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内监本就声音不大, 但还是越说声儿越小,被时王殿下忽然冷厉下来的气势吓的。
养怡殿的内监哪个不是擅察颜,自然能感受到时王殿下的变化。
倪庚站了起来,不再跪地, 内监说完自己所知道的全部, 悄声地退到了后面, 原先只是想献个殷勤,此刻恨不得消失在原地,不被注意才好。
从妻不从妾,就算他今日也像宋丘那样,把私事放到大殿上去说,早他一步拿出纳妾书也没有用, 大杭律,女子若有做正妻的选择时, 是可以拒绝为妾的,哪怕要纳她的是她的家主。
他虽为王爷, 但律法摆在那, 也不能明着不遵守。这也正是宋丘来这一手的原因, 倪庚眼神一凛,此事并不简单,有关他与太后、皇上就戚缓缓的这场纷争被严密地保密下来,宋丘这时冒出来, 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此事到是不急,宋丘人在京都在朝为官, 若真有窥圣之心是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才抓回来的人, 才刚开始惩治,就被人觊觎上了,他当初能破坏他们一次,现在也能继续毁掉他们的妄想。
皇上一回来没有看到倪庚,不是说一直跪在殿外吗,有人在刘四耳边耳语,刘四听后转头对皇上道:“圣上,太后娘娘来了,与时王殿下在殿内等您呢。”
原来是母后沉不住气跑来了。皇上提步迈入正殿。
一进去就见,太后站着倪庚跪着。显然太后是心疼阿弈的膝盖了,他不肯起,太后连坐都坐不下。
皇上其实在朝堂上也有些坐不住,想到倪庚从小受的那处膝伤,也不忍心让他长跪,但他这次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皇上气到做不到让他起来。
他已经摸准了太后与自己不会对他下狠手,简直是有恃无恐。
但皇上还是对倪庚道:“你先起来,知道自己这样是为不孝吗?”
太后也跟着道:“皇上都让你起来了,还不快起来,不要让母后担心。”
倪庚没有起,而是从怀中掏出那封纳妾书:“皇兄母后,人,我虽没放手,但我已清醒,愿听皇兄母后的话。”
太后拿过纸函,打开一看就明白了,早这样也不用她与皇上大费周章,不过一个女人,若不是他非要娶为王妃,谁会管他后院之事,他愿纳谁纳谁,愿纳几个纳几个,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刘四适时接过太后手中的纸函,呈送到圣上手中。
皇上看完,怒道:“如今你到是想通了,晚了!”
太后一楞:“怎么就晚了?圣上这是何意?”
“朕已经在大殿上答应了宋修撰的赐婚请求。大杭律从妻不从妾,如今此事被放到了明面上,全朝堂的官员都看着呢,你这次还打算不放手吗?”
倪庚道:“臣已听说此事,臣自然谨遵大杭律,但也要看宋修撰有没有那个本事了。给太后与皇上看此纳妾书,是为表明臣知道错在了哪里,此等错误不会再犯。”
皇上道:“什么叫宋修撰有没有那个本事,还有,你抗旨截人,这笔账朕还没有与你算。”
倪庚:“没什么,臣只是不喜此人,对宋修撰实难说出好话来。至于臣的罪,臣认。”
说着倪庚脱掉外衣,露出了里面所穿的罪衣。
一个王爷身穿罪衣,真是史无前例,但不得不说皇上的气消了一些。太后却很激动,嫌晦气。
太后回头对皇上道:“行了吧圣上,又是跪又是着罪衣的,况且弈儿已明白过来,不再犯糊涂,还有那什么宋修撰不是要把人娶走,你不是也答应了吗,这事就这样过去吧。”
过去?母后真会避重就轻,也不看看她的弈儿把人掠走怀揣纳妾书而来,这像是能过去的样子吗。
“母后,朕留时王有话要说,可否请母后先回。”
太后当然不想走,但她也知道皇上不会做出伤害弈儿的事情来,反而有她在,就算皇上叫了起,弈儿倒是不便起身。他们兄弟俩向来有自己的相处门道,太后想了想道:“那好,皇上与他好好说,莫生气,哀家就先回去了。”
太后一走,皇上道:“还不起来?膝盖不疼?”
倪庚起了身,皇上看到他一身罪衣立在那里,又道:“赶紧给朕穿上,你是时王,大杭的王爷,穿成这样,这是准备削王是吗,成什么样子。”
倪庚依言把外衣穿上。
皇上道:“朕现在是管不了你了,又不能真把你打到下不了床,起不了身。你主意正又有帮你的人手,你若铁了心做一件事谁也拦不住你,打小你就这样,朕是知道的。”
倪庚道:“臣,自小就让皇上操了不少的心,如今还是如此,臣惭愧。”
“行了,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要说了,此处只皇兄与你,皇兄只想告诉你,不管做什么,不要留后患与痕迹。同时你也要想好,你一旦做了决定,这纳妾书就再也用不上了,有的人注定了一辈子成为没有身份的隐形之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倪庚听到最后一句,心里有丝异样闪过,但皇上说得对,他做出的选择最后的结果只能如此。
也好,不见天日又如何,从此只能依附他,他就是她的天日。
皇上一直都是懂倪庚的,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又不像太后那样,被母爱迷了一些眼,皇上更了解他。
为了个女人与在乎的家人闹僵是皇上不愿见到的,皇上的目的已达到,倪庚不会再动娶戚氏女的心,别说不会娶她,此女再回去王府该是连个身份都没有的。
如此一来戚氏女再难兴起风浪,与王府里的精美摆设没什么区别,于时王正妻威胁一事彻底被解决掉,皇上可以高枕无忧。
皇家的家事与政事是分不开的,这看似家事实则关乎着国事,处理起来,皇上也如同处理国事一般,不看对错,无需怜悯,可以牺牲任何人,只要结果与平衡。
言至于此,皇上与倪庚心照不宣,一些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一些人的命运也被定了下来。
忽然皇上与倪庚同时开口。
一个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另一个道:“臣有事要说。”
皇上:“说。”
倪庚道:“臣不是因为私心才说,宋丘此举有疑,圣上明明下了死令,此事不能外传,他在这时候行非常之事,可会有窥圣之嫌。”
皇上哼了一声:“还算没忘了正事。此事先行记下,是人是鬼总会跳出来,到时就知道了。”
倪庚:“是。”
宋丘退出大殿,恭喜声不绝于口,他慢慢谢着走着,一直走到身后无人,只余柳望湖。
柳望湖这时才上前道:“恭喜宋大人了。”
宋丘这次连谢谢都没有回,只是向柳望湖拱了拱手。柳望湖见他这样,也没多说,终于肯快走,越过宋丘向宫门走去。
宋丘慢慢地走着,看着柳望湖的背影,面色异常严肃,暗道柳望湖这个人不对劲、不简单。
两日前,他找到宋丘,主动说出时王为何断朝的原因,宋丘并不震惊,他一直有疑,这下子就全对上了。
但他震惊于柳呈令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还把这些告诉他,这只能说明,他一直在监视着时王,连他们在崔吉镇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若柳大人只是与时王殿下有私怨还好说,若他的目的并非为私呢?宋丘有了自己的怀疑与防备,但情况不明为时尚早,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只扮演着一个焦急救人的角色。
当然宋丘不用演,他是真着急,担心着戚缓缓。
当初考科举来到京都为官,一切都是为了她。他有自己的计划,无论要用多少年,他都不会放弃戚缓缓。
可现在情况有变,皇上与太后卷了进来,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宋丘知道不能再等,他深深地知道,比起与戚缓缓结缘,更重要的是救她脱离苦海。
只用了一日的时间,他就想好了一切,这才在今日大殿上提起了私人奏请。第一步成功了,但他并不喜悦与安心,后面还有更多关卡要过。
宋丘就这样满腹心事地走出宫门,上了轿子。
轿子行过一会儿,后面传来马匹声,紧接着轿子就停了下来。宋丘听到外面有人道:“宋大人走得好快啊。”
宋丘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他敛了敛眉,他的随从掀开了轿帘。宋丘下轿,对来人道:“时王殿下,好久未见。”
倪庚坐在马上,没有下来,他道:“听说宋大人喜事将近,孤特来道喜。”
宋丘:“谢过殿下。”
倪庚:“不过孤最近也有好事,收拾了不听话的贱婢,纳进府中让她夜夜侍候,倒是美哉。”
宋丘眼波震动,但他还是保持着姿态,并不接话。
“怎么,宋大人不恭喜孤吗,待大人大喜之日,孤必将送上一份大礼,宋大人礼尚往来,不知会送什么予孤的得人之喜。”
宋丘:“殿下说笑了,卑职身无旁物,倒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倪庚忽然收了笑脸,阴声道:“只要不是什么家传之物就好,否则砸了也是可惜。”
时王说的是什么,宋丘明白,那镯子并不是家传之物,只是她母亲的爱物。因为认可戚缓缓喜欢戚缓缓,才想着把自己心爱的东西给了她。时王调查得再细,也不会明白这些细节。
宋丘虽知戚缓缓必身处逆境,但一想到能让倪庚把他母亲给戚缓缓的镯子都砸掉了,当时她该是多少无助与恐惧。出于对戚缓缓的了解,他还知道她恐怕还要伴随着愧疚,恨自己没有把旧物保护好。
宋丘心中一疼,为的不是母亲的镯子被毁,而是在心疼戚缓缓。
他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着倪庚道:“殿下威武。”
倪庚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一人站在轿前,一人骑在马上,声儿都不高,但确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第52章
倪庚一回来, 戚缓缓就感觉到了他的戾气。
她不解,不是拿着纳妾书去了宫里,该是彻底消了太后与皇上的顾虑,怎会一脸的不悦, 周身遍布阴冷的气息。难道, 事情不顺利?
倪庚走近戚缓缓, 戚缓缓甚至产生了后退的想法,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总有一种感觉,他过来是要掐死她的。
倪庚在她面前停下,看了看她,然后就近坐下, 他道:“侍候孤喝杯茶,然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戚缓缓是不信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消息, 但他的态度不容置疑,加上展红适时把外间的托盘拿过来递到戚缓缓手上, 戚缓缓接过给倪庚倒了一杯茶, 递到他的手上。
倪庚接了, 喝了,把茶杯放到桌上,他道:“宋丘上奏皇上,说要娶你, 皇上答应了。”
戚缓缓半天才明白倪庚在说什么,她震惊、不解之后,开始感到恐慌, 为宋丘。
宋丘根本就不知道倪庚的霸道与可怕,他不只是大杭的王爷, 他还是被他母后与皇兄宠坏的霸王。他不惜抗皇令也要把她抓回来,纳了她,怎么可能让她去嫁与宋丘。戚缓缓第一反应就是宋丘危矣。
“怎么,看你样子并不高兴,不想嫁吗?”
戚缓缓:“你会同意吗,你会放我走吗?”
倪庚眼里闪过戾气,稍敛后他道:“当然会啊,毕竟圣上都答应了。”
假的,他在说假话,戚缓缓多想他真这样想,但她知道不可能。戚缓缓道:“我可以去与他说,我不嫁人。”
倪庚:“为什么不嫁?怕孤害他啊。”
戚缓缓并未否认:“我已被殿下抓回,连这院子都走不出去,殿下有什么怨什么气都可冲我发,不必迁怒他人。”
倪庚手一拂,桌上的茶杯被打到地上,发出的声音吓了戚缓缓一跳。但她忍住没动,只是呼吸急促了一些。
“不过是个杯子你就吓成这样,你以为孤若真不管不顾,你能承受得住几分怒气?”
