子里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倪庚气恼,戚缓缓知不知道她把自己置在了什么样的地方,知不知道她是在与虎谋皮。
算了,他先一笔笔地记下,待她重回他掌中后,他再与她慢慢聊、慢慢算。
换了新的帐子,金魏在周围查看了一番后,压低声音与倪庚禀报道:“属下都查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吐赤鲁与拓石或是柳呈令有勾结。”
经过这半日的观察,倪庚也是倾向此结果的。
这样他就放心多了,只要拢羌不与拓石勾结,目前不具备任何威胁。拢羌只对戚缓缓有危险,他不能让她再在这里呆下去。
第70章
戚缓缓本不知外面有热闹可看, 是与她交好的那个大帐婢女拉她出来看的。
不得不说,她虽没想着看别人的热闹,但还是抵不住好奇心。
她之前也得到过首领于这方面的所谓恩赐,那日, 她感慨拢羌俊杰好身材的同时, 也被吓到了。
她跑出了帐子, 被拢羌的小伙姑娘们笑了好久,就连吐赤鲁也笑她,大杭人就是放不开,讲究毫无用处的贞洁。不像他们,活得恣意,好东西好的人都要尽可能地尝试占有。
戚缓缓某些方面认同吐赤鲁所说, 但有的放不开虽不是因为对方所说的理由,只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大杭人, 她认为的文明不允许她这样做。
所以今日,本不打算看热闹的戚缓缓没有缩回去, 她想看看在大杭做了多年生意的拓石人, 能不能习惯拢羌特有的款待。
当她看到对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帐子, 说着意想不到的拒绝理由,戚缓缓想的是,看吧,这回总不能只笑话我一人了, 还有别人也接受不了这个的。
她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容,正被对面一双探究的眼睛抓住。看别人热闹没什么,但被正主抓到就另说了。
戚缓缓实在不好意思, 待那拓石富商与卫兵说话之际,她赶紧缩回帐子, 再不敢多看。
这夜戚缓缓临睡前,想着该回成冻一趟了,马匹的事情都交接好了,上次与王统通信,他就提了让她安排好一切回去一趟,丁婆家的男人在山上猎到了好东西,他收了一部分回来,等她归家做给她吃。
这样的夜晚,身处在习惯食熟不久的拢羌,一想到王统那一手做饭的手艺,戚缓缓抿了抿唇,更睡不着了。
想来,王统可有日子没给她来信了,她越发的想回去了。
两日后戚缓缓向吐赤鲁提出回成冻一事,吐赤鲁说派人送她回去。戚缓缓从成冻过来是带有伙计的,伙计都住在城墙外的帐子中。但她想到,这片土地一直有战事,有吐赤鲁的人护送更好,正想点头谢过首领时,随后进入大帐的倪庚道:“我们也正好回成冻,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戚缓缓正要拒绝,吐赤鲁率先道:“这样好,省得我再派人跟过去了,这些小崽子一到了成冻,总会给我磨蹭,多呆上一两日。军中正是用人之际,这次都不用抢这个活儿了。”
既然首领都这样说了,戚缓缓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反正她也不是孤身一人,不过一日就可到家,没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拓石富商的好意她只能心领了,她并不想与之走得太近,更不想与他们同路。
出了大帐,戚缓缓礼貌且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倪庚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才微笑着道:“那好吧,祝王姑娘一路顺风。”
戚缓缓:“谢谢,同祝徐阿鲁。”
两拨人离开拢羌,要去往成冻的人分了开来,戚缓缓走出大帐区域的城墙,她的人等在外面。
戚缓缓带过来的伙计一共六名,加上她,七人的队伍出发了。戚缓缓没有坐马车,她根本没带马车来,她来时与回去皆是骑马而行。
在成冻等机会与耗日子时,她学会了骑马。这是从倪庚把她拴在马下跟着走时留下的执念,她一定要学会骑马。如今她做到了,王统是现成的好师父,但她不是个有天赋的学生,不过咬着一股狠劲,肯学罢了。
远处同样骑在马上的倪庚回头对金魏道:“可真是长了不少的本事,依你来看,骑得如何?”
