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戚缓缓在倪庚怀里感受到他的冷哼, 他呼吸的起伏都比刚才大了,但马上他就恢复如常,只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你希望我继续向前走还是换条路?”
他声不高语不厉,但戚缓缓能听出来, 那平静温和的语气下所暗藏的汹涌。
戚缓缓一下子紧张起来, 继续向前与换条路好像选哪个都不对。她把头往倪庚怀里一扎, 道:“该看的我都看完了,我就希望能赶紧回家。”
以戚缓缓现在抱紧依赖他的样子,抱着人从宋丘身边走过该是得意与解气的,但,倪庚最终没有这么做,相比起来, 他不希望宋丘看到戚缓缓,更不想戚缓缓把目光望向宋丘哪怕一眼。
倪庚抱着人转了方向, 随着人流儿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戚缓缓轻轻地从倪庚胸前抬头,她只露出双眼的位置, 将将能看到依然站立如松的宋丘。
这个场景以前她经历过, 那时是在崔吉镇的寺庙里, 也是在倪庚的怀里,环着他脖颈的手比现在用力,与现在表面服帖内心抗拒不同,那时她是真恨不得扎进倪庚怀里, 眼中暗藏挑衅。
如今,她的眼晴依然刻意地越过倪庚的肩膀,去看身后之人,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郡主,而是宋丘, 她的目光依然暗藏了情绪,不再是挑衅,而是哀伤与眷恋。
忽然,戚缓缓感到倪庚的手紧了一下,她赶忙重新把头埋进倪庚的胸膛。她还是大意了,或者说她终是舍不得这次能看到宋丘的机会,因为她与他的每一次相见,她都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所以,她舍不得。
因这份舍不得而私下做出的小动作,让洞察力惊人的倪庚捕捉到了。
戚缓缓抓住了心中的一丝本能,对倪庚道:“真是麻烦,让他回去又不听,我可不想欠人情。”
倪庚没说话,换了方向走向另一边,戚缓缓见到了郡主以及站她旁边的柳望湖。倪庚没有理人的意思,不远处适时出现一辆马车,他抱着戚缓缓朝那里走去。
柳望湖与戚缓缓对视一眼,然后马上各自分开。戚缓缓在柳望湖的眼中看到了揶揄与了然,柳望湖则看到了戚缓缓的谋算与决绝。
坚定的眼神与信念倒是有了,但她能成功吗,柳望湖拭目以待。
倪庚抱着戚缓缓上了马车,马车中他依然保持着抱着她的姿态,伸手描绘着她的眉眼道:“真当他是无关紧要的人,你该知道以后要怎么做。”
戚缓缓就势躺在他的腿上,以此姿态来表示自己的顺从。
回到王府,夜还不算深,床榻上行至尽头,倪庚还是没忍住,瓮声瓮气地道:“不许看别人,从今往后,你的眼里只能是我,我疼你。”
呵,如果倪庚口中的疼就是让她每日早上身体如散架一般,心里则被他流露出的只占有不尊重所刺痛的话,那他做到了,他确实挺“疼”她的。
三日后,戚夫人带着扬青与呈黛,以及倪庚给的诸多赏赐离开了京都,踏上了回崔吉镇的路程。
戚夫人年轻时与戚老爷也曾年少放浪过,但她从来没像戚缓缓这样过,每每王爷留宿,她的娇娇都像是渡劫一般。
戚夫人看着拎着包袱的扬青与呈黛,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家娇娇向王爷求来的,其中的忍辱与痛苦不言则明。
分别时,她抱着女儿,又向戚缓缓说了一遍家中的计划:“待我们回去,估摸着金饰马车与随行奴婢已回到京都后,我们就立马弃掉崔吉的一切,悄悄离开那里,一路向我家乡行进,若是路上顺利,大概一个月就可到达。”
戚缓缓在母亲怀中点头,也就是说,最多两个月,崔吉镇上再无她戚家。
河灯节一过,皇上就得了消息,知道节日当天,倪庚抱着戚氏招摇过市,一点儿都不顾及他人眼光。这还不算,这回连太后都惊动了,那金饰马车是太后所赏,太后怎么也想不到,那辆马车会载着商户妇,耀武扬威地送她归家。
太后直接找来了皇上,与他说道此事。
二圣相商的结果,都觉得不能再任事情发展下去,阿弈婚事可以先不提,但总要斩断他这份迷情才是。
日子看似平静地过着,直到倪庚要启程去往上桃镇,就是他要带戚缓缓去看庙会的地方。
不过这次他要失言了,圣上要宋丘与他同去,说是锻炼下年轻修撰,还可以帮着时王记要,帮着分担繁重公务。
之所以倪庚此行任务变得繁重,还因为皇上又下了新的命令,缩短了他在上桃所呆的时间,要他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城镇,而宋丘这时候也显现出此行最重要的作用,帮着时王处理上桃的后续工作,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所有皇上交待的任务。
如此,倪庚不能再带上戚缓缓,一是因为此行有宋丘,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在上桃带她游玩,加之后面行程时间也很赶,戚缓缓那样的娇弱身子受不了此舟车劳顿。
是以,倪庚只得把戚缓缓留在王府,自行前往。
临行前,他没有太限制戚缓缓的自由,只道,她出门要带上府上护卫。倪庚对王府的护卫很放心,加之宋丘与他同行并不在京都,他对戚缓缓的看护就没有那么严密。
可他没想到,待他一走,戚缓缓就被皇上召到了宫中。
戚缓缓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看来,皇上与太后对她的存在已不能容忍,趁着倪庚不在京都之际,急召她进宫。
戚缓缓被带到了养怡殿,她知道这是皇上呆的地方,心情多少有些紧张。
刘四亲自带她进去,进到最后一道门后,刘四冲上首道:“圣上,戚氏已带到。”
戚缓缓上前,跪到地上,与皇上行礼。
稍许听上方道:“你抬起头来。”
戚缓缓依言抬头,不敢直面圣颜,目光微垂。
皇上道:“你可知罪?”
戚缓缓:“民女不知何罪之有?”
皇上:“生妄念野心,蛊惑时王。”
“民女从不曾蛊惑过时王殿下,民女只爱慕过从京都投奔崔吉高家的沈弈沈公子。民女与沈公子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过,只盼他回到京都禀明父母下定完婚。”
皇上不叫起,戚缓缓还在跪着,但她腰板挺得很直,她接着说:“自民女知道沈公子是时王殿下起,就自知配不上殿上,立时收心,真心祝福殿下与当时还未解除婚约的郡主殿下百年好合。”
“圣上可以去查,民女被时王殿下带到京都之前,与本镇宋家公子已结亲,当日若不是被殿下强行带离,民女早已与宋公子结为夫妻。还怎么可能去蛊惑时王殿下,更谈不上妄念野心。”
皇上当然知道这些,那些禁军都是他给倪庚使用的,这些戚缓缓同样知道,但那是皇上,她也只能辩驳到这里。
皇上忽然问:“如今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戚缓缓:“还是。民女依然认为自己配不上时王殿下,殿下的承诺民女从未当真,只是身困王府,民女有心远离但只凭自己根本做不到。”
皇上复又打量起戚缓缓来,若真按她所言,那岂不是连他都被她算计了进去,那些在外的刻意亲昵,以及她母亲乘坐金饰马车时,她怎么不像她所言那样,觉得配不上。
皇上就这样盯着戚缓缓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起来吧。”
戚缓缓没有起身,而是把身子伏低,不再挺着个腰板,她道:“民女求皇恩,民女自请离去,离开王府离开京都,去往哪里,在哪里生活都无所谓,只求圣上赐个容身之所,不被时王殿下找到的容身之所。民女保证,一辈子安分守己,绝不惹事,再不会出现在时王殿下面前。求皇上成全。”
皇上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
意外此女竟对阿弈半点情意都没有,对王妃之妃一点儿都不贪恋。
原先他还纠结,若是此女一心攀附时王府的权势,不肯离开要怎样。总不能把人杀了,皇上接手这个江山,没流血,太后也没宫斗,皇室从来不是狠心之人,没行过狠戾手段。
他与太后商量的结果也是,把人秘密地远远地送走,送到阿弈找不到的地方去。纵然他会伤心,不过一个女子,有段时间也就忘了。
不想,这女子自己提出要远远地离开,从此与阿弈一刀两断。皇上心中的不悦也正因为此,他的皇弟如此优秀,看上的女人却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皇上心里实难开心得起来。
“你所言当真?”忽然从皇上身后走出了太后。
戚缓缓一楞,然后重新行礼,坚定道:“禀太后,民女刚才之言皆出自真心,请太后、皇上成全。”
太后向来不喜戚缓缓,在后面听到她口口声声配不上弈儿,实则嫌弃之心尽数显露。这样的女子,她的傻弈儿还要送她坐上王妃之位,当真不值。
太后内心深处本不像皇上那样坚定,她还想着若是戚氏真能讨得她弈儿的喜欢,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妃之位当然不能给,但她可以做主,破例封她为侧妃,封号由她或是皇上亲定,以彰显荣宠。
如今看来,此女决不能留在弈儿身边,不忠不义,无心无情,当真是远远地打发了好,如她所愿,一辈子不要再让她的弈儿见到她。
太后走近戚缓缓,看着她道:“只是远远地把你送走可不行,无论你如何狡辩,时王终是被你所惑,你有责任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待时王归来,你按哀家所说去做,做得好就放你远走。”
第42章
戚缓缓在宫中呆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出来, 她知道她今日行踪一定会有人去禀报给倪庚。
但那又怎么样呢,宫中不召,她怎么可能去到那高墙内。所以,这不是她一个人与他的战争, 还要加上皇上与太后。
回王府的路上, 戚缓缓把与太后的对话捋了一遍, 然后开始深思。如今想要凭借自己是没有可能从倪庚手中逃离的,她能借助的力量只能比倪庚还有权势才可,而皇上与太后是唯二的人选。
她不怕与倪庚决裂,甚至是针锋相对,若是连二圣都保不住她,都不能令她逃离, 那别的办法更无可能成功。
戚缓缓知道,太后让她做的事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唯一的机会。
倪庚比预计的时间回来的早, 他刚要离开上桃, 就得到了戚缓缓入宫的消息。
他的暗卫再有本事, 也无法跟到宫里去,尤其是皇上的养怡殿。那日皇上摒弃了左右,只留刘四一人在场,所以任倪庚再手眼通天, 也无法得知当时养怡殿里发生了什么。
唯一探来的消息是,当时养怡殿里不止有皇上,他母后也在。
倪庚想的最多的就是, 戚缓缓从来没进过宫,没有他带着, 她独自面对皇兄与母后会不会紧张害怕?还有就是,皇兄与母后不会为难她吧,她会不会被他们吓到,被胁迫着又生出离开他的念头?
倪庚当时就想从上桃直接回到京都,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事情还是可控的。
戚缓缓虽在宫中呆得时间不短,但当天就回到了王府,如今天天呆在王府里,与平常无异。再有,皇令难违,他来办的是正事 ,岂能因为这一件小事,就不负责任渎职地赶回京都。
他真这样做的话,恐才是对戚缓缓最大的危机,皇上与太后一定会视她为祸水的,恐难容下她,更不要想娶她,立她为王妃一事了。
前思后想,倪庚最终按照原先的计划来执行皇上给的任务,只不过他不分昼夜,让自己更忙,事情比之计划提前完成了,这才得已更早地回到京都。
宋丘有看到京都过来的暗卫与时王的密谈,他留心下此事,待倪庚一离开上桃,他就让自己的随从速速回去京都,打听一切与时王有光的事情,若有不寻常的地方,急速传信给他。
以上都是戚缓缓从皇宫回到王府后陆续发生的事情,而此刻,戚缓缓正在屋中闲坐,就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搅得人心跟着乱起来,戚缓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看到倪庚大步走了进来,不过几步就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懵懵地看着他。
戚缓缓不知她这个样子落在倪庚眼中,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地跳。
倪庚自己也不解,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一副懵懂的样子罢了,再普通不过。
她甚至未施粉黛,穿着一件舒适自在的普通衣料不缀装饰毫无亮点的衣裙,但他就是受到了蛊惑,倪庚意随心动,他把人抱在怀里,一路以来的奔波与颠簸全都烟消云散,心也安定了下来。
可戚缓缓不安,他从外面带来的冷冽气息,他莫名的霸道的占有欲都让她感到不适。更何况,还有实打实的不适,他手臂上的甲胄勒得她疼。
“疼。”她娇嗔地道了一句。
她还得演下去,她与太后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倪庚放开了她,两下就把臂上的甲胄卸了下来。重新把人搂住,在她耳边道:“陪我去洗一洗。”
戚缓缓想说她洗过了,但她看着倪庚烈火般的目光,她把话咽了下去。
浴房内,雾气越来越浓,遮住了一切浓烈。
床榻上,倪庚精神很足,一点都看不出连日赶路的样子,他把背对着他的戚缓缓圈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披散的青丝中捋着。
她的头发真顺,他就喜欢这种顺滑的感觉。
倪庚忽然住手道:“皇上召你入宫了?”