倪庚心中怒海翻滚,酸浪波涛,她竟然在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是为宋丘求情,宁愿去劝说对方,主动不嫁,只是因为怕他会去迁怒宋丘。
倪庚声音是冷的:“嫁与不嫁不是你说的算的,皇上大殿上赐婚岂可儿戏。”
戚缓缓一时不知他是何意,他岂是听圣意的人,若是他听,她这会儿还在去与家人团圆的路上。
“有件事,你要提前知晓,宋丘要娶的是青州的戚氏,孤救命恩人的女儿。是以,你会从王府出嫁。”倪庚说这话时,语气平静,没有了刚才拂杯的骇人样子。
戚缓缓本能地不信她能平安顺利地从王府嫁去宋丘,倪庚一定是在酝酿什么,戚缓缓急于见一面宋丘,当面劝退他。
这时听倪庚道:“后天开始过三礼,作为对恩人之后的报答,孤会为你备份厚重嫁妆的。”
倪庚说完起身就走,戚缓缓上前跟了两步:“这么急的吗,可是,”
没等她可是出来,倪庚已不见了踪影。戚缓缓蹙眉站在廊下,思绪纷乱。
想到倪庚说过三礼,若按正常过礼情况,她是可以与宋丘见上一面的。可都走到过礼这一步了,她又怎么可能劝退宋丘,而且就像倪庚所说,是皇上赐婚,也不是她不同意就能取消的。
戚缓缓只是不知倪庚要做什么,本来她被倪庚抓回来,一开始是想不通的,但想到至少家人是安全的,至少宋丘没有被牵连进来,她心里开阔了不少。
再加上她实在是太热爱生活了,不可能放弃自己,所以,强给自己打气,才让自己有了与倪庚继续缠斗下去的勇气。她就不信,她一辈子出不了这个院,出不了王府,只要让她抓住一丝机会,她都会拼尽全力逃离这里的。
之前借助皇上与太后的力量帮自己逃脱的计划虽没有成功,但至少她的家人不会被倪庚拿来威胁她,并不是全然无用。
戚缓缓也借此看清,指望任何人不如指望自己,只要她自己没有放弃,就永远有机会,倪庚就算是猛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戚缓缓惊疑不定地过了两天,这两日里,她是既希望倪庚出现又不希望他出现。
她盼着他出现是有话问他,不希望他出现自然是怕他对她做什么。
她从东院望过去,主屋书房里有烛光,证明倪庚有回来,人就在照月轩。可一直到宋丘上王府过三礼的当天,倪庚都没有过来,戚缓缓没有见过他。
王府门口,来凑热闹送三礼的人不少,宋丘是毕竟是大儒之子,加上他在考院里结下的人缘,很多书香学子都来给他道贺。
所以,宋丘虽不是京都人,但送礼的队伍并不冷清,箱礼也没有想象中的单薄,虽不像当初在崔吉镇时过礼的盛况,但三礼还是很扎实的,该有的都有,不张扬也不寒酸。
倪庚看着那些箱笼,心道,他竟是见过两次宋丘与戚缓缓过礼,他目光一凛,是他太心慈手软了。
宋丘向倪庚行礼:“王爷。”
倪庚未说话,做了个请的动作。陪着宋丘来的友人们,都止步于此,只有宋丘与他带来抬箱的随从得已进到府中。
而此时,身在照月轩东院的戚缓缓未得到任何消息。她坐不下,忽然看到展红,她叫道:“展红,”
展红一惊,因为戚缓缓自打知道她在为王爷办事后,就再也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她微楞后马上上前:“姑娘,奴婢在。”
戚缓缓直接对她道:“你去外面看一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宋大人有没有来。”
展红眼珠乱转,王爷倒没有禁止她出照月轩,可她早已不是姑娘的人,又一想,自打从崔吉镇回来,王爷就把她调到了姑娘身边,连书宁都只是帮衬着她,显然现在姑娘一直是她在侍候,主子发话,哪有不听的道理。
展红背叛戚缓缓后,虽得偿所愿来到京都,但一直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她并不想一辈子在王府里面为婢,她想出去,她想嫁人,但一直以来,王爷却没有成全她,她又不能直接去找主子讨,就这样一直蹉跎了下来。
此刻,姑娘难得重新理她,她不想让姑娘失望,最终她道:“是,奴婢这就去。”
中堂内,过了三礼,宋丘朝他带来的媒人看了一眼,对方上前道:“殿下,三礼已过,这是宋大人的生辰八字,该是与戚姑娘合在一起,怎么不见戚姑娘人呢?”
倪庚:“圣上已赐婚,这些虚礼不用也罢。”
大媒:“这怎么是虚礼,结姻缘就是图个吉利,礼儿做足了才吉庆。”
这媒婆是宋丘特意请来的,若是一般人被时王这样一说,该是不敢再言语,但安大媒早年受过宋夫人的情,故人之子求到她门上,这个忙她得帮。再加上,她是京都有名的大媒,若是摄于王爷的威压就退而求其次,于她大媒的名号有损。
倪庚不语,安大媒又道:“怎么也得让两位准新人见上一面,宋大人与戚姑娘情况特殊,皆是家中无长辈做主的情况,一些零碎的事情,还是让二人亲自相商的好,否则当日出了纰漏,就不圆满完美了。”
宋丘这时也站了出来:“宋某正有流程一事向戚姑娘讨教,还请殿下让姑娘出来一见。”
倪庚冷着脸,几乎是咬着牙道:“可以,去叫人。”
此时,展红已回到照月轩,她告诉戚缓缓宋大人来了,带了多少箱笼,此时该是已到中堂。
戚缓缓并无喜色,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更加坐立难安。
没多时,有人来请,她赶忙向外走去,展红拉住她:“姑娘,换身衣服吧,头发奴婢也再给您重梳一下。”
戚缓缓本想说不用,但她现在的样子确实太过素净,从她被抓回到王府,她每日只做最简单的梳洗,其它打扮皆是弃了,这个样子如果被宋丘看到,他该担心了。
戚缓缓坐到妆台前,道:“动作快一些,不用太繁琐,气色看着好就可以了。”
弄好后,戚缓缓对着镜子笑了一下,人虽在笑却是有点苦,她不满意又笑了一次,这次可以,她记住这个笑,想着就用这样的微笑去面对宋丘。
戚缓缓刚一出现在中堂上,宋丘就看到了她,至此他的眼里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倪庚摩挲着袖中的鞭柄,眯了眼。
戚缓缓也看到了宋丘,同时感到另一道目光射来,不善,阴冷。她赶忙把头低下,一步步走进去。
第53章
安大媒迎上来, 拉着戚缓缓走到宋丘面前,道:“姑娘,这是宋大人的八字,你把你的八字贴拿来, 我这两相一合, 你们各自收好彼此的, 咱们这过三礼才算是齐全。”
戚缓缓哪有什么八字贴,她太紧张太担心了,根本没往那里想,自然没有准备。
宋丘道:“不要紧的,安婆,戚姑娘的八字我知道, 我自书写一贴,你把我的交予她就好。”
戚缓缓抬眼看宋丘, 他在安慰她,他还帮她提出了解决办法, 连让她说出, 我没有写的话都不用说出口。
轻轻的一声“咔”, 除了倪庚没有人听到,是他袖中鞭柄裂开的声音。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一对准新人郎才女貌,温润如玉的公子与楚楚娇媚的美人两两相望, 含情脉脉。
倪庚出声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八字合贴,就算缓缓没有了爹娘,如今寄住在孤这里, 这八字该是由孤接。”
“拿纸笔!”倪庚说着整了整袖子,待纸笔拿来, 他已把袖口理好,正得写字。
倪庚提笔,笔飞墨舞地写了起来。戚缓缓一看,他写的正是她的八字,一字不差。
戚缓缓的八字被他放在了上面,在这之前他还写了一贴,在此贴下面,是他自己的八字。倪庚朝安大媒伸出手来:“拿来。”
安大媒递上,倪庚转身把他亲笔写的戚缓缓的八字放进喜封里,他动作极快,没有看到他其实放了两张进去,宋丘的那张被他换了出来。
他拿着喜封收了起来:“你没有长辈,自己收着这东西于礼不合,由孤来帮你收着,你没有意见吧。”
这话是对着戚缓缓说的,戚缓缓能有什么意见,她微点了下头。
这些事情她都不在意的,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戚缓缓面向宋丘,语气略急道:“宋大人,我与你有话要说,”
宋丘打断她:“我与姑娘也有话要说。殿下,可否让戚姑娘送我出府。”
过三礼是这样的,私下有情的新人会难舍难分,会说些小话,因为再见就是嫁娶的正日子了。而姑娘送公子出府,就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大家心照不宣,都会这样做的。
倪庚不语,安大媒这时道:“宋大人与姑娘皆无张罗的长辈,想来是有些话要提前说好的。”
倪庚冷然一笑:“那你就送送吧。”
戚缓缓本已做好不管宋丘怎么想,也要当众说清楚的准备,可没想到倪庚松口了。倪庚越这样她越心慌,心正忐忑着,就听宋丘道:“劳烦你了。”
戚缓缓的忐忑一下就被宋丘的声音所抚平,虽事情还未解决,但她就是静了下来,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单独相处、说话的机会了。上一次的分离她已难受了一次,如今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疤又被翻了出来。
戚缓缓这样想着,就在心里下了决心,她再也不要经历这些,她与宋丘这辈子是没有希望的,没有希望的事就不该尝试,会害了他。
现在支撑着戚缓缓的就是她在乎、她爱的人的安全,只要一想到家人与宋丘是安全的,是有在好好生活的,她才有继续撑下去的勇气。
她得让宋丘明白,她要的不是他的深情与执着,她要的是他平安顺遂。
戚缓缓与宋丘并肩走着,她没有看他,她率先开口,她说了很多,认为已把自己的想法都说清楚了。宋丘一直听着,没有打断她,甚至连声儿都没有出。
眼见王府大门就在眼前,戚缓缓站定看向宋丘,焦急问:“你听到我说的了吗,你可明白回去该做什么吗?你不说话也妥不过去,我是不会嫁的,不会上轿的。”
宋丘:“晚了缓缓,如今再说不娶不嫁,是为欺君抗旨。”
“是你求的婚,你可以再与皇上说的,郡主不是毁了一次婚吗,”
宋丘忽然抱住戚缓缓,戚缓缓在震惊与失声中,听到宋丘在她耳边小声快速地道:“吉日当天,你跟一个叫王统的人走,别的都不要管,我都已安排好,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保重。”
话音刚落,鞭声响了起来,戚缓缓感到一股推力,是宋丘推开了她,紧接着她就被一只大掌环住,待她站定,那只手狠狠钳住了她的手腕。
惊魂未定的戚缓缓看到宋丘衣服破了,眼见着他里面白色里衣被血慢慢地染红。她感觉到鞭子带起的罡风,知道这一鞭不轻,这鞭子让她想起,倪庚曾持鞭包围戚府的一幕,那时,她看到持鞭而坐的倪庚,腿都软了。
现在,她惧怕的不再是自己挨鞭子,而是宋丘的安危与伤势。
安大媒走在他们后边不远,只有她一个惊叫出了声,“啊啊啊”地尖叫着。
倪庚手中的鞭子挥地一响:“宋丘,你放肆!”
这一鞭与时王的厉声令安大媒闭了声,吵闹过后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戚缓缓怕死了,怕倪庚会再挥鞭向宋丘,宋丘经不了几鞭的,他会被倪庚打坏的,甚至在倪庚的盛怒之下,会丢了性命。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救人,不顾手腕上的疼痛,转身面向倪庚就要跪。倪庚看出她的意图,就着抓着她手腕的劲把她往上一拉,沉声道:“你敢!”
