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倪庚带着戚缓缓, 做了以前戚缓缓带着他在崔吉镇上做过的所有事。
他们去酒楼吃饭,就像之前戚缓缓在她家常年包下的酒楼厢房里一样,不过这次换是倪庚点好酒菜,等她品尝。
他们还去集市上闲逛, 这也是以前戚缓缓最喜欢与他做的事了。现在, 戚缓缓还是喜欢闲逛, 只是不再事事顾着他,每看到一件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也不会再问他好不好看、好不好玩了。
她只是在逛,专心地逛,没有了分享欲。
到了更晚一些的时候,街上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而去,那里灯火璀璨。倪庚拉着戚缓缓:“跟我来。”
他们没有随着众人, 而是走向旁边的路,一路弯弯拐拐来到了一处清静无人的城墙下。倪庚带着戚缓缓爬上去, 视线一下子就开阔了。
戚缓缓承认,景是好看的, 如果忽略身边的人, 那就完美了。
早在往城墙上爬的时候, 戚缓缓就已摘下了帷帽,如今她沉浸在美景中,眼中是远处映过来的灯火。
忽然倪庚在她脸侧亲了一下,戚缓缓从景致中醒过来, 侧身面对倪庚,而后又退了两步。
不知是哪个举止惹到了他,倪庚朝她逼近, 她还要退,他的双臂把她箍住, 直接吻住了她。
他力气好大,他稳得又狠又急。戚缓缓有被他慢慢提起来的趋势,她脚尖踮了起来,感觉身体要稳不住了,她只得伸出双臂环住倪庚的脖颈。
他给了她一次换气的机会,离开她的唇说道:“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完不等她反应,就又稳了上去。她明明一直都在,从未离去何谈回来,他们都明白,他说的是以前的她。过去的时光怎么可能追得回,但,倪庚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她,想在崔吉镇,他是沈弈时的她。
他稳了很久才放开她,戚缓缓喘得厉害,随着新鲜空气的注入,戚缓缓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上次也是在这样的高处,他望着远方京都的方向,心里还在盘算着细作的事情,就被她忽然吻了面颊。
他当时慢慢地把人逼到退无可退的墙角,想做他现在对她所做的,但他忍下了,只是在心里决定认下她。
而现在,他变成了那个主动偷袭的,可她却惊慌地只想躲避。这让今天一直在忍耐的倪庚失了耐心,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显现了强硬的一面。
他改为一手环着她,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唇,沉淀在眼中的只剩阴暗,他道:“有句话你说对了,我不是京都郊外木材场的沈弈,我是时王府里的倪庚。”
戚缓缓明白,他这是在提醒她,他权势滔天,他可以翻手云覆手雨,她得在他划的道儿里走。她一天不离时王府,就得顺从他一天。
“缓缓,试一下,不要只去试着找新的人,试一下与我回到过去或是重新开始。没有郡主了,我与她解除了婚约,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倪庚这句话,内容像是在乞求,语气也是温和的,但他环着他的那只手在收紧,他按在她唇上的手在用力。戚缓缓只感觉到了威胁。
又有什么用,没有了郡主还有别人,就算没有了别人,她已知,他不是良人。一个发过疯的人,谁又知哪日他会因为什么再次发疯。
这样的所谓的爱不是真的爱,只是占有与掌控。
下城墙的时候,戚缓缓是被倪庚抱下去的,马车也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下面。
回到王府已经很晚,往常这个时候早就睡下了。但戚缓缓所住的厢房一直亮灯到后半夜,倪庚身体力行地在告诫她、在表达不满。
转天,于戚缓缓来说,又是一个没能按时起来的清晨,连早膳都没有吃,她直接起来沐浴后吃的午膳。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吃过午饭,戚缓缓还是叫上扬青与呈黛一同出府。只是倪庚虽准了她出去,也准了她带上自己的婢女,但却不能只带扬青与呈黛,展红也必须带上。
之前倪庚就与她说过,他府上的奴婢都只是伺候人的,没有做眼线的,而展红是他唯一放在明面上的用来监视她的。这就是在警告她,她做什么他都是知道的,防范于未来,不要做会让他不高兴的事。
扬青与呈黛看到展红,脸色都不好看,本来是难得陪姑娘走出走走的,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现在多了个讨厌的、还是来找茬挑刺的,任谁也会别扭。
戚缓缓告诉她俩:“无妨,别理,做我们自己的事要紧。”
戚缓缓出门前,摸了摸袖中的银钱,这些东西给了她希望与勇气。虽今日只是考察,但她也不想错过机会,万一相中好的店铺或生意机会,她可以当场定下交订钱。
戚缓缓要在京都做生意,她有做瓷器生意的经验,也懂建窑场的技术,这些都是戚老爷这些年里带着她一点一点学会的。
早先,戚老爷还想过把生意做到京都来,但后来还是心不大,挣钱有够,也就没有再往大里折腾。这次,戚缓缓想找个商户结亲,她得先入得生意场,才能结识这方面的人。
打定这个主意,她才求得了倪庚允她出府的机会。
戚缓缓先是来到当地卖瓷器的店铺,想先看一看当地人喜欢、惯用的样式是什么,是否与她家乡及周围地区有差别。
她先去了最大的一家,看了后心里有了些谱,然后又去了一家门脸不大,但展示架里的东西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店家。
一进去,戚缓缓就被格子架上的一只碗吸引了,她伸手去拿,却与对面伸过来的一双手碰到了一起。
戚缓缓大惊,忙缩了回来,对面人也似被惊到,同样缩回了手,那只被同时看上的碗一动不动地还呆在格子里。
对面人从格子架后走出来,他先道:“对不住,没看到姑娘,失礼了。”
戚缓缓也道:“无妨,是我心急了。”
二人说完才抬头打量到对方,在看清人后,皆是一楞。
男子道:“冒昧问一下,昨日园宴上,是否见过姑娘?”
戚缓缓:“是,昨日我们见过。”
这样相貌的男子,当然会让人过目不忘,眼前这位正是戚缓缓在昨日宴席上,看人家看到被人察觉,还被对方回了她个微笑的俊美男子。
“在下,柳望湖。”
“戚缓缓。”
二人互相介绍了自己。
自我介绍后没有过多说别的,戚缓缓不知昨日关于她的消息,他听到了多少,反正他听到她的名字后,就把话题转开了。
他拿起那个碗递给她:“你喜欢它?”
戚缓缓接过来,她确实喜欢,她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这只碗就是出奇的漂亮。但漂亮的东西有时远远看着就好,不一定要拥有,这是她在倪庚身上得来的教训。
戚缓缓仔细欣赏过后,还给了对方:“喜欢是喜欢,但不实用。”
柳望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道:“我以为姑娘家都喜欢漂亮东西,并不在乎实不实用。”
戚缓缓:“怎么会呢,都是人呢。”
柳望湖目露意外,微敛后他道:“是我的偏见。确实都是人,性格迥异不分男女。”
说着柳望湖把那只碗放回了格子间。戚缓缓道:“公子不用顾虑我,我只是看看,并不是要购买,公子自便。”
柳望湖道:“与姑娘相同,我也只是从没未见过这样品貌的碗具,好奇地想看一看,并不是想购买。”
之后,二人各自在店里挑拣,拿到柜台让伙计结账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都只拿了一只茶杯,竟是同一款式,只是颜色不同。戚缓缓拿的是白色的,柳望湖拿的是青色的。
小伙计都笑了:“可巧,二位若是中意同一颜色的,本店还没有了。二位眼光好,这套原品出自落愚大师之手,大师只放了这二色的品权。”
对于大师之作戚缓缓家中的窑厂出品的器具也有涉足,一般店里不会特意标出这是大师放品权的样式,但戚缓缓会看,这只茶杯就是被她看出,特意挑出买下的。
至于,柳望湖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柳望湖倒是满面喜色,那是找到同好知音的欢喜。
一同出了店门,柳望湖道:“姑娘如今是住在时王府吧。”
他还是知道的,戚缓缓点头:“正是。”
好像问了别人的住所,不说自己的显得有些失礼,他又道:“在下住城东五巷,柳家院。”
戚缓缓昨夜才对京都城的东南西北有些概念,今日没有日光,但她道:“是那边。”
柳望湖:“正是。”
“公子慢走。”他与她不同路。
柳望湖:“再会。”
柳望湖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戚缓缓已没了踪影,他上车后,把手中包装完好的茶杯往角落里一扔,拿起车上小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慢慢地品茗。
茶还是热的,热汽遮着他眉眼间的阴沉。
同一时刻,今日的园宴太后与圣上来了。这倒是难得,往年开福节,每一日圣上祭完坛后要斋戒,所以不会出席园宴,而太后出席园席就很随机。
但近些年来,确实不见圣上与太后在同一日出现在园宴上,所以今年显得格外难得。
倪庚由于戚缓缓不去,本不想参加今日园宴的,但太后与皇上都去了,那他自然不能缺席。
来到席间,这次他不可以想坐哪就坐哪,他坐到了太后的身边。
席间听有人问,谢挺那么爱凑热闹怎么没来?另有人笑着道:“来不了了,昨日才开宴一天,他就喝多了,吐了旁边赵护侍一身,丢了好大的人,被谢书令责骂禁足了。估计等到开福节过去,你才能看到他。”
这还算是个有趣的话题,大家听后一乐,又有人提起:“谢挺出这事倒不新鲜,柳望湖怎么也没来?昨儿可没看他多喝。”
“是啊,柳呈令怎么没来,昨儿我还说,今儿给他带我新拟的曲让他看看的,他也没说不来啊。”
这些话倪庚都听到了,他看了郡主一眼,见郡主无精打采,定是与那柳望湖有关。
又想起,昨日柳望湖看向戚缓缓的样子,他心中一动,竟有些坐不住。
散席的时候,他送走母后正要离开,皇上叫住了他。
“有事?这么急着走?”皇上问。
倪庚:“没有,皇兄找我何事?”
皇上:“朕看了审讯记录,你觉得如何?”
皇上所说的那份审讯记录,倪庚也看了,表面上没什么,但实则问题不小。本想着上朝着与皇上说的,但既然皇上问起,想来皇上也发现了问题。
倪庚道:“很严密,严丝合缝,一滴不漏,偏偏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好像他们提前知道了今日结果。”
“朕也是这么想。”
倪庚:“热库的兵造厂被袭,这可不见得是巧合。如今只知这一伙暗团名‘鹏’,具体有多少人已潜入京都,如何联系,领头人是谁尚未可知。”
皇上沉默,然后道:“查,继续查。”
倪庚:“是,皇兄不用担心,臣一直没有放弃追查,除非他们不再有所动作,只要出手,就一定会留有痕迹,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皇上点头,背起手来对倪庚道:“好,政事说完,该说一下你的事情了。你与郡主解除婚约之事,全京都都知道了。太后现下正忙着帮郡主再挑门好亲,你呢,都二十了,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想法?”
倪庚还是上一次的说辞:“臣不急,眼下事务太多,京都渗入的细作以及边境的不稳都需好好参详,待过一阵再说吧。”
皇上深深看了他一眼:“是不急,还是不想?朕上次就说过了,有些事你该知道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就算母后替你说话也没用,况,朕相信,母后不会在大事上糊涂的,尤其是有关你的大事上。”
倪庚:“臣明白,臣让皇上操心了。”
“哼,说你几句,就改口皇上了。”皇上看着倪庚低头敛眉的样子,叹了口气,“罢了,朕还是那句话,你明白就好。”
最后几个字,语气格外地重。
倪庚:“是。”
倪庚一出园子,就听金魏来报,显然是展红传了消息来。
倪庚听后骑马拦住了没走多远的郡主的马车。
与郡主找了一处说话的地方,倪庚问:“柳望湖对你态度有变?”
郡主脸色一变,但还是点了头。
倪庚又问:“你还想要他吗?”
郡主神色一紧:“你什么意思?我若放弃了,你待如何对他?”
倪庚直言不讳:“这人,你若还要,我有办法,你若不要了,你就不要管了。”
郡主:“你知道了什么?你可不要乱来,他可是忠烈之后。”
“郡主就说想不想要吧。”
“要。”郡主是知道倪庚的,他可是个杀伐决断不眨眼的,无论柳望湖如今对她如何,看在以前的情份上,郡主都要先保他无事。
倪庚看了看她:“那好,你若想与柳望湖结亲只有一个办法,或许皇上会同意。”
郡主:“什么办法?”
倪庚:“去找皇上,主动交出忠烈印,宫中给你家建的忠义府,正好你一天没住过,自请皇令封府,再加下太后对你有愧,此事可成。”
顿了顿倪庚又道:“当然,柳望湖这样去做也可以,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他不会愿意的。”郡主十分肯定地说。
倪庚冷哼:“那就只能你来做了。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弃了他。”
郡主摇完头又点头:“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忠烈印他们也是在册刻碑的大杭英烈,忠烈印不过是予我一人的好处。至于忠义府,那更是太后赏无可赏,解心疼赐予我的,如今看来,都成了我婚事的绊脚石。”
“我甚至不知,不嫁给你,再找的夫君,会不会只是看上了我身上附带的忠烈印与忠义府。以前只是下不定决心,如今借此机会解了枷锁,也是件好事。”
倪庚听后:“那好,郡主想清楚了就好。”
倪庚说完扭头就走。一路疾驰回到王府,过到自己的院子里后,脚步才慢了下来。
晚膳他是在戚缓缓的屋中用的,吃饭时他问了一句:“今日出府了?”