戚缓缓本闭着的眼轻颤一下,睁了开来。她道:“嗯,好几日前的事了。”
她的脖子枕着倪庚的一只手臂,他另一只手臂从她身前掠过抚上她的颈,轻轻环住,他一只手就可把她的脖子箍住。
他问:“皇上和太后与你说了什么?”
戚缓缓试了试,能发出声音来:“挨了训斥。”
倪庚一下子撤了手,把她转过身来,让她面对自己,他道:“训你什么了?”
戚缓缓:“斥我张扬,恃宠而骄,不知进退。”
倪庚顿了一下道:“是因为河灯节我抱你的事,还有吗?”
“还有,我母亲越矩动用金饰马车。”
倪庚了然,笑着道:“这么看来,你确实恃宠而骄。”
戚缓缓忍着想骂他的话,只敢不轻不重地打他一拳,控诉道:“明明是殿下随心所欲,不管不顾,却反过来要给我安个罪名。”
“逗你呢,当然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倪庚抓住她的拳头,在上面舀了一口。
戚缓缓想收回手来,他却不肯,大掌包住小手,又道:“皇兄与母后罚你了吗?”
戚缓缓摇头:“只是训斥。”
“罚你跪了?”
戚缓缓点头又摇头:“训话的时候没让起,殿下说,这算是罚跪吗?”
倪庚眉头皱起,道:“吓到了吧,别怕,也后再不会这样,以后再进宫我一定会陪着你的。”
戚缓缓垂下眼眸,喃喃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殿下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我观皇上、太后,是不喜我的,殿下给我的承诺,我已不敢奢求。”
戚缓缓说着忽然抬头,望进倪庚的眼中,道:“若殿下不能兑现承诺,可否遵守承诺放我离去。”
倪庚沉默下来,稍许他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给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说完他眼一眯,又道:“怎么,我竟不知,你还想着离开。”
戚缓缓暗悔,她刚才问的时候,真的是带了点儿希望的,希望他能顺着她说,若做不到就放她离开。她到底在妄想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对倪庚抱有这样的期待。
知道自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的戚缓缓,装做情绪低落的样子道:“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那么在意王妃的名号,若我心里没你就好了,我就不会在意什么正妻不正妻。若你不是你,若我们在崔吉镇没有那一场相识,给权势滔天的时王做宠妾又如何,我不在乎的。”
倪庚的眼神变了,呼吸变了,他怎么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另一种告白与示爱,她因为爱他,才想要得到他对等的对待,成为他的唯一。
倪庚一下子忘掉了她刚才关于离开的说法,沉浸在喜悦与幸福中,抱住她不留一丝缝隙,但力度是轻柔的,他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抱了她好久。
戚缓缓只有一个想法,好在让她蒙混了过去,原来,被逼到一定程度,她也是很会骗人的,虽然她从来没有骗过人,倪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戚缓缓与太后都推测倪庚得到她入宫的消息,一定会把娶她之事推前,她们的猜测是对的,倪庚在还未回京都的时候就这样想了,既然皇兄与母后已注意到戚缓缓,他不如借此机会,提出娶妻的请求。
戚缓缓一番对能成为王妃的不自信,以及对他承诺的质疑,更加速了倪庚行事的脚步。
在他回到京都的当天,宋丘也从上桃出发,他已得到消息,戚缓缓被皇上召进了宫中。他觉得会有事发生,虽然不知是什么,但却令他心下不安。他想做的事情时机还未到,他希望一切都赶得急,来得及。
京都皇宫内,倪庚来向皇上复命。
皇上点头道:“待宋修撰回来,两书一并就可入册。”皇上说着笑了笑,“这会儿有宋修撰做比,到时朕就知道,你平常撰文书的水平如何了。”
此时私下无人,倪庚道:“皇兄明知我厌此人,却拿他来敲打,可是皇兄对臣弟不满?”
皇上:“哼,你也知道朕对你不满,你的光辉事迹都传遍了全城,成何体统。”
既然皇上先提了,倪庚顺势道:“是臣弟考虑不周,但也因为戚氏名不正言不顺才有此议论,”说着他跪了下来,“臣弟求皇上恩典,允我娶戚氏女为妻。从此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成家立业。”
皇上挑了下唇,道:“她呢,戚氏也这样想吗,朕可是记得,人是你从崔吉逼回来的。那日宣她进宫听训,朕可没看出她身为未来王妃的自觉。”
皇上不想看到从小被自己爱护的幼弟走到那一步,他还在尽力敲醒他。
倪庚自信道:“这当然也是她的心愿,我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弈章认准了她,此生只她一人,她也一样,求陛下成全。”
真是执迷不悟,皇上恨铁不成钢,沉着脸道:“那就让她亲自来说,若真如你所言,朕就成全你们。”
倪庚心下大喜,脸上再藏不住,笑得十分灿烂,皇上看得一楞,阿弈这孩子,从父皇薨逝后,就没见他这样笑过了。
“臣弟谢皇上,臣弟先行告退。”
皇上看着倪庚欢快的背影,有种想叫住他的冲动。但最后他只是长叹一口气,玉不琢不成器,这孩子也该受些挫折,看清爱情是这世上最没用的,都是戏本子里编出来骗人的,真正能让人屹立不倒的唯有权势与朝堂的平衡。
倪庚并没有出宫,他从养怡殿出来去了寿福宫。
太后像往常一样,看到他来就笑开了花。她拉着儿子的手道:“这次出门可有好好吃饭?”
倪庚:“母后知道的,我一向胃口很好。”
太后:“光胃口好有什么用,听皇上说,本该月底才回的,被你赶落到昨日就回了,这样奔波能吃得好睡得好?”
倪庚:“儿子年轻,身体一向很好,母后不用为儿子操心。”
“哪有不操心的道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就是你。弈儿,你可知道?”
倪庚知道,他皇兄十分孝顺,又做了国君,但母后的偏心是人都看得出来,倪庚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是得到了母亲的偏爱。
倪庚抱了一下王太后:“儿子知道。”
太后拍拍他:“不,你不知道。好了,今日过来不只是单纯来看母后的吧,想问什么就问吧。”
倪庚笑了一下道:“母后,我刚与皇上说了,我要娶崔吉戚氏,他算是答应了。”
太后:“你喜欢她?”
倪庚:“喜欢,她也喜欢我,在崔吉镇的时候就喜欢了。”
“你确定她喜欢你?”太后又问。
“确定,不喜欢也没关系,娶了她,她就一辈子是我的人了,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让她喜欢我。”倪庚自信道。
太后的心却沉了,一辈子啊,真就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子轻易地交出了一辈子。
与皇上不同,太后的心硬了下来,反而更坚定了。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让他认清戚氏的真面目,以后的路还长,找个真心爱他疼他的合适女子,才是正途。
王太后对倪庚的宠爱一直不是溺爱,她对倪庚一向是计深远,恨不得替这心头肉把一辈子的心都操了,都考虑进去。
王太后已经意识到,戚缓缓于她的儿子就是一个祸患,若是现在不忍痛从他心上剜掉,早晚会害了她的儿子。
谁都不能伤害她的弈儿,除非她自己。因为只有她,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他好。
太后听到他说,打算后日带戚缓缓进宫面圣,到时正好求皇上当场赐婚,让她帮着说些好话,促成此事。
太后道:“好,到时让皇上过来,你把人带来这里,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好。”
倪庚见太后同意了,谢过了母后。
他又说了一些话,都是些关于戚缓缓的好话,期间话里话外还加杂着戚氏胆子小,母后与皇兄不要吓到她的意思。
她还胆子小,太后听得心寒,替儿子心寒,他这样疼那戚氏,而那女子从来没有感动一分,当日所言所行之绝情,怎能不让人心寒。
倪庚留下来吃了午膳,他这次出门月余,自然是要好好陪一下母后的,加上因为戚缓缓也有讨好王太后的意思,太后都明白,都看在了眼里,心里一度升起了对戚缓缓的恨意。
倪庚回到王府,迫不及待地与戚缓缓分享了他的喜悦,他话难得多了起来,甚至说起了婚仪所需要的东西、场面。
戚缓缓漫不经心地听着,只脸上表现出了兴趣,不用几天了,她就可以不用再撒谎,再哄骗他。她可以被太后送去与父母团圆,当然目的地并不是母亲的家乡,因为那里并不安全,倪庚只要想找一定找得到。
但太后答应了她,会让他们全家去到一个倪庚找不到的地方,从此只要她不踏入京都,他们都不会再见面。
终于到了这一天,戚缓缓盛装打扮,倪庚也穿上了王爷规制的服饰,两个人无比郑重地来到了皇宫。
第43章
寿福宫, 戚缓缓还是第一次来,倪庚告诉她,这是他母后住的地方,他小时候也有很长时间是在这里长大的。
戚缓缓微微握拳, 对这里根本不感兴趣,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一会儿见到太后之后的事情上。
倪庚察觉到她的紧张, 去握她的手:“别怕,有我呢。”他这一握发现,她的手有些凉,“怎么紧张成这样,之前在崔吉见驾时,你不是挺伶牙俐齿的。”
戚缓缓看向他, 他以为她所紧张的并不是她在紧张的。戚缓缓一笑,没说话, 任他牵着手。
皇上与太后在正屋落坐,倪庚在进屋前松开了戚缓缓的手, 跪下与皇上与太后行礼。戚缓缓跟着他, 错后他一步也同样跪了下来。就算她是时王的王妃, 在这种场合,也同样是没有资格与夫君并肩而立的。
大杭的男女虽可同席,但在这种等级制度上还是比较严苛的,尤其是在这种场合, 更要一丝不苟。
所以,这也是戚缓缓不愿嫁权贵的原因,所有府上的女子被分为三六九等, 但无论处在哪一等,本质都是夫主的奴。
以前, 她不会想这个问题,因为生在长在小小崔吉的她,并不会有机会去嫁什么权贵,但在那种情况下,她都不想随便嫁了,在找不到可心的人后,都生出了一生不嫁或是找人入赘的想法。
哪成想命运弄人,竟是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王纠缠至今。
“都起来吧,赐坐。”皇上道。
宫婢只搬来了一把椅子,倪庚理所当然地坐下,戚缓缓则是站在他侧面身后。
皇上、太后及倪庚,三人说了几句话后,倪庚站起来道:“圣上、太后,臣今日过来,是想请圣上太后允许臣与戚氏成亲的请求,并请圣上赐婚。”
这本就是说好的,所以倪庚轻松地提了出来,不过走个过场,用不了多长时间此事就将尘埃落定。
太后看向戚缓缓,道:“哀家与这孩子见过两次了,是个齐整人,也难怪时王惦着。哀家且问你,你家殿下不嫌你的出身,要予你尊荣封你做正妃,你心中可有数,知道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你可有心,懂得感恩?”
戚缓缓上前一步,然后扑通跪了下来,她叩头道:“太后、圣上明察,民女并无觊觎王妃之位的想法,如太后所说,民女一介庶民,商户之女怎敢高攀时王殿下。”
事情发生的突然,倪庚看着戚缓缓还没有反应过来,皇上先道:“你的意思,你无意与时王结亲,时王所提之请,你并不愿意?”
戚缓缓:“是,民女不愿意,民女无意与时王结亲,民女在家乡本已有婚配之人,是殿下错爱,一时意气用事,把民女带来了京都,这实在有违民女之意。”
倪庚一把拉起戚缓缓的胳膊:“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力气大,戚缓缓被他拉得半身离了地。
皇上威严的声音道:“你让她说完,此事非同小可,朕与太后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若你不能冷静下来,就给朕出去。”
倪庚明白皇上的意思,若他不放手,皇上就要叫人拉了他出去。
他随意往外一扫,手下微顿,往常他来寿福宫,门外都会守着宫婢与太监,但今日这些奴婢都不见了,就连皇上身边常年跟着的六名太监与四名护卫也不在门外守着。
整个寿福宫正屋,只有刘四与太后一进宫就侍奉她的老嬷,连寿福宫的总管太监运福都没有看到。
倪庚转回头来看向戚缓缓,戚缓缓不看他,他只能盯到她的头顶,他手一抖,松了手。母后与皇兄真是贴心啊,怕他在奴婢面前颜面扫地,几乎屏蔽了所有人,只一人留下一名心腹在场。
皇上接着道:“时王与朕说,你与他情投意和,他一生一世认定了你,朕与太后虽不满你的出身,但也不想做棒打鸳鸯之人,若真如时王所言,你不用有所顾虑,朕会为你们赐婚,时王妃的位子会是你的。如此,你还是不愿?”