声音虽不大但威慑力极强,戚缓缓一下子就顿住了,她隐隐明白过来,若她此刻为宋丘求情反而会害了他。
她闭了嘴,顺从地任倪庚抓着,站在他身侧。倪庚这才对安大媒道:“你这婆子也看到了,谁家也没有这个规则,才过了三礼就动手动脚,孤这一鞭是替恩人抽的,恩人虽已不在,但他的女儿不容人所欺。”
安大媒多少看出了点儿眉目,开始后悔走这一趟,这宋夫人的儿子可没把事儿跟她说清。看那王爷对戚姑娘毫不掩饰的态度,那可不是对恩人之女的看护,那是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安大媒声有些颤地道:“王爷说得是,宋大人此举过于孟浪,但念其一时情难自禁,加上王爷也教训了,他该当知道错了。”
宋丘肩膀那里被血晕得越来越红,但像是无事人一样,好像那一鞭子抽得不是他。
他双手照抬,姿势标准地拱手对时王道:“是宋某逾矩了,望戚姑娘与王爷原谅。”
“滚出去。”倪庚收了鞭子发话道。
宋丘看向戚缓缓:“下月初六大吉日,宋某盼着那日与姑娘喜结良缘,这一月里天气炎热,望姑娘,保重。”
说完他扭头就走,大步地走出了戚缓缓的视线。戚缓缓浑身一震,她,终是把宋丘牵扯了进来。
他原来并不是执着于她,他知道有倪庚在,他们是不可能成亲的,他不过是借成亲一事助她逃走。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他的执着不过是成她之美。
可,她若跑了,他会怎么样,倪庚必会迁怒。
倪庚抓着戚缓缓的手腕,转身朝照月轩走去。他步子急且快,她一时跟不上,差点自己绊到自己,倪庚见状,急到不肯停下等她,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一路急步来到照月轩东院,倪庚一脚踹开房门,把戚缓缓放在榻上,顺势制住她双手。
“为什么不躲?你竟敢明目张胆地背叛孤!”倪庚疯了,他眼睛赤红,无论戚缓缓因感到危险已顺从乖觉,都不能熄灭他一丝怒火,拢回他一丝理智。
棉帛撕裂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戚缓缓忽然被掀起,她变成了趴在榻上。又是一声棉帛破裂的声音,以及倪庚恶狠狠地道:“这块皮剜下去好不好。”
戚缓缓后背肩胛骨的位置被倪庚点着,这是宋丘抱住她时,双手放的位置。
戚缓缓放弃了,她不想求饶,不想哄他,也没了护自己周全的想法,她一侧脸颊被压在枕上,她慢慢地闭上了眼,可那泪水却还是流了出来,闭紧的双眼根本就关不住它们。
要剜就剜吧,她任他发疯,若今日真死在倪庚手中,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撑下去会有用吗,她很累的。
戚缓缓默默地流泪,她不动不言语,倪庚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
“别以为这样,孤就会放过你,你的罪算都算不过来,别给孤装死。”
“你杀了我好不好,我那么罪无可赦,你不要留着我了,我这人很怂的,怕疼、怕死,没有自我了结的勇气,你来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决不挣扎反抗。”
制住她双手的力量一松,按着她肩胛骨的力量也消失了。
戚缓缓开始哭出了声,倪庚看着她的样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了,手腕上与后背上都是红痕,削瘦的双肩被她哭得一颤一颤,娇弱又凄惨。
倪庚心里流过异样,像是失重时缺血的感觉,又酸又痒,连呼吸都开始不畅。
他伏下身去,哑声道:“孤不要你的命,孤要你永远在孤的榻上,顺从讨好,直至孤消了气。”
倪庚高估自己了,在宋丘来过三礼的前两日,他憋着一口气,没有去东院一步。如今看来,这份莫名的骄傲纯属多余,他该让她时刻知道她是谁的。
看着她占有她,拥有她掌控她,这些他都可以随意做到,但还是不够,心里的窟窿在听到她说,要他杀她时,呼呼地漏风,越来越空。
倪庚没有杀她,也没有剜去被宋丘碰到的地方,但他也没有放过她,他还是疯的,比哪次都疯。
时间失去了意义,戚缓缓在绝望中忽然想起宋丘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话,黑沉的深潭里开出了花,有阳光照了进来。
第54章
皇上赐婚在下月, 比一般两家结亲准备的时间要短。
倪庚早在之前就放出话去,待他恩人之女嫁人时,必会给准备丰厚的嫁礼。
倪庚拉着戚缓缓来到放箱笼的地方,放眼望去足有百十抬。他对戚缓缓道:“打开看看。”
无论她嫁不嫁宋丘, 逃不逃得掉, 想来这些东西都是用不上的, 她根本不是倪庚的恩人之后。
但她还是得听倪庚的话去开箱子。箱子一看就是贵木所制,上面皆有宝石、大珠镶金的装饰,戚缓缓需要用两手才能把箱盖掀起。
与箱盖重量及箱子外部装饰完全不符的是箱子的内部,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戚缓缓没有太过惊讶,她明白倪庚带他来看的意思, 就是在告诉她,她休想, 休想能嫁给宋丘,所以这箱笼里不用装东西, 这场大戏根本不值得做足。
倪庚双手环住她:“什么都不会有, 你到不了新房。”
他如此明白地告诉她, 一点都不隐瞒,可见是胸有成竹,戚缓缓不知宋丘的计划是什么,有没有把倪庚的这份算计谋算在内。
戚缓缓很平静, 倪庚问她:“看来你并不意外。”
戚缓缓:“我最初就问过殿下会不会遵守皇命答应此事,你早就给过我答案了,何来意外。”
倪庚:“孤记得孤当时可是说了皇命难违。”
戚缓缓:“那又如何, 殿下不是已经违背了好几次,我不用听殿下说什么, 只需看以往殿下所为就可以了。”
“好没意思,还想见你空欢喜一场后的绝望样子,怪孤,懒得与你装下去,你都不值得孤再骗一次。”
“殿下也知道你曾成功骗过我啊。”
倪庚松开她,声音沉了些:“孤那是不得已,与你骗孤不可相提并论。”
戚缓缓想说,有什么不能相提并论的,都是各说各的理,她还觉得她才是不得已呢。但她什么都没说,刚才那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她就后悔了,他爱说什么说什么,她理他做甚。
倪庚见她不语,反倒问她:“怎么不说了,孤说的是不是事实。”
戚缓缓淡淡道:“殿下说得是。”
明明说得她哑口无言,但倪庚却觉得心里憋得慌,没有胜利的爽快。
从这次之后,戚缓缓就不怎么说话了,只有在必须回答他时,她才吐出一字半句。
戚缓缓这份淡然与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倪庚心里暗火迭起,她在漠视他,对他所说所做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进不去。
倪庚甚至开始怀念她为了进宫求助,而与他演戏的那段日子。那时,他真的以为他们已重归于好,一切都在向着最初的美好靠拢,所以,他才会去行明知不可为之事,誓要把她推上王妃之位,誓要顶住世俗的眼光,不纳妾只她一人。
但她是怎么回报他的,她当众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羞辱他贬低他,他的努力与心意成为了一场笑话。
倪庚想不通,他不该怒吗,不该恨吗,他的痛不该宣泄出来吗。不过是因为国事的权衡,他才隐瞒身份去到崔吉镇,也不是他先对她出手,是她行尽勾引之术,待他注意到她,对她有了想法后,她反而矫情了起来。
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一上来就答应她正妻之位,他与郡主从小就定了亲,这么多年的惯性与皇室成员对英烈遗孤的责任,他怎么可能马上就做出毁婚另娶的决定,就算他有此心,也要过太后与皇上那一关,这都是需要慢慢来,好好筹划一番的。
她不懂,她只知她现在就要,他不能答应,她就什么旧情都不念,立马投入到别人的怀抱,狠心又绝情。
然后呢,他还是原谅了她,还是舍不下她,他从不向皇兄求什么,从小到大,他都立志做一个能时时处处为皇兄分忧的臣弟,但他还是为了一个女人给皇兄出了难题,皇兄答应了,他把愧疚深埋忽略。
就这样,他也没有行强硬手段,不过是吓一吓他们。
宋丘的母亲毫发无伤,不过是被逼着对戚缓缓说了一些话。而戚府,他只是带着金魏入府,门外的那些兵士没有迈上台阶一步。
戚家人,除了一个小厮捱了他一鞭,无人再受伤,他还要记得提前带上药,给那小厮疗伤,生怕那奴仆落下伤病。
回到京都,他更是一点都没耽误,在得知郡主第一日就上了门后,马上与郡主提出了毁婚的交易。
为此他也付出了一些心力,柳望湖如今不敢随意拒绝郡主,不敢议亲都是他在作为。
再后来,就是戚缓缓提出要做正妻,要与他一世一双人,说实话,他听到她的要求后并不反感,反而心中暖乎乎的。
可一切都是假的,是比他骗她万恶很多的骗局。
倪庚忽然想把这些心里话,或者说一直以来填在心底的委屈说与戚缓缓听,捋一捋这件事,到底他何错之有,他还能怎么做,她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倪庚看着戚缓缓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他一下子就失了交流的欲望,只道了一句:“孤一直有一事不明,在你与孤去寿福宫之前,孤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让你如此地恨孤?”
从抓她回来,倪庚对她就一直是高高在上主子的姿态,可这一刻,他虽依然用词威严,但戚缓缓感受到了一瞬的柔软。
她本不想理的,但想到若宋丘安排的妥当,她成功逃走,留下宋丘会面临什么时,戚缓缓眼珠微转,顺着倪庚说下去。
“我并没有恨殿下,”说着她转身看向倪庚,“殿下有意或无意,总在我马上要恨你时给我们的关系留了一线生机。你从来没有真的伤害到我的家人,也没伤害被我牵扯进来的帮助过我的,我在乎的人。”
倪庚眯了眯眼,他从不认为戚缓缓聪明,像她这样从小娇生惯养没见过人世的黑暗与龌龊之人,是难有大聪明的。
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只可算得上伶俐。
但,可能是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又离开父母亲人身边,让她也开始被迫成长,她竟有了与朝中官员一样的本事,安抚,暗示、提醒、平衡要素都被她一句话集齐了。
若这是下属、同僚,倪庚会为有这样的下属与同僚而心慰,但戚缓缓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就不爱听了。
他道:“你在威胁孤,若孤害了你全家,害了你在乎的人,你又能如何?”
戚缓缓:“那你就是我的仇人,我会杀了你报仇,杀不了也不要紧,想来那时我该有了自我了结的勇气。”
倪庚恨声道:“戚缓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拿你自己性命来威胁孤,会不会你其实知道,知道我……”
倪庚没有说完,他看着戚缓缓的样子,他就知道她知道的,戚缓缓知道他舍不得她去死,她不过表面看上去处在弱势,实则两人的关系完全由她拿捏着。
她迫切想要离开他,而他却离不开她,这才是事实,他们二人之间真实的关系。
在戚缓缓知道她家人十分安全,不会被他找来,她有恃无恐,还能替宋丘考虑,若他于她来说真是恶人,她早就伏身在地,低眉顺眼地哀求他了,根本没有余力来维持什么自尊,也不敢对他视而不见、拿话激他。
她敢漠视他,敢对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他给她的底气。
倪庚嘴角露出嘲意,嘲他自己的,他把人抓回来,恶狠狠地带到崔吉镇,美名其曰什么报复,但那算什么报复,不过是他不能打,不能杀,不能上刑的无奈之举。
倪庚心里清楚地很,若戚缓缓再次为了什么目的,而重新对他笑起来,好好与他说话,与他温存小意,他是会消气的,是会原谅她在寿福宫中对他的伤害的。
他唯一能坚持的立场是对她的不信任,他会一边沉沦着一边保持清醒。享受她的虚情假意,提防她的真实目的。
倪庚收起那抹嘲意,双手捧着戚缓缓的脸,道:“万不得已,孤不会害你的家人,也不会轻易去碰你在乎的人,当然前提是他离你远远的,像昨天那样的事,若再发生一次,孤会取他一支胳膊。”
戚缓缓知道倪庚在威胁人上,向来说到做到,这一定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他会去实施的。
宋丘的目的根本不是娶她,而是助她逃走,她当然会离他远远的,就算他们失败了,她也就是再被关在王府里,自然与宋丘不会有任何交集,也算是离他远远的。
如此一说,戚缓缓放下些心来,倪庚的底线不是她逃离他,而是她不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戚缓缓被倪庚捧着脸,她不得不看着他,她道:“自然不会,不会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情。”
初六日,大吉日,适宜成亲的日子。
因是皇上赐婚,同僚官员们来了不少,再加上已故宋大儒在文人中间的声望,以及宋丘自己在京都书生里的人缘,读书人也来了不少,还有各家的女眷,连公主都代表皇室来参礼了。
郡主也来了,不是陪公主来的,是柳望湖要来,问了她一句要来吗,她自然是来的。
宋丘在京都的院子是他自己买的,他把祖宅卖了一部分,只保留供奉他父亲牌位,以及母亲生前住过的宅子。一部分田地分给了些不愿跟着他来京都的老仆,剩下大部分也变卖了。
宋丘想得很明白,他既然决定了要来京都做官,且大概率戚缓缓也会被困在京都一辈子,这种情况下,他做好了余生都在京都生活下去的准备。
所以他把能割舍的都割舍了,若能平安到老,戚缓缓也不用他再惦念,他回到崔吉,尚有老屋可遮风雨。
戚缓缓出嫁的前一日,倪庚明明知道不会让她嫁成功,这场婚礼在他的谋算里不过是走个过场,但他还是生气了。
第55章
戚缓缓忍受着倪庚的狂风暴雨, 第二日,新娘子面色略白,一副疲累的模样。好在上了新娘妆发后,这才遮了下去。
一早起来, 书宁也来了, 与展红一起侍候。这些天近身伺候她的只有展红, 戚缓缓以前可能还会在意此事,有原则地不让展红近她身,但自她与家人汇合失败,她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戚缓缓只得了宋丘的一句话,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异常紧张,更是顾不得是谁在左右侍候吧。
红盖头被盖了下来, 戚缓缓看什么都罩着一片红。
有人过来拉起她的手,她一颤, 听到对方说:“新娘子, 是我。”
听到是安大媒的声音, 戚缓缓才歇了掀起盖头的念头。安大媒拉着她的手道:“新娘子起身吧,妾身亲自过来接亲,迎亲的队伍已到,宋大人已在王府门外等着了。”
戚缓缓上一次在崔吉镇盖红时, 满心盼着的就是这一幕,宋丘骑着高头大马到戚府门前接亲。只不过这一幕未能实现,被倪庚带兵而来给毁了。
这一次, 她根本不可能嫁与宋丘,却等来了接亲的一幕。这本该于新娘来说的喜悦时刻, 戚缓缓心中却一点喜都没有。她全程高度紧张,等待着无外乎两种结果的出现。
一种是名叫王意的人出现带她走,一种是她被倪庚的人换走,无论哪种,她都不会入得洞房。
这样想着,戚缓缓被安大媒与婢女一左一右虚架着来到了王府大门口。
外面很热闹,充满了喜气洋洋地嬉笑声,从红盖头的下面看去,能看到很多双脚。她看到了新郎履靴,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宋丘。
她手中托着一个红绣球,另一头被安大媒拿着放到了宋丘手上。
宋丘就这样领着她,一路下台阶走到轿子前。这一路上他先是唤了一声:“缓缓?”