戚缓缓正好被噎了一下,咳嗽起来,倪庚放下筷子,轻轻拍了拍她。戚缓缓缓过来后,道:“是,今日吃过午膳就出去了。”
倪庚看着她呛咳到涨红的脸,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后半程晚膳时间,他们全程没有说话,都在静悄悄地吃饭。
吃完饭,倪庚没有走,戚缓缓自顾自地绣东西,她其实不爱女红,若是倪庚不在,她一般会与扬青呈黛一起玩数签,这是一种生意场上算钱款能用上的小游戏,因她爱玩,扬青与呈黛从,不知这是什么到如今越算越上瘾,颇有些成就感。
当然也不能天天玩,戚缓缓是把此游戏当成日常,但婢子们还是嫌太费脑,偶尔玩一玩还是可以的。
不玩数签的时候,戚缓缓就会把京都地图打开来研究,看一看哪个区域更繁华,哪些更富足,还有整个城区穷富住户是怎么划分的,这些于生意都有影响的因素,她需要提前做好研判。
但现在倪庚怵在屋中,这些平常她爱做常做的事一样都干不了。只能假意拿起绣布,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
倪庚忽然出声:“这就是你新买的茶杯?”
戚缓缓刚要应声,就见倪庚手一松,那杯子落到地上,碎了。
第32章
戚缓缓把绣布把旁边一扔, 快步朝落了碎瓷的地方走去,倪庚迎向她,一手握拳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去揽上戚缓缓的腰, 就这样横腰一拦, 道:“来人, 收拾了去。”
然后他把戚缓缓往身上一带,低语对她道:“小心踩到,小心割伤。”
就这样,戚缓缓慧眼识珠买的好货,还没看上几眼就这么没了,连瓷渣都被打扫得一点儿不剩。
倪庚手劲之大, 只用一只手借着揽腰的劲,把戚缓缓抱离了地面, 一路把人抱到了宽条榻上。
“我那有一套好的,是宫中赏的, 还未用过, 你喜欢这个, 回头让人给你拿了来。”倪庚看着身下的人,食指划过戚缓缓鬓边的碎发,一路划下去,她丝滑的青丝根本在指上绕不住, 再绕,又滑了下去。
倪庚像是玩上瘾了,不住的去缠她的头发, 不住地看它滑开。
戚缓缓一直没说话,倪庚也不在意, 他像是不经意地问:“今日都去哪了?好玩吗?”
戚缓缓一想,有些事还是要提前与他说的,省得后面惹麻烦。
她道:“我想开间店铺。”
倪庚手下一顿,那发丝彻底地滑了下去。
“开店铺,做什么的,你家那个瓷器生意?”
戚缓缓:“嗯,我还能做什么,就这个做得熟,也只懂此行。我今日去看了城中的瓷器铺,也看了些空置的店铺,都不是太理想,明天我还要再去看。”
“怎么想起做这个?”
戚缓缓:“可以说真话吗?”
倪庚笑了:“你以为说假话就能骗过我。”
戚缓缓点头:“也是。我不想找王公贵族,官家富豪,我想找个京都商户或是个读书人。”
倪庚敛了笑:“读书人?宋丘那样的。”
戚缓缓脸色巨变,眼眸轻颤。倪庚说完就后悔了,为什么要提醒她这世上还有这个人。再看到戚缓缓的失控表现,倪庚瞬间升起杀人之心。
谢挺,王琪、甚至柳望湖,都不为惧。唯宋丘,倪庚知道,那是入了戚缓缓心的人,她的表现再一次认证了这一点。他无法不在乎,那是拨不出的刺。
戚缓缓被他的样子骇到,马上道:“殿下,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倪庚俯下身,直视她,忽然裂嘴一笑:“当然,你不是那个意思。继续讲,你的真话。”
戚缓缓被他压得有些闷,她调整了下吸呼,接着说:“那些与殿下一个圈子的,最后都会与那位王大人一样,知难而退。为了公平,我不用殿下帮我澄清、说话,我有我自己的办法,可以吗?”
她只有在求他什么的时候,才会像以前那样娇滴滴地,带着哄意的与他说话。可就算倪庚看得分明,他还是愿意沉溺其中。
他的眸子渐渐眯起,裙带落地,他说:“可以。”
宽条榻第一次承担此事,倪庚发现格外好用,他的双腿可以蹬在地上,更容易发力。
探索,永远都是最有意思的事。
又是一日日上三竿,扬青唤戚缓缓:“姑娘,早饭不吃也就算了,午膳可不能不用,快起来了啊。”
戚缓缓这次是真的起不来了,她本想拨开扬青的手,但自己的胳膊抬不起来。
戚缓缓带着哀气地想,以后会不会她这身骨头就会散了,本以为能慢慢适应的,但现在看来,她这副娇弱身板只有被磋磨的份,适应是适应不了的。
她闷闷地道:“不要吵我,少吃一顿饿不死,让我再躺会儿。”
扬青:“姑娘,你不去找铺子了?”
戚缓缓:“让我歇一天,就歇一天。”
呈黛把榻缦放下,对扬青道:“让姑娘睡吧,这都累成什么样了,回头再病了。”
扬青:“就是怕她病啊,不吃东西也爱生病。”
说着还是与呈黛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戚缓缓到了傍晚才起,这在以前是绝没有过的。就连小时候莫名听到怪声睡不好那阵,白天补觉也都没这么晚过。
独自吃过晚膳,倪庚又来了,带着他说的那套茶具。
戚缓缓看着他走进来,他笑着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相由心生,她是真的惧了、怵了。
倪庚招呼她:“来看看,喜不喜欢。”
宫中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戚缓缓一眼就看了出来,她诚心道:“好看,是好货。”
“好货?”倪庚对她这商人的说词儿感到新奇。
瓷器这种东西,戚缓缓从小看着它们从泥胚到成品,早就失了神秘感,无外乎废品,低货、好货这些标准于她心间。
“无妨,能得你句好看就好。”倪庚招呼着下人把现在用的茶具收了起来,摆上了这套新的。
戚缓缓看他今日心情还好,她瞅准机会道:“殿下,其实我最想要的不是这些东西。”
倪庚:“你想要什么?”
戚缓缓:“您答应给我的药,您可还记得。”
倪庚暗呵一声:“记得,那药讲究药材的时效,要现采现做才能成品,如今宫中尚缺。不过我已同太医院说了,过些日子新的药品就会制出,到时第一时间会给你拿来。”
戚缓缓:“那要多久?”
倪庚:“你需知,孤又不是混太医院的。”
这自称这语气,这是不耐烦了。
之后一晚上戚缓缓都心下难安,可能是有了新茶具,倪庚来了喝茶的兴致,与她品了好一会儿茗。
终于最后一轮茶喝完,倪庚道:“歇息吧。”
戚缓缓连心带身地往下沉,他这是又不走了。
她是不用沐浴了,傍晚醒的时候刚沐完,在榻上拥着棉单子听着倪庚在浴房里弄出的哗啦啦的水声,戚缓缓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
里面的声音停了,倪庚乌发披肩,只着一袭长薄纱,走了出来。
戚缓缓做好了与他或讲道理或反抗的准备,但当倪庚带着清冷迫人气息走过来时,戚缓缓脱口而出:“我不行了。”
倪庚脚下一滞,他把棉单里的一小团,从棉单里弄了出来。
然后拉着她躺下,道:“睡吧。”
就这样,戚缓缓被倪庚抱在怀里睡了一夜。虽有点热,有时还会被他勒到,但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戚缓缓已耽误了一天,起来后吃了早饭就出去了。
这次是一早就出门了,看了一上午的店铺,在外面吃了午饭,然后又看了一下午,戚缓缓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店铺。
有的位置是好,铺面占地也合适,后院可以盖窑场,但价格太贵。贵到合算下来,生意就算很火也剩不下什么利润,得不偿失。
戚缓缓的初心虽是想借做买卖,而帮自己结识同道之人,但生意人,赔钱的事是绝不会做的,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信条。
还有一些便宜的,占地同样合适的铺子,位置却太偏了,对家中瓷器、瓷具有要求的买家是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买东西的,同样也会不挣钱。
一路走下来,期间戚缓缓把扬青与呈黛叫上了马车,否则就算走习惯路的婢子也会吃不消。当然,展红是没有份的。
戚缓缓是有些心急了,一下看那么多店铺其实也不好,容易失去判断的精准度。就在她想着再看最后一家就回去时,在这家店铺的门前,她又见到了柳望湖。
柳望湖看到她也是一脸惊讶,还带着一丝喜悦。他上前道:“戚姑娘,又见面了。”
戚缓缓微笑:“柳公子。”
柳望湖见她把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他问:“姑娘是来看这个铺子的?”
戚缓缓道:“是,怎么,柳公子也是?”
柳望湖:“不是,这个铺子是我家的,一直租了出去,今日从此路过,发现外面贴了租铺告示,可我根本没有要再租此铺,故下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戚缓缓也感疑惑,看了一眼铺子道:“这是被人再次租出去了。”
这种事情,戚缓缓在生意场上见过,不想自己会遇到。
柳望湖:“该是如姑娘所说。”
如此,这最后一个铺子也不用看了,戚缓缓觉得人家有事情要解决,她冲柳望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柳公子了。”
柳望湖:“姑娘是在找店铺吗?做什么用的?是这样,我家中还有一些店铺,有几个是空着的。”
戚缓缓在生意场上得来的经验是,很多时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事其实经常发生。
她道:“我在找一处适合做瓷器行的店铺,位置不能太偏,后院有建窑场的地方,当然价格要公道。”
柳望湖一指眼前的铺子:“那这个铺子是不合适的,后院很小,基本没什么用处。不过,我在南城有一个铺子,很符合姑娘你的要求。”
戚缓缓正要说话,柳望湖道:“正好我此时有空,这铺子看着人不在,不如我带姑娘过去。”
戚缓缓想了下,道:“也好,那麻烦柳公子了。”
柳望湖与戚缓缓各自上了马车,朝着南城而去。
戚缓缓在马上车撩起帘子 ,看了一眼走在外面的展红,她很沉默,低着个头,上次出来时是,这次也是,当然也并未耽误她给倪庚报信。
以前在秀好居,戚缓缓印象里,这个小丫环虽话不多,但走路办事都挺利落,不像现在这样,连头儿都很少抬。
所以说,跟了权贵来到京都,真的就那么好吗。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吗?戚缓缓是真的不懂展红是怎么想的。
放下帘子前,戚缓缓又向前方柳望湖的马车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南城就到了,柳望湖指着一处铺子道:“就是这里了。”
戚缓缓眼中一亮,铺子很新地点很好,往里面去看,院子建窑场绰绰有余。
戚缓缓确实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这个店铺有点过于完美了,只是不知道价格。
她问:“柳公子,这间铺你租多少?”
柳望湖:“十两。”
“一季?”
“一年。”
那可真是太合适了,不,该说是太便宜了。戚缓缓听后倒没有什么反应,扬青与呈黛先高兴了起来,展红只是看了柳望湖一眼。
柳望湖问:“怎么样,戚姑娘觉得可以吗?”
戚缓缓道:“倒是可以考虑,我回去再想想,若是,”
柳望湖:“怎么,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北城还有一处,要不要再去那边看看。”
戚缓缓:“今日出来时辰有些久了,开店铺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我回去会好好考虑的,会尽早告诉公子的。”
“公子上次说,住在柳家院,具体是?”戚缓缓忘了上次柳望湖所说的具体位置了。
柳望湖:“城东五巷,柳家院。”
戚缓缓点头:“好,这回我记住了,会尽快让人通知公子的。今日麻烦柳公子跑了这一趟,我不打扰您了,先回去了。”
柳望湖看着戚缓缓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他身后的小厮问:“大人,是属下准备的不好吗?”
柳望湖道:“是我小瞧了她。”
戚缓缓刚一进马车,扬青与呈黛立时跟了进来,都不解:“姑娘,多好的铺子,多好的地点,那里面一看就是刚收拾过,那么新、那么干净,院子能打好几个窑了,最重要的是价格还很便宜。”
戚缓缓淡淡道:“你也知道它好啊,你也知道它便宜啊,我问你,这两样什么时候是可以兼得的。”
二人一楞,接着兴奋劲就没了。
戚缓缓又道:“这个柳公子,有点怪。”
扬青不解:“哪怪?”
呈黛倒是有话说:“到哪都能碰到他。”
戚缓缓一指呈黛,意思是说,你看,直肠子都看出来了。
扬青笑:“这有什么,不就是看上姑娘了呗。”
她接着说:“姑娘你忘了,以前你陪老爷去推货,那买家死咬着价钱不放,最后你一出面他就认了,还说什么对着咱们老爷的脸这钱就付不下,看着姑娘你,就认头了,就不想杀价了。”
“姑娘你要知道,人的相貌是可以干成大事的。”
戚缓缓当然知道,若倪庚不是长了个好脸,她焉能去惹他,至现在被他捏在手心里。
“所以,这柳公子又是倾力带您过来,又是给那么便宜的价格,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给您留下好印象,为以后能常来常往。姑娘,这人观察了解看看,若可以,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扬青早就觉得柳公子不错。
“不好,他参加了园宴,坐在了时王那一排,他的身份绝不是简单的公子。我是不能让自己落入官宦之家的,得多大的官才能上面不被王爷压着,否则迟早是隐患,再说那样的高门我也不想进。”
找普通人家是戚缓缓深思熟虑的结果,或倪庚最后不放手,她找哪家他一样都不会放手,不如按她在崔吉镇时想的那样,向下找,为需求而找,能让她掌握更多主动权的才是她想要的亲事。
戚缓缓她们说话从来不背着展红,真有不让她听的,她们自然不会说。
倪庚听着展红的学话,呵了一声,还算她机灵,看得出那柳望湖的花花肠子。
倪庚问:“你刚说,她这一天看了八个铺子?”
展红:“是,算上柳公子南城那个,都有九个了。”
倪庚:“你下去吧。”
展红正要退下,听倪庚又道:“尽心尽力服侍你主子,你想要的都会有。”
展红马上跪下表忠:“是,奴婢最是明白,什么对于姑娘来说是最好的,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
展红离开,倪庚叫金魏进来:“城中,府里都有哪些产业?”