戚缓缓抬头望向皇上与太后:“不愿。”
她当然不愿,这并不只是因为之前答应了太后才这样说的,戚缓缓早就在情上、心上舍弃了倪庚,是倪庚不甘心偏要强迫,才有了今日不留情面,极难看的决裂场面。
太后发声道:“时王,你可看到了,这样的女子,母后怎么可能让她成为你的王妃,她不知感恩,没有心养不熟的。”
皇上对倪庚道:“这与你同朕所说相差太大,皇室也不能仗势欺人,你所求之事还是算了吧。”
戚缓缓心下只觉嘲讽,九五之尊也不过如此,虚伪至极,当初若不是他给了令牌,默认了倪庚调兵遣将的权力,她焉会落到这一步。只是,皇上哪能想到,他的好弟弟会疯成这样,要立她为王妃,他这才急了,扮起了大义。
什么目的不要紧,只要能助她达成她的目的就行。那日,养怡殿中,太后命她当众让倪庚死心,让她有多无情就多无情,无需考虑别的,只管把心中所思所想全部说出来,达到让倪庚痛恨她到死心的程度。
戚缓缓乍一听此令,心中难免惧怕,倪庚那个疯子,若被她这样当众背叛,直接掐死她都有可能。
但她明白太后的用意,以前她说什么倪庚都听不进去,也许这一味猛药下去,他才能意识到她的心意与决心。且她无别的路可选,她除了听太后的话,别无选择。
戚缓缓能感受到身旁倪庚盯着她的目光,她不敢回看,只听倪庚唤了她一声:“缓缓,”
戚缓缓慢慢地转头,终是对上了倪庚的眼,没有想象中的阴戾狠毒,她只看到了破碎。戚缓缓一楞,又听倪庚道:“你站起来,有什么话只我们两个人说清楚。”
戚缓缓站了起来,与他面对面。
皇上与太后没有吱声,来一次彻底地斩断也好,好在他们有预见,提前摒弃了左右。
倪庚问戚缓缓:“你是不是那日在养怡殿被吓到了,你信我,我真的可以保护你,我给出的承诺也一定会兑现。”
他怎么还是不明白,戚缓缓根本没有想到太后的命令,她自己也是有好多话想说,这些日子她都快憋屈死了。
如今,有出口摆在眼前,她再顾不得什么,只凭本心行事。她摇头道:“我只会被你吓到,你带兵围了我家,把我抢到京都,我怎么可能与你情投意和,我怕你都来不及。你给的承诺我根本不在乎,我根本不想嫁给你,正妻妾侍哪个我都不想做,我只求你放过我,让我远远地离开,为什么你就不明白。”
倪庚:“你之前还好好的,你说因为在乎我,才要我明媒正娶,你还在河灯上叫我阿弈,为我祈福,”
“假的,都是骗你的,为了今天能面圣说出实情,我忍你忍得好辛苦,我天天都在与你演戏,□□如时王,你真的看不出来吗。至于那河灯,也是假的,就知道你会去看才那样写的,不然怎么骗到你。实情是我并不想与你一起过河灯节,更没有什么祝福的话单独给你,若凭我本心要说,也是写早日脱离苦海,从你身边远走高飞,一生不见。”
倪庚眼中的光全都碎了,再凝结起来后,这双眼里布满了恨,淬满了毒。
“够了!”太后终是听不下去了,这个戚氏真是把她的命令完成的很好,只是做得太好了。
太后:“时王你可看到了,强扭的瓜终难甜,这世上好女子千千万,可随你挑选,不要浪费时间与心意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倪庚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耳中只回荡着戚缓缓的余音,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段时间的甜蜜时光都是骗他的,只为了离开他。
原来,他所努力的一切全都没有意义,早在他第一次骗她时,她就选择了不原谅,早在她与宋丘结亲时,她就放下了。放不下的只有他。
可这样……不行!
倪庚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疼痛,如烈火焚心一般,痛到他虽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全身都像是打碎了重塑一般。
这阵巨痛过后,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倪庚拉起戚缓缓的手,像是带她进来时一样,他一言不发拉着她就往外走。
戚缓缓大惊,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拖住他的脚步,一边向身后皇上与太后看去。没等她叫救命,皇上与太后都站了起来,皇上大喝:“弈章!你给朕站住!”
倪庚不听,这可是公然抗命。皇上起了怒意,叫道:“来人!把他给朕拿下!”
太后完全没想到,一向对皇上尊敬有加,十分听命的小儿子,会为了一个女人,忤逆他皇兄。
刘四召唤来的小太监根本不是倪庚的对手,但其他侍卫为了不让他们窥到皇室阴私,都在外层院子里。
皇上动了怒,没一会儿外面的侍卫赶了过来,但都不敢对时王下死心,一时胶着了起来。
在此期间,倪庚都没有松开戚缓缓的手。戚缓缓在他与人动手之际,挣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她的手腕巨痛无比,感觉要被倪庚握断了一般。
皇上站在堂前,下令道:“拿下他,若是让他出了这院,唯你们是问。”
说着皇上手中拿过一柄鞭子,侍卫不敢打,他确是可以的。
太后瞧见了,心里一颤,赶忙道:“皇上息怒,把人拿住了就是。”
可这人着实不好拿,最终在皇上出手抽了倪庚之际,侍卫们一拥而上,采用人海战术,才把戚缓缓与之冲散,终是把倪庚压在了下面。
“绑了他!”皇上下令。
侍卫听令绑了倪庚,倪庚跪在地上猛一抬头,一抹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皇上楞住了,太后扑上前去,直问:“儿啊,伤哪了,疼不疼?”
倪庚对着太后一笑,说了小时候经常说,但已很久不曾与太后说的话:“不疼,娘亲。”
王太后手抖心颤,当下差点亲手给倪庚解了绑,身后站立的皇上道:“母后,您先去歇息吧,回头朕去与您说明。”
太后一眼看到戚缓缓,一个人的眼里有没有心疼是看得出来的,戚氏虽也在看着倪庚,但她眼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冷静。
太后因倪庚的那句娘亲,一瞬间升起的放弃念头终归烟消云散,她用手帕给倪庚擦掉血迹,听从皇上所言,被老嬷扶着去往了后院。
第44章
太后离开前, 对戚缓缓道:“你跟哀家来,从今天开始,时王府你就不要回去了。”
戚缓缓马上朝太后走去,被她抛在身后的倪庚, 阴沉地看着她的背影, 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他没有出声, 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就着被绑的姿势,跪在皇上面前,敛了眼中的狠与恨,对皇上道:“我错了,我不该违抗圣令。”
这话倒是倪庚的真心话, 他这事的确做错了,皇上与太后有备而来, 他是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儿带走戚缓缓的。这场结果,从他带着人进宫就注定了。
他怎么还不如个女子, 戚缓缓都知道藏住心事, 以假面与他周旋, 他反倒冲动了。
倪庚经历过战事,捣毁过细作的老窝,他一向运筹帷幄,最是沉得住气的。但刚才他所为一点都不像他, 他为此感到羞恼,好在现在他清醒了过来,看着戚缓缓在他吐血后冷静的眉眼, 以及她不曾回眸地决绝背影,终让他不再一叶障目, 从极端的情绪中跳了出来。
此刻,他的谋智全部复苏,他只要收回感情用事,就可以战无不胜。
倪庚对皇上又说道:“皇兄,我已冷静下来,请皇兄责罚。”
皇上心下松了一口气,倪庚刚才的样子十分让他失望,为了一个女人一改对他的尊崇,违抗皇命,令亲者痛,让他怒到第一次对他动手,好在,这一鞭子抽下去,他清醒了过来。
皇上欲上前亲自给他松绑,但倪庚躲开了,他道:“皇兄,请降责罚。”
他嘴角流的血还能看出痕迹,皇上坚持给他松了绑。一边松绑一边道:“明白过来就好,这回死心了?”
倪庚:“死心了,母后说得对,她不值得。”
皇上:“你莫存小心思,做小动作,不会再放她回时王府,也不会把她日后的行踪告诉你。”
倪庚揉了下手腕,这是要把人远远地送走,想来戚缓缓的家人现在已被太后弄走了。
“皇兄多虑了,从此她与我无关,以后凡有关戚氏我都不会过问。”
皇上拍了一下倪庚的手臂,问:“怎么样,要不要找太医看一下,朕收着手呢,不过一鞭子,怎么还吐了血。”
当然不是因为皇上那一鞭子,而是他急火攻心,被气的急的。没有人知道倪庚刚才内心经历了什么,他整个心整个人都经历了一遍淬炼,若不是他长年习武,恐不是一口血的事。
但他道:“打斗中碰到了牙,已经无事,皇兄不用挂记。责罚的事?”
皇上想了想道:“回家反思去吧,先不用来上朝,你手中事务也停一下,在家里好生养心静气一番,真想清楚了,彻底冷静下来后,再回来不迟。”
倪庚对皇上的责罚十分顺从,叩头道:“臣弟,遵旨。”
倪庚离开皇宫,脸色重新阴沉下来,守在外面的金魏见之一楞,王爷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会怒成这样。待看到戚姑娘不见了,没有与王爷一起出来,他心中大概有数了,该是与戚姑娘有关。
倪庚看了金魏一眼,看得金魏心里一抖,他听王爷冷声道:“派人盯住了,皇宫里所有人的进出。”
金魏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头一低道:“是。”
今日因为是带着戚缓缓来的,倪庚没有骑马,他们一起乘的马车。他即将跨上马车时,忽然顿了一下,金魏察觉出异样,抬眼去看,就见倪庚口中涌出好大一口鲜血。
“殿下!”金魏大惊失色,赶忙上前。
倪庚抬手制止他,从袖中拿出帕子抹了一把,道:“回府。”
倪庚坐上马车,看着手中染血的巾帕,这是戚缓缓绣给他的。之所以一直被他带在身上,是因为这不是他要的,是她主动给的。
是了,这与那河灯,与她这段时日的温柔顺从一样,想必也是假情假意,是裹了一层糖霜用来迷惑他的充满恶意的毒药。
如今,此帕上面所刺的青竹已被血染红。倪庚看了一会儿,然后冷笑着把帕子收回袖中。也许,是时候见血了。
回府的路上,倪庚闭目养神,但胸口还是一阵阵地发闷,一阵阵隐隐地疼。
他一向自诩身体好,以前受伤被人救起那次,也是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从未像现在这样,忽然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不可控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糟糕,他一直攥在手里笃定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起来。
倪庚回到王府,他没有再踏进过一步戚缓缓所住的那个院子,他在照月轩住了下来。
如皇上所说,不再上朝,所有公务卸于一身。每日只在书房中,白日写字作画,晚间也睡在这里的软榻上,连每日晨起的习武都放了下来。
倪庚一改他每日练武的习惯是因为,他又吐了一次血,这次倒不似前两次,一口涌上来止都止不住,这一次只是咳出一些血丝,倪庚知道动怒与恨痛带给他身体上的影响正在慢慢消失,对于他的淬炼算是完成了。
他一直这样在王府里呆了足有一个月,这期间他每日都向皇上交上一份手书,像他小时候一样,抄录的都是名家、大家的养心静气之言。
皇上在他小时候,就有意培养他的稳重与城府,他也不复所望,一直按着他皇兄的心意长大。
如今,他像是又回到了那时候,沉下心来,一天一页。
皇上都有看,从倪庚的字里倒是看不出来一点躁气,来人所报,确定时王一直没有出门。
皇上望向大殿,往常一眼就能看到阿弈所站的位置,如今空出已有一段时日,但皇上还是习惯性地不时往那里瞅几眼。
这时,宋修撰出列,由于时王这段日子的缺席,所有此次公务的文书全都交到了他的手中。宋丘终于整理好所有,今日才向皇上呈报。
刘四拿给皇上,皇上即时翻开来看,看了一会儿,笑道:“比时王用心,朕就说这一次一定要比一比,也好让时王知道人外有人。”
这是继时王缺席以来,皇上第一次提到时王。宋丘眼神微动,想听皇上说更多,但皇上闭口不谈了,只对他提出嘉奖。
退朝时,宋丘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外走,他多方打探,只得到一个消息,就是时王与戚缓缓一同出府入宫后,时王就不再上朝,连大门都不出了。
宋丘百思不得其解,他当然不在乎倪庚上不上朝,出不出门,他担心的是戚缓缓。
最近,他特意留意,戚缓缓也没有再出过王府。宋丘打探得知,从戚缓缓来到京都,她一直都能出王府的,足有一个月未出过府着实罕见。
宋丘走着神,没看到前面有人,待反应过来,只看一团阴影挡在了他前面,他抬头,是柳望湖柳呈令。
他赶忙站定与柳大人见礼,柳望湖承了一礼后并没有走开,反而有与他同行的意思。
宋丘听柳大人说:“宋大人可否觉得奇怪,时王殿下怎么一直不见?他不该早于你回到京都了吗。”
宋丘:“时王殿下不上朝这不是满朝文武都看得见的,柳大人不知,卑下更难知道。”
柳望湖笑笑:“我原以为宋大人与时王殿下一同出公务,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宋丘摇头:“卑下确实不知。”
柳望湖在拐弯处与宋丘分开,回到府上,他脸色不好,属下来劝:“大人,看来此事唯皇上与时王知道。”
柳望湖“嗯”了一声:“郡主那里也是全然不知,此事不要再查了,小心引起别人注意,时王府那里也不要派人过去。”
下属领命道是。
柳望湖心里有些成算,时王不上朝与戚缓缓那女子应该是有些关系,看宋丘那样子,该也是在怀疑这个。
柳望湖早就把戚缓缓在崔吉镇的一切都调查得很清楚,看到宋丘殿试被点探花的时候,他就留心了,期待着这两方碰撞会不会给他可乘之机。
不急,不急,柳望湖摇着蒲扇,这天热了起来,心里却是不能急躁的。
皇上终于召倪庚回归,倪庚得到皇上的口谕后,转日一早,精神抖擞地出现在皇宫,出现在大殿上。
于是在皇上来之前,大殿上出现很怪又很和谐的场景,所有人都与时王打着招呼,但没有一个人过问他消失的这段日子的事,好像他们如以前一样,天天见一般。
宋丘走了过来,对时王行了礼后问道:“殿下,上次的公务文书,卑下已呈与皇上。不知殿下是生病了吗,近日怎么都不见殿下上朝?”