戚缓缓“嗯”了一声,又怕他听不清,加了一句:“是我。”
宋丘低声道:“可曾记得我与你所说,记得不要回头,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停下,不要担心,有人会帮我们,将计就计此事必会成功,你做好准备。”
戚缓缓又“嗯”了一声,轿子已到,他抓紧最后的机会道:“别怕,你可以的。”
戚缓缓被安大媒扶上了轿,轿帘落下,她听外面有人大声道:“吉时到,启。”
宋丘骑回马上,在前面带路,迎亲的队伍从时王府一路去往宋丘的宅子。
此刻,倪庚落坐在照月轩主屋的书房内,他伏案在写着什么,守在他身边的不是金魏,而是王府小厮。
这小厮很少有机会能侍候到王爷,尤其是王爷的书房,一般只有金魏大人与他的近身随从才可入内。
小厮谨慎地侍候着,感叹王爷一天要处理这么多事,要写这么多字,光是用的墨,他就要不时地研磨。
倪庚忽然住了笔,他问:“几时了?”
小厮看了后回了主子,倪庚虽没撂笔,但却不写了,看着窗外楞了会儿神。
看主子的样子一脸肃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小厮轻轻放下墨碾,后退了一步。
倪庚自然高兴不起来,他知道此刻王府外面一定很热闹,虽知道这场婚仪不过一场儿戏,他不会让戚缓缓与宋丘举行仪式的,但心里还是岔岔不平。
他让人提前把主屋与东院之间的门庭关上,不想听到那院里的动静,再之后就是让自己坐到案前,埋在处理不完的公务中。
可就算是这样,当他下不去笔忍不住问时辰时,明明没有特意估算,得到的结果却是与估算的一样分豪不差,此刻正是迎亲启程的吉时。
倪庚还是被分了神,停下笔来,白纸上的黑字一个都看不进去,脑中一团乱麻。
这让他警惕起来,他还从来没被什么事搅到如此心神不宁,他甚至想叫金魏,想把金魏叫回来再查问一遍计划与流程,但他知这是多此一举,金魏是把做事的好手,细心聪明能拿主意,他这样无故召他回来,反而会乱了计划。
倪庚忍下烦绪,重新提起精神,提起笔来书写。只是眉头一直皱着,从这时开始,过一会儿就要抬头问一遍时间。
新人还在路上,还未到宋宅之前,宋宅里就已宾客满堂,热闹非凡。男宾在西院,女宾在东院,新房在南院偏东,离女宾那里更近一些。
而此时大公主还没有来,郡主坐在次之的位置上颇觉无聊,她一心想往西院去,想去找柳望湖,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修撰竟有实力在京都买这么大的宅子。东院与西院隔了些距离,坐在东院这里,虽可向外望,但却看不清西院里的人。
郡主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去西院一趟,柳望湖就主动来了。
他告诉郡主,那一院的男人都在喝酒,他觉得闷得慌就出来走走,谁知走到了东院这边来。
他还说,宋修撰眼光不错,审美极佳,这院子被他改了格局,与一般京都人家的布局不同,颇有些新鲜之处,不知郡主想不想与他一起走走看看。
郡主当然愿意,最近以来她能感到柳望湖对她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了,她知道,柳望湖之所以与她还有往来,是时王在背后下了工夫的。
虽她劝自己,权势压人换不来心甘情愿,但达到目的就好,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又有谁是真正做到随心所欲,如时王那样,不是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嫁去别人家。
柳望湖会明白的,她才是他的真命天女,他们在一起后会生活得很幸福的。郡主望着柳望湖笑容满面的邀请,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越走越偏时,她颈上一疼,忽然就失了意识倒了下去,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这时,迎亲的队伍走到一半,忽然冲出来一波孩童,他们不管不顾一直跑到宋丘坐的马前与轿子前,迫得马匹与轿子都停了下来。
他们是沿街要喜糖的,一般这种情况,随行之人的丫环小厮手里都会拿着个布袋子,里面放着沿街需要撒的喜糖。
眼下就派上了用途,有人站出来,给孩子们撒了喜糖,待他们拿了糖,安大媒就开始说话轰人了:“好了,喜糖已拿,新人还等着吉时拜堂呢。”
宋丘在此期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戚缓缓坐的喜轿,待轿子重新被抬起来,他更是不错眼珠,直到轿子重新启动,他才回过头去,重新驾马前行。
除了他没有人注意到,刚才轿子停的位置并不在石板道上,而是这条街上变窄后的一段土路上。
风一吹,土路上的痕迹都变得浅淡起来,迎亲队伍后面的人,再踏上去,新的痕迹又覆了上去,如此反复。
迎亲队伍被孩童冲撞打断时,沿街有人就注意到了,这些人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个个都在暗中打起了精神,鹰一样扫视着着周围的情况。
见并无异常,队伍也重新启程,他们才收了气势,继续暗中跟着。其中一人还离队跑到另一条街上,与一人汇报道:“大人,只是要喜糖的乞儿,未发现异常。”
此人正是金魏,他一身黑衣,连脸都罩了起来,他点头道:“看紧了,有情况马上汇报。”
这人离开后,金魏回头看了眼他身后的一顶空着的蓝色小轿,然后吩咐身边左右:“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戚缓缓是在听到小孩嬉戏声加撞到轿子的声音后,感觉到轿子停下来的。她知道这是街上的乞儿来讨喜糖了,在她们崔吉,也有这种情况发生。
她一开始并没当回事,但忽然轿底漏开,刚感到有风吹进轿中,她就被拽了下去。
她大惊,下面有人接住了她,陌生人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道:“小人王统,是来带姑娘离开的。”
戚缓缓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看着一个穿戴新娘样子的女子一跃而上,还没等她看清,她头顶上的孔洞就被盖住了,王意这时松开了她,打亮了火折。
这通道好小好窄,好在她与王统都是身材瘦小之人。王统把一个包裹递给她,然后转过身去。
戚缓缓打开一看,里面是普通百姓穿的衣物,鞋子,还有包头用的头巾,以及挡面用的面巾。
戚缓缓知道时间紧迫,情况紧急,看了一眼王统的背影,就开始利落地换掉了身上的衣服与鞋,把头上的饰物都拆了下来装好,再用头巾把头包上。一切做完后,她轻轻拍了下王统的肩。
王统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递出一块干净的巾帕道:“姑娘还是擦一下脸的好。”
戚缓缓点头接过,用力抹了几把。这期间王统已开始弓着身子沿着窄道朝前走,戚缓缓紧随其后。
没走多远,王统掂起脚来听上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他先是敲了敲,然后上面一块土层就松了,光亮照了进来。
他身手轻快,一下子就窜了上去,然后拉戚缓缓上来。
戚缓缓这才发现,此地离刚才她掉下来的地方并不远,只不过是偏僻巷里,不常有人来此走动。
“我们快走,姑娘跟上我。”说着王统来到墙根,把废麻草扒开,取了里面的扁担,挑起两个箱匣,戚缓缓一看就知,另一样东西是给她准备的,是卖货的挑帆。
她拿起来,正好可以挡着自己的半身,如此看来,他们二人现在的样子就与这街上的卖货郎,或是卖货夫妻没什么区别。
戚缓缓眼看着他们一路无阻地走到京都高高的城墙下,她抬头看了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在城墙底下仰望,好有压迫感。她目光下移,看着巨大的城门,只要再走几步,她就可以出了京都城。
第56章
王统把腰一塌, 显得背上的货匣很重,但他脚下步子没有慢下来,戚缓缓跟在他身侧,迈出了城门。
待出了城门走了几步, 戚缓缓才感到后背在发凉, 她紧张到出了汗, 城外因空阔而有风吹来,被吹冷的汗自然感到了凉意。
二人没有说话,连对视都没有,就以现在的速度朝着离城门更远的方向走去。
戚缓缓不觉疲累,也不知走了有多久,直到王统把箱匣放下, 打开匣子,里面有两个包裹, 他把其中一个递给戚缓缓,道:“这是公子给你准备的。”
戚缓缓接过, 发现里面有通关文书, 大杭对百姓的管理并没有十分严格, 对身份的核对几近没有,只要有通关凭证就可在大杭所有的领土上通行。但通关文书的获得是很难的,有十八条规定限制着。
宋丘能为她弄到此文书,想来他是从很早就在计划此事。戚缓缓把包裹收紧, 背在身上,她这时才有工夫询问王统。
“刚才上去的女子也是宋公子安排的吗?”戚缓缓有些替对方感到担心,若是那女子被倪庚当成她而掠走, 在倪庚的盛怒之下会不会丢了性命。
王统道:“那人小人也不认识,不是公子安排的, 是助他之人安排的。小人王统,崔吉人,姑娘可能不知小人,但小人以前是见过姑娘的。小人身上有些功夫,少时一直在江湖闯荡,早前跟在宋大儒身边,后来才跟着公子,小人因受过宋家大恩,老爷在时小人忠于老爷,老爷不在了夫人也不在了,小人自当效忠公子。姑娘可安心,小人必将尽全力把姑娘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倒是知道她有很多疑问,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戚缓缓于此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她只问未来:“我们要去哪里?怎么去?”