王爷从来不关心这些,今日突然问起,金魏道:“很多,一时不知从哪说起。”
倪庚:“你去找管事,弄清楚了来回我。”
金魏:“是。”
晚些时候,金魏拿着详细记录王爷城中产业的册子来了,倪庚看了,竟没有合适的店铺。他对金魏道:“你去问展红,她主子要什么样的,去置。”
金魏去了。
戚缓缓隔了一天,让扬青亲自去一趟城东五巷柳家院,让她跟柳公子说,那铺子不合适,谢谢他了。
扬青去了,回来后兴奋地与戚缓缓道:“姑娘,你知道柳家是什么人家吗?”
戚缓缓不接下茬,只看着扬青,知道她憋不住。
扬青的确憋不住,不等姑娘开口问,她自己说道:“他家是忠烈之家,我在路上问路的时候,听人说了,柳公子,不对,不是什么柳公子,是柳大人。姑娘,你别看他年纪轻轻,他官居呈令。柳大人挺惨的,小时候亲眼看着父母惨死,后被一直关在敌营,也不知是怎么回到中原的,可谓九死一生。”
戚缓缓感叹:“好像话本子里的人物,又美又惨。”
“谁又美又惨。”倪庚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扬青现在一看他来,自觉地就下去了。
戚缓缓行礼,倪庚把东西放下,拉过她,自然地把人抱在腿上,他现在好爱这样做。
他道:“打开看看。”
戚缓缓听他的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房契。
倪庚:“自己挑,想要哪间自己选。”
戚缓缓这一细看,这些都是商铺的房契,她一下子明白了倪庚的意思。
她笑了笑,道:“殿下,能不要吗?”
倪庚算是发现了,她也不跟你杠,不跟你硬着来,但也决不会事事都如他的意。对他说的任何话,办的任何人,总要先否定、先拒绝。
“那你是打算,店不开了?那也行,本来我也不想你去干那个。”
戚缓缓又对他笑,笑得倪庚恍惚,她以前是爱对着他笑的,以前只要一看到他,她就会忍不住嘴角上扬,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看得出来。
如今,她又主动对他笑了。
第33章
戚缓缓就这样笑着对倪庚说:“我不是有意与殿下生分, 而是生意是生意,一门生意如果在一开始不是自己一手扶起来的,投入的热情与后续掌握经营方向都会出问题,做不长久的。”
竟还想着做长久, 倪庚心里不屑, 但看到戚缓缓眸光清亮, 认真的样子,他竟觉心被阳光照了一下。看着她又说:“殿下,就让我再自己找一找吧,这事情本就不该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这也是你没有接受柳望湖那店铺的原因?”
“算是吧,他那人……”戚缓缓在想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
倪庚皱眉:“他那人怎么了?”
竟还值得她这样冥思苦想。
“说不上来, 他好像很急,很像我一上午没找到合心意店铺时的状态。可能是我自己急, 所以看谁都急吧。”
倪庚道:“离他远点,他是郡主看上的人。他可不似我, 你若是招惹了他, 郡主会跟你发疯的。”
戚缓缓极小声自言自语:“京都的水土真是好啊, 专养出一些动不动就爱发疯的。”
倪庚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戚缓缓马上:“没事,我说我知道了。”
倪庚得了消息,今日郡主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了皇上, 皇上没有当场应下她,而是说要再考虑一下。
郡主又去找了太后。她毕竟是太后看着出生,又养在身边好几年的娘家孩子。太后倒是真有为她考虑, 提出,若是柳望湖也与郡主有意, 能替郡主交出一份忠烈印,这事她就会拍板定夺,成全郡主。
郡主还想争取,本能地不想把柳望湖这么早地牵扯进来,捅破窗户纸。
但太后劝她一句:“你总要探一探他的心意吧。他若肯为你做出牺牲,我以后闭了眼,也有脸去见我的兄嫂。”
这句话说服了郡主,她同意了。
倪庚也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一开始他也给了郡主这个选择,但郡主没选。不过倪庚觉得,只要大杭姓倪,郡主想要一个柳望湖又有何难,何必去在意柳望湖怎么想。
此刻他看得出戚缓缓对柳望湖别说有心了,她还在躲着对方,这一点倪庚很满意。
他最终给了戚缓缓一个期限,告诉她,他不想她为了这点儿破事天天的不着府。
第二日,戚缓缓又是午后出门的,她能怎么办,早上就算打死她,她也起不来。戚缓缓从不知,她这副身子骨还能娇弱成这样。
不过,今天运气很好,看的第二个铺子就很合心意,只是价格还是偏贵了一点点。
那铺主看出她对铺子满意,只剩价钱的问题,就道:“这样,姑娘是外阜来的吧,你可能不知,咱们京都做任何买卖都要交‘见钱’,这个门道可就大了,可多可少,不过我这铺子数目是固定的。至少多少,姑娘也不用知道,总之以后还是我来交,你只管安心做你的生意就好,咱们立契画押。”
见钱,戚缓缓是知道的,她早把这部分余量打出来了,现在听铺主这样说,再看铺主的气度神态,戚缓缓信他说的是真的,见钱这块儿他早已拿下,是不需操心的。
加上,他主动提出在契约上写下来,这事就无后顾之忧了。
如果是铺主担下见钱,那这笔买卖做得。戚缓缓重新更细致地把铺子检查了一遍,最后决定租下它。
签契、交定,拿钥匙,一气呵成。找了好几天的铺子就这样定了下来。
铺主是个中年人,衣着华丽讲究,拿好自己那份约契,对戚缓缓道:“祝掌柜的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戚缓缓:“谢谢您吉言。”
铺主拱拱手:“行了,这铺子就归您用了,我先告辞了。”
他上了轿子,拐两个弯,轿停。他下轿上了酒楼的二楼,对着桌后独酌的一位恭敬道:“都办好了,这是约契,您过目。”
金魏拿起看了,然后又递还给他:“你收着,以后该怎么办都知道吧。”
这位铺主,实则金魏的手下,马上道:“知道,您不用担心,一点纰漏都不会出。”
金魏草草吃完这顿饭,立刻起身去给王爷复命去了。
什么最后期限,倪庚早就失了耐心,他一天都不想多等,直接把戚缓缓想要的递她手里。
戚缓缓开始忙了起来,倪庚对此自是不悦,但见她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也就忍下了。真气到了,就晚上收拾她,还能让她第二日歇一歇,而不是一早就跑了出去。
终于,戚缓缓的铺子开张了,这期间柳望湖婉拒了郡主的心意,态度是委婉的,但并没有用自己配不上郡主这个说辞,而是直言,心如止水,与郡主并无结亲之意。
郡主把自己关在恩容宫,很长时间不参加宴会或游园活动了。
这期间,倪庚终与把宫制避子药拿来给了戚缓缓,然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药的缘故,他比以前更加地狂浪,有几次,戚缓缓需要喝补药来增强体力。
还是这期间,在戚缓缓喝那补药,太苦落泪时,提了一嘴她想家人了,倪庚终于准许,她与崔吉镇的家人通信了。
是的,就因为她私下把退婚书改为和离书,倪庚惩罚她离开家时,不许与亲人告别,不许亲人送行,到了京都也不许她与家人有任何联系。如今,终于他松口了,戚缓缓可以与家人联系了。
信上先报平安,然后提她在京都开了买卖了。至于她与倪庚,戚缓缓相信,她寄出去的信,一定会先过了他的目,所以,自然是不会提到他一句的。
开业这天,柳望湖来了,多日不出门的郡主也来了。戚缓缓看得出郡主在柳望湖面前的卑微,看来郡主还没死心。
每当柳望湖与她说话时,郡主就会看向她,虽那目光里没有什么敌意与恶意,但还是会让戚缓缓感到难安。她可是与柳望湖什么事都没有,她已在尽力避着他了。
但郡主对戚缓缓的关注还是与她是未来时王妃时不一样,那时的郡主对戚缓缓表现出的敌意是毫无顾忌的。
可见柳望湖是她真爱,她不光卑微,她还顾忌着很多,不敢在柳望湖面前,表露出一丝对戚缓缓的不悦。
甚至郡主最后还从戚缓缓店中买走不少东西,是当天花钱最冲的大户。当然柳望湖也买了,买了两样,是戚缓缓最中意的货样。
不得不说,柳望湖的眼光好像总是能与她对上,在所好所喜上,他们倒是投脾气。
戚缓缓的店开的第三天,这日,店里进来一年轻人。
他着一身靛蓝,并不华贵,但好在干净整洁,整个人精神饱满,一看就是个正在积极生活,并对未来抱有极大憧憬与希望的人。
他身后的小厮抱着一个布袋,一进店,正好迎上要出门的戚缓缓。
戚缓缓本不想离开的,店里事忙,又是前期,她想着怎么也得再过些时日,她才能不这么亲历亲为。
但倪庚派人来告诉她,他中意的酒楼今日来了南方的时令,他要带她去尝个新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戚缓缓这才紧赶慢赶地忙完手头的事儿,闷着头往外走,一出来就见这靛蓝服的年轻男子。
男子道:“请问,您是这里掌柜的吗?”
戚缓缓点头:“我是,您有什么事吗?”
男子:“在下姓耿,是城北箸店的东家。我们小店也是刚开不久,不知掌柜的可否看一下我们的货品。”
男子长得周正,说话声音很好听,语调也是不疾不徐的,让人感到舒服。加上他眼眸很亮,里面冒出的希冀的光,让人不忍扑灭。
戚缓缓点了头:“拿出来我看看吧。”
男子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人长得并没有多出众,但胜在一处处的细节都带着鲜明的优点。
他的小厮马上把手中的包裹放到柜台上,笑着道:“掌柜的,您稍等。”
就连这小厮也长得十分面善,笑容具有感染力,看着就喜性,那人联想到菩萨坐下的童子。
包裹里条盒整齐地码放着,打开来看,全是竹木箸,可又各有不同。
男子介绍道:“这些是竹木所制,”然后指着另一排条盒道,“这些是银制。”
打开来看,银制的样式也是每个都不同。
戚缓缓家里是做瓷的,对箸是有些了解的,可以看出,男子拿出的这些箸的款式都是经过设计,用了心的。
戚缓缓来了一点儿兴趣,她拿起一副仔细瞧。男子见她感兴趣,开始在旁边介绍。
他并没有心急,还是那样的语调,娓娓道来,不让看品的戚缓缓感到一丝急迫。不知不觉间,戚缓缓把所有都看了。
放下最后一副后,戚缓缓道:“你是要?”
男子:“我看掌柜的店里碗、碟、盘,杯这些饭桌上要用到的东西都有,我想着可否把我这些东西放在您店中展示,卖出的利润都归您,我只要本钱。”
看来这男子的箸店,地点规模都不大,需得找上好地段,店面大的铺面来给他的货品展示的机会。
这倒没什么,生意场上互惠互利,多交朋友比冷漠地单打独斗强,况且他的东西不错,不会掩了她店中货品。
当然这事可帮可不帮,但戚缓缓看着这个朴素,让人感到舒服的男子,她当然得帮了,她开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要在同等圈子里找适龄儿郎吗,眼前这位不就是吗。
真是没想到,才开张三天,这人自己就撞上来了。当然还要考察,但至少现在,男子所展现出的一切都很符合戚缓缓的要求。
于是,戚缓缓的眼中也出现了蓝衣男子眼中的憧憬与希冀。
戚缓缓瓷器店的对面,有一排小二楼,大部分都是做生意的以及个别住家。而瓷器店正对面的那家二楼上,此刻坐着人。
倪庚把这里买了下来,因为是个最佳观察瓷器店的好位置。他就知道让人去叫戚缓缓,她必不会马上就听话离店,她一定会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了才会去。
所以,倪庚也没去酒楼,而是直接来了这里。
他眼看着那蓝衣男子带着小厮进了店,眼看着戚缓缓从里面出来与之碰上,然后他们说了好久的话,看了好久的东西,最后戚缓缓像是忘记他在等她,邀那男子坐下,并让伙计上了茶。
倪庚手边的茶渐渐地凉了,店铺内的茶水却一直被加着热水,也不知他们哪有那么多的话聊。
倪庚呵笑一声后,满面肃然,真没想到,她这个小店还真钓来了鱼。他道:“去查。”
金魏知道要查的是那个与戚姑娘相谈甚欢的男子,他领命下去吩咐了。
店铺内,茶已喝了两轮,戚缓缓把东西留下,然后问清了对方店铺的具体位置与名字。男子不止告诉了她这些,还自报家门:“我叫耿韩,家住城北乙街,最里面那家就是。我这小厮名欢儿,以后掌柜的有什么事,尽可使唤他。”
戚缓缓:“倒是人如其名,当真满面欢喜。”
耿韩也知不该在坐着了,东西人家收了,茶也喝了,连家门都报完了,他该是走人了。但,看着掌柜的对他笑,耿韩就站不起来了。
戚缓缓面对耿韩,这个入了她眼的合适人选,她特意做了一件事,以及特意没做一件事。
她特意让他一直唤她掌柜的,不给他机会唤她戚姑娘,她特意没说自己住哪,她不找权贵富贵人家,就没必要把那套时王救命恩人之后的说辞拿出来了。
她是想要压未来夫家一头,不是为了欺负人家,是为了自己的以后。但这个压,不能靠时王的威仪,要靠她在生意场上、在钱财上胜过对方。
终于,耿韩站了起来,他向戚缓缓告辞。
他说的依然是掌柜的,而戚缓缓已开始喊他耿公子。两轮茶水间,戚缓缓已弄明白,耿公子家中只有老母及两个妹妹,他尚未娶妻,一家人全靠他那个箸店养着。
耿韩走了,戚缓缓在门口看着他走的,她哪知,在她看别人时,倪庚在她头上看着她。
忽然,她想起来了,倪庚还在等着她。她马上坐上马车,朝市集酒楼而去。
倪庚这才起身,对金魏又下了命令:“想办法让那人知道,她与时王府的关系。”
金魏:“是。”
倪庚比戚缓缓动身的晚,但还是比她先到了酒楼。
戚缓缓赶落的小脸都些红,气也喘得有些促,倪庚给她倒了杯冰镇的饮子。戚缓缓先是喝了一口,有点甜,有点酸,最重要的是冰,她现在急需的。确定了不是烈酒后,她一饮而尽。
倪庚又给她倒了一杯,一点都没有因为她晚到而不悦。戚缓缓晚到的理由让她心虚,所以没多注意,一杯杯地拿起倪庚倒给她的冰饮。
到最后,待她察觉到头晕时,再推杯一切都晚了。
倪庚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抱起戚缓缓:“好东西刚才你也吃了,待你感受一下这里的另一处好地方。”
倪庚所指,就是这个酒楼的后院厢房。看这厢房内的装饰,用途不言自明。藕粉的床缦,床品,妆台上摆放的东西,有别于女子所佩戴的。
它们乍看还是耳环项链手链,簪子香粉腮红,但其实不是的。
戚缓缓像是陷在一个恶梦里,她为这个梦里的内容感到羞耻,她怎么会这样想,那东西明明是该带在耳朵上的,她怎么会梦到有人把它挂到了其它地方。
还有该在头上的簪子,也被叉到了别处。
香粉不该是淡香的吗,为什么这个这么香,闻完会躁热冒汗,会让人把唇咬死还是会发出声音。
哦,那腮红,原来除了染脸颊,还能给别处上色。
明明吃的是午饭,只吃了半个时辰不到,待出酒楼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就这样,倪庚把人抱到马车里,这一路上也没饶过她。
戚缓缓不再叫饶命,她发不出声音来了,她也没有泪再划向脸旁,都流尽了。
可倪庚的火气并没有下去多少,这股火气来自于他的心里,来自于她拿出了一半当初追他时的精力,对着陌生男子散发着她那不自知的魅力。
金魏查得很快,耿韩的详细信息已到了倪庚手上。
看着这个从天而降,完美符合戚缓缓要求的男子的信息,倪庚的火气焉能下得去。
于是,回到王府厢房,磋磨还在继续。
新开的瓷器行的漂亮掌柜的,几天都没有出现了,有人朝伙计打听,伙计也不知,只道掌柜的还有别的事情忙。
门口来送货品的欢儿,这是第二次来了,上次店内伙计就说没听掌柜地说起此事,让他过两天,等掌柜的来了再说。
今日第二次过来,耿韩也跟着来了,听了一嘴伙计与别人的谈话,才知,掌柜的已好几天没来了。他没让欢儿再去送货品,而是亲自朝伙计问起,掌柜的是不是生病了。
伙计确实不知,只能不答。只道:“我们掌柜的不住这里,她住时王府。”
耿韩一惊:“时王府,宫道街上的时王府?”