大殿有一瞬的安静,所有人都想问但决不会问的问题,就这样被宋丘问了出来,但所有人都不感到奇怪,宋修撰一向敢说敢言,他做出头鸟并不出奇。
倪庚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然后他和颜悦色地对宋丘道:“是有些不舒服,劳宋大人惦记了。”
时王这个样子,哪还有之前他在朝堂上诟病宋丘的样子,难道一同出了趟公务,就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好了。
“圣上到。”刘四刘总管的声音响起,所有人赶忙站好,迎驾开始朝会。
皇上进来后一眼就看到了倪庚,这样才对吗,终于那个空着的位置被重新填上了。
朝堂上,皇上像倪庚没来上朝时一样,对于他忽然的出现依然不闻不问,一场朝会开到快中午才散。正好今日没有午朝,皇上把倪庚留了下来。
皇上把倪庚写的东西拿了出来,手指点着道:“意境不错,看来是沉静下来了。”
倪庚:“臣有愧,臣在家中一直在反醒,臣真的知道错了。”
皇上深深地看了他几许,然后下定决心道:“去看看母后吧,她一直念着你。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吗,让朕看看那道鞭伤。”
倪庚小时候都不乐意把伤痕露出家人看,别说现在了。他道:“都好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臣已忘了打在了哪里,找不到了。”
皇上叹口气:“以后不要气朕,以为皇兄老了就不敢收拾你了吗,气急了还是会收拾你的。”
倪庚:“皇兄不老,无论臣长到多大岁数,皇兄依然可以收拾臣。”
皇上笑了下:“去吧。”
倪庚重新踏进寿福宫,这个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已被破坏掉,在他的心里。
以前温暖温馨,始终占据他心中一角柔软的地方,如今被不堪心痛的一段经历毁掉了全部。
太后还是如往常一样,看到他就高兴,亲自拉着他坐下。倪庚看了眼周围,这回寿福宫也恢复了正常,奴婢们各守其位,各司其职。
上次他发现异样晚了,皆因这是他的娘亲,他对亲人从来没有过防备。
太后问了他的身体,问了他在家中都做些什么,会不会无聊,倪庚一一答了。他们绝口不提那日、绝口不提戚缓缓。
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后道:“来人,上些点心来。”
从门外走进一人,脚下轻得没得声音,但倪庚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一抹倩影。
戚缓缓穿着寿福宫宫人的衣饰,双手端着托盘,一步步地朝殿中走来。
他
第45章
倪庚眼皮微抬, 随后拿起桌上的杯子低头饮茶,戚缓缓如宫婢该做的那样,把盛满果子与糕点的瓷碟轻轻放下,然后躬身退下。
太后在此期间, 一直在盯着两个人看。二人表现的都挺平静、安静, 弈儿只抬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那戚氏规矩守礼,全程低头,不曾错动眼珠。
太后与皇上都有想到,怕倪庚或因咽不下这口气或因依然执迷不悟不肯放手,不敢马上把人送出去。还需时间,还需观察。
王太后相信, 岁月之逝是一切事物的解决之道。待时间一长,倪庚见不到人, 也就慢慢地淡了。
她还从未见过长情的男人,以色侍人从来不是长久之道, 更不要提他二人不会再见, 今日就是最后一面, 王太后试探过后 ,不会再让戚缓缓出现在倪庚面前。
“母后这里换了茶饮吗?”倪庚忽然问。
太后回神道:“就你嘴刁,是换了新的,如今母后年岁大了不比从前, 喝浓一点晚上就要睡不好,所以换了清淡一些的。”
倪庚低头看着地面,稍许抬头道:“儿子不孝, 还是让您担心了。母后身体一向康健,还望母后保重身体, 虽知是难控慈母心,但还是请母后宽心,儿子已长大,早已能对自己负责,母后只管怡养天年。”
王太后笑笑道:“你知母后惦着你,有这份心就好。”
茶喝了,果子吃了,母子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就到了午膳时间。王太后问倪庚:“我让她们去摆桌,你留下一起吃吧。”
倪庚站起来道:“不了,休息了太长时间,儿臣那里公务积压,还要早些回去处理。”
太后的笑容真切了一些:“那母后不留你了,不过要记得按时用饭。”
倪庚应下出了寿福宫。太后目送着他的背影,他没有留下,太后心甚慰。
虽以前倪庚留下用膳常常有之,但太后希望他这次能回绝,是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以为传膳之时还能再见到戚缓缓。好在,他回绝了,干脆地离宫。
皇上与太后对今日倪庚的表现还算满意,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至少他正常起来,他们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女人发疯过于可怖,是绝不能被允许的。
太后用了午膳后,把戚缓缓叫到身边。她道:“哀家想着,是时候送你离开了。”
戚缓缓跪了下来:“太后,能否容民女再呆些时日,做宫婢服侍您也好。”
太后蹙眉:“你在害怕,你怕时王还不肯放过你,怕我把你放出宫去,时王会劫了你去?”
戚缓缓正是这么想的,以她对倪庚的了解,他这人执拗到了偏执的地步,她不敢赌,她需要更谨慎一些。
戚缓缓都想好了,比起被困在王府当一个物件,不如在宫中做宫婢,做个一两年若能换得一辈子的安全、安宁,她愿意且知足。
她道:“您不会有此疑虑吗,民女一是为自己,二也是不想太后与皇上的用心功亏一篑。”
王太后当然也不全然放心,但她也不想留戚缓缓在身边,她讨厌此女,甚至对她有恨。只是这恨说出来并不光明正大,她是因为对方不喜欢她儿子才恨的,但这也正是她希望的,她是一个矛盾的母亲。
太后道:“哀家与圣上商量后,再来做最后的决定。这期间你老实呆在别院,不要再出现在哀家面前,至于在宫中做宫婢一事,你想都不要想,哀家可不想时时看到你。”
戚缓缓知太后一向对她不喜,如今该是厌恨她的吧。如果不是怕她死了成为倪庚心里不灭的朱砂痣,如果不是太过珍惜母子之情,不容与亲子有一丝隔阂,太后可能早就取了她性命。
戚缓缓伏礼道:“民女谢太后,民女定会安心呆在别院,绝不会给太后添乱添堵。太后与圣上的宽仁大量民女一辈子铭记感恩。”
太后挥了手,不愿与她再多言一句,戚缓缓起身退下。
宫里的日子还算平静,太后已告之她,她一家人如今何在,倒是个戚缓缓想不到且没去过的地方。她并不担心家人的生活,她家有钱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只是送她家人走时,倪庚还未有所戒备,他如今再查如大海捞针,而她自己不是。
若是以那日他硬要拉着她出宫的架势,一个月的时间恐他并未放下还未死心,此时离宫去与家人团聚,不止她会被抓起囚禁起来,恐家人也会落他手中,到那时,她将万念惧灰,再不敢生出二心,只能与他半生周旋。
之所以是半生,戚缓缓相信,倪庚只是看上了她的貌,待她红颜老去,自然色衰爱弛,把她抛之脑后。可那时,她这一生又能剩下多少,她不甘她不认,她不想那样。
倪庚回到府中,一路上面色不变,连金魏都看不出异样,若说殿下有什么变化,就是比以前话还要少。除汇报时,他会问上几句,其余时间基本不再开口。
倪庚走进照月轩,如他在太后面前所说开始忙于公务。好像他真的想通,把一切都放下了,甚至今日见到戚缓缓也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只是忙完一切,他依然宿在照月轩,躺在软榻上,他拿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从怀中拿出的染血的那条巾帕,另一样是从榻边小格上的盒子里拿出叠上的河灯。
河灯一侧被掀起,那上面的小字依然清晰可见。
倪庚看着这两样东西,不是为了怀念,而是在提醒自己,他曾被骗得有多苦,真心被践踏的有多狼狈。
今日入宫一探,皇上与太后并未全然对他放心,卸下防备。
先前金魏探回的消息令他冷笑连连,戚家一家老小皆已不在崔吉镇,这个结果他想到了,皇上与太后该是拿此做为承诺,安戚缓缓的心,才让她敢当众背叛于他。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太后送戚家人走之前,戚家就已遣散了奴仆,怕人起疑连在崔吉的家产都没有变卖,就扔在那里不要了。
想来,若不是怕那些家仆受他们牵连,恐怕连奴仆都不会遣散,会把产业送给那些奴婢,依然保持他们还生活在崔吉的假象。
可见,戚缓缓与戚家早就密谋好了,该是他好心让戚夫人来京都时的事。
原来,她写这个河灯祝词为的是在他明知不该放走扬青与呈黛之时迷惑他,令他心软犯错。
他已知河灯祝词是假,待金魏带回消息时,他才知“阿弈一生顺遂”的真实面目。
倪庚把两样东西原样放回,他闭上眼,运功来静心调气,这一个月里,每日他都需要这样才能入睡。
但今夜,刚闭上眼,戚缓缓端着拖盘的样子闪过。然后就,静不下心来调不住气。
倪庚这一夜失眠了,虽他全程闭着眼,也没有起身,但他就是一宿未睡。第二日一早,就起来洗漱上朝了。
这日皇上没有留他下来,他也没有主动留下,像以前一样上完朝就回去了。
皇上听了太后所言,知道戚氏呆在寿福宫于太后来说是在忍耐,他想了想对太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太后同意了。
皇上喃喃道:“阿弈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他身边只刘四一人,刘四轻声给皇上宽心:“不会的,殿下一向最让您省心。”
皇上:“一直拿他当个小儿子在养,不想真养成了儿子,操不完的心。”
戚缓缓在寿福宫别院的日子过得平静安宁,她也不用人侍候,每日吃的喝的所需用品都有宫婢送来,送完就走。只是太静了,她拿钱让宫婢给她拿来了数签、商书等物。
戚缓缓在纸笔间,脑补起同父母团聚后,她要在那里做什么生意,要做哪些准备与了解,如何起势,如何经营,利润几何。
这笔想象中的买卖,她玩得不亦乐乎,哪怕她住的地方有一些诗歌与乐礼的书籍,都没有这个有意思。她是商人之女,从小跟着父亲看的听的学的都是这些,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这些经历,还是她天生如此,反正她就是喜欢。
就在戚缓缓在给自己找到乐子开始没那么无聊时,太后派人来找了她去。
戚缓缓一进屋,看到皇上也在,皇上叫了她起。
太后看着她好久没有说话,因为太后观她面貌,她倒是会调节心情,一点焦躁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人好像还水灵了。太后知道宫中的风水养人,就是喝的水都比外面更甘甜,更不用说膳房里精细养身的吃食。
大杭国库充足,这几年除去边境一些不足挂齿的小冲突、小战事,好多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了。加上年份好,同样好几年没有出现过极端气候,粮食物产丰富,百姓家居乐业,宫中的日子自然更好过一些。
这不,人才进宫月余,就被养得越发水灵了。太后想到她的弈儿,看着像是没睡好的样子,问他又说没事,只是因为公务忙得晚了些,以后会注意。
两相对比,太后看着戚缓缓水灵灵娇滴滴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她只能在心下劝着自己,是自己儿子惹下的,她就当是为了儿子受这个罪吧。
“不知圣上、太后召民女前来有何吩咐。”
太后道:“哀家与圣上说了你的顾虑与惧怕,皇上与哀家的意思,此事早些了结的好,皇上也不同意你在宫为婢,以法以制都没有这个规矩。”
戚缓缓:“请皇上太后明示,要如何早些了结?”
太后:“试一试时王就是了。你放心,会保你安全,你只要按圣意去做就好。”
戚缓缓这下明白了,是要假意送她离开,送她的人在前为虚,皇上的人在后为实,若倪庚出手劫下她,自然也就试出了他是否真的放下。
皇上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开口道:“若是时王没有出手,沿途经过严格训练的暗卫也没有发现可疑行迹,此次行程将成为真正的行程,送你到你家人身边去。从此安分守己,戚氏一族,不能有一人离开当地,永不能入京都,违者当抗旨,斩。”
戚缓缓一想到她能离开皇宫,马上就能去与家人团聚,心里自然高兴。至于剩下的,她与家人,她整个一族躲这里都来不及,是不可能再入京都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倪庚,他若是出手了呢?