王统如实道:“先去五良,那里有船,可出港。”
戚缓缓不再问,知道逃亡之艰难,他们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出了京都只是第一步。
送亲队伍行至宋宅,新郎下马,同上轿一样他牵着一头的红花,另一头是从轿子里下来的新娘。
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从纷纷给宋丘道喜,这些人中就有柳望湖。
柳望湖靠近宋丘,笑着说出的话与贺喜无关:“你该知道这里布满了他的人,我的人不能白白牺牲,拜完天地那边送来的不能往洞房里领,一切都按我说的办。”
宋丘也笑着:“我说得也很明白,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柳望湖笑意加深:“何为无辜,事已成,你只能认。”
柳望湖说着往旁边一撤,整个过程都像是在真心地祝贺宋大人。无论二人说得是什么,脸上都保持着轻松与喜气。但其实宋丘心中满是郁气,可他此时不能发作,只能被柳望湖牵着鼻子走。
果然,倪庚的人在新娘子进府去到后堂等候拜堂的吉时时,出手把人掠走了。
他们不止掠了新娘子走,还给宋丘送上一个新的,这假新娘当然也是倪庚的人。盖着红盖头,看上去身段倒是与戚缓缓很像。
金魏带人掠了人,本想把戚缓缓绑上,他正要上手掀盖头绑人时,就听喜盖下的人道:“大人,且与我留些颜面,我又不会跑。”
是戚姑娘的声音,有点哀怨,带着点央求的意味。金魏立时不敢了,也有些许不忍心。
他想着殿下的命令是好好地把人带回东院去,绑不绑的倒没什么关系,若真把人绑出问题,反倒可能会被降罪。
于是金魏道:“戚姑娘上轿吧。”
与此同时,倪庚得到金魏成功的消息,他立马出了王府,朝宋宅而去。
他纵马,虽时王府与宋宅在一南一北,倒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宋宅门前。
时王的面子比大公主大多了,宋府里的主事婢女以及来参礼的各家女眷刚迎完公主,就听外面人说,时王殿下到了,西院里的男宾们争着出去迎接。
时王殿下这个身份,要说不来也说得通,送嫁的角色在大杭都是在自家摆酒宴,不会来夫家参礼的。
但时王与新娘子没有血缘关系,来了也不算失礼,反倒可以看成是来给新娘子撑腰的,加上坊间一直有时王与他那恩人之女离谱的传言,此时出现在拜堂现场,倒是可以辟一辟传言。
倪庚被众人拥着进了宋宅,好像他才是新郎一样,当然来亲迎的队伍里也少不了宋丘。如倪庚这样的贵宾,他不亲迎于礼仪与上下级的等级关系上都说不过去。
待一众人回到屋中,安大媒提醒吉时快到了。
新娘子被搀了出来,倪庚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此人不是戚缓缓,哪怕身高体量再像,他还是一眼就瞅了出来。
这当然不是戚缓缓,金魏这时该是把人已接回照月轩内。从此,戚缓缓这个人将不复存在,,以一个婢子的身份困囚一生。
残忍吗,倪庚倒不这样觉得,什么身份不重要,只要乖乖呆在他的身边,他又不会亏待她,再者,她若争气生了孩子,他会给她安排个新身份,让孩子可以生活在阳光下,被他认下。
日子会照旧一天天过下去,他们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这一生他与她虽有遗憾,但终究她逃不掉离不开,他们就这样纠缠一辈子吧。
倪庚看着新人面对面站着,手中象征着吉祥与缘分的红绣球分握在二人手中。一想到展红会在合适的时候跑来,叫嚷着新娘不见了,他就开始期待宋丘的表情,届时他还可以以此发难,质问宋丘,把他的恩人之女弄到哪里去了。
一拜天地的唱词响起,倪庚听到耳中有所触动,不得不说,这样庄重的场合,极强的仪式感,确实能带给人神圣感。让人产生,与对面之人是命中注定,要结发一生的感觉。
倪庚以前对此仪式本就没见过一两回,就算见了也从没放在心上,今日他在上座,离得近看得清,倒咂摸出些不一样的感受,难得的心之向往。
可惜有人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你提溜她,她反倒自甘堕落,落得个丢掉身份的结果也是她自己作的。
倪庚这边想着自己的事,另一头仪式结束。
新娘子被送往洞房,其他观礼的人回到宾客桌上继续饮宴,只不过这一次席上多了时王殿下,众人又是一番新的寒暄。
宋丘倒没有被灌酒,当今圣上不喜人饮酒,曾说过好酒者不当用也。是以,这些朝中为官的,或刻意少饮或只敢在家中豪饮,在外不管能不能喝爱不爱喝的,都会装得点到而止,哪怕是这样可以狂欢的喜宴,也没有人灌新郎酒。
倪庚喝着酒,等着洞房那边闹出动静来。
但他一直没有等到展红,倪庚忽觉不动劲,正要给他的人使眼色,展红终于跑了出来,大叫道:“新娘子不见了,屋里的新娘不是我们姑娘!”
此言一出,场面一瞬间静了下来,紧接着众人哗然。
倪庚大声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屋里的新娘?”
展红:“王爷,喜房里的新娘子不是戚姑娘。”
宋丘站起来,平静地对安大媒道:“请您随我过去看一看,再叫上几位西院女眷更好。”
倪庚猛地看向宋丘,他太平静了。他怎么可能在听到喜房内不是戚缓缓这话后,不紧不慢地吩嘱别人做事。
倪庚的眉头锁了起来,脸色也冷肃了下来。
新娘子是从他时王府嫁出去的,报信的婢女也是他府上的,自然查看此事倪庚也要同往。
一行人来到喜房,门开着,宋丘府上的两个婢女皆一脸急色,像是热锅上蚂蚁。
屋中书宁守在这里,看到赶来的人里有时王,她马上上前,站在展红身边。
新娘子倚在榻边,头歪着,她的脸被头发挡住了,看上去若没有挂红绸的木柱支撑着,就要倒在榻上了。
宋丘看着,心里暗叹一声,果然,柳望湖已安排好了一切,有些事他虽不愿也无力回天。
倪庚忽然大步向床榻走去,他发现此女非他安排之人。所以,这个新娘到底是谁?
今日自他观完礼后发生的事都透着不对劲,倪庚心里起了不安,他毫无顾忌地上前把新娘的头发拨开,这一拨,他惊住了。
受宋丘所托跟来的官家女眷一下子认了出来,惊呼出声:“怎么会是郡主?!”
倪庚在郡主颈上按了一下,郡主缓缓地醒了过来。她首先看到倪庚,她道:“阿弈?这是哪里?”
倪庚问她:“这是宋大人的洞房,你怎么会在这里?”
郡主想了想,她头痛得厉害,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她觉得她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她迷茫道:“我怎么会在宋大人的洞房里?”
问完她才发现自己身穿喜服,她震惊地想站起来,却腿脚一软重新落到榻上,她朝屋中人看去,竟没有本该在这里的戚缓缓,她下意识问倪庚:“戚缓缓呢,新娘子人呢,你带走她了是不是?”
倪庚脸色更冷了,道:“郡主,注意你的言辞。”
郡主看到站得笔直的宋丘,她瞪向他:“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新娘子哪去了?”
她的头越来越疼,她用手撑着,揉捏着也不管事。她唤她的婢女,但没唤来,她的婢女根本没在屋中。
她道:“我明明一直在公主旁边,没离开过。”
女眷们再次发生惊呼,有人道:“殿下,我们都看着呢,您并未与公主碰面,更没有一直呆在公主身边。”
郡主更茫然了:“我不在那,那我在哪?你们都糊涂了吗,我明明一直在西院的,就坐在大公主的旁边,还与公主说话来着。”
有人听她这样说,让人去请了公主来,郡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在胡言乱语什么。
倪庚忽然转身就走,留下无措的郡主,任郡主唤他,他都没有停下脚步。
临走时,他命令道:“把她带走。”
他指的不是郡主,而是展红。倪庚的随从架起展红就往外走,跟在他们主子的身后。
展红早就傻了眼,不是说新娘子在拜堂后就会消失吗,怎么不仅人没消失,反而变成了郡主,就算人没来及撤走,也不该是郡主啊。
展红也知这里出了问题,可她一时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倪庚骑上马,这次是真的纵马狂奔,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他走时看了宋丘一眼,宋丘依然平静,没有回视他,他在看着郡主,眼中满是愧疚与悲悯。
倪庚没有带走郡主,因为现在的局面,郡主与宋丘恐怕要被绑定在一起,人人都以为刚才与宋丘拜天地的是郡主,加上她该是中了幻药,胡言乱语她消失这段时间所在的地方以及发生的事情,这更加让人认定,她精神或许出了问题,稀里糊涂地与宋丘拜了堂。
就算有人能想到,她可能是为人所害,但没有证据,什么都改变不了。
倪庚正是想通了这一点,知道再呆下去也是一笔糊涂账,加之他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他必须马上回府验证。
马儿还没有停稳,倪庚就飞身下马,一路急步到照月轩。
金魏守在这里,看到殿下急驰奔来,都来不及行礼就见殿下迈进院中,朝东院去了。
金魏赶忙跟在后面,东院戚缓缓的房间,大门紧闭,倪庚一脚踹开,看到一袭红衣的女子坐在榻上,头上的红盖头还披着,没有取下。
倪庚步子一停心中一沉,他慢慢走了两步,忽又突然提速,快步到榻前,一把拿掉喜盖。
金魏没有跟进去,只听屋内殿下大喝道:“来人!来人!”
第57章
金魏赶忙往屋里闯, 却被正好往外走的倪庚一脚踹翻在地,这一脚可不轻,若不是金魏底子好身上有功夫,他可能当场就完了。就这样, 他也没能完好, 一口血吐了出来。
可他顾不上自己的情况, 看见时王目眦尽裂,咬着牙沉着声地问他:“人呢?戚缓缓呢?”
金魏轰的一下头皮麻了起来,他知道这句问话意味着什么,他不信,他明明与戚姑娘对过话了,他正欲爬起来去屋中查看情况, 就见殿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速速回屋。金魏艰难站起来, 跟了上去。
进到屋来,金魏看到床榻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女子嘴角噙着一抹笑, 有嘲意有恶意, 紧接着就见从她笑着的嘴角处流出了血来。
此时倪庚已卸了她的下巴, 但还是晚了一步,女子也知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为防被严刑拷打,生不得死不了的惨状, 她提前咬碎了嘴中藏着的毒药。
显然,此女背后的主子不是一般人,此事透着诡异与复杂。
倪庚把人下巴一卸, 女子嘴里含着的血流的更厉害了,倪庚忽的一皱眉, 对着一个将死之人,手下开始慌乱起来。
他像是在撤手,又像是要托着什么,一阵不协调的忙乱。刹那间,他把这个已死之人推到地下去。推完后,他看也不看那死人,只盯着床榻看。
金魏上前一摸女子的鼻息,没有意外,果然已没了气。他再一抬头,看到倪庚还在盯着床榻看。
倪庚的脸色变了几变后,他出手了。他低下身来,用手擦着床榻上的血迹,那是女子被他卸了下巴时喷溅到床上去的。
这张床榻,昨夜还被戚缓缓睡过,仔细看上面还有她的头发,还留有她的味道。
倪庚看着眼熟的床单被褥,闻到熟悉的味道,他不能容忍这样不洁不详的印迹落在上面。他忽然怪力乱神起来,心慌起来,觉得枉死之人的血液落在戚缓缓日日睡的榻上,属实不吉。
但血迹浸入帛中,怎可能靠他用手就能掸除的掉。
但倪庚不管,他好像失去了正常思维,只机械性地擦除着那块血迹。
金魏已没那么疼了,恢复了大半,他把自己嘴角的血一抹,上前一步道:“殿下,城门再过一会儿要换岗了。”
一句话就让倪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站直身子道:“把尸首弄出去,让人把这里清理干净。”
说完他疾步走出屋子,金魏一路跟随,听着他发布命令。
“把守城门已无用,这个时辰人早该出了城。调城南邓思同带八十人,分方向追捕。”
之所以是八十人,是因为要分成八组,一组十人。出了京都城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有路可走,其中西面与南面,走到下一个城镇又会各分出两条路来,这就又多了四个方向,所以才要分八组出城追捕。
金魏问:“若对方人数多呢?”
倪庚脚下步子不停:“不可能,带她走的一定是宋丘极信任之人,这样的人选不多,加上他们沿途需避人耳目,绝不会是大队伍。”
说完想到那个吞毒自尽的颇有些专业的女子,他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孤小看他了,大儒之家的皮下谁知道会是什么。”
倪庚虽这样说着,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总觉得宋丘这里只是个方向,不该把目光只盯在他身上。
金魏又问:“若是找到戚姑娘与带她离开之人,如何处理?如何带回?”