小伙计:“啊,就是那个。”说着脸上还露出得意之色。
耿韩是真没想到,一个店铺的掌柜的怎么会与时王府扯上关系,他正想着要怎么合适地问一下,小伙计自己就说了:“我们掌柜的是时王救命恩人的独女,时王殿下为了报恩,把她从外面接来京都的,要不你想,一个外阜来的小姑娘,怎么有能力开这么大的店。”
原来如此,有道理。
耿韩招呼都没有与他的小厮打,就心神不定地朝一个方向走去。他身后的小伙计,此刻哪还有刚才那虚浮不稳重的样子,收了笑,胸一挺,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王府内,倪庚手上拿着的是崔吉镇的来信,该是戚家人给戚缓缓的回信。
如他看过戚缓缓寄过去的那封,这封回信也得他先来看。
这一看,他的眉头就皱了上来,前面还好,都是问她好不好,然后说了家中的境况,让她不要担心,但最后一段却提到了一个人。
一个倪庚不想再见,连看到他的名字都不舒服的人,宋丘。
这最后一段说的是一件事,宋丘的母亲过世了,病死的,然后是服侍了宋家近三十年的老管家也一病不起,追随着宋夫人去了。
如今他宋家,除了宋丘再没别人了。
第34章
倪庚让人照着笔迹重新抄了一封, 自然是去掉了最后一段。他拿着这封笔墨现干的信,来到戚缓缓所在的厢房。
“回信到了。”倪庚完全没有掩盖他拆信的行为,直接把没有信封的信纸交到戚缓缓手上。
戚缓缓躺在矮榻上,接过信后眸子暗了一下, 拿信的手紧了紧颤了颤。
但她没有办法, 她甚至觉得能看到信已然知足, 想想自己以前在崔吉镇,没认识倪庚之前过的日子,何曾料到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这样憋屈,没有自由,做不得主。
那时,她甚至为了一生不受挟制, 随心所欲的生活,都想好要找在她面前没有话语权的弱男入赘了。真是美色误人, 想来都是命。
美好的东西她见得多了,也不至于见了倪庚就什么都不顾了, 主要是倪庚从头到脚, 哪怕是一个头发丝都完全契合了她的审美。
一物降一物, 她就是喜欢,喜欢到想长久拥有。
可再美好的东西,它若行伤害之事就不行了,会立马下头, 会本能自保,会对它产生翻天覆地的观感。
倪庚于戚缓缓就是这样的,让她一下子从迷恋中醒了过来。
“怎么, 不看吗,不是很想家人吗。”倪庚坐在榻边, 戚缓缓的旁边,一边问一边顺手拿起药膏往她手臂上抹。
她身上这样的痕迹很多,虽越来越轻了,但还是有一点疼,她躲了一下,翻了个身,拿起信来看。
倪庚也不强求,就守在她身边,看着她读信。
戚缓缓恨不得把每个字刻在心上,她看了很久,然后忽然翻身回来就要起身。
倪庚:“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戚缓缓:“不用。”
她现在与他说话,态度比以前冷了很多。语气是恭敬的,不是赌气的那种,听了让人不舒服却挑不出毛病。
她真的下了榻,扶着围龛站了起来,走路有一点儿摇晃,像是随时能被吹上天一样。
倪庚保持着坐在榻上的姿势,看着她去柜子那里拿了个盒子出来,她把信放了进去,盖好。
戚缓缓并没有把盒子收在原处,而是抱着这个盒子转身回来。可能是多了盒子的重量,她走路的样子终于不像要被吹到天上去了,而是让人随时担心她会倒下来。
倪庚终是看不过去,站起来快步到她身前,一把把人抱了起来。
戚缓缓被动地偎在他怀里,心道,还不如她慢慢走回去呢,他的力气永远那么大、那么急,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倪庚把人放回原处,戚缓缓手中的盒子一直没有松手,她把盒子放在枕头旁边,一只手还搭在上面。这封家书来得真是时候,她现在尤其需要一点精神上的支撑。
倪庚在酒楼里对她做的事,对戚缓缓的伤害不光是身体上的,她的精神也有被摧残到。
她不起来,她走路不稳,不全是身体上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来自心理。她这几日,不怎么爱吃东西,如果不是扬青与呈黛玩了命的、不厌其烦地劝她哄她喂她,她可以一天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下得来榻。
戚缓缓的情况倪庚知道,他担心,但并不认为自己那日不该发火。他几天没有出现,只派人送了补药与药膏来,当天晚一些,她院里人求见,他吓了一跳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她派丫环来要避子药。
倪庚的火气重新燃起,她都那样了,展红说补药不好好吃,药膏也上的费劲,竟还是不忘避子药。
这药一开始虽是倪庚主动拿给戚缓缓的,但每次他都只给一次的量,他并没有一股脑地都给了她。这次她一直迷迷糊糊地,没找他要他也没给,竟是派人追到他这里来要。
倪庚一生气,自然没好气,扬青被赶了回去,戚缓缓至此再没派人过来。今日是倪庚这几日来第一次见她,以送信的名义。
能感觉到她的冷漠,哪怕他们闹得最凶的时候也没这样过,这封家书的到来,也没有让他们破冰多少。
倪庚看着戚缓缓留给他的背影,以及放在装信盒子上的那只瘦骨之手,他叹口气,一边顺着她的长发,一边道:“行,你看上就好。耿韩是吧,还是那句话,只要他最后能过得了我这一关,真的值得你的选择,配得上你,我就遵守赌约。”
戚缓缓呼吸一滞,她慢慢回身,看着倪庚:“我怎么还可能再信你。”
倪庚:“我没控制住,你以前就是那样试探、追求我的,我见不得。”
戚缓缓:“你要看不了就别看,我又不是当着你的面做的。”
倪庚:“是,我该回避。我不会再关注此事,你随你的心意去做就好。”
身后他不再胡噜她的头发,戚缓缓听到倪庚走出去的声音。
她回头确认,他真的走了。她把家书从盒子里拿出来,又看了一遍,然后重新把它放好,装信的盒子就在她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戚缓缓重新出现在瓷器店的那天,耿韩就出现了。
戚缓缓与他道歉,说自己病了,他的竹箸与银箸可以重新拿过来,放到她的店里。
耿韩听后,转天除了带了货品来,还带了他母亲做的一罐化火之物。说是密方,人生病后心里都会存火,小时候他与妹妹们病后吃了这个,身体恢复得很快,特带来了一罐给她。
戚缓缓道谢收下。此后,生意上两人多有来往,又都互相有意,一时走得很勤、很近。
戚缓缓一早就把自己和离过的事情知会给了耿韩,耿韩很惊讶,他有一些恍惚,但第二天他还是出现了,昨日的恍惚不再,像是没有这件事一样,他与戚缓缓像往常那样说话相处。
倪庚如他所说,再也没有出现在瓷器店,至少戚缓缓没看到,甚至展红都不再跟着她出门。
在王府,他也不来她的厢房,她给家里又写了封信,直接交给了展红。展红回来说,王爷说,会帮姑娘尽快寄出去的。
这次隔空联系,算是他们二人近期唯一的关联。
戚缓缓没有在信中说她与耿韩一事,她不想家人担心。她与耿韩一事若是能成,她再跟家人联系就不用经过时王府了,那样的话,什么话都可以说了。
戚夫人这是不在,也不知,光派一个没教了多久的扬青过来,对戚缓缓的指导作用也不大。若是她知道戚缓缓现在在做什么,一定会阻止她的,因为她做的都是无用功,倪庚根本不会放她走的。
以戚夫人当初交待扬青的话来说,她能想到的,对女儿伤害最小,未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认命。
趁着时王对她的这份在意,在意到愿意为了把她弄到京都去如此大动干戈,好好规划一下以后在王府里的生活才对,毕竟妾侍上面还有别的品阶。
就算是妾侍,王府的妾侍虽与别的妾侍在大抗律上没有什么区别,但现实中区别还是有的,显贵到一定程度,就像那宫中的妃嫔,谁也不敢真当她们是奴,就算为奴也只是皇上,皇后、太后少数人的奴。
王府比不得宫里,但王爷是皇室之人,她娇娇的主子,不过是多了一个王爷罢了。
这就是戚夫人在戚缓缓被带走时的想法,她逼着自己转变了思想,从最实际的角度想了这个问题与出路。但时王没有让她们母女告别,戚夫人的这些想法也无从劝与戚缓缓听。
但在第二封回信上,戚夫人还是隐隐透露出了这种意思。
倪庚看了这封信后,沉思了一会儿,才让展红把信送去与戚缓缓。
他可是有很长时间没再踏入过戚缓缓厢房的门,他也的确没有再去瓷器店,但戚缓缓与耿韩之间的点点滴滴他都知道。
他们进展很快,倪庚忍着听到耿韩那些表白的肉麻话,虽没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但他每次都要写静心咒,才能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
倪庚厌了,烦了,他发现他一开始就做错了,就不该与戚缓缓迂回,连戚夫人都想明白的道理,该是让戚缓缓一早就明白的。
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把人弄到手里来,怎么可能给别人做嫁衣。
但现在,他的承诺给了出去,她本来就不怎么相信他了,倪庚不想与戚缓缓闹得不好看。反正,没有多长时间了,她早晚会知道外面男人有多不可靠,她注定会输。
终于,耿韩向戚缓缓提出求亲的想法,他表现的很尊重她的意见,问了她的情况,想要给她郑重的对待。
戚缓缓到这时也没有说时王、时王府,只说自己并没有亲人在京都,他若想下聘,就直接下到瓷器店,直接下给她。
但耿韩早就知道她并不住在瓷器店的后院,她这时还不说,是不是怕他贪图她些什么,对她不是真心的。
若问耿韩的本心,说他完全没有贪图她时王府的背景,那是假。但他对戚缓缓的心是真的,试问谁不爱比自己富有又能干的美人呢。
于耿韩来说,戚缓缓就像是仙女,是他高攀了。他在心里早就想好了,娶她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待她,当然想着这些的同时,他还会在睡前做另一个美梦,就是时王殿下会怎样对自己的恩人,会不会赏赐一大笔嫁妆,会不会赐宅院、新的店铺,会不会来主持他们的婚仪。
总之耿韩每天都会笑着睡去、笑着醒来。直到有一天,欢儿跑回来说:“公子,我今天与戚姑娘店里的李兄喝酒吃饭,他不知是不是醉了,说戚姑娘根本不是什么时王的恩人,而是时王看上的人。”
“你说什么?!”耿韩大惊。
欢儿:“我当时一听也知道此事不得了,于是又灌了他一杯,让他详细说说。”
“他怎么说?”耿韩急问。
欢儿:“他还是这样说,说那恩人之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还说时王之所以与郡主解除婚约也是因为戚姑娘。说戚姑娘心大,想要攀那不可能攀的天,如今看上公子您,是因为发现那天攀不上去,这才想着在京都找个老实人嫁了。”
耿韩头上开始冒汗,不知在想什么,欢儿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公子,这可要如何是好?”
“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时王府,戚缓缓听到一众脚步声,她朝窗外看去,看到倪庚的同时,门帘已被他掀起。
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倪庚当然是刻意为之,但他也是真的忙,新一届科举进入尾声,昨日,阅卷司呈上十份,他都看了,没有什么纰漏,可以呈给皇上。
今日他也是抽空过来,事情都赶到了一块儿。当然一个耿韩什么都算不上,结果也不会出差错,但还是牵扯着他的精力。
此刻,看着戚缓缓好好地坐着,不是上次那样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躺着。不止,她脸色也没了苍白,粉扑扑地。
不见他就这么舒心吗,冒出的这个想法让倪庚不悦,但他是来与她说正事的,他压下情绪,对戚缓缓道:“耿韩这人不行。”
戚缓缓站起来:“殿下,何出此言?”