戚缓缓问出自己的疑问,圣上道:“与你无关,你的安全会有人负责,他绝带不走你就是。”
戚缓缓答不答应并没有什么用,皇上与太后决定的事,她只能配合。如今舟行过半,不可半途而废。
三日里一切都风平浪静,早上百官入宫,皇上上朝时,皇宫的北顺门被打开,一辆马车等在那里,车夫一人,嬷嬷一人,外加六名随行皇侍,这一行人静悄悄地出了宫门,向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第46章
大殿上, 皇上如往常那样听着官员的上奏,时不时看时王一眼。时王与往常一样,按时上朝,或提出建议或反驳呈意。
到了下朝的时辰, 戚缓缓一行早已出了城门。
既然是要试他, 皇上自然不会留他, 倪庚不紧不慢地走出宫门。到了外面他骑上马,问:“准备得如何,顺利吗?”
回答他的不是金魏,而是王府中的其他下属。
下属道:“都准备好了,一切顺利。”
倪庚点头驾马而去。
戚缓缓撩开车帘,看向外面, 刚才在城中行进时,她是不敢这么做的, 生怕别人看到马车里是谁,多生事端。
此刻, 早就出了城来, 戚缓缓才撩起帘子观察着外面。皇家侍卫带她走的是正经的官道, 路面十分好走,偶尔能看到同向或对向而来的驾马赶路的人,也能看到推着小车,车上放着家什食物甚至还有幼童的举家来回迁移的人。
总之这条道儿上并不偏僻与孤单。戚缓缓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 上次还是父亲带她去收尾款时,跟着出了一趟门。
倪庚带她回京都的那次不算,那次全程她都被困在马车里, 虽行程没有很赶,但她一路应付倪庚十分疲累, 不是在马车上昏睡就是在客栈里昏睡,别说观看路上的景致了,她连身在何处都不清楚。
走了一日,除中间歇了两回,眼看着下阳落山,正好到了一个小镇,可能连镇都算不上,它太小了,叫花洲,戚缓缓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名。
此地虽小,客栈却不少,想来这个地理位置从京都出来的人,有马有车脚程快一点的,正好走到此地,是需要休息整理一下的。
跟着戚缓缓的嬷嬷,一路上话很少,却很能干,去找客栈定下客栈一事都是她来办的。
此趟行程,戚缓缓本就是个傀儡,是皇上太后推到前面竖起来的靶子,所以她话也少,什么都不发表意见,什么时候歇什么时候走都听别人的,吃什么住哪里,自然也是。
戚缓缓与嬷嬷住在一起,嬷嬷能干且手脚利索,她的衣服与吃食都能被照顾到。
嬷嬷不是她的奴婢,戚缓缓能自己动手的决不麻烦别人,还时不时地对嬷嬷表达谢意。如现在,嬷嬷把饭食拿到了房间里,碗筷一应用品都是齐的,两个菜也都摆在了主桌上,戚缓缓坐下就可以吃。
而嬷嬷自己,拿着馒头和一个盛上菜的碗,坐到一旁的小几凳上吃了起来。
戚缓缓有心叫她坐上来吃,但想想还是算了,她不了解嬷嬷得到的是什么命令,还是不要干扰的好。
晚间,嬷嬷把床留给了她一人,她在门边那里的一张窄榻上和衣睡了下来。
睡得可是真快,戚缓缓感觉她刚躺下,就听到了嬷嬷的鼾声。这位嬷嬷哪都好,就是没想到会有打鼾的习惯。
戚缓缓翻了几个身,实难睡下,人在途中换了环境惯会这样,再加上心中有事,这一路且有的提心吊胆,自然难以安眠。
可慢慢地,戚缓缓于晕晕乎乎中睡了过去,门口的嬷嬷鼾声也忽然停了,眼皮快速转动起来,手似抬非抬,但最终她安静了下来,眼珠与手都不动了,沉沉地睡了下去,只是不再打鼾。
紧接着屋门被打开,一道高大的人影被月光映在墙上,只是屋中熟睡的人皆不得而知。
来人脚步从容,先是推开道窗缝,仔细看才能看清,似有似无的烟气从窗缝间流入夜空。
一路走到床榻围缦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围缦撩开,在看到里面人安稳的睡颜后,倪庚不紧不慢地把全部围缦都挑起来扰到床柱旁。
月光照在戚缓缓的睡颜上,倪庚曾在数不清的夜晚里曾这样看过她,她睡相一向很好,连呼吸都轻的他曾需用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才放下心来。
此刻,在睡香的作用下,她更是睡得无声无息。倪庚没有点灯,只借助月光,他看不清她呼吸的起伏,于是熟练地去探她的鼻息。
明知道她无事,此睡香对人体是无害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探完鼻息,他顺手抚上她的脸颊,口中轻声道:“你可不能有事,我们的账还没算呢,一辈子,慢慢算。”
手下的力道随着忽然涌上的恨意加重,但他不用担心她会醒来,这睡香是用在重要地方的,一般的敌人都不配使,属于尚品。别说戚缓缓,就是那个一身暗家功夫的嬷嬷没到时间都不会醒来。
虽手上力道加重,但倪庚还是适时收了手,他不想被察觉,只囚她一个不是他的目的,他这次要万无一失,要全盘掌握。
倪庚的手离开了戚缓缓的脸颊,但他还是忍不住上手,于是他做了他平常对她最喜欢做的事,用手指去感受她发丝的顺滑。
戚缓缓这一头青丝一向让倪庚爱不释手,他什么时候把玩她的发丝,什么时候都是冰凉顺滑的,好像从不会打结一般。
倪庚就这样看着戚缓缓好久,冷冷的目光里时而有火苗簇起,时而隐没起来只余一片暗色。
终于他抬眼朝窗外看去,他站起身来,把窗户重新关上,把围缦重新放下,依然从容地离开了房间。
早上,嬷嬷先于戚缓缓醒来,她起来后在榻上坐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房间后,这才起身去唤戚缓缓,他们只在此留宿一夜,今日一早要继续赶路。
戚缓缓是被嬷嬷叫醒的,嬷嬷站在围缦外,叫了她三四声,她才应声。
嬷嬷听出她语气里的倦怠,多问了一句:“姑娘是有什么不适吗?”
戚缓缓:“没有,只是昨日睡得太晚。”
嬷嬷道:“奴婢下楼去拿早饭,姑娘稍待。”
戚缓缓:“不用麻烦了,我下去吃。”
嬷嬷:“姑娘还是在上面等吧,这种小地方如驿站一样,人多眼杂,姑娘这种姿色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说得有道理,戚缓缓道:“我知道了,那有劳嬷嬷了,我这就起来。”
听着外面嬷嬷远走的声音,戚缓缓欲伸手去碰围缦,然而在她快要碰到时,她住了手。
戚缓缓脸上有惊疑闪现,她昨日特意在围缦上动了手脚,她一夜未醒,未下床榻,根本没有碰到围缦,但现在它就是跟她睡前不一样了。
戚缓缓再次确定后,一把掀开围缦,光亮照了进来,她脱下最后一层内衣,仔细查看身上的情况。
什么都没有,她又跑到铜镜前去照,发现左边的脸颊靠下的地方青了一小块,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她的皮肤就是这样,自己稍微搓到都会这样。
而戚缓缓记不清昨天有没有搓揉过脸了,倒是确实用客栈配备的粗布帕子仔细擦洗了,也有可能是那粗布帕子造成的痕迹。
戚缓缓撩开头发想再去查看那块青了的地方,当她的手掠过头发的时候,发丝一层层从她脸上扫过,戚缓缓楞住了。
随后她拿起一缕头发放在鼻子下面,只闻了一下她就松了手,神色大惊。
倪庚对她的头发有一种偏执的关注,无论她在做什么,无论她的头发是梳着还是散开,他总要或缠绕把玩,或拿掉簪子任其披散下来为的还是缠绕把玩。有时还会忽然拉住她发尾,吻上去。
所以,只要倪庚这样做了,她的头发上总会留下他的气息与味道,独特、霸道且清冽,被他强迫着耳鬓厮磨,他的气息、味道她太熟悉了,被动地熟悉着。
若只是围缦有变化,戚缓缓还不足以下定论,但加上她头发上留有的味道,她开始怀疑倪庚来了。
毕竟她在宫中住了月余,这期间从没与他接触过,就算她头发上一直有他留下的印记,也早就在一次次的梳洗中没了。
戚缓缓也不管身上有没有痕迹,直接找小二要了热水,在屋子的偏门后面放有一个浴桶,她又重新清洗了一遍。
倚在桶里时,她收拾起灰败的心情,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想一想后面要怎么办,若倪庚真的跟来了,那她也要把损失降到最小。
倪庚本可以昨夜就把她掳走,但他没有,他意欲何为?
倪庚全盘的打算与想法,戚缓缓当然不得而知,此事想来他已计划了很久,她一时当然不能全部看透。但她知道,绝不能让他一路跟到爹爹娘亲那里,如今对戚缓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家人了。
皇上一言九鼎,保证了她决不会被倪庚带走,那她就静待,看倪庚如何出手。
外面嬷嬷唤她:“姑娘,你在里面吗?”
戚缓缓:“在。”
钱嬷嬷不懂,为什么晚上明明洗过了,早上还要再洗。明明她们路程还长,时间挺赶的。
戚缓缓洗好后,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问钱嬷嬷:“嬷嬷,你醒来后没觉得房间内有什么异样吗?
她忽然想起,以前还在崔吉的时候,倪庚惯会用迷香,她的睡眠一向不深,昨夜却一夜未醒,想来倒是有这种可能。
再者,她看得出来,这位跟随她而来的嬷嬷,下身穿的服饰根本不是宫婢们所穿样式,倒是与男子一般,她该是有武功在身上的,这样的人也完全没有察觉,那一定是用了药的。
“姑娘是指什么异样?”
“我早上醒来,觉得昏昏沉沉的,像是香闻多了的反应。以前我随父亲跑生意的时候,常听人说住店要小心,若被有心人盯上了,一柱迷香就能劫财害命,所以才多想了些。”
钱嬷嬷听后确实想了想,但最终她摇头道:“姑娘不用担心,屋中没有异样,也没有撒迷香的征兆,奴婢精着心呢。”
听钱嬷嬷这样说,戚缓缓的怀疑动摇了一下,她问:“我们下一站要在哪里停下?”