倪庚:“绑了回来,其他人,若能捉活的就抓回来,若不能,就地处决。”
倪庚停下,看着金魏:“这次不能再出差错,你若心软不能胜任,就让邓思同全权处理。”
金魏赶紧道:“属下必尽全力将功补罪,请殿下放心。”
“放心?孤怎能放心,人怎么丢的,什么时候丢的,你是全然不知,这时候不定已逃到哪里去了。京都城外四通八达,中间还有水路,她会去往哪里,连孤都不知道,你又怎么有把握让孤放心。”
金魏不语,殿下说得对,若不能在后四条岔口前把人截住,确实是难度增加,想要追捕成功是需要些运气的,这对于做过追捕任务的金魏来说,再清楚不过,殿下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确实是谈不上让殿下放心。
邓思同受召已待命在城墙外,倪庚带人与他汇合,他沉着脸一脸肃杀之气,看着官道后的茫茫土地与森林,他按思考后的结果布局。
“你二人分别前往西边与南边,务必急速前进,在城镇岔道前把人截住。”
邓思同与金魏同时道:“是,属下遵命。”
说着二人带着人疾驰而去,倪庚指着一队道:“你们跟着孤走,剩下的人朝剩下的方向自行追捕,哪队追到了人,全队重赏。”
倪庚说着调整马头,冲向一个方向,道:“随孤来。”
由他带队的一支队伍跟着倪庚像箭一样飞奔出去,剩下的人朝着不同的方向没入在官道上。
倪庚不知自己所选是否正确,他有想过,当初皇上太后为了试探他,送戚缓缓与她的家人团聚,是朝着南面走的,但她发现了他的尾随,在岔道上停了下来,不让他判断出她一家人最终的去向。
但大致方向倪庚还是有所预判的,可他没有派人去找,因为以戚家人奸滑商人的特质,他们必不会全然信任二圣,到了地方后一定还会迁移。倒也不怕戚缓缓会找不到他们,一家人总有些默契与暗中汇合的方法。
所以,倪庚没有沿着那个方向去找戚家人,因为估计他的人到了后,也注定是扑空,不如把戚缓缓牢牢抓在手里,就不用去关心戚家人在哪了。
可戚缓缓逃了,他没能把人牢牢抓在手心里,他不得不开始考虑戚家人的去向,因为这关乎到戚缓缓逃跑的最终方向。
南边金魏去了,倪庚不认为戚缓缓会在逃跑之初就敢去找家人,以她对家人在乎的程度,一定不想让一场尚不知结果的逃亡之旅牵连家人。
但倪庚猜测她也不会太过极端,朝着与南边完全对立的北边而逃。她该是想着待一切平稳下来,她还是要去寻家人的。北方与南方,一南一北路途太过遥远,她大概率不会做此选择。
于是倪庚选了东面,那边水路最为发达,去到大杭各处更为不易留下痕迹,且有一天她若想去找家人,也有多种通路选择。
倪庚策马狂奔的正是东面,与此同时,本来说好按王统所说,去往五良走水路的决策被戚缓缓否决了。
王统初起还想说服她,但戚缓缓有自己的想法,她一一道来说明。王统听后,选择听她的,毕竟他并不了解时王,且他只是来帮助戚缓缓的,目的是逃脱成功,他的意见并不见得是最优选。
最终,二人改道而行,朝着北方而去。
王统也问了,为什么不去西面或南面,那里只要过了第一个城镇,对方找到他们的可能会低很多。
戚缓缓道:“他就算不亲自赶去,也一定会派出可靠能用之人前往这两个地方,不过是多出一队人马,就可把岔路堵死,那里反而危险,能成功逃脱的机率是最小的,还不如按原计划去五良,只不过我没有把握不会被他追上,才放弃五良的。”
王统听后点头,开始埋头赶路。
他们没有选择骑马,戚缓缓用宋丘给的包裹里的东西进行了乔装,除非是倪庚或是金魏亲自追来拦住他们盘查,否则换做别人戚缓缓有把握不会被发现。
画像那种东西,只要她换个发式或衣服,想来都会认不出来,别说她现在的模样与年轻漂亮完全不搭边,就连王统也变了模样。
他本来就黑,稍微穿得破一点,改变个走路的姿态,看上去就是个穷苦的普通百姓,与她现在的模样很搭,他们看上去就是一对谋生在最底层的中年夫妇。
戚缓缓赌对了,倪庚亲自带队去了东边,金魏去了南边,追捕经验最丰富的邓思同去了西边,只剩下一队无强将带领,没人见过戚缓缓的一支队伍去了北方,倪庚认为她最不会去的地方。
戚缓缓并不是不想与家人团聚,但经历了这一切后,她有的是耐心,她剩下的只有忍了。她想好了,她给了自己五年的时间,若是能逃脱成功,平安度过五年,她才会去找家人,她牢牢记住今天的日子,差一天她都不会行动。
倪庚的速度极快,根本不休息,邓思同选出来的人都是追捕高手,完全能跟上他的节奏。当他们赶到五良码头时,今日本该出港五条船,四条还未出港,一条刚刚出去。
倪庚得到这个消息时,心里舒了一口气,只要他赌对了,戚缓缓走的是这条路,那她就跑不了了,一会儿就会被他抓住,重回他的掌心。
第58章
岸上还未出港的船只都被暂时扣下, 倪庚亲自上船对名册与看人。船上女子不多,没一会儿就对完了,并没有戚缓缓。
倪庚想过她会伪装甚至易容,但他确信未出港的船上没有戚缓缓。在他在船上搜查时, 被他派出去追已出港船只的属下拦下了船只。
倪庚没有在未出港的船只上找到戚缓缓, 他脸色难看起来, 一声不吭地朝被拦下的船只的方向而驶去。
就在倪庚奔在河上时,戚缓缓与王统之边,正在排队过关卡时,身后响起一纵浑厚而急促的马蹄声。
她与王统互相看了一眼,虽二人神态淡泊,与刚才一样平静, 但紧张的气氛在心中弥漫开来,这一关是最难过的, 但只要没被认出来闯过去,戚缓缓知道, 她就成功了。
倪庚的人果然来得很快, 明显是京都来的人马从她身边过去时, 她注意到没有倪庚。
戚缓缓心脏狂跳,既紧张又庆幸,倪庚不在此列,她逃脱成功的机率大大的增加了。她的决策是对的, 若真去了五良,此时该是被他摁在船上,白忙一场。
本来过得很快的队伍, 在这一纵人马到来之后开始慢了起来,他们中的一人果然拿着画像, 查得很仔细,除了佝偻的老人与稚子孩童,其他无论男女皆受到了查验。
王统小声对戚缓缓道了一句:“别慌,稳住。”
戚缓缓同样小声回他:“若出了事,你不用管我,杀出去。不过不会这样的,我一定能成功。”
王统听她这样说,心里安了一些,凡持坚定信念的,就算命运不济成不了事,也绝不会坏事的。
终于,最紧张的时刻来了。他们像前面那些被盘查的男女一样被拦了下来,而他们后面一老者带着个孩童的被直接放行。
戚缓缓像王统那样,表现出普通老百姓见到穿官家服并带刀的官差的天然畏惧。面前人把画像又一次举起,来回在画像与戚缓缓的脸上看了几下,然后顺带着扫了一眼王统,最后一摆手就要放行。
而站在一旁的官差忽然开口冲着戚缓缓道:“把袖子往上撸撸,手露出来。”
戚缓缓眉心一紧,懦懦点头,微颤着把手露了出来。
提出要求的官差一看,可惜了这双手,手形不错,骨节也没走形,就是又黑又粗,指甲里都是黑泥,只看了一眼他就移开了眼,后一摆手,戚缓缓与王意被放了过去。
戚缓缓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回头,直到走出去一段距离,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关卡处还拥着人群,但在她眼中只是连成一片的星星点点,远到根本看不出男女,穿着几何了。
戚缓缓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下的紧张焦虑消失了一大半,她看到了成功的曙光,自由就在前方。
而倪庚眼前的是从五良出港的唯一船只,乘的小船还未停稳,他就提气跃了过去。
船上人看到这种架势,都面露紧张畏惧之色,倪庚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男女老少都不放过,有的明明与戚缓缓身量不一样的,他也要看上几眼。
这条船上一共载了不过二十人,按理扫上几眼就可查看完,但倪庚查看了很久,把人过了三遍后,又把整个船舱里里外外检查了两遍,依然一无所获。
倪庚头疼了一下,不过瞬间,痛感消失后,他开始耳鸣,闭气按穴的方法都不好使,耳鸣声时有时无。
他望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明明船与乘船人皆无疑点,早该放了他们去,可没有倪庚的命令,船只不敢动,所有人也不敢动。
忽然倪庚掉转头去,重新坐上送他来此的小船,像来时一样的速度,疾驶回码头。
到了码头,好在他之前的严格与谨慎,并没有放这些船离开,它们依然被扣在码头上。
这一次倪庚花了更长的时间检查,甚至船底都让人下去看了。但什么都没有,连一丝戚缓缓的影子都没有。
倪庚心里明白,他赌错了,她没有往这边来。倪庚猛地一皱眉,耳鸣声又开始了,且声音越来越大。
他站定在原地,等着这恼人的声音消失。当他想到他还没输,邓思同与金魏那里还有希望时,周遭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听得到正常的声音了,是下属小心地在询问他:“殿下,是否放行?”
倪庚挥手:“放。”
至此码头与运河上的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搜捕才结束。倪庚并没有回去京都,他朝着邓思同所去的西边追去。
因为比起金魏,邓思同见都没见过戚缓缓,只凭一张画像,恐他虽有一身追捕的本事,也难逃对方精心的乔装。
倪庚还未到地方,就先后收到邓思同与金魏发出的消息。他们二人皆未有成果,连个可疑之人都没有抓到。
倪庚停了下来,不再朝西而行,理智告诉他,邓思同与金魏要不就是把人放了过去,要不就是去得晚了,人已经离开了岔道重镇,这个时候前去已毫无意义,不如停下来思考。
当初从宋丘的反应上他起了疑心,看到照月轩东院的床榻上坐着的不是戚缓缓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得先把一团乱麻抛下,抓紧时间全力捉捕。
此刻,最关键的第一轮追捕没有收获,意味着戚缓缓逃脱成功了,他想再把人找回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需要派出大量人力付出精力,做好长战线的准备,才有可能把人找回来。
所以,倪庚虽然心里急得很,但急是没有用的,不如静下心来把那一团乱麻捋清,说不定还能得到些新的线索。
期间,得到召回命令的邓思同与金魏也赶了过来与倪庚汇合。
金魏的心情肯定是比邓思同要沉重一些,这事是他失职所致,他被身份不明的自尽女子骗到,才有了今日之祸。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王爷对戚姑娘的态度,那是不惜违逆皇上与太后也要带回王府的心尖。他把殿下的心尖弄丢了,且还空手而归,正如殿下所言,他怎么敢说出让殿下心安之言。
见到王爷,王爷并没有怪责,好像除却最早发现人被调了包后踹他的那一脚外,王爷再没有迁怒于他。这让金魏更加的心虚,可他尽力了,南边方向的主要城镇的关卡上,他都亲自守了,仔细查看了,确实没有戚姑娘与可疑人员的踪影。
殿下不等他回禀,问他道:“她是如何骗的你?”