金魏已看了好一会儿了,他如实道:“看上去甚是熟练,是下过工夫的。”
倪庚看上去心情不错,他看上的人怎么会差,干什么都像模像样。
他看着戚缓缓一行越走越远,离开了王城的范围,倪庚脸上的轻松笑意一扫而光,立时肃然了起来:“我们走。”
倪庚与金魏朝着同一方向戚缓缓一行的侧面驶去,不知驶了多久,从周围冒出越来越多的侍卫,皆是与倪庚来汇合的他的人。
戚缓缓一行的速度并不慢,真正学会骑马以后,想骑慢点儿反而会更累。
他们一行人本走得好好的,突然听到身后有马匹疾驰的声音,戚缓缓猛地回头,就见一队人正朝他们这里来。
她看不请来人是谁,只得吩咐大家躲避,这样来势汹汹裹挟着霸道之气的势力,戚缓缓只想着赶紧让路,莫要与之起了冲撞。
但那些人速度慢了下来,且越来越慢,快接近戚缓缓一行人时,戚缓缓终于看清,是拓石富商。
她眉头皱了起来,没等她说什么,对方道:“好巧,又碰到姑娘了,我看我们还是一路同行的好。”
若说刚才戚缓缓拒绝同行还只是因为不想与陌生人相交太过,但此刻,看着他身后忽然多了这么多大杭面貌的随从,且这些随从的气质皆不像寻常伙计,戚缓缓心中警钟大作。
她再次拒绝,语气比之前强硬了不少。但对方把马儿行到她的马前,用比她更强硬的语气道:“此处已出了王帐,离成冻还有半天多的行程,一起走会更安全。”
戚缓缓意识到,她是妥不开对方了。如今对方的人比她这边多了很多,而且个个看上去都是练家子,戚缓缓不敢激怒对方,只得应下,走一步看一步。
戚缓缓的伙计就是普通的小伙计,她想着要召一些会武功的人来,但这件事还未来及做,就遇到了眼前的麻烦。
说是麻烦,其实戚缓缓还不能百分百确定,若这是拓石人性格使然呢,太过霸道不喜欢被人拒绝呢。
想到此,这熟悉感让戚缓缓眉心一跳,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人与事窜出来一瞬。她压下这股不适,打起精神来应对这非得跟着她不可,目的存疑的拓石富商。
一路同行,除一开始这位徐阿鲁态度强硬了点儿外,在后面的行程中,他态度温和,与戚缓缓说话时总是在笑,与他刚才强硬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善谈,这一路而来,就连个不起身的废弃碉堡,他都能说出门道来。不止这些,有关拢羌与塔塔的事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戚缓缓得承认,她爱听这人说这些,她在期间得到了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开拓了眼界与想法。
若不是此人不可信,她甚至想把自己的计划露一些出来,问问他的意见。但这是绝不可以的,戚缓缓理智尚在。
就这样走着走着,眼见再有一个时辰边境就要到了,若这一个时辰内,徐阿鲁还像现在这样,戚缓缓就可松口气了,到了成冻她就不用怕他了。
此时,一匹驮着货物的马匹忽然开始尥蹶子,把个背上驮的货物全都撂到了地上。不用倪庚出手,金魏把马匹制住了,但地上的货物却是散了一地。
戚缓缓马上下去查看,小伙计也忙下来帮忙收拾。
“别动那个!”戚缓缓急道,亲自去把东西收在手中,左看右看生怕摔坏,看到东西没坏后,顾不得那么多,拿出干净的巾帕把上面滚落的脏土一点点擦干净,宝贝得不了了。
倪庚忽起了兴趣,不知这是什么物件,让她这么喜欢。
没等他弄明白,戚缓缓的小伙计揶揄道:“姑娘这是给王管事挑的礼物吧,挑了可有些日子了,光给店家与姑娘传话,我的腿都跑细了。这死马真没眼力见,摔什么不好你摔这个,这可是姑娘对王管事的一份心意。”
这小伙计一来就跟着戚缓缓来到了拢羌,只知王管事与王姑娘对外宣称兄妹,但以他看来,二人哪有一点儿亲兄妹的样子,他在成冻与外境打杂多年,看到了太多这样以兄妹相称的真情人了,是以才有如此一说。
戚缓缓当着外人的面不好与他相说,想着待回去,得让王大哥好好跟这小子说说,听不进人话还嘴碎,无论如何,下次不带他出来了。
“是什么?”倪庚忽然出声问道。
他语气太过正式且低沉,戚缓缓一楞,看向他“啊?”了一声。
倪庚此时也下了马来,走近戚缓缓,面色严肃道:“什么东西让王姑娘如此在意,想来是好东西,能否一见。”
不过是她挑与王统的小玩意,一把拢羌小刀。戚缓缓打开来送到倪庚眼前让他看,倪庚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呵,拢羌刀罢了,跟大杭的刀器根本没法比,上面连个玉石都没有镶,宰兔子他都嫌寒碜。
可,这并不是刀好不好的事,如她那小伙计都看了出来,这是一份心意。一份他曾短暂得到过,后来再也不见的心意。
倪庚盯着这把质朴的小刀,他不该心软的,他本怕吓到她,想着到了成冻再慢慢引导她猜出他的身份,待她一猜出来,他就带着她回京都,甚至都想好不治王统的罪。
但他得到了什么,一把拢羌小刀,这份于别人来说的礼物,却是刺向他心脏的利刃。
倪庚决定了,不用等到回成冻了,她这把刀注定送不出去了,他早该速战速决的。
他笑了笑,对戚缓缓道:“好东西,想来收到此物的人一定会很高兴,王姑娘可以收起来了。”
戚缓缓还真如他所言,把刀盒重新放好,这次专门放在了她的坐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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