嬷嬷报了地方,这回倒是个戚缓缓认识的地名。
戚缓缓心里有了数,日明镇还好,并未到三界分枢之地,若再往下走去,就到了东西南三界交叉口,倪庚能从他们朝哪里走分析出来,她最终的目的地会是哪个方向。
戚缓缓决定稳下心神,在日明镇再试探一次,若这次依然有问题,那就决不能再走下去了。
第47章
因早上戚缓缓临时沐浴耽误了点儿时间, 到日明镇的时候天气已暗了下来。不过日明是大镇,客栈酒楼多得是,最后所住的客栈比昨天的条件要好上许多。
嬷嬷还是与戚缓缓住在了一间房间,这回钱嬷嬷不用睡窄榻了, 屋中有两个床榻, 一大一小, 钱嬷嬷主动去睡了那个小的。
这次戚缓缓做了万全的准备,设置了很多自己才能知道且记住的小细节。做好一切后,她躺下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她想了很多,若倪庚真的跟了来,今日朝堂上皇上不见时王,就算暗中跟随保护她的暗卫没发现倪庚的行踪, 没向皇上通报,皇上也该知道事有蹊跷。
她还想到, 昨日倪庚出现了,不代表今夜还会出现, 他若是只在暗处伏着不再来了呢?如果真这样, 之后自己该怎么办?冒险走下去, 岂不是把家人的行踪暴露了。
戚缓缓想到此下定决心,不管今夜倪庚会不会出现,在三岔口那里她坚决不能朝正确的方向走,她虽不是皇侍与嬷嬷的主子, 但他们的任务是护送她,她若不配合,他们步寸难行。
她可以说难得出来一趟, 想要先去趟崔吉镇,她还可以说想去心中一直向往的名胜之地……
一会儿功夫, 戚缓缓想出了好几种拖延行程的办法,她就不信了 ,行程一旦变得漫长,倪庚会一直都不露出马脚,就是远在京都的皇上也该等不下去出手了。
这是戚缓缓最后清醒的意识,之后她就沉睡了下去,如昨天一般。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经过昨夜的相处,哪怕她全程熟睡,倪庚还是忍不住想见她,今夜依然出现了。
但除却戚缓缓留下的心机防备在,她本人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陷在昏睡中就算倪庚把她抱走,此刻她也不会醒来。
这次所住的客栈,床榻没有围缦,戚缓缓把手脚做到了别的地方。
倪庚在离床榻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停了下来,他低头像是在欣赏月光洒满地面的夜景,这景致好像取悦到了他,他笑了。
倪庚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戚缓缓,她面朝上双手放在腹上,睡在床的正中间,不偏不倚,一副戒备紧张的样子,让人看着都替她累得慌。
倪庚复又低头看向地面,他蔑视一笑,然后大步迈开步来,只一步就到了榻边。他坐下,拿过戚缓缓的一只手,他看得仔细,不知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引得他又是轻蔑一笑。
他在她掌心似写字似画圈,若是在她清醒之时,他是不能这样做的,戚缓缓全身都是痒痒肉,他若有心逗她,她能笑断了气去。
当然倪庚最后也不忘他最喜欢、最忍不住不做的一件事,把玩她的头发。
倪庚正享受着呢,忽然面色一顿,之后他轻笑到出了声,感叹了一句:“这个可不行,它属于我,岂容你如此糟践。”
倪庚这次呆的时间比上一夜长,他在认真想事情。
想通后,他抚摸戚缓缓的脸颊、脖颈,一路下去,时而一时忘我轻柔宠溺,时而想起她可恨之处下手极重。
到最后撤手时,他俯下身来,在戚缓缓脖子上舀了一口,力道不小,受极品睡药的戚缓缓都被影响到眉头皱了一下。但倪庚知道她不会醒来,就算他现在杀了她,她也只会在睡梦中离去。
倪庚舀完人,没有马上起身,他在戚缓缓耳边道:“我从没想过,有天你会有资格与我相斗,看着你把全部的身心与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这种感觉还不错,看到你都这样了,还是被我握在手心里,感觉就更爽了。不过,就算我有心与你逗弄周旋,你也没有几日自由的时日了,你这点小聪明再无用武之地。”
倪庚原先是抱了把戚缓缓一家一网打尽的想法,他甚至想到了怎么拿戚缓缓的家人逼迫折磨她。
她有父母妹妹以及幼弟,她那么多软胁,青扬与呈黛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可以打头阵,几棍子下去,把腰打折,估计戚缓缓就会跪在他面前忏悔对他的欺骗与背叛。
可情况有变,他已经很小心,还是被她发现了端倪。问题肯定是出在第一夜的接触上,否则戚缓缓不会设下这么多记号,紧张到以这样的姿态入睡。
倪庚知道,不可能一路跟到她最终的目的地了,所以,他不得不改变计划,有了新的主张。她一家的行踪可以继续打探,她却是不可能再从他眼皮子底下跑掉了。
倪庚走了,戚缓缓醒来后就觉出了不对劲,她觉得身上有痛感,但一时又不知是哪里在痛。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先朝手上看去,没了,她缠在手指上的一根头发没了,再看地面,她在床榻边上薄薄地洒了一层香粉,已被踩踏得一片混乱。
戚缓缓闭了闭眼,然后下榻伸手把头发揽到了身前来,查看后发现,她特意用发丝打的死结散开了,这一头青丝顺滑无比。
发结被打开已不能震撼到戚缓缓,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脖子上的青痕与牙印清晰可见,她没有去掀开里衣查看,她在逃避,她不想看。
再没任何疑问,倪庚追来了,或者说他一路都在。
嬷嬷出现在戚缓缓身后,戚缓缓赶忙把领口捂好,这些无需展示给任何人看,她只指着地面道:“嬷嬷该是能看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吧?”
钱嬷嬷看到了,她是没想到这年轻姑娘还有这样的心计,会想到用香粉这一招。
钱嬷嬷道:“圣上已知此事,现下需要问下姑娘,是要孤注一掷,让人带着你逃出去,还是原路返回送你回宫?”
戚缓缓才不要孤注一掷,皇上的人看来可不像多能干的样子,连倪庚两次夜间靠近她都没有察觉,于倪庚这样有准备而来的,戚缓缓不认为她能逃脱得掉。
虽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一下子幻灭的滋味不好受,她也会不甘,但,回宫去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不落到倪庚手中的办法。
没关系,不过是回到起点而已,她本来也没想着这么快就能成功逃离倪庚。
戚缓缓对钱嬷嬷道:“要麻烦嬷嬷与皇侍暗卫们了,我要回宫。”
钱嬷嬷点了下头,道:“姑娘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原路返回。”
才出来了三日,就又要回去了。戚缓缓出了客栈发现,除原先护送她的六位皇侍,一下子多出了二十多名身着黑甲之人。
钱嬷嬷向她解释道:“这些是皇上直领的暗卫,外面百姓不知,但时王殿下一见就知,这些人代表的是圣意,时王殿下该是不敢乱来。”
戚缓缓心里安了一下,也只是一小下。主要是她实在看不懂倪庚想干什么,两晚都与她近在咫尺,明明可以轻易把她捋走却没有这样做。
戚缓缓的心怎么可能不七下八下,此刻,戚缓缓倒是有了个猜测,倪庚是故意在报复她,他要的就是她的心神不宁,要的就是她的惊惧恐慌。
他在折磨她,在暗处享受着抓捕猎物前的嗜血快感。
回去路程的第一天,平安无事,第二天也平安无事,再有半日的路程戚缓缓就可以进城,天子脚下该是安全了。
这期间他们一行谨慎起见,晚上都是宿在外面,马车还算宽敞,够戚缓缓与嬷嬷躺下。
可戚缓缓哪里睡得着,白天还好,夜里她更是提心吊胆,生怕被倪庚带人掠了去。她就这样熬了两天,眼见着京都就要到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没有戚缓缓预想的场面出现,只是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戚缓缓心里一紧,与钱嬷嬷对视一眼后,赶忙撩起车帘,就见前方一人一马挡住了去路。
高头大马上稳稳坐着的是倪庚,他一身束身打扮,比起对面阵营里由皇侍与黑甲暗卫组成的三十人相比,他没有盔甲,手中也未持刀剑。他就这样束衣寡身地停在了回京都的必经之路上。
黑甲暗卫出列一人,下马行礼道:“殿下,还请让出路来,属下等奉皇命,运送马车里的人速速回宫。”
倪庚语气温和,他问:“皇上的命令只是让你们把人送回宫去吗?”
暗卫想了一下道:“是,只此命令。”
倪庚:“好,孤知道了。”说着他下了马,朝戚缓缓所在的马车走去。
戚缓缓松手,帘子落了下来。钱嬷嬷下了马车,对倪庚道:“殿下请止步,奴婢奉皇上太后令,要按时把人送到宫中,不得有误。”
倪庚道:“嬷嬷,孤与车上这位颇有渊源,孤有些话想对她言。怎么,皇上有说不许与她言谈吗,还是太后有说?”
钱嬷嬷一时语塞,确实没有这样的命令,若时王殿下不上手抢人,她还真不能阻止他。
见嬷嬷不说话,倪庚又上前了一步,离马车更近了。
戚缓缓看着马车外面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紧张到绞手。
忽然,刚才与倪庚说话的暗卫,拨出了剑,挡在了马车前:“殿下恕罪,属下皇命在身冒犯了。”
倪庚脸上的平静与淡然消失了,他阴着脸问:“你要如何冒犯孤?趁着孤身边无人孤身一人,你要对孤动手吗?”
暗卫虽然没说话,但心里焦躁着,趁时王孤身一人对他动手,这样的指控,就算是黑甲暗卫也担不起。但他依然持剑挡在马车前,而其他暗卫悄悄地以马车为轴,围成了一个圈。
倪庚只是扫了一眼,然后忽然发力,一掌下去,马车的顶子崩飞而去,戚缓缓在混乱中被人钳住了手腕,落到了一人的怀里。
第48章
这种被狠狠扼住的感觉太熟悉了, 戚缓缓被车顶的变故惊到闭上的双眼,此时睁了开来,果然是落到了倪庚的怀里。
不是暗卫,不是嬷嬷, 他们谁也没有救到她, 她还是落到了他手里。如果连最权威最至尊的一言九鼎的圣言都不可信, 那究竟是她太天真了还是倪庚太强大?
暗卫道:“殿下,您要做什么?这位姑娘不能随您去,是皇上要见的人。”
倪庚:“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除非你们把我伤到不能动。”
看暗卫们紧张的样子,倪庚道:“不用怕, 我只身一人,并未带人来, 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我一个。”
他们怕的当然不是打不过时王, 也不是被时王所伤, 他们怕的是伤到了这位尊贵的殿下才真的是要大祸临头。
恐怕连圣上也想不到, 时王会来这么一手,只身来劫人。如今人已在他手中,他们想把人抢过来誓必是要动手的。
钱嬷嬷与打头的暗卫对视一眼,然后准备发动攻势抢回戚缓缓。
戚缓缓只在最开始看了倪庚一眼, 然后她就敛下眉眼,也不挣扎,因为知道没用, 疼的只会是她的手腕,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
倪庚的注意力也没全在她身上, 人被自己控制在手,知道任她如何都跑不掉,若是她扰到他,一掌劈晕也就是了。
戚缓缓看到那位嬷嬷手中并无武器,只是脚下步子极快,一下子就到了跟前。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倪庚抱了起来,然后他一转身,把后背对向了嬷嬷袭来的方向。
戚缓缓扭头去看,就见嬷嬷眼中闪过惊异,慌乱地想要掉转方向,可惜她来不及了,手中的掌风还是击了出来,戚缓缓眼见着倪庚生生地捱了一掌,连带着她在倪庚的怀中身形不稳,随着他的踉跄差点被甩出去。
戚缓缓觉得机会来了,她迅速拔掉发簪想要补刀,倪庚看到了,但他挨了一掌,运足的力气全用在了不把她摔出去上,根本再无余力挡她这一下。
戚缓缓瞄准的是倪庚的手臂,她想着扎下去扎伤他,让他再无法控制她。眼见就要成功,又一道掌风袭来,戚缓缓手中的簪子被打飞了出去,她没有能扎到倪庚。
戚缓缓震惊地看着钱嬷嬷,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倪庚赢了,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单身匹马地前来。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说是在保护她的安全,但心里都清楚,比起她来,时王殿下的安危更重要。
她若是被抢了去,他们可向皇上与太后诉苦今日之事,说时王如何势单力薄,如何不还手,最后的责罚绝对会比真伤到时王要小得多。
想明白这一点,戚缓缓心如死灰,如果连皇上与太后都做不到,那她这辈子是不是毫无希望了。
忽然“咔”的一声,她的双手腕上多了一个东西,黑铁的颜色,黑铁的质地,两端合在了一起,令她双手不能动弹,有着刑具的效果,形状却更似与她在牲口场里看到的捆绑牲口的足蹄之环一样。
只不过此环比那些小了很多,精细了很多,扣在她手腕上,比她戴的那些镯子还要小上两圈,正正好好箍在她手腕上,一看就知若不毁坏掉,根本就拿不下来。
下面的链子不长,另一端在倪庚手上攥着。他只要轻轻一拽,戚缓缓就得朝着他去。
倪庚给戚缓缓上了这个东西后,把她放了下来。他看了眼不远处落在地上已两瓣的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不是什么好笑,笑得她齿冷。
倪庚对嬷嬷道:“嬷嬷好身手,再来,如刚才那般,我不会还手,但,”
说着他手上用力一拽,戚缓缓失去重心朝前扑去,一直扑到倪庚身上才停下。他如铜墙铁臂,撞得她疼。
倪庚没有理会戚缓缓的情况,接着说:“但人,我今日是一定要带走的。各位要么让我身受重伤失去意识,要么去向皇上复命请罪,把一切明说给皇上,当然我过后也自当进宫同皇上说明请罪。”
钱嬷嬷的一掌,时王已实打实地挨了,他哪里说过他不会还手,这不是害人吗。如今,她的手都是哆嗦的,唯盼着时王殿下能看在她打飞簪子的份上,不要在皇上与太后面前提起此事才好。
钱嬷嬷已这样了,暗卫们手中的刀剑怎么还砍得下去,可若不砍、不打,他掳走的人是救不下来的。
时王一人前来,不带任何武器,还不还手,想来是早就想好有备而来,加上他那番真诚所言,结局早已注定,三十人对一人,本有着决对的胜算,但遇到对方的身份时,反而成了劣势。
倪庚看着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退后几步,然后转身从容地朝他的马匹走去。戚缓缓被他牵着,不得不随他而去。
他是会折辱人的,戚缓缓感到三十多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明知他们盯得是倪庚,但她还是觉得羞耻,像是被游街一样。
若是她犯了律法,自有大杭律治她的罪,但如今这算什么。她从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从小与人为善,扶弱助小,她戚家更是守法经营,按时纳赋,不过是不想嫁一个人,却落得如此境地。
倪庚朝着包围圈走着,待走近时,对方开始后退,退到最后缺口出现,倪庚身上除锁住戚缓缓的铁环,身无寸铁地把人带走了。
他一人上马,就在戚缓缓已做好羞辱升级,他要她在马匹身后狼狈奔跑的准备时,倪庚一拉手中铁链,戚缓缓被他拉得伸高手臂,他顺势抓住,把她提起来按在了身前马背上。
瞬时,倪庚大喝一声:“驾!”红棕马儿嘶吼一声,扬长而去。
钱嬷嬷与众暗卫反倒松了一口气,嬷嬷道:“赶快进城,大人准备与老奴一起面圣吗?”