金魏马上反应过来,如实道:“声音仿的戚姑娘,一模一样,她用戚姑娘的声音哀求,我就,我就,”
“你就心软把人随意往轿中一放,不曾查看带了回来。”倪庚说完顿了一下又道,“不,这是孤心软的后果,该让你直接把人绑了的,是孤的错。”
金魏不敢出声,只低着头沉默着。
倪庚接着道:“这哪里是来帮着孤的人逃走,这是冲着孤来的,想来能这么了解孤府上之事的,该是与崔吉镇那桩旧案扯不开关系的。”
金魏猛地惊醒,难怪他觉得此事诡异又复杂,原来确实牵扯众多。
倪庚:“我们回去,各处留下几个人,在城镇中慢慢搜索。”
在第一步上失了先机,让人逃得没了踪影,也只能先这样了,虽知他们追查的城镇中不可能有目标在,但找人讲究得是个细心活,每一个小线索都不放过才可能大海捞到针。
倪庚回到京都,发现关于宋修撰的这场婚事,传闻极多,因为郡主被扯了进来,多是传她的闲话的,反倒没有什么人提起戚缓缓。
皇上也在急着找他,本来他们就对一些事有所怀疑,此时出了这样的变故,皇上自然要找倪庚问个清楚。
不止皇上,太后也着急,不知当日是个什么情况,只郡主进到宫中来就哭了起来,要她做主,她不能轻易应下,听说倪庚当时也在场,想着问一问他的意思。
在皇上与太后看来,倪庚抛下京都的一众事故,带人追捕了四天,终是回来干正事了。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郡主与宋丘一事。众目睽睽下拜了天地,人也被送入了洞房,本来郡主的身份于婚嫁一事上就不好找人家,高的人家不愿与忠烈之后扯上关系,低一些的郡主自己又看不上,太后也觉得屈了她。
好不容易她自己有个看上的,还是皇上与太后最不想她嫁的,但倪庚提出择一人去掉忠烈所享的一切尊荣,再主动放弃后代继承这些尊荣的机会,皇上与太后算是默认了郡主的选择。
还等着倪庚与郡主这对表兄妹能运作成功,等着柳望湖来提亲呢,不想一切戛然而止,郡主的夫婿一下了落到了宋丘宋修撰的头上。
倪庚回到京都没有回府直接入了宫,郡主正好也在,他直言不讳:“宋丘掌大儒之家,虽他父去了,但也正因为他父去得早,他又会做人,在京都还未被圣上点为探花时,就已结好于那些读书人与各家门生,他不屈你。”
郡主说着眼泪又要下来:“那是屈不屈的问题吗,殿下知道的,我心中有所属。”
“可以,让他来,若柳望湖真中意于你,哪怕是迫于我的压力愿意娶你,他这时也该出现了,只要他来说一句不在乎愿意娶你,想来包括宋丘在内的任何人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倪庚还是可怜郡主的,希望她好,比起那个对她根本无情的柳望湖,宋丘……宋丘确实是个更好的人选,虽倪庚恨不得剥了宋丘的皮,但他得承认,能把人从他皮子底下弄走,愿意冒着巨大风险也要成全戚缓缓的这份情义属实难得,抛开个人恩怨,这个人都值得让人高看一眼。
这样的人就算与郡主无情,但,一旦嫁与了他,他这一生都会对妻子负起责任的。
加上二人的性格,一动一静,倒是可以磨磨郡主的性子,且郡主不用主动去除所享的尊荣,后代也可继承,越想这越是一门于郡主有利的婚事。
这些话倪庚不用明说,太后也都想到了,当下心中就做了决定,劝郡主顺应现实嫁了了事。
郡主被倪庚一句话扎到了心,出事后她找过柳望湖,但他见她的第一句就是恭喜。任谁知道当时的情况都不能说出恭喜之言,但他竟然说了。
当即郡主的心就沉到了底,但她还不死心,就差明里问他愿不愿出头娶她了,但说出那样话的柳望湖怎么可能接她这个话头,至此郡主沉到底的心忽然就凉了,才发现他竟虚伪至此,厌她至此,否则就算不愿出头,也不该那样笑着恭喜她。
同样的笑容,以前她见了只觉温暖好看,此刻竟觉得狰狞,那副笑容下到底隐藏的是什么样的真实想法,郡主竟不敢一窥。
此刻,倪庚一句话算是彻底打消了她与柳望湖的可能,她听到她的亲姑姑,太后娘娘在劝她,话里话外都觉得这歪打正着得好,嫁去大儒之家,加上她忠烈之后的身份,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郡主慢慢地冷静下来,不是说她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而是若不能嫁给自己所爱,那嫁给谁都没无所谓,只是那宋丘在这里充当了什么角色她要弄清楚,若真是他害她,她必不让他好过。
想算计她,也不看看她过去经历过什么,敌营里的几年生活,她可是见过至黑至暗的东西,她若有心害人,谁也逃不掉。
郡主这里的事说完,皇上正好回到养怡殿,倪庚匆匆地赶去了那边。
殿中一个奴婢都没有留,只他兄弟二人,门口把守的只有刘四一人,这场谈话可谓极其绝密。
从养怡殿出来,今日可办之事都办完了,倪庚知道自己该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让车夫绕道宋宅,但他没有让马车停下,甚至没有掀起车帘去看,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
可此事光乎重大,不用皇上说,他也知道,有比他女人出逃更重要的事。
回到王府,倪庚走得很慢,到了照月轩门口,他停下了脚步。一路以来的思考谋算,赶路追捕,甚至是回来直接进到宫中,他都一直是忙碌的,停不下来的状态。
可这时,当他忙完一切回到家中本该洗去风尘好好休息一番,他才刚刚意识到他丢了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处向他袭来,伴随着轰鸣的耳鸣,倪庚甚至有些站不住,要用手去扶点什
第59章
“砰”地一声, 倪庚手掌拍在了门上,这才算是撑住了自己没有倒下去。
金魏在外忙,随侍的小厮既无眼力也无能力预判倪庚的不适,到了这时才惊呼出声, 倪庚嫌人吵, 下令:“退下去, 不用侍候。”
倪庚身体本就无恙,那阵耳鸣过后,他已恢复原样,但他的确是听不得声音,说话声都不愿听到,把人打发下去, 只想一个人清静。
他迈进照月轩,打算回自己的主屋, 路过东院时,他停下了脚步, 心痛的感觉又来了, 他没抵住, 向右一拐进了东院。
屋中已被收拾干净,尸首与血迹全然不见,如他那日早上离开时一样。
喜日前一夜他心中不忿,并没有看在戚缓缓做新娘要早起的份上饶过她, 他折腾到很晚,消了大半的郁气后才放过她。
一早他先醒来,回头看向她, 她还在睡人没醒,双目紧闭, 眉头不舒展。他当时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抬手替她平眉,这才看到她眼角残留的泪痕。
倪庚对此更为不喜,起身拿了湿巾帕帮她把泪痕抹去……
此刻,倪庚看着空荡荡的床只能回忆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就模糊了起来,想来他是出了东院,一边在主屋书房做着每日他该做的事情,签署着公文,一边盘算着整个婚仪的时辰。
但这些他都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与戚缓缓最后的相处停在了他帮她擦掉泪痕上,她留给他的最后模样,是蹙眉哀苦满面泪痕。
金魏忙到很晚回来,因殿下说了要时刻知道事情的进展,他不顾时间一路来到照月轩,想着若是殿下还未睡下,他就立时汇报。
主屋中黑着灯,但门口有侍卫把守,他把人叫到一旁,小声问:“殿下睡下了?”
守门侍卫摇头:“殿下没在里面,应该是去了东院。”
东院这时已无人在住,殿下却还是过去了。金魏扭头朝东院而去,隐隐能看到烛光。
门口有近日侍候的小厮在把守,不知为何人没睡在外间,竟是在廊下守夜。金魏拍了一下,把人拍醒,向他问情况。
小厮睡眼迷蒙地道:“殿下在里面,不让人进,奴婢不敢进不知里面情况,不知殿下睡下与否,只是烛火一直未灭。”
金魏能想象得到王爷回到府中,脸色与脾气该是都不太好,这小厮恐被吓到,自然不敢进屋一探。
金魏刚想亲自进去,就见小厮忽然想起了什么,惊乍道:“大人,殿下刚进来时,头晕了一下,若不是扶住了门框,差点摔了。”
这就是照月轩没有婢女的弊端,没有人在此长驻侍候,小厮笨手笨脚,用着不顺手,自己若被派出去,殿下身边其实是无人随侍的状态。
金魏压着怒意道:“怎么不请大夫?你怎么当差的。”
小厮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的失职,扑通跪在地上:“奴婢现在就去请。”
金魏:“算了,这都几时了,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金魏轻轻推门而入,站在外间小声问:“殿下,您睡了吗?”
无人回答,金魏望着屋中的烛火,踌躇了一下想到殿下有可能身体不适,还是走了进去。
他探头一看,见殿下合衣侧身躺在床榻上,双臂拢在胸前,腿曲着,一副寒夜受冷的样子,但现在明明是夏日。
忽然,倪庚身子一颤睁开了眼,看到眼前有人影,他立时坐了起来,待看清是金魏时,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
他道:“何事?”问完马上又道,“不要在这里说。”
他起身朝外走,金魏自然跟上,一路回到书房,金魏才禀报道:“已查清,人是在去往宋宅路上逃的,提前有人在土道上挖了暗道。”
倪庚:“看来是图谋已久。”
该是在宋丘来到京都后不久就开始准备了吧,宋丘来京都为官的目的并不是与戚缓缓再续前缘,而是助她逃走。
“那女子查的怎么样了?”倪庚沉了一下又问。
金魏摇头:“毫无线索,属下会继续追查。”
“查宋丘,挖地三尺也要把之前,他所有行踪作息追溯出来,此事决不是他一人能做成的。”
“是。”
倪庚一摆手:“你下去休息吧,以后那院子不用派人守着,任何人不得入内。”
说的该是东院,殿下这是怪他不召自入了,金魏暗恼自己又疏忽了,那屋子如今虽空了,但之前是戚姑娘住的,无殿下召令,外男怎能入内。
金魏跟了倪庚很多年,他本是武将,从小父母双亡无人教导,可算是个粗人,跟着殿下的这些年学到了不少人情世故,可用时还是不够,总是要殿下点拨明说,他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金魏再次低头道:“是。属下明白。”
正事说完,金魏想到刚才小厮所言,他抬头道:“殿下,是否身体不适,要天亮后请大夫来看看吗?”
倪庚:“不用,无事,去吧。”
金魏出了书房,望着头上的云遮月,暗叹道,最近的差事一定会不好办,他得打起精神来。
书房内,倪庚倚向椅背,先是扶额后捏眉心。他刚才做梦了,梦到戚缓缓回来了,待他睁眼一看,果然眼前出现一人,心中的狂喜让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但一切都在瞬间幻灭,他在做梦,来人是金魏。
巨大的落差让他难受起来,他甚至连在屋中与金魏说几句话都做不到,他不能容忍那间屋中除他与戚缓缓以外的任何人出现。
已至夏夜,窗子是开着的,夏风吹入本该感到凉爽,但倪庚却觉得这里冷意森森,他呆不下去,抬步又回去了东院。
他重新在戚缓缓的床上躺下来,慢慢地转身面朝里,明知什么都没有,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可他再也没有睡下,一直清醒到天亮。
这日,太后召宋丘觐见,宋丘的样貌与谈吐让太后十分满意,她相看过后才问宋丘道:“有关婚仪上出现纰漏一事,宋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宋丘道:“臣无私自的打算,但凭郡主作主。”
太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但屏风后的郡主却听得来气。她因经历了柳望湖那样的一个人,看透了很多事,如今头脑无比清楚。
这姓宋的说得好听,表面看是在尊重她的意见,实则就是把什么都推给了她,不表态不担责。郡主忍不住心下冷哼连连。
太后对宋丘所答都十分满意,放了人出去。见郡主从屏风后走出来,她直接道:“我看这宋大人比柳呈令好。今日我召他进来,是以一个姑母的身份来相看他的。勤儿,听姑母一句劝,这桩姻缘于你来说十分适合。”
郡主告退从寿福宫出来,满腹心事地乘上马车,忽然车子停了下来,她眉头一皱猛地一打帘,正要问询出了何事 ,就见宋丘立在车前,拱手道:“请郡主恕宋某犯冒之失,不知郡主可有时间,可否移步,宋某有些话要说。”
正巧,她也有话要问。
郡主道:“宋大人要是不嫌,就往忠义府走一趟吧。”
说完不等宋丘反应,撂了帘子对车夫道:“走。”
宋丘往旁边一侧,待马车走出一会儿,他才也朝着这个方向跟去。
郡主前脚刚到府上,后就有人来报,宋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郡主往正堂一坐,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宋丘被领入其中,重新与郡主行礼。郡主忍不住呛道:“宋大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宋丘连个座子都没有,他就这样站着对郡主道:“喜日那天本不是我与戚姑娘的大喜之日,”
郡主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到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为了不失仪,她还是呛到了自己,咳嗽声让宋丘停了下来。
郡主拿出巾帕抹嘴,朝他一摆手:“你接着说。”
宋丘接着道:“郡主曾去过崔吉镇,该知我曾与戚姑娘有过婚约,若不是时王殿下横刀夺爱,我们这时该是在老家携手共度。在她去到京都后,我不放心追了过来,想着若是她过得心安也就算了,但她过得并不好,她还在与时王抗争。”
宋丘停了一下,头低了下去,掩住了眉眼中的情绪。
郡主此刻聚精汇神地听他言,她实在想不出宋丘到底要与她说什么,她不信他会如此诚实,真把实情告诉她,但显然他有这个意思。
宋丘接着说:“我看不得她这样,过不去心里这一关,所以,我找机会向皇上求了赐婚,但我知道时王殿下是不会放手的,而我的目的也不在此。是我策划的这场逃跑,戚姑娘是被我忠心的老仆救走的。只是我并无意把郡主牵扯进来,郡主做出任何决定,我都能接受,都能配合,不敢求郡主原谅,只是来向郡主说明且请罪的。”
郡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出:“你觉得你很真诚,那我来问你,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洞房里?您敢把此事说清楚吗?”