“他目的不纯,他是冲着你背后的我来的。”
戚缓缓摇头:“他并不知道我与时王府有关。”
“真的吗,你认为我会允许你作弊,而什么都不做。”
戚缓缓一下子了然:“你什么时候让他知道的?”
倪庚:“一早,你能想到有多早就有多早。所以,他送你那一罐子破玩意儿的时候,就已然知道了。他也沉得住气,在你告诉他让他往瓷器店下聘的时候,他还能忍着不说配合你,也不知你们俩谁演得更好。”
戚缓缓默了默,攥了拳又松了开,她道:“就算如此,殿下还没说,他哪不行?”
“我不是说了,他图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财、你的势。这样的人他怎么配得上你,他过不了我这一关。”
戚缓缓:“世上所有结亲之两家,都要有所图,有所衡量,不是都像宋,”戚缓缓及时止住,马上接着说下去,“不在乎这些的少之甚少,我对耿韩之心也并不纯真,没资格怪他。”
宋丘是吧,她想说的那个无所图无衡量,一心只想娶她的人是宋丘。看得出她也激动了,差点把实话说出来。
倪庚忽略心里的不舒服,道:“我提前就与你说过,你看中的任何人都要经过我这一关,如何过关是我说了算的。我已派人去与他说,你不是什么时王恩人,这里有误会。不如静下心来等一等,看他还会不会去瓷器店找你,会不会按说好的来下聘。”
戚缓缓:“好,若是他不来了,自然此事不成。若是他来了,他不受那些话的影响,殿下是否愿赌服输,放我出府?“
倪庚:“一言为定,绝不食言。”
第35章
从这天开始, 耿韩果然没有再出现在瓷器店,戚缓缓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她看着店内对方放在这里的货品,正想着要不要给人家送回去,就听去买糕点的扬青, 进门道:“姑娘, 你说这人有多善变, 那耿家的欢儿平常看到咱们,笑得跟花一样,今日在点心店遇到我,扭头就跑,当我看不见呢。”
戚缓缓听到扬青抱怨,心里并没有多难过, 她只是有一点不甘,不甘倪庚料的这么准。
又过了一日, 欢儿出现了,他是来拿那两箱货品的。欢儿这会儿再笑不出以前那样, 虽他依然面带微笑, 但是那个味儿不对了。
他道:“戚姑娘莫怪, 这些货样都是我家公子亲手所制,耗时费料,我家小店薄本经营,这些, 不能不要。”
戚缓缓没说什么,只道:“都在那里了,你自己收了拿走吧。”
直到这时, 戚缓缓才略感失望,同为商人, 她当然知道货品的重要。耿韩不舍这些东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他连亲自来一趟都不肯。
欢儿拿着东西走了,她与耿公子就算是两清了,从此各不相干,更不会有什么下聘之礼。
看来,时王的威势是真大,吓得耿韩连面儿都不敢露,上次还说着承诺的男人,一下子就断了个干净,耿公子始终都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利落人。
她当然不会怪耿韩,连她都不敢与倪庚硬碰硬,她只会沉浸在他给的和平假象里,不敢与他撕破脸,她又有什么脸来要求别人勇敢。
连母亲都在信里变了口风,开始劝她。这样的情况下,戚缓缓开始疯狂地想一个人。
只有那个人对她伸出了援手,当时就觉可贵,如今更知难得。不能再想,戚缓缓压下自己的情绪。
戚缓缓离店准备回王府时,看到倪庚在马车前等着她。看得出他很闲适,甚至带了得意。
戚缓缓看了他很久,没有动步,她想了很多,她还是怕他的,还是忌讳若与他撕破脸皮,他会不会一辈子把她囚在王府不见天日。戚缓缓知道他做得到的,他有这个能力。
可,她还是没有走向倪庚,而是决绝地扭头就走,她连帷帽都没有戴,扬青与呈黛跟在她身后。
扬青不敢去看时王的表情,也不敢劝戚缓缓。她们姑娘她还是知道的,脾气犯上来,也够人喝上一壶的,劝是没有用的。好在她看姑娘走的方向,还是朝着王府的方向去的。
只是不想与时王同乘,并没想着不归,时王该不会太生气吧。
倪庚没气,知道戚缓缓现在心里不舒服,他让马车在她身后跟着,若她走累了,可以上车歇一歇。
但戚缓缓没上车,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她是真不累。
一路走回王府,回到厢房,她放扬青与呈黛去歇着,自己“哐”地一下把门关上,不想沟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倪庚可以纵容她不上车的小脾气,但不理人是不可以的。
他把门推开,亲自倒了杯水,递到戚缓缓手边:“一路都没有喝水,来,把它喝了。”
戚缓缓不接,倪庚坚持,她不耐烦用手一推,手洒了倪庚一袖子,戚缓缓的身上也被波及。
戚缓缓拿帕子擦着湿的衣角,一边道:“你干什么呀,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倪庚把杯放下道:“你这火发得毫无道理,又不是我让姓耿的不来的,他连与你好好道别都没胆量做,可见当真如我一开始所料,他配不上你。”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戚缓缓火冒三丈:“还不是你在背后使了手脚,若是你不私下泄露,凭着我那家店,我与耿公子各取所需,我早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倪庚脸色一暗:“就这么想离开王府,这么想嫁人的话,嫁给我啊。”
“呵,我可配不上王爷您,在殿下心中,我只配得上纳妾书。”
倪庚:“早与你说过,侧妃的位置是你的,况,现在哪还有什么王妃,你是这府上唯一女主子。”
戚缓缓根本懒得与他说,侧妃也是妾,她若这样说了,显得她好像在争王妃之位,事实上,就现在的倪庚来说,她不想与他过一辈子。
倪庚见她不说话,想她是否态度有所松动,毕竟侧妃的位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他若勾勾手指,有意放话,京都圈里,抢着来给他做侧妃的官宦富贵人家的女儿不要太多,倪庚不知戚缓缓到底在不满意什么。
他语气低缓了一些,道:“侧妃与妾妃还有侍妾不同,是可以上名册的,侧妃的上面只有王妃一个品级,我可以向你保证,封你侧妃后,不会有王妃,至少在你生下孩子前,我不会让王妃进府。我上次也说了,会找一个性子软家世弱的女子来做王妃。一个无势无靠山,连个孩子都没有的王妃名存实亡,是不会凌驾在你之上的。”
戚缓缓看他,看得久了也不说话,直到倪庚不耐道:“你知道的,这些我是可以做到的,很容易并不难的。”
他说着拉起戚缓缓的手:“我会一辈子不让你受委屈,你那些害怕与顾虑都不会发生。我会做得比你母亲想像的局面还要好,还要于你有利。相信我,好吗?
倪庚眼神真诚热烈,戚缓缓还是只看着他不说话,他得不到她的回答,紧张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终于她道:“我难道就不能不嫁你吗,哪怕是正妃,我不可以不要吗。”
倪庚眼里的光灭了,他松开她的手,站直道:“不可以,是你先开始的,你忘了吗。”
“可那是你骗我在先,我若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时王,我是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我会离你远远的,怎么可能去招惹你。我不怕告诉你,你来崔吉镇之前,是打算一辈子不嫁的,最次也就是招个吃我的穿我的听我的上门女婿,我爹娘都答应我了,我本可轻松快乐过一生的,现在却要背井离乡与你在这里缠斗,我怎么这么倒霉。”戚缓缓真是越想越委屈,她到底是个什么命,本该与京都的时王爷一点关系都不会有的,命运真是捉弄人。
“你认为遇到我是倒霉之事?身份就那么重要吗,我还是我啊,你的意思,若我是郊外木材场的沈弈,你就愿意随我嫁到京都来,可我与沈弈有什么区别,你见到的沈弈从一开始就是我。”倪庚冷冷地说道。
相比之下,戚缓缓没有他冷静,她是激动的:“对,从一开始你就是个骗子。”
倪庚声音越发的冷:“骗了你也就骗了,你得认。还有,从今天起,不再有什么赌约。我总想着带你回来时用的方法太极端,怕吓到你,所以到了京都,对你用了些和缓的方式,如今看来根本没用,你心太狠,你根本没考虑过回头。”
倪庚还想说,戚缓缓不止狠心,她连心都没有,她看不到他所做的努力,为了她去皇上那里苦求,为了她负了郡主。
她不值得他再走心思,再去付出,他要让一切回归正轨,他是时王,是她的主子。他的身份本就与众不同,就算是府上的王妃也都是他的婢。这王府里只有一个主子,就算皇宫里终究只有皇上一个主子一般。
“明确告诉你,就算你再去找多少个来,他们知道你住在我这里,都不敢要你的,这个赌约从最开始你就根本赢不了,你注定是输家。”
戚缓缓听着倪庚所言,看着他的样子,她一点都不惊讶,她一直都知道的,她若一直不肯妥协,他们一定会走到这一步的。之前那些,不过是倪庚给的假象,一种延迟她绝望与痛苦的自欺欺人。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一个仇视你的我。”戚缓缓知道她若不做点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崩盘,而崩掉的结果,是她不能承担的。
倪庚:“我不想,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向往的是什么。”
戚缓缓站了起来,她难得主动走向倪庚,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能看清他眼眸中她的影子,她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会试着让我们回到过去。”
倪庚眼中有光一闪而过,他问:“什么事?”
戚缓缓:“我要做王妃,我要做你的正妻。做得到吗,做到了我就认。”
戚缓缓知道他做不到,皇上又如何,也不是想选谁做皇后谁就能做的,更何况他一个王爷。他能与郡主退婚已费很大的力,戚缓缓其实知道的。
倪庚静默,深深地看着戚缓缓,过了不知多久,听他道:“好。”
他说着一把搂住她,腰被他箍得很紧。戚缓缓立即又道:“还有!你不能纳妾,我要像我父母那样,一世一双人。”
倪庚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腰上的手松了,覆上了她的颈侧耳侧,他道:“我答应你,我的妻只有你,这是我的承诺,同样的,你也一样,要懂得认命、认主。”
他的拇指按到她脖颈的跳动,感受着血液的流动以及跳动的频率。
他咬着字道:“跟我说,你是谁的?”
戚缓缓全身起着颤栗,她觉得自己被一只恶狼盯上,她若敢说错一句,它就会让她尝尝獠牙的厉害。
戚缓缓咽了咽,喉咙滚动,她道:“我是你的。”
倪庚:“我是谁?”
戚缓缓:“你是,时王。”
“不对。”
“你是倪庚。”
倪庚轻摇头,磨着她的额头:“不对。”
戚缓缓:“你是,我的主。”
倪庚的手离开了她的颈侧,这次他紧紧地搂住她,她的脸贴到他的胸膛。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胸膛嗡嗡的。
“我从小习惯了,并不觉得权势是个好东西,可此刻,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真心觉得拥有至上的权势可真好。你的爱人,你说不爱就可以不再爱,你的夫君只是因为你需要个挂名夫君而已,无论哪种,都拿不住你不是吗。只有做你的主子,才能永永远远把你留住,不论你是否心甘情愿。”
“缓缓,只要我把正妻的名分给你拿来,只要我只有你一人,你就认,对吗?”倪庚问。
戚缓缓颤着音儿:“对。”
倪庚:“记住你说的话,不要骗我。我直言告诉你,你骗我与我骗你是不一样的,骗我的结果你承受不了,别逼我伤害你,好吗?”
戚缓缓:“好。”
这一夜,倪庚很温柔,他叫着缓缓、娇娇,宝儿,最后搂着她的时候,他叫了声“夫人”。
戚缓缓经常听父亲这样唤母亲,她曾也向往过,被沈弈这样叫,后来是向往被宋丘这样叫。但,这句“夫人”从倪庚口中出来时,戚缓缓不想听。
时王口中的“夫人”不过是随口一说,而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早在刚才暴露了出来。他要用权势一辈子压着她,她哪怕是王妃,也只是他的婢,是他的所有物。
“王妃”“夫人”不过是说得好听而已。
摊牌以后,戚缓缓不会再去瓷器店,只因倪庚不喜欢,他只用了一句话就彻底断了戚缓缓争取的心,他说:“那店铺可以继续做这一行,我不会让金魏收回,也不会再收租钱,就现在店里的伙计已然够用,你不用再去了。”
原来连这个她千辛万苦找来的铺子都是他的,戚缓缓心中的那股劲又泄了一些。好累,她躺了回去,倪庚却不放过她,一定要她起来,给他穿衣。
昨日,他已然明确地告诉她,他的身份是王爷,是皇室成员,他是很多人的主,也是她的。他说的话按大杭律,她确实该无条件地听从。
戚缓缓披衣起身,拿起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地给倪庚穿上。她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衣服的穿搭上,而倪庚也没扰她,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最后他抱了她一下,道:“我最近公务忙,顾不上你,若是闷了就去找郡主,让她带着你好好在京都转转,认识些朋友。她好玩,手上好玩的东西也多,如今她搬出了恩容宫,住到忠义府去了,下人们知道,让他们带你去。”
他说完,在她耳边又道一句:“送我出去。”听他这样说,戚缓缓一楞,倪庚现在是完全把她当成他的人来用了。
无论他是她的夫君还是夫主,她都有义务恭敬了送他出门。
低眉顺眼,福礼躬身地看着倪庚驾马而去,戚缓缓再次确定了自己当初不想嫁人的初衷。抬头看天,她羡慕那白云,多自在啊。
宫中,皇上对呈上来的十份卷呈十分满意,他每一篇都看了,钦点了状元,剩下的他要见了人后再行定夺。
今日正是皇上当着大臣们的面,亲拆封名的日子。
倪庚站在下面,心里想着,只要拆了封名,十名试子入宫,经过皇上殿试后,最近这一段繁忙就要告一段落。
届时,他可以拿出两天,带着戚缓缓去周边游玩一下。去哪里好呢,她好像有一阵挺喜欢去寺庙的。
倪庚在心里把周边所有寺庙都过了一遍。京都的寺庙与小小的崔吉是不一样的,大而广,该带她开开眼的。
他这里正想着,就听总管刘四开始唱名。皇上自然是先拆了状元的封名,刘四朝殿中大声道:“乾凌,赵喜旗。”
本届的状元原来出自乾凌,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随着皇上拆的封名越来越多,刘四一个个地把他们的籍贯与名姓报了出来。
忽然,倪庚听到刘四说:“崔吉,宋丘。”
第36章
倪庚睫毛一颤抬起了眼, 他觉得皇上也向他这里看了一眼。
终于,十名试子的籍贯名讳都已披露,圣上道:“吉日选好了吗?”