那名暗卫道:“自然,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当一同斟酌,达成一致。”
钱嬷嬷点头,这正是她希望的,毕竟这么多人,只她一人出手伤了时王,暗卫大人的一句斟酌正中她意。
距离京都还有一段距离的郊外,倪庚把铁链缠在手上绕了几圈,戚缓缓被他搂住腰牢牢地按在马背上。他让马儿疾驰,颠得戚缓缓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忽然倪庚勒住了缰绳,马儿停了下来,呼呼地喷着气,戚缓缓还没搞清情况就被倪庚从马上推了下去。
好在地上有松软的土,土上是软软的植被,她掉落在上面并不疼,还没有刚才撞到倪庚身上来得痛,就是浑身被震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
“起来。”倪庚冷冷地声音命令着。
戚缓缓慢慢起身,先是跪姿,然后缓了缓才站起来。也就在这时,倪庚打马走了起来。
马儿当然不是刚才的速度了,若还是那样疾驰,戚缓缓别提跟上了,一会儿功夫就会被活活拖死。
因为固住她手腕铁环的另一头握在倪庚手中,她只能在马下跟着。
他的速度不快,但对于步行且脚下都是土坑石子滑藓的戚缓缓来说,还是不好跟上的。一小段路途,她已摔过两次,倪庚也只是继续冷声地让她起来。
戚缓缓知道他是故意的,如今落到他手上,还不是他想怎么折磨她就怎么折磨。
她刚才欲拿簪子扎他,新仇旧恨戚缓缓甚至生出还能否活着走到京都的念头。但她不想死,她这么年轻,她有爱她的人与她爱的人,她想好好活着,像以前在崔吉镇那样地活着。
正是这份求生的信念在支撑着戚缓缓,连倪庚都以为她早该不行了,不想她还能走。她不是一向被娇惯得,吃穿住行都要最好的,差一点就要这痛那痒的。这会儿倒是不娇气了,惯常娇滴滴的样子没有出现在倪庚面前。
戚缓缓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真的走不动了,倪庚下了马来,掐住她的下颌,把囊壶中的水灌进她嘴里。
他动作粗鲁,她被呛到了,但还是喝进去了一些。
他道:“别装死,若你无用走不动了,你可以赌一赌,孤会不会把你扔在这儿。”
戚缓缓估算,该是离京都不远了吧,但此地并不是官道,打家劫舍的事多发生这荒郊野外,更何况一旦天色渐晚,各种猛兽也会现身。
戚缓缓当然不想被扔在这里,但她还是对倪庚道:“我赌你不会,你费了那么大的力才把我抓来,怎么肯就这样放过我。”
倪庚冷笑:“好,说得对,若让你痛快地死在了这里,岂不是便宜了你。”
说着他厉声道:“继续赶路。”
戚缓缓喝了些水,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好受了些。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往四周一看,心里一惊。
她问:“这是哪里?不是要回京都吗?”
倪庚:“回哪里去哪里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戚缓缓表情淡了下来,人也安静了下来,确实,他说得对,可不都是他说得算。戚缓缓没再问,而是继续走路。
倪庚心下冷哼,倒是淡然,绑了她,她还真顺势做起了木偶,指哪往哪。
又走了很久,戚缓缓已记不清她摔过多少次了,倪庚也不嫌麻烦,明明知道就算再逼她,她也是走不快的、走不稳的,但他还是乐于如此。
戚缓缓看着他眼中的轻蔑嘲意,瞬间明白,比起麻烦,折磨她,看她痛苦与狼狈才是他的需求。
就这样走着,倪庚终于在又喂她一次水后,把人重新提溜到马背上。马儿一改之前的慢吞吞,重新奔驰起来。
没奔多久,前面出现一纵人马,戚缓缓一看,打头的是金魏。
两方汇合后停了下来,金魏道:“还好赶得回来,殿下没事吧。”
倪庚:“回头再说,赶路要紧。”
金魏遵命,这才微微地看了一眼戚缓缓。戚姑娘看上有点惨,金魏是倪庚的近侍,一直跟在他身边,所以戚缓缓各种姿态模样他都见过。
美人展示出的美态各式各样,金魏的眼光早在这种被动养眼中被调高了,但此刻,他还是心惊了一下。
原来,凄凄惨惨也可以是美的,不止美,还美得惊心动魄。
金魏是理解殿下对戚姑娘的这份偏执的,绝色当然慑人,但不能长久慑人,于他们殿下来说,戚姑娘是难得的活人儿,无论是在崔吉镇上经意的,以及后来不经意所展现的少见、独特的个性,才是她最大的魅力。
只不过恰巧,这份魅力加上美貌的加持,让她成为殿下心中耀眼的存在,岂可轻易放手与抹杀。
戚缓缓很累,但她还是尽量撑着,她终于看出来了,这好像是回家的路,回她从小长到大的家,崔吉镇的路。
第49章
看到行进的方向是向着崔吉而去, 戚缓缓喃喃出声:“为什么?”
倪庚没有理她,戚缓缓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就是崔吉镇非常有特色的城墙外的大牌坊。
戚缓缓晕了过去,倪庚这才低头看向她。他掌心一捞, 她整个人倚向他, 他手臂把人箍得紧紧的, 二人之间一丝缝,。隙都没有。
一队人在夜色中进了崔吉镇,来到戚府,进入戚府。
戚缓缓被倪庚一路抱到她的院子,秀好居。在前面引路的是展红,如果戚缓缓还醒着, 她该知道这不是临时起意,倪庚连展红都提前安排到了戚府。
展红对这里很熟, 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看到戚缓缓手上的铁环时眸子一震,但她敛下震惊, 低头掌灯, 引着倪庚一路来到秀好居内室。内室后面是浴房, 早已备好了迎接赶路人的热水。
倪庚沉声道:“下去吧。”
展红领命退下。
倪庚把戚缓缓放到她的榻上,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她的闺房。这里什么都没有动,虽戚家举家迁走,但所有东西都被保留了下来。
当年, 他把人从成亲当日带走,没让她与家人告别,可谓走得匆忙, 这屋中她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被带到京都去。
以戚夫人对女儿疼宠的程度,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没有变动过, 如倪庚现在所见,屋中充满了生活痕迹,好像主人只是出去了一会儿。
倪庚忽然起了兴趣,女子的小玩意儿可真多,好些他都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他看完了妆台,又去看书架书案。书架上的书并不少,但大多都是同一类。倪庚粗略一看,竟都是商书、数书一类,偶有几本图册,标记的都是跑生意需要用到的实用消息。
屉格里也有东西,倪庚拿出来看,是记录与数签攻略。
数签这东西,就连现在的学子们都有很多不知,倪庚倒是知道一些。他仔细看了看,她倒是精通此道,有些布局与算法实属高级,连他都要想一想才能想通。
至于一般女孩子们的提笔弄字,赋词写诗,作画书写,在戚缓缓这张书案上是一点儿没见着。
倒是让他找到几本有意思的东西,里面写的主角到一个地方做生意,如何观察,如何开始,如何经营等等,这些生意经中还掺杂着遇到小人如何,遇到贵人几何,乍一看像话本子,其实不是,没有页封,没有话本先生的名字,且字迹一看就是戚缓缓的。
倪庚觉得意外,他从不知戚缓缓还会有耐心写下这么多本逻辑情节皆丰满的完本。从书案这一方小天地里,可以窥见他对她不知的一面。
倪庚从戚缓缓在京都开店铺一事上,倒是知道一些她有做生意的本事,但他认为不过一介商户女,弄些小钱罢了。
但看着她曾经下过的工夫与用心,她对行商一事是喜欢与认真的。
倪庚把本子收回原处,来到一面柜子前。看得出戚家的殷实,以及对女儿近乎放纵的宠溺,这柜子的木料,就算是京都豪绅也不过如此。
倪庚欣赏了一下才打开,里面是戚缓缓的衣饰以及还未来及做成成衣的布料。
再次能看出戚家于钱财上的实力,布料都是尚品,不少外进之物。再看成衣多到满满当当,竟是连戚缓缓小时候穿过的衣服都没有丢弃,按着年龄与身高排列,可以看见一个小女孩从小到大成长的过程。
小衣服很可爱,倪庚不由想象着戚缓缓穿着它们时的样子,可毕竟没有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想来该是可爱伶俐的。
柜子下层是大屉格,倪庚打开它,原来是与上面衣服匹配的配饰。再仔细一看不是一般的配饰,而是大杭女子最重要的几个节点,所需配戴的讨喜吉物。
如周岁时需要的金锁,这是最左面最小那套衣服的下面所放之物。后面依次是,三岁的金珠,七岁时的白珠珰,十二岁时镶满珍珠翡翠只象征性穿一天的贵履。
最后是十五周岁的全套喜物。一把玉制的当日梳头的梳子,抹发梢的头油,以及最后挽髻的钗。
戚缓缓这种集财富与宠爱于一身的女儿,三样东西自然用的都是极好的。玉制做的梳子通体透亮,无一丁点杂质,抹头上的油,依然被保存得很好,打开来香气未变。而挽髻的钗,自然是样式精致镶了宝石的金钗。
这三样东西放在一个盒子里,倪庚扣上盒子,把它捧了出来。
他回到床榻,把戚缓缓手上的铁环解了下来,脱掉她的外衣与鞋子,她头上因想伤他而早就拔了簪子,只两个小插簪埋在耳后的头发里。
倪庚把它们拿下来,然后抱着人去到后面浴房。浴房内已起了浅浅的雾气,于朦胧间,倪庚把戚缓缓的小衣,。解掉。
他自己也如此,待抱着人入汤,戚缓缓醒了。
眼前的局面戚缓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本就因精神折磨与身体疲累而晕了一回,这时不过是被热水激了一下才醒过来的,根本无力抵抗,就算手腕上的铁环已解,她也无力抬手,只能任倪庚施为。
戚缓缓心下哀意起,这是她的家,她的屋子,是她心之港湾,如今被倪庚强闯进来,她拒不得怒不得,只盼着他不要破坏她心中的美好。
戚缓缓还惧怕倪庚会对她使什么手段来报复,但他并没有下狠手,他只是在认真地帮她,因为在这热气中,她手脚更软,根本做不到独自洗漱。
戚缓缓全程担着心,但除却必要的碰触,倪庚什么多余的都没有做。
只是抱她出去的时候,不曾再把进来之前的里衣给她穿上,当然那衣服被他直接剥到了地上,又湿又脏,自然是穿不得了。
外面虽是夜里,但屋中火烛大亮,戚缓缓闭上了眼。
她刚被放到榻上,没等她去抓被子,她的手腕就被倪庚抓住,那副铁环重新扣了下来。
戚缓缓心下大骇,这不比在外面,这是只有他二人在的内室床榻上,她明明跑不掉,也没有外人在场,不必再拿这似刑具的东西来羞辱她给别人看,为什么还要绑着她。
戚缓缓说了自清醒以来的第一句话:“不要,我不跑,别绑着我。”
倪庚淡淡道:“还要孤说多少遍,从今往后,可由不得你。”
这次另一端的铁索不再由倪庚掌控,他把它们固定在了床榻上方的位置。戚缓缓双手被困在一起,固定在头顶,动弹不得,只能听到哗啦啦铁索发出的声音。
如今,天气早就不凉了,连晚上吹来的风都是热的,倪庚完全没有给戚缓缓盖上的意思。
他自己倒是披了件薄氅,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缠绕完链子他坐了下来。
戚缓缓对倪庚摇头:“不,别在这里。”
倪庚拿起一旁的盒子,慢慢打开着道:“别在这里做什么?这里为什么不行?哦,是你的家,是你长大的地方,是承载你美好回忆的地方。就像,寿福宫于孤一样。”
此言一出,戚缓缓停止了挣动。原来,这才是他的报复。
她在于他有着美好回忆的寿福宫里背叛他,贬低他,把他的自尊伤到体无完肤,如今他要报复回来,选了于她来说最美好的地方折辱她。
这张床榻十几年来,都是戚缓缓感到最安全,最舒心的地方,她在这里做过无数的好梦,那些小女儿一路成长的各种大小心事,都在这一方天地间独属于她。
此刻,这一切都将被倪庚毁掉。
“很公平是不是,孤当日挨的那一鞭子,并不是出自你手,今日你欲用发簪袭击于孤,但并未成功,所以孤不会向你讨回来,你如何对孤,孤就如何对你。”倪庚从盒子里拿出那柄戚缓缓及笄礼时用过的梳子,手指在梳齿上抚过道。