第60章
宋丘看了郡主一眼后道:“此事不是我本意, 但内里详请我确实不便告之,郡主责问的对,但我已尽量把实情相告。”
郡主道:“宋大人胆子不小,敢动时王的人, 你是不是想着, 若我肯认下那日的事, 时王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你。”
宋丘讶然了一下,然后他暗自笑了笑,再抬头时回郡主道:“郡主这样想无可厚非,就当我也是这样想的吧,但在太后面前所言是我的真心话,一切凭郡主裁决。”
“你这人挺讨人厌的。你回去吧。”郡主未置可否, 冷哼着说出这句话,奴仆就来送客了。
宋丘行别礼后, 离开了忠义府。
郡主看着宋丘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什么话都直接往外说, 让我怎么接, 这种人真讨厌。”
话是这么说的, 她的婢女文秋却看到郡主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文秋是自打郡主从边境回到宫中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侍候的老人儿,对郡主的一切都很了解,郡主嘴上对宋大人不客气,但在见过宋大人之后的样子, 就已说明她对宋大人没之前那么抵触了。
文秋问道:“郡主会听太后之言,认下这门亲事吗?”
郡主:“谁说我要认下了。”
文秋捂嘴一笑,郡主反应过来 , 不过是一句正常的问询,她有点敏感过度了, 还被这丫环笑了。
文秋正经道:“太后今日是跟您剖了心的,奴婢不才,但见刚才宋大人的作派,倒是个堂正君子。”
郡主不以为然,又觉她的话无法反驳,最终化作忸怩:“君子有什么用,也得看对谁好了,他那心里藏着人呢。”
文秋心下了然,都想到这一层上了,看来郡主是上心了。不过郡主所言极是,这位大人心里有位白月光,这于她们心高气盛的郡主来说确实是不好接受。
郡主与柳望湖一事,文秋全程看在眼里,旁观者清,那位大人一开始还好,连她都觉得是郡主的良配,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
柳呈令对郡主反复无常,忽冷忽热,郡主因爱恋对方,受了不少心灵上的折磨,她有心劝郡主,但劝不住,后来也就不再说了。
如今郡主难得清醒,有柳呈令作比,宋大人更显出难得的真诚。文秋是真心希望郡主可以答应这门亲事,彻底从柳呈令的泥沼中挣脱出来。
是以她道:“谁少年之时心里还没个影子了,就算是京都那些能入郡主眼的,别说影子了,连通房早就置下的都不少,还是宋大人这样的好,大儒清贵之家,没有那些污糟事。这日子是用来过的,真成了亲成为一家人,只要人心是好的,夫妻两个劲往一处使,谁也比不过正统夫人去。”
郡主这回没说话,倒是在正堂里的这把椅子里坐了好久,平常她很少在这里呆,可见是走了很大的心思,以至于一直没挪步。
文秋也不说话了,这事还得郡主自己想清楚,不过看这意思大差不差,文秋扫了一眼这正堂,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这么大的喜事要怎么布置这里了。
宋丘在回宋宅的路上,坐在轿中全程闭目,他在想柳望湖。
柳望湖是主动找上他的,提出条件意为拉拢,当时宋丘救戚缓缓心切,就算有疑点也答应了下来。
他的疑点只一个,柳望湖针对的只是时王一人,还是他还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若柳望湖只与时王有私怨,那他不能出卖柳大人,毕竟在助戚缓缓出逃一事上他是帮了大忙的,这也是宋丘不能把柳望湖露与郡主的主要原因。
柳望湖给出的把郡主牵扯进来的理由是,他被时王逼着与郡主捆绑在了一起,他自己不想成亲是一回事,被人逼着除郡主外不能与别人结亲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望湖不甘如此,竟把主意打到了郡主身上,借由帮他助戚缓缓逃走一事,把郡主塞到了新房。
宋丘自知这一生都与戚缓缓再无可能,他们一辈子不相见,她就一辈子是自由的安好的。
宋丘睁开了眼,想通了一切心下了然,于柳望湖来说,对方主动拉拢他到底是何目的,这个答案他会等,若柳望湖再不找他,那他就可以确定,柳望湖帮他只为给时王添堵,以及借机甩掉郡主,若找上门来,狐狸的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于郡主,宋丘的愧疚是真的,若郡主愿意下嫁,他自当一辈子对她好,尊她敬她。若郡主不愿,他会在心中记下这份亏欠,若今后郡主有事,他定当义不容辞。
去往北方的路途上,越往里走天气越冷。戚缓缓见识到了从来没经受过的寒冷,她心中的目的地就在眼前,她与王统终有一别。
戚缓缓裹得跟个雪人似的,做福礼都费劲,她豪气地一拱手:“戚氏在此谢过王大哥,愿你回程一路平安。”
王统道:“公子那里该是早被人围监了起来,我若是回去只会给你与公子惹麻烦,我自己也会惹祸上身,京都我是回不去的。公子倒也没说让我一定留在姑娘身边,但我还是先陪姑娘进城吧。一切从头开始,你一个女子想来不如你我二人来得容易。”
戚缓缓这一路上足够她与王统熟悉起来,她当然希望身边有一个能文能武忠心的人,她深知一切从头开始有多不容易,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
但她也知道,若她不说,王统恐不会主动离开,但她不能那么自私,也许王大哥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想去汇合的在乎的人,予他自由的态度是一定要表明的。
在倪庚身边被囚住的经历,让她对困人手脚剥夺自由的事十分反感,她自己绝不要做那样的人。
戚缓缓听王统这样说,倒也是实话,京都肯定是不能回了,宋丘把他派出来的那一刻,他们主仆二人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北方极寒,我是不得已才来此处,王大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不过若你进到城中发现此地可留,我当然是希望你不走的。”
多日的相处,戚缓缓的这句王大哥是发自内心称呼的。她感谢尊敬这个人,虽他是宋丘的奴仆,但在戚缓缓心里,他是恩人,是伙伴。
王统人十分痛快:“一起进城去,姑娘你都不怕,我一皮糙肉厚的怕什么冷啊,多穿点就是了,这路赶的,浑身热乎乎的,不冷。”
戚缓缓真是羡慕他的火力,她已穿得不能再多了,可还是觉得不暖和,手脚永远是冰的。
二人商量完,一起进了这个北方小地,城墙不高,也不精致,如这一路所见北方人的粗络与豪迈,上面的匾被雪覆着,依稀可以看到“成冻”二字。
果然名如其地,起的名字都透着冷意。
这里一看就长年下雪,虽此时天是晴的,但地上的积雪并没有化掉,戚缓缓与王统一深一浅地踩着雪进了成冻镇。
进到城中,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屋主看了他们的文书函,就把房子租给了他们,还给他们时提醒道:“这东西收好了,平常也不查,但万一查你得有,要不你们会被盘查甚至赶出去,我也得被办个失查之罪。”
王统道:“您放心,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会收好的。”
“得了,你们收拾收拾吧,我住的地方拐个弯就到了,朱门翘檐那家就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王统送了屋主出去,屋主朝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那妹子是你什么人?”
王统道:“是我妹妹。”
屋主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不是亲的吧?”
王统极有耐心地又道:“是亲的,亲妹妹。是看我们长得不像吧,她随了母亲我随了父亲,我妹妹比我强,会随。”
屋主讪讪地收起笑意,点了下头走了。
戚缓缓走到院中查看水缸,听到了院门处的对话,听了两句,她赶紧回到屋里去,不想让王统以为她是在有意偷听。
不得不说,王大哥若是有一丝私心,都不可能对外主动宣称他们是亲兄妹,反而会语焉不详地顺着屋主说,模糊他们的关系。
这一路走来,这样的小细节很多,这也是戚缓缓信任王统,愿意叫他一声大哥的原因。
戚缓缓又听到王统进院的声音,他没进屋,冲着屋中大声道:“我把院中的柴捋一捋,冷了吧,马上起火。”
戚缓缓嗯了一声,也没闲着,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屋内,不过灰尘太多,屋中水盆里的水都结了冰用不了,她跑到外面帮着王统生起火来,快一点点着,也好有热水用。
戚缓缓拿出皮囊子,里面还有最后一点儿可饮用的水,她把皮囊子递给王统:“大哥,喝水。”
这声大哥叫得异常清脆与正式,叫得王统一楞,他从小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若是真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也挺好。只是他奴婢出身,他配吗?
想来他们如今有了落脚点,开始要正式生活了,戚姑娘才这样让人感觉到,她从心里接受了他大哥的身份。
王统从不轿情,“嗳”了一声,接过皮囊子饮了一口。
火升好了,水烧好了,屋子也打扫干净了,就着路上剩下的干粮解了饿,今日人乏了,二人决定先就这样,明日睡饱后再行出屋逛城。
小院一共四间屋子,戚缓缓与王统睡在捱着的两间朝南的房子里。虽是陌生的环境,但一路以来的奔波,戚缓缓早就没了择席的毛病,头一捱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京都,倪庚收到从远方来的消息,他派了很多人出去,虽在五良没有发现戚缓缓的踪迹,但他也没有放弃东边,每个方向都派了人出去。
他始终不相信戚缓缓会去北方,那里离她的家乡太远,她那么娇气,怎么可能适应得了,再者,离她家人所呆的地方也很远,她真的舍得下。
是以,由于他及他的人没能第一时间截住戚缓缓,也没能查探到助她离开的可疑人员,整个大杭的版图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戚缓缓最终去了哪里,倪庚并不能确定。
这是最坏的结果,意味着他要派出更多的人,用更长的时间来找人,而结果很可能不尽如人意。
就像现在,陆续回来的消息里,皆一无所获。
倪庚把手中的信纸一丢,心中既空荡又郁结,正好宫中来令,皇上召他入宫。
倪庚强行收拾情绪,更了衣朝府外走去。路过东院的时候,看到书宁从那里出来。
书宁见是王爷,马上行礼,赶紧道:“奴婢知殿下已下了令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但这屋中长时间无人住,还是要打扫一下的,奴婢打扫完这就离开。”
倪庚听到那句“屋中长时间无人住”时,他刚收拾好的情绪崩泄开来。
怎么会没有人住?是了,她不在了,她逃了。
熟悉的耳鸣声响起,失控的感觉又来了。
这次是金魏走在他后面,不像没用的小厮,他眼疾手快,托了倪庚一把,这才让左右晃了一下的殿下站稳。
金魏想到那日小厮所言,当日该是这样的情形。金魏被吓到了,这看着像是头眩症,这毛病可大可小,曾有人犯病时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有人平地摔跤,都摔得不轻,最后人都没了。
金魏正想劝殿下请医,忽被殿下反手抓住手腕,殿下语气阴森地道:“去,再派人去,传孤口令,各地各城各镇,只要有新起做生意的,尤其是做开窑或是与瓷器有关生意的,都要严查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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