命天阁钦官道:“已选好,请皇上过目。”
皇上指了日子, 七日后进殿面圣。散朝时, 皇上叫住了倪庚。
皇上直言不讳:“宋丘的文章写得很好, 时论也做得出色,最重要的是,”皇上忽然停下转头问倪庚,“你来说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倪庚道:“最重要的是,作为大儒之子, 他的出山预示着君主英明,国泰民安。”
皇上:“嗯, 正是如此,他的入仕, 会让朝堂以及民间的凝聚力更强, 是兴国之兆。这次选试你做得很好, 与阅呈、卷呈们都该赏。”
倪庚:“为圣上、朝廷办事自当尽心,为臣之该做的。”
皇上走过来,拍了拍倪庚的肩膀,看了看他, 没再说别的,只道:“行了,回去吧。”
倪庚行完礼后, 大步出了养怡殿。
所有试子在放榜前都在京都未离,更不用说这十名要参与殿试的试子了。倪庚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宋丘的确很早就来了京都,如今人住在西城的客栈。
金魏连他考试时在哪个考场哪个位置都查了出来,但现在查出这些又有什么用。
倪庚冷笑,他真是小看了这个人,这是家里人都死绝了,一身轻装上阵吗。那又有什么用,戚缓缓的软肋可是遍布全身,他能捏在手里的东西可太多了。
倪庚没有去西城,也没有再让人盯着宋丘,早晚要见面的不是吗。宋大儒的后代,还考了前十,入朝为官是一定的,以后少不得在朝堂上天天见。
但倪庚心里是愤恨的,从来没有人敢觊觎他的东西,初次体会到这种感受的倪庚并不愉快,更何况,能让宋丘追过来的那个诱因,让倪庚无法忽视,不能不在乎。
若不是曾经有情,若不是记挂着曾经的美好,就算宋丘家里已了无牵挂,他也只会在家乡做他一直想尽的事业,何苦违背父辈,以及他自己从小到大的人生抱负。
倪庚阴郁地回到王府,直奔戚缓缓那里而去,但她却没在院中,被留下的书宁与展红回话:“姑娘听了殿下的话,去忠义府找郡主去了。”
这时候她倒听上他的话了。倪庚皱眉问展红:“你为什么没跟着去?”
展红略慌,让自己镇定下来道:“殿下上次说过,以后不用跟着姑娘去铺子里了。”
倪庚冷冷道:“你也说了,是去铺子,这次是去铺子吗。”
展红立马认错:“是奴婢的错,奴婢现在就追去忠义府。”
倪庚:“行了,自去领罚,下不为例。”
这还是展红第一次被罚,连书宁也有些诧异,她在王府呆的年头不少了,王爷轻易不惩罚奴婢,以前听说过有外院奴婢被罚的,但内院这还是第一次。
书宁把头低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团,不被注意到才好。但王爷还是对她道:“这院中主子不在,也不能懈怠,孤都到了这里,也没见你们有人发现,若是当不好差,就都滚回后院去。”
书宁一边磕头一边可以确定,王爷今日的心情可是真差,让她们给赶上了。
忠义府,郡主见戚缓缓来,有些意外。不过,她这府上很少有客,难得来人,郡主起了逛自己府邸的想法。
是的,自打郡主住进忠义府以来,她还没有好好逛过呢。一是园子太大,二是她提不起兴致,几次邀请柳望湖,他都只是客气地婉拒了。
今日来了客人,也算是让郡主找到理由摸一遍整个忠义府了。毕竟她打算在这里长住了,对自己的家还是熟悉一些的好。
这园子逛到一半,下人来报,柳呈令登门了。
郡主这个心啊,高兴中带着点儿堵,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柳望湖故意为之,怎么就选了个戚缓缓上门的日子。
但郡主不敢把人拒之门外,好不容易盼来了人,若不让进门,她怕下次人家更不来了,如此失礼,说不定以后柳望湖都不会理她了。
郡主的卑微戚缓缓看在眼里,同为女子,她知道郡主的所思所想,她没忍住对郡主小声道了一句:“殿下,也许稍稍移开一点儿眼,就能豁然开朗,见到不一样的风景。”
郡主闻言瞳孔一缩,她明白戚缓缓的意思,她也不是不懂好赖,但若一句劝就能把人劝醒,那世上就没有执迷不悟一说了。
郡主也是个别扭性子,非得给戚缓缓来一句:“你还说我,当初是谁迷阿弈迷成那样,我在崔吉镇时可是听了不少你追人的手段。”
戚缓缓叹口气:“所以,我刚才所说就是经验之谈,郡主可以试试,被迷成那样的我都能看开放下。”
郡主沉默,去往堂厅待客的路上,她一路都在沉思。
一下子,郡主家里来了两个客人,倒是比往常热闹了不少。戚缓缓有一阵没见到柳望湖了,对方对她的态度与以前无异,就是那股急迫感没了。
整个忠义府的园子逛下来,还是需要点脚力的,郡主在后山亭里摆了吃食、茶水、饮子,戚缓缓想着吃喝完这些,她差不多该回去了,总不能在郡主这里再吃顿午饭,但她的事还没有办呢,都怪柳望湖,他一来她那些话都不好说了。
忽然,戚缓缓端饮子的手一顿,为什么不能当着柳望湖的面儿说呢,她的目的不就是让这话传出去吗,最好的结果就是传到宫里去,让皇上与太后都知道,这样她计划的第一步就做成了。
吃着茶点正好说话,戚缓缓喝了一口饮子后道:“以后我恐怕要常来打扰郡主了。”
郡主不好当着柳望湖的面说什么,否则她想说,咱们也没有那么熟,你若想结交朋友,我带你过去,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事实上她只道:“谈不上打扰,我这宅子你也看到了,大得很旷得很,能有人上门来,热闹热闹也好。”
说着郡主想起了什么:“对了,柳呈令不是每年都主持诗会吗,今年可以把办会的地方定在我这里,”说着一指,“那边,那个园子就正好合适。”
柳望湖没拒绝,也没全然接受,只道:“郡主也对诗会感兴趣吗,那到时一定要来参加,戚姑娘呢?”
戚缓缓摇头:“玩闹一下倒是可以,但对诗我可不行。”
戚缓缓把话头拽回来:“不过,诗会可以多结交一些朋友吗?二位也知道,我初来京都,在此地并没有朋友,时王殿下又说了,让我多结交些夫人小姐,要有个王妃的样子,可我小地方出来的,哪知道王妃要怎么做。”
郡主与柳望湖皆一楞,郡主嘴快:“时王说了让你做王妃了?”因问得太急,她被点心渣子呛到,咳了起来。
戚缓缓脸上一羞:“正是呢,殿下亲口答应我的,说是给我的承诺。”
在戚缓缓说话时,柳望湖一直看着她,听到这里,他拿起杯子,把杯里的清茶一饮而尽,果然是好茶,与闻到的味道是一样的。
郡主则是从震惊中回不过神来,阿弈是疯了吗,不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郡主心里想着事,机械地倒着茶汤,忽又听戚缓缓道:“殿下还说了,与我一世一双人,王府只会有我一个女人。”
郡主手一歪,茶汤倒在了手上,她被烫了一下。
“郡主没事吧,”柳望湖关心道。
郡主:“没事,我去处理一下。”还是有些疼的,她要去冰敷一下,再擦些药膏,否则留下痕迹就不好看了。
郡主一离开,戚缓缓就听柳望湖道:“看来,戚姑娘没能把自己成功嫁出去,改换了新的方法。”
戚缓缓猛地看向他,柳望湖冲她一笑,这笑容十分狡黠,不是他惯于在常人面前表现出的温润无害。
他又说:“我祝你成功,但我觉得你不会成功,戚姑娘请记得,若是行到不能进时,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戚缓缓:“你为什么会帮我?”
柳望湖:“当然不白帮,也许到时姑娘手中就有我想要的东西呢。利益交换,是最稳妥的联盟。”
郡主的下人来添茶换碗,想来是郡主不喜他二人相处,特派人过来盯着的。正好柳望湖只想把话点到此,现在的情况多说无益,只要埋下种子就好。
戚缓缓确实想再问得详细一些,但对方一副高深的样子,想来是不想多谈。
在等郡主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戚缓缓想了想柳望湖刚才所言,他欲与她结盟,时王府或是倪庚有他想要的东西,而他会拿帮她离开作为交换。
不靠谱,戚缓缓不想被牵连到政治斗争中,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想,至于柳望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
可,若是她的办法不管用,她靠自己的力量一辈子都不能逃离倪庚,那就没有什么是她所不能利用的。
戚缓缓想通后,对柳望湖一笑:“柳大人若真想帮我,该是明白我刚才所言之意,还请柳大人成全。”
柳望湖:“我不擅长传话,但我的人传什么八卦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戚缓缓:“多谢。”
“戚姑娘不用客气,你若想郡主帮你把话带到该听之人的耳中,还是要再动动脑子。”
言尽至此,郡主回来了。
茶喝完了点心也吃完了,柳望湖先告辞离开,戚缓缓稍坐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忠义府。
“姑娘,要回去吗?”扬青问。
戚缓缓:“先不回去,我们去街上走走。”
戚缓缓路过了倾注了她心血的瓷器店,但她没有进去,看到里面生意很好,她心里难免会想,若她只是来京都扩展生意的,该有多好。
戚缓缓情绪有些低落,她不知自己的办法是否可行,加上柳望湖的并不看好,这种低落一直持续着。
扬青看得出来,提出午饭在外面吃,去找间做家乡菜的馆子。
戚缓缓现在确实需要一些熟悉且温暖的东西来抚慰,她点头同意了。城西有家馆子是做外阜菜的,虽没有太正宗,但聊胜于无。
戚缓缓直接来到二楼,她往楼下随意地看着,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酒家的一楼走了出去。
戚缓缓“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再细看,此时正是午膳时间,进出酒家的人很多,加之十足的正午阳光,久看眼晴就开始酸痛,她一下子失了目标。
戚缓缓不死心,一口气跑到一楼,跑到街上。
她朝着她判断的方向追去,可什么都没有看到,满目望去没有熟悉的身影,好像刚才的一切皆是被阳光照得眼花了。
可戚缓缓尤不死心,她依然朝着一个方向脚步匆匆。她撞到人了,她说抱歉,却被对方拉住,拦住了去路。
戚缓缓这才惊觉,她撞到的人是倪庚。她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脚下步子一动不动,收敛了全部的急急匆匆。
倪庚问:“你在找什么?”
戚缓缓摇头:“没有,我与扬青呈黛走散了,在找她们。”
这时后面,扬青与呈黛也赶到了,倪庚瞪向她们:“连个人都看不住,若不是我正好在此,你们是不是连主子都找不到了。”
扬青与呈黛也吓坏了,哪想到姑娘一句话不说,撒腿就跑,加上酒楼人多,上下楼的人都卡在一起,她们被耽误了时间,待跑出来只能看到姑娘一个背影了。
可姑娘无论她们在后面怎么喊,她都听不到,只一个劲地朝前奔。
婢子当然觉出了不对,但现在时王在场,扬青与呈黛是一句话都不能问,只道:“是奴婢的错,看东西看得入迷,没注意到主子已往前面去了。”
倪庚还在揽着戚缓缓,他低头:“吃饭了吗?”
戚缓缓摇头,这时也不敢说刚才已在酒楼坐下,只道:“还没。”
于是倪庚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幽静之地,不同于酒楼的热闹,这里环境幽雅,乍看上去没有什么人。
戚缓缓这顿饭吃得心神不定,她一直忘不了刚才从楼上向下的一瞥,那是宋丘,该是没错的。
他们从小在一个镇子长大,不说他们最后那段时间的交往,就光凭同乡之谊,戚缓缓也能认出宋丘来。除非这个世上,有身板气质一样之人凑巧出现在她面前,但那样也太巧合了。
戚缓缓抬眼看倪庚,就连倪庚出现得也很奇怪,京都很大,他怎么那么寸,也出现在了西城,这里可离时王府所处的东城甚远,她是来这里换口味吃家乡菜的,他又是来干什么的?
“殿下,是来寻我的吗?”戚缓缓试着问他。
倪庚:“我去了忠义府,听郡主说你走了,问了门房,确定了你离开的方向,那可不是回王府的路。想着你会不会贪玩,一路沿街走过来,没想到就看到你慌慌张张地一个人在街上。”
“啊,我对京都还不熟,看不到扬青她们,心里是些慌。”
倪庚没再提此事,问道:“去郡主那里做什么了?好玩吗?”