戚缓缓自然认得这是什么,是娘亲与她一起用心珍藏的美好时光。
倪庚用这把梳子给她梳头,当年长大的快乐与兴奋不复存在,只梳得她浑身发寒。
可这只是开始,梳完头发,倪庚把头油的盖子打开,倒了一些在手上。
他道:“孤本不想用这东西的,你本身的味道甚是讨孤的喜欢,但今日孤想一试,有些地方涂上这个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你与孤一起来探索一番吧。”
戚缓缓又开始挣动,她忍受不了。
她不再身寒,相反大汗淋漓,双唇紧咬,一副受过刑的样子。
倪庚上手在她额上抹了一下,汗珠被晕开,他道:“我们继续。”
熟悉的东西出现在戚缓缓眼前,那是爹爹从外面带来的稀有宝石,娘亲亲自绘的新鲜样式,找的镇上最好的金饰店,耗时一年才打造好的红蓝宝嵌金钗。
她也只在及笄那日,以及镇上最隆重的一次场合上戴过,只戴过那两次,娘亲说若她成亲嫁出去,也不会让她带走,就留在娘家,她什么时候想看想戴想把玩就回家里来。
这三件及笄喜物,是她得到很多爱的证明,她每次拉开屉格都会打开盒子看一看,看着它们,脸上的笑容都会不由自主地绽放开来。
可现在,它们成了折磨羞辱她的工具,眼看着倪庚拿着金钗挑起她一缕头发,然后用钗尖沿她额头划下,哪一处都没有被他放过,戚缓缓终于忍不住求饶。
倪庚淡泊的语气终于变了,阴声戾气对她言:“没用的,不过更添趣味尔。”
他的手抚过她肌肤:“这头油虽没你的味道好,但确实更为顺滑,很有新鲜感。”
第50章
戚缓缓的头顶上有阴影罩下来, 她眼角有泪流下:“不要,不要在这里。”
没有人应她,回答她的只有狂风暴雨。
这场报复并没有一夜就结束,白日里, 秀好居的院中, 以及戚府的各个地方都成为了倪庚施为的场地。
他还不忘言语刺激她, 看到戚缓缓崩溃哭泣的样子,确实得到了报复后的满足。
但这种心灵上的满足很快就过去,空荡的心根本没有被填满。
倪庚带着戚缓缓在戚府呆了整整三日,她是被昏着抱进来的,也是昏着被抱出去的。
回程的路上,戚缓缓只是不用再骑马与步行, 铁环依然在身,她被扣在了马车里, 由展红负责照顾她。
在离京都还有一日的时候,倪庚上到马车, 他拿出一张纸函, 递到戚缓缓面前。
戚缓缓双腕被困, 但双手还是可以活动的,她接过来看,是纳妾书。
戚缓缓也不知是什么推动她看完的,里面充斥着对她的贬损之词, 好像她能成为时王府的妾侍妥实高攀,是倪庚对她的恩赐。
戚缓缓手一松,纳妾书掉落下去, 她看都不看倪庚一眼,道:“我不签。”
倪庚轻蔑一笑, 把她扭到一侧的脸扳回来,拍了拍,然后拿起她的手指放到嘴里舀破,立时指肚上就流了血。
倪庚拉过她手指往纳妾书上一按,立时松开了她,然后把印有戚缓缓手印的纸函收了起来。
离京都越来越近,金魏跑来向倪庚禀报的次数越来越多。
护送戚缓缓的一行人早已回到宫中复命,皇兄该是气得不轻,但并没有围住他的王府,也没有下任何对他的缉令,他很顺利地带着他的人回到王府中。
这种结果与倪庚预想的差不多,无论皇兄与母后做过什么,其目的都是为了他,又怎么可能对他下狠手。
戚缓缓没能回去以前她住的院子,她被带到了照月轩。照月轩本来就是王府里最大的院落,如今东侧院里安置了戚缓缓。
戚缓缓手上的铁环终于被拿了下来,倪庚用府上最好的药膏,亲手给她涂抹在双腕上,长时间被铁索箍着,戚缓缓本就细弱的腕子不可能完好无损。
倪庚对戚缓缓道:“明日孤进宫后,会把纳妾书呈上。皇上、太后不过是怕孤行差踏错,被不值得的人骗,娶了不该娶之人。如今多亏他们,孤清醒了,看透了一切。有的人确实不值得,她只配最低等的身份。孤这照月轩从来没有过女婢,若不是你这娇弱身躯做不得粗使,这照月轩的奴婢就由你来做了。”
戚缓缓:“我这样的,做侍妾奴婢的也配不上您吧,强留这样卑贱的我,岂不是污了殿下的高贵。”
戚缓缓觉得自己变了,以前她决不会说的话,现在张口就来。她从来没这样刻薄怨怼过,但她现在虽说着看似反击的话,但她并没有感到痛快,她知道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经变了。
倪庚以为自己已不会再在乎戚缓缓说什么,但只是些无能狂怒发泄的酸话,他听了心中还是会不快。
他危险且充满攻击性:“伺候人的东西,孤不挑。”
戚缓缓落下阵来,她从不是坚韧的小草,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养护在温室里的娇花。她从没遇到过像倪庚这样的人,在戚缓缓的认知里,倪庚这样的是坏人,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见过坏人。
这时面对一个对她充满恶意与恨意的坏人,她如何招架得住。她只能把头扭开,紧咬着牙根,不让羞耻的眼泪流下来。
倪庚也没感到多痛快,口舌之逞罢了。
从崔吉回京都这一路,都是展红在马车上侍候,加上戚府那三天无节制的疯狂,倪庚知道戚缓缓已到极限,再折腾不得,所以整个行程没怎么上戚缓缓所坐的马车。
如今几日过去,他无需顾忌,只急于把心中的不快,以及心上永远填不满的空落儿一股脑地倾倒在戚缓缓身上。
戚缓缓手上已没有了禁锢,但那又有什么用,倪庚两根手指就能掰折她的小细胳膊,一只手就能掐断她的脖颈,她唯有承受。
想起他在戚府对她做的,他所毁掉的,戚缓缓恨意升起,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舀了下去。
倪庚微顿,随后而来的是狂暴升级,他并不制止也不躲开,他能感受到戚缓缓浓烈的情感,哪怕是恨,都让他心中的窟窿似缩小了一些。
戚缓缓还是低估了偏执的疯子,她哪知道自己泄愤的举动,正契合了倪庚心灵上的缺口,他的激动不是因为她不顺从,她敢反抗而起的怒气,而是心灵的激荡。
满意后的倪庚还是睚眦必报了一把,明明不生气,但他还是秉承着他的公平,舀了回去。
但这所谓的公平是由他说得算的,他舀的地方可比肩膀疼多了,得舀好使力,戚缓缓疼得眼泪留了下来。
在倪庚的身材面前,衬得她握紧的拳不足一看,小拳头捶打着倪庚的背,让他住口。根本没用不值一提。
药膏再次派上了用场,依然是倪庚亲手给她涂上。
涂好药膏,他独自去到后面沐浴,然后回到主屋书房去睡,还不错,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半夜醒了一次,不知梦到了什么,倪庚忽然睁开了眼晴,下一秒就坐了起来,匆忙走到东跨院,推开门首先看到守夜的展红,然后是内室里的戚缓缓,他的步子才停下。
戚缓缓睡得并不踏实,与展红不一样,倪庚推门而入的动静惊醒了她。
她从微睁的眼缝里看到倪庚如风般出现,站在她的床头,她立时把眼睛闭了起来。
倪庚怎会不知她在装睡,但他只是来确定她还在的,他看了一会儿她装睡的可笑样子,暗自呵笑一声离开了。
第二日,他赶在早朝快散之时,把罪服穿在里面,揣好纳妾书从侧门进到皇宫。
养怡殿的奴婢自然不敢把时王殿下挡在外面,可也不敢放他进去,正焦头烂额着,见倪庚跪在了殿门外。
众婢顿时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没松一会儿又提了起来,这该不该劝,若是不劝任时王这么跪着,被太后知道了,他们会不会获罪?就算没有责罚的理由,但被太后记挂在心,那以后的前途是别想了,不被秋后算账就算好的。
今日不知为何,皇上迟迟没有回来养怡殿,倪庚微怵着眉想,近期朝中并无大事,是什么让早朝拖晚,绊住了皇上。
他转头问养怡殿的内监:“近几日早朝都下得这么晚吗?”
内监道:“回殿下,并没有,都是按时退朝的。”
倪庚又问:“圣上可有忙于政事而晚睡?”
内监:“不曾晚睡,一切都与平常无二。”
这内监是刘四一手提拨起来的,八面玲珑很会来事,他见时王脸上有疑,又跪了这么长时间,他紧接着道:“殿下稍候,奴婢去前面走一趟,若有事立时回来禀报。”
倪庚正有此意:“那麻烦公公了。”
内监:“不麻烦,殿下折煞奴婢了。”说着快步朝前朝而去。
大殿上,本来一切正常,地方的奏请先行处理完,然后是在场的官员,有折请奏无事退朝。今日京官无奏,刘四观察着正要喊退朝时,宋修撰站了出来。
“臣有一事奏请皇上。”宋丘出列道。
皇上已知倪庚在养怡殿外跪着呢,本想着正好今日事少,早点散朝去责罚糊涂犯浑的小子,却不想宋修撰冒了出来,他道:“准奏。”
宋丘从袖中拿出一折道:“说来惭愧,是臣的私事。”
皇上感到一丝惊讶,宋丘为官与他的温润如玉的长相一点都不相符,犀利不容沙子,倒似几分酷吏的影子。
这样的人忽然要在大殿上奏请私事,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宋丘接着说:“臣请皇上赐婚。”
皇帝一楞后心里有了预感,这殿上别人不知,他是知道的,当初那包围宋大儒家宅的令牌可是他给出去的。
皇上道:“这可是喜事,宋卿这是要与哪家的女儿结缘?”
宋丘:“是寄住在时王殿下府中的戚氏。”
皇上顺着他言:“哦,是时王接回的那个恩人之女?”
“正是此女,臣所求正是时王殿下的恩人之女。”
“你是如何与她结识?”
宋丘一直拘着手微低着头,此时抬了一眼道:“说来也巧,几年前,臣曾到过青州一游,受戚氏女救助,只因当时走得匆忙,未能再见上一面。前些日子才知,她一家为善,因父亲救了时王殿下,而被殿下接到了王府。还听到殿下欲收她为义妹,有意助她择夫。”
“臣当年就对戚氏印象深刻,如此家风纯良,一惯助人的女子,是臣心之向往之人,还请圣上成全。”
在场众人皆知,时王确实很是张扬地带着他那位恩人之女出席过宴席,也确实耳闻过要为她择一夫君。
不过,坊间有传,时王殿下被此女所迷,要娶她为正妻。当然殿上的这些大人是不信的,谁娶庶人为正妻都可以,这位殿下却是不能的。
原因很简单,朝那高台上望去,当今圣上就是答案。
圣上十年无所出,只得两位公主,太后早有意要皇上落笔时王接替皇位,这已是朝中不宣的事实。一个未来极可能登上皇座的新帝,他的皇后可是重中之重,怎么可能给个来路不明的庶人。
但最近又有传闻,时王两次断朝,皇上却没有个说法,时王也不见人,就是因为此女一事与皇上闹得僵持。
这时,谁都没想到宋大人跳了出来,要把此女娶了,不管传闻是否属实,如此甚好。
宋丘又道:“圣上知我大儒之家,不在乎门弟,且那戚氏出身良家,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与臣并无不配。若说起来,因她家于时王殿下的一段恩,恐是臣高攀了。”
那戚氏只是个小地方的猎户之女,就算大儒之家只看重人品不在乎门弟,不过是写在书上予人看的,哪家大儒会真的不在乎门弟。
所以,青州猎户之女是配不上宋大人的,但他又提了时王殿下,多了一层时王殿下的抬举,那这青州之女自然是配得上了。
宋丘这番话一出,意思就是两相抵了,他与戚氏女可以称得上一句般配。
皇上当然一时宠弟弟,以为倪庚抢了人来不过是个宠妾,哪成想他竟动了正妻的念头,如今看这宋丘对戚氏余情未了,竟是不在意她与时王的一段。
如今,一番试探,人送不出去了,倪庚根本没想放手。皇上虽气,但却是连怎么责罚还都没想明白呢,宋丘在这时冒了出来,正解了皇上的难。
圣上点头道:“你二人倒是有缘,一个打崔吉而来,一个从青州入都,竟在这里旧人重逢,不失为一段佳话。朕看着甚好,自当愿意成就一段佳缘。”
宋丘马上跪下:“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
同样站在大殿上的柳望湖,嘴角衔着一抹笑看着这一切,今日局面他功不可没,只希望宋丘是个可用的。
柳望湖查到这一切可不易,若不是倪庚被戚缓缓与皇上分了心,他还不定会不会成功呢。
养怡殿跑来打探消息的内监,正好听到宋大人叩谢皇恩,他不知何事,拉了守在外面的小太监来问。
小太监如实说了,内监不多停留,又快步地回到了养怡殿,他走到时王身侧,弓着身子恭敬地传话。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