戚缓缓:“郡主带着逛了园子,还弄了好吃的。柳大人后来也来了,一起陪着郡主说了些话,后来他先走了,我不久也告辞了。想着时间还早,就一路逛到了西城。”
倪庚现在听到柳望湖的名字,不甚在意,他知姓柳的在戚缓缓这里没有位置。
倪庚不知戚缓缓为什么来西城,按说她不该比他更早得到宋丘的消息,他不过早朝时才刚知道。但,她那慌慌张张东张西望的样子,明明是在找什么。
说过饭,一起回了王府,倪庚没有在戚缓缓这里待,他回了他的照月轩。他吩咐金魏,除去展红,从现在开始,戚缓缓身边要放人了。
金魏领令去办。
是夜,不过才温柔了一晚的倪庚原形毕露,他逼迫她说了很多的话。
今天白日,在郡主那里,戚缓缓装得含羞带怯地说着倪庚要她做王妃,与她一世一双人的时候,她就是硬着头皮说的。
此刻,倪庚让她说的这些话,她一句都说不出来,但倪庚很有耐心,一直折腾到她投降,他想让她说的,她一字不落地都说了。
他这才满意,哑着嗓子在她耳边结束时道了一句:“记住了,你哪哪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戚缓缓失眠了,白日里也不睡,心事重重的。自从那日她不知是否看错人后,就开始这样了。
但她怕倪庚疑她,稳了几天后,她才又开始出门,自然是又去往了西城。
还是那个酒楼,她想着,宋丘会不会也是图这一口家乡味才来这里吃饭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天她上楼前,他就身处一楼,可她根本没有注意一楼的情况,如今十分后悔。
戚缓缓没有看到宋丘,连与之背影相像之人也没见到。
她在酒楼吃了饭,问扬青:“你觉得这味道与家里的一样吗?”
扬青:“还行,当然没有咱们那里的好吃。”
扬青本不是崔吉镇人,她是后来的,所以她吃着还行,但对于戚缓缓来说,这味道差远了。可她知道自己还会来的,万一呢,万一那天她看到的就是宋丘呢。
他当然不会天天来此吃饭,但她多来几趟,总有一次是能堵到他的。
不知是否老天可怜戚缓缓,还真让她心想事成了。
又一次来到这家酒楼,戚缓缓吃完东西,特意多坐了一会才往外走,就在她迈门槛之时,就听旁边一道熟悉的声音问伙计:“结账,多少钱?”
第37章
戚缓缓脚步一顿, 慢慢转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这会儿,她感觉一切都慢了下来,连她自己也不复那日瞅见背影时的急迫,连心都慢了下来。
说话的正是宋丘, 他付了钱, 与小二道谢。一回身, 就看到梦寐以求的人站在他面前。
他笑了,走向她,戚缓缓眼眶发酸,但她在宋丘走近她时,一把拉住他,朝酒楼后面走去:“跟我来。”
酒楼门口有展红, 戚缓缓不能让她看到。
宋丘任她拉着衣角,来到一处尚算清静的角落, 她问:“你怎么来了?”
宋丘:“来考试。”
来京都考试,除了科举还能是什么, 且现在正是科举刚结束时。戚缓缓略惊讶, 她听宋丘说过自己的理想, 他一生追求修典做学问,科举入朝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是为了她吗?戚缓缓心里酸酸涩涩,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她时间不多,戚缓缓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疏离冷淡,她道:“若科举是你的目标, 那我祝你成功,若你另有目的, 我劝你回去,不要再淌混水。这里是他的天下,不要幻想没有可能。”
不管她说什么,她什么表情,宋丘一直眼睛亮亮地微笑地看着她。忽然,他慢慢收了笑,微低了头小声道:“我娘亲,走了。”
戚缓缓一下子定住,又听他道:“老管家也走了。”
宋丘抬起头来,看着她:“缓缓,如今我,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
戚缓缓心里一痛,他看上去好伤心低落,她好想握着他的手安慰他。可她必须保持清醒,她已连累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
“你,还有你自己,还有那些与宋夫人的回忆,回去,回到熟悉的地方去,去吃正宗的家乡菜。人生最好莫过于不离故土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让我来做那个羡慕你的人,请替我把我那份也活了。”
宋丘温和且坚定地道:“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科举进呈,入朝为官。我不会替你活,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自己来过。”
谈何容易,戚缓缓暗叹。
“我身边都是王府的人,你与我在一起被人看到了,”
宋丘截住她的话道:“放心,京都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天子脚下,他总要顾忌一二。”
戚缓缓摇头,并不认同,她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戚缓缓朝外面走去,宋丘没拦、没挽留,只是看着她离开,看着她回头,那回眸中的担心与忧虑他都明白,但他并不是一时意气。
他来京都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时王一直没有下纳妾书,哪怕他困着戚缓缓,她也不算王府之人。
他以真本事,以及大儒之后的身份入朝,他是可以求圣上恩典的,而婚事就是恩典之一。
来得及的,还来得及的。明日就是殿试,他已做好准备。
戚缓缓一口气走到酒楼门口才停下来,她深呼吸,看了扬青与呈黛一眼,扬青与呈黛明白她的意思,冲她点点头,意思是没问题,看着与平常无异。
戚缓缓这才迈步出去,一眼就看到等在外面的马车,以及展红。
她像往常一样乘上马车,忍着没有掀开帘子再看一眼身后的酒楼。一路思绪纷乱地回到王府,把自己关在屋中,什么都做不下去。最后竟发现,只有她不爱的刺绣能让她稍稍静下心。
倪庚刚出皇宫,金魏就近身禀报了什么。倪庚越听脸越沉,道:“回府再说。”
一路快马加鞭,在王府门口下了马,朝着府中走着时,倪庚道:“说。”
金魏一路跟在后面,把知道的情况禀报给王爷。
倪庚忽然回头道:“都是重复的,具体的呢,他们说了什么?”
金魏掏出详细的载记,倪庚一把拿下,虽一目十行,但他还是看完了。这时他已走到照月轩门口,倪庚没有进去,而是拐个弯直接去了戚缓缓那里。
他把载记拿在手里,另一只手去推开门,就见戚缓缓坐在窗前,一手捧着绣布,一手拿着针线,看都不看手中物件,只是惯性地一下又一下地朝布上戳去。
真是走得好大的神,连他进来都不知。
扬青与呈黛这会儿都不在屋中,一个去取东西,一个去吩咐小丫环清点东西,这会儿陆续回来,就见金魏亲自守在门外,且不让她们进去。
想到之前,姑娘与宋公子在酒楼相见的事,二人心下惴惴,难安起来。
屋中,倪庚忽然发声:“在想什么?”
戚缓缓被吓了一跳,她抬头看到倪庚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手里好像拿着一封信。
戚缓缓向他行了一礼,道:“殿下。”
倪庚哼笑一声:“难得今日这样懂规矩,没有无视我,是在心虚吗。”
戚缓缓重新坐下,把绣布拿起来,倪庚道:“不想绣就别绣,来,做点别的,帮我个忙。”
戚缓缓问:“什么?”
倪庚朝她伸出手:“把这个给我念一下,我歇歇眼。”
戚缓缓走过去,拿过他手中的纸,心里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她楞住了。
这,这,这是她刚才与宋丘所言之语。手一松,纸张掉到了地上。
倪庚弯腰捡起来,重新递给她:“拿稳了,念!”
戚缓缓看着倪庚的脸色,知道他脾气犯了上来,她重新把纸张接过来,开始念上面的字。
“够了!”倪庚忽然叫停,他道:“你心疼他?”
戚缓缓:“你跟踪我,你竟让人跟踪我到如此地步,是不是以后我说的任何一个字你都要知道。”
“那又如何,不应该吗。若不是这样,我怎知你和他在我背后勾搭至如此,枉他为读书人。”
戚缓缓一脸倔强地别过头去,倪庚看到她这不服的样子更气了,他命令道:“从此往后,不许你再踏出王府一步,也省得你控诉我派人跟着你。”
“你不能这样,你要囚禁我吗,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囚着我,就这你还说要娶我,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尊重你?你值吗,你背着我与人幽会,值得什么尊重。”
戚缓缓与他针锋相对:“我不是你的任何人,我还不是你的妻。我只是被你用权势困在这里罢了,你有问过我怎么想吗,我乐不乐意。”
倪庚也发了狠:“我管你乐不乐意,你这辈子都要给我呆在这里。”
说着他拉过戚缓缓,把她困在书案前,粗暴地拿起笔,让她握着,逼她在桌上的宣纸上写字。
“写!把你们今日所说之话都给我写下来,不是爱说吗,那就亲笔写下来,十遍八遍,百遍千遍地给我写,我帮你们刻骨铭心。”
戚缓缓哪肯如他意,她不写,但也挣不开倪庚的大掌,白净的宣纸上一时被弄得墨迹斑斑。
倪庚在她耳边道:“不写?那我去让宋丘写如何。”
戚缓缓一顿,她闭了闭眼道:“我写。”
她果然不再挣扎,拿了张新纸,主动握住了笔。倪庚并没有因为她的顺从而消气,相反,新的怒意“腾”地一下被点起,他的怒意更胜了。
戚缓缓坐下,根本不用抄写,与宋丘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不曾有停顿。
倪庚看着戚缓缓明明按他说的在做,但心里的这口气还是出不来,无论如何都出不来。
被这股怒意裹挟着,他像一个罚抄的不讲情面的严苛夫子,根本不让戚缓缓停下来。可戚缓缓不见疲态,她一直坐得笔直,几乎不停笔,一直在书写着。
倪庚看在眼里,心里冷笑连连,不服、赌气,不肯低头是吧,好,他成全她。
他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随意拿起本书来看,但会时不时地抬眼看她一下,也不叫停。
天色暗了下来,门外扬青与呈黛几次求金魏大人进去看一看,里面是什么情况,能否有缓。但金魏不为所动,一丝不苟地守着门。
终于里面唤人了,唤的是书宁。
书宁进到屋中,暗松口气,看着挺平和的,戚姑娘在书案后写字,王爷在软榻上看书。
王爷道:“去把灯掌了。”
书宁马上去办,一盏一盏地把屋中的火烛都点燃了。戚姑娘所在的书案与王爷这里,都多放了两根。
在多放戚姑娘那两根时,书宁发现,戚姑娘的脸色不好看,在红色火烛的映衬下,都显苍白。书宁本就是个细心的人,在此原因下,她多看了戚缓缓两眼。
只见戚姑娘的手在抖,她崩起的青筋显示着她在用尽全力撑着,她的唇色也不好看,这哪还有写字该有的闲情逸致,分明一副摇摇欲坠的病中之兆。
“弄好了出去。”王爷的话让书宁心里一抖,她不敢再看,后退着出了屋。
扬青与呈黛这时不缠着金魏了,也不站在门口了,拉着书宁往一边去,询问屋中情况。
书宁是王府的奴婢,她虽在戚缓缓这里侍候,但主子还是只认时王。
但书宁看戚姑娘那个样子,是支撑不了多久的,她斟酌再三道:“到是没吵没骂,但姑娘好像被罚抄书了。我不知道,只是我自己这样觉得,也许是姑娘着急写什么东西,一时忘了时间吧。”
当然不会是姑娘急着写什么东西了,最早她们就听到屋内传来王爷阴戾的声音在说什么写与不写的。
扬青与呈黛回到正屋门口,又是一顿对金魏的劝说,说是晚饭时间都快过了,姑娘不饿王爷也该饿了,不如他进去问一问,要不要传膳。
这话一出,金魏是有点松动的,确实天色晚了,王爷还没用膳呢。也许可以借这个机会进去一问,兴许王爷还可借此机会掀过此事。
金魏刚一回头看向屋内,就听屋里传来王爷的厉声:“谁在那吵,门口怎么守门的,差事都不会当了吗,轰了出去,再不走直接绑了。”
金魏马上歇了念头,持刀做势,扬青与呈黛不敢再言语,可这回,金魏连让她们在门口站着也不让了,直接把二人逼出了主院。
屋内,戚缓缓被倪庚的高声震得手一抖,笔尖的墨弄花了纸。
这一下,她感觉到了手酸,她换了新的纸,揉了揉手腕。再提笔发现还是酸疼得要命,戚缓缓直接换了个手,用左手抄写。
她小时候惯用左手,后来被戚老爷扳了过来,但其实她右手能做的,左手都能做。
倪庚看着她不求饶,连晚饭时间过了也没句软话,他的心也硬了下来。
再后来,戚缓缓开始揉眼,她终于速度慢到连写一个字都废劲。倪庚也感觉不到饿,气都被气饱了,但他想着以戚缓缓娇弱的身子,饿一会儿还行,若是时间长了,耽误了饭,恐她身体会不妥。
他终于起身,走到戚缓缓身边。
低头一看,字迹工整,这时他才知原来她左手使得好。再看写完的纸上,总有晕开的墨。他拿起几张来看,都是如此。
心下正纳闷,就见戚缓缓现在写的这张“啪嗒”也晕开了一个小点。倪庚这才发现,是戚缓缓额上的汗。
这个季节是不凉快了,但也没热到如此地步,况她晚饭未吃,肚里没食,哪来的落汗的躁气。
这一近看,倪庚发现,戚缓缓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毫无血色,他这才想起,屋中一直没有要茶水,他真是被她气糊涂了,不渴也不饿。
倪庚握上戚缓缓的手,手指冰凉,这是要生病啊,手凉成这样,头上冒的肯定是虚汗了。
“别写了。”他一握一甩,戚缓缓手中的笔飞了。
第38章
好像这枝飞了的笔是支撑戚缓缓力量的全部来源, 被倪庚甩飞了后,她的支撑没了。
戚缓缓向书案倒去,倪庚顺势把她抱起。
他唤道:“来人。”
但扬青与呈黛还是未允进屋,倪庚叫了书宁, 书宁带着之前王爷分派到此院的奴婢过来侍候。
戚缓缓这一躺下, 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了, 她手凉且酸痛,头与脚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凉就是疼。
请了大夫来,把了脉观了相,说是有郁在心,神思不通, 细筋滞住了。大夫开了方,倪庚让人去取药煎药, 这会儿倒特意嘱咐了让扬青与呈黛来做此事。
见不到姑娘,不知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扬青与呈黛把送药过来的药童问了个遍。听来听去也听不出是个什么病, 只觉姑娘好可怜, 年纪轻轻,又是郁结又是滞症的,全都是心病。
戚缓缓一副药下去,非但没有见好, 反而病得更重了。
倪庚责问大夫,大夫只能尽量用外行能听懂的话来解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位姑娘本不是什么强健之体,偏弱气一些。今朝发病不愈, 不过是以前埋下的症结。这种积邪体质就是麻烦,不如那些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躺下的, 那个好治,病症单一又是早发阶段,不像这位姑娘,长久隐忍不发,都积在心里身体里了,一旦发病,绵长难愈在所难免。”
大夫一说,倪庚就明白了,恐怕这病根在他把人带回京都时就埋下了,那时间可不短了,到底要绵长到何时。
倪庚问:“总要有个治疗办法吧,绵长到多久,难愈到什么程度,马杏林是否有个判断。”
被请到倪庚府上的这位马大夫,在京都非常出名,是杏林高手。达官贵人、富豪强绅们都愿请他出手,一般他出手的,无论什么杂症难症,基本都能医好。
从他与时王谈话就能看出,这位大夫不管面对的是谁,是敢说实话的。因此倪庚对马大夫还算信任,愿意听从他的医嘱。
马大夫见惯了病症,当然没有倪庚急,急也没有用,戚缓缓这种情况,病来时就如埋丝,去时更是得一点点地抽。
马大夫道:“照着现在的药接着吃,我观其,症状不会再加重了,殿下不要着急,得有耐心。”
马大夫有一点说对了,戚缓缓的症状没有再加重,但一碗碗的药灌下去,也没有见好。倪庚心里像坠了巨石,每时每刻都不安稳,连上朝时看到宋丘,心里都是淡的。
宋丘在十人里很是出众,他身量最高,身形最挺拔,气质与言谈,甚至更胜皇上亲点的状元一头。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被他的气度与谈吐吸引,暗道不愧是大儒的后代,这样的人入朝效命,确实如颂扬的那般乃国运、社稷之福。
没有任何悬念,当大家看到宋丘的气质样貌时,就知探花非他莫属了。
殿式结束后,宋丘不仅摘了探花的名头,还与今科状元同为从六品,入翰林,可见皇上对他的重视与厚爱。
今日早朝,倪庚全程安静淡泊,与别的大臣对试子的好奇,尤其是宋丘的好奇相比,他是连眼皮都不怎么抬的。
除宋丘进殿时他看了对方一眼后,就再没有把目光放到宋丘身上。
但他却全程认真听了宋丘所言,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人真的是变了。但变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用,没有长出利爪尖牙的时候,如此锋芒未必是好事。
宋家还是差了点,虽出了一位大儒,但身居地方的大儒还是不能与官宦世家相比。只能说,京都不同于小小的崔吉,官场不同于书院,没有世家支撑,初入官场之人,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险。
倪庚全程微低着头,听着皇上封了宋丘探花,听着皇上对他行赏。
他上前领赏,圣上看了看他的皇弟,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孩子,圣上能感觉到他这幼弟,好像又稳重了一些,城府的厚度又重了。
以为他会在面对宋丘时,多少会挂出点儿相来,不想,他比那日忽听到宋丘的名字时还要淡漠。皇上放下点儿心的同时,又怕他在憋什么大招。
想着下朝时把人留下,聊上几句再行判断的。不想他自己就留了下来,说有事要禀请。
待养怡殿中只剩这兄弟俩时,倪庚语气略急道:“臣弟请皇上恩典,准张太医赴王府看诊。”
倪庚虽信马大夫,但他还是急了,他等不下去了。戚缓缓一直不见好的疾症,如阴影一般笼罩着他,她若不好,他连对付宋丘的心都淡了。
皇上看了他两眼,看着不像生病了,但若是缓疾隐疾呢。皇上马上问:“你府上谁病了?”
倪庚没必要瞒着,他道:“是那戚氏。”
圣上一听,眉头暗皱,道:“什么病,整个京都的大夫都治不了?”
倪庚:“马大夫给开了药,但人不见好。”
“马杏林?我看要是他都看不好的人,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皇上语气森然。
倪庚心头一坠,想把这话从心头削下去,他跪下道:“还请皇上恩准臣之请求。”
皇上道:“起来。”
看到倪庚并不起身,皇上没好气地道:“行了,去叫吧。”
倪庚这才磕了个头然后立马起身告退。
皇上看着他匆匆而去,什么都不想问了,也不用问了。阿弈自己生了病,也从来没叫过宫中御医,这会儿为了一个戚氏,明知他一直对此人有所计较,还不惜来求他,可见他对戚氏的态度。
如此看来,宋丘入朝是好事,倒是能再试探下阿弈对那女子的态度与底线,若他真让人家拿住,非此女不可,还是要早做打算。
由于外邦细作近期猖獗,皇上培养的暗哨们遍布京都城中,这两日得了个风声,说是时王殿下欲娶他带回来的那个恩人之女,那女子虽是庶人,但他给了承诺。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开始皇上还是不信的,他嘱咐暗示了倪庚很多次了,对方也表示知道明白的,怎么能对戚氏给出这样荒谬的承诺。
别说是大杭唯一的王爷,就是一般官宦人家也不可能娶个商户之女,庶人当正妻。正妻之位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以色、以意择之。
皇上望着倪庚离开的方向,脸色沉沉,目光沉沉。
倪庚疾步到了太医院,说了皇上的口谕后,马上就让张太医提了药箱随他去。
张太医以为府上有人得了什么急病,自然是不敢耽搁,一路随时王来到他的马车前。倪庚上马后,猛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宋丘正站在那里,他与一些想与他交好,或是与其父有过交情的官员在寒暄,但这些都没影响到他第一时间看到时王。
倪庚也同样,他虽心急如火,一心带着太医快速归家,却仍能感觉到针对他的目光。
“驾!”倪庚驾马离去,现在没工夫理他。
宋丘的眉头拢到了一起,那该是宫中医官的装扮,且上车那人手中还提着药箱。是谁病了?若细想起来,刚才朝堂上,他预想的都没有发生,时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两日,他都有去那间重逢的酒楼,但没有见到戚缓缓。他知她是为了他才避而不见,但若是她病了呢?她的病是否与他的出现有关?是否时王对她做了什么,才导致她生病的呢?
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心间。皇上准了前三甲回乡假,但宋丘早已决定不回去的,家乡于他什么都没有了,母亲的灵牌他带在身边。
他已浪费太多的时间,他不会再离开京都。他要在外放之前,取得光明正大带走戚缓缓的恩典。
张太医给戚缓缓看了诊,也看了马大夫的诊断书,以及药方。他冲倪庚道:“马杏林对症下药,此诊此方并没有问题,若是臣来断,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倪庚:“那总是昏睡,一天里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还要长,这样下去,人会不会有事?”
张太医:“细脉受损,神思不通是比较麻烦,按理睡了总比不睡的好,但若总是这样,其它筋脉怕也要出问题。”
这正是倪庚所急之处:“那您看要怎么办?”
张太医想了想道:“还是需要些外力,让病人自己克服昏睡,打通郁结的思脉,可能一下子病就去了。若是只靠汤药吊着,时间恐会长一些。”
倪庚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闭着眼的戚缓缓,他对张太医道:“麻烦您跑这一趟,我这就让人送您回去。”
倪庚在榻边坐下,压了压心里的急躁,他最近是有点急了,此刻静下心来思考,心中有了主意。
他看向戚缓缓,他知道这会儿她是醒着的。倪庚的手指从她额头划向她的脸颊,他动作很轻很慢,声音也轻:“这几日都不见扬青与呈黛,你不好奇她们去了哪里吗?”
戚缓缓的睫毛颤动,她慢慢地睁开了眼,放眼望去,倪庚就在她面前。
他笑了,继续划拉着她的脸:“别睡了,快点好起来就能见到她们了。”
戚缓缓:“她,她们,在哪?”
她很久没开过口,声音低哑得都快听不出是她的声音。
倪庚的手划向她的脖颈,一下下地帮她顺着,像是在揪痧,但比那个手法轻了很多。
“不能光喝汤药,让她们帮你弄点润喉去躁的东西来。”倪庚道。
戚缓缓眉眼紧了起来,她又问了一遍:“扬青她们去了哪里,她们怎么了?”
倪庚改揉她的眉心,皱得他不爱看,他揉了两下后道:“能去哪,当然是在王府里,不过因她们看顾主子不周,见了不该见的人,所以罚她们不许进院罢了,在外面侍候呢,你喝的汤药就是她们煎熬的,怎么,喝不出来吗?”
戚缓缓:“我但凡生病,都是娘亲亲自煎药的,不曾让她们上过手。”
倪庚倒是知道她在家受宠,不过戚夫人亲自给女儿煎药他倒没想到。忽然他心下一动,道:“你若肯好起来,我就让人去接了你母亲来。”
戚缓缓睁大双眼,显然这触动了她。
倪庚这两日,看得戚缓缓最多的样子就是她不死不活,昏昏欲睡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灵动起来,倪庚马上又道:“快快好起来,只要你能下了地,能好好吃饭,我即刻派人去往崔吉镇。还有,你的丫环也可免于责罚,你只要好了,她们就能回到你身边。”
戚缓缓转开目光,不再看倪庚,她望向床顶,再转回来时,她道:“给我先弄碗润喉的来,不要多,一小碗。”
倪庚:“那是自然,恢复期不能多吃多饮,要一点点来。”
说着就叫人去准备了,润喉汤饮里会放很多东西,银耳莲子大枣梨子,这些东西吃上一小碗,也算是解了空腹之苦。
戚缓缓自从喝了润喉汤饮后,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少,慢慢地开始吃一些正常饭菜。
倪庚的心也渐渐地安了下来,心上的压迫感也轻了很多。
终于,戚缓缓能下地了,白日里也不再昏睡,倪庚亲笔写了令,让她看了才发出去。同时,扬青与呈黛也被准许回到院中。
两个婢子想抱着她哭,但想到姑娘身体刚好,就硬生生地忍住了。
戚缓缓笑笑对她俩道:“吓到了吗,有没有挨罚?”
两个婢子摇头:“没有挨罚,只是不让我们进院子,姑娘又病着,不知什么情况,我们是有一点害怕的,怕姑娘你病得太重。”
“以后不会了,过几日,我母亲要过来了,到时你们跟着她回去。”
扬青与呈黛猛摇头:“不,我们不走。姑娘,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轰我们回去?”
呈黛道:“姑娘,你这样才真的吓到了我们。”
戚缓缓说话还是底气不足,多说两句就有点喘,她还是慢慢地道:“别急,先听我说。”
“这次你们也看到了,我们会成为彼此的累赘。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触怒王爷,他会拿你们出气。还有,我若是有什么不从,他还会拿你们来威胁我。我不想这样被动,时时被人拿捏的感觉太不好了,你们就当是为了我,都去了吧。”
扬青与呈黛还在摇头,但已不像刚才那样有话说,戚缓缓接着道:“书宁,这些日子接触起来,她是个细心的,可靠的,有她在我身边,我不会缺人侍候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主仆之间的缘分这是尽了,你们莫强求,我心意已决。”
扬青与呈黛心里都明白,她们姑娘认好的理儿,挑好的道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七日后,戚缓缓正在院中阴凉处坐着,就听外面人来报,戚夫人到了。
手中的团扇掉到了地上,戚缓缓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宫中朝堂上,倪庚一改往日淡泊的样子,忽然对翰林院院撰所写之论,提出了质疑。
第39章
戚夫人本想着不哭的, 但见到了戚缓缓还是没忍住。一会儿抱着女儿,一会儿摸着她的脸,嘴上叫着我的娇娇,像她梦中那样。
戚缓缓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结, 投入到母亲的怀抱, 一时她竟有了以前在家的感觉。
相见的激动过后, 戚夫人开始环顾戚缓缓所住的房间。每一处她都看得仔细,又问话了扬青与呈黛,做到对戚缓缓在王府的吃穿用住都了然于心的程度。
待屋中只余她母女二人时,戚夫人道:“你这场病到底是怎么得的?王爷他,与你动手了?“
虽算不上亲自动手,但确实是因他所罚, 可能也不全算吧,是她一直以来心里的那份累, 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人才倒下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 戚缓缓都不可能让母亲担心, 加上自尊心作怪, 她摇头否认了。
戚夫人又道:“纳妾书一直都没有下,是吧?”
戚缓缓顿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如今,你是个什么打算?”戚夫人拉着戚缓缓的手, 轻轻拍着问道。
戚缓缓:“娘亲,如果我说,我还没有放弃, 你会赞同我、支持我吗?”
戚缓缓已从家里来的第二封回信里,感觉出了娘亲的妥协与劝告, 故才有此一问。
戚夫人一只手还在攥着她的手,一只手抬起,帮着女儿揽好额间的碎发:“从小到大,你做什么娘亲都是支持的。娘亲只有一个想法,一个目标,就是你心里快活,你过得好。若我认为的好不是你想要的,那当然是听你的。虽我会心疼,会担心,会明知你可能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戚夫人说不下去了,她开始落泪,哽咽着道:“就这么难以接受吗?去接我的人十分客气,那份尊重与恭敬,一看就是受了主子特意的交待与吩咐。还有,我看了你这院子屋子,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用了心。再有,从扬青与呈黛的口中,我也听得出来,你平常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二人总是你的人,说的话我当可信。”
“娘亲,可我怕他。他是时王,我是蝼蚁,别说让他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一下,他一辈子不会有这个意识,他只能想到他自己。他的感受永远排在第一位,是最重要的。我在他眼里连个人都不是,我与这府上的奴婢没什么不同。他说了,就算我是时王妃,也是他的奴。”
“母亲,咱们家的奴仆,虽府上都握有他们的身契,但哪个奴婢若想离开,都是可以自请出府的。大杭律在身契这一点上可松可紧,全看各家的操作。我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从小看到大,对扬青与呈黛,哪怕是不天天接触的展红,我都没当自己是她们的主,若有一天她们想离开了,尽可离去,我怎么会拘着她们的自由。”
戚缓缓说着揽住戚夫人的腰,把脸蹭过去,喃喃道:“如今,我却是活得比她们还要惨,成了权贵手上的奴,一旦成为王府里的女人,连大杭律都救不了我。”
戚夫人:“可现在,大杭律也救不了你。”
戚缓缓眼中冒出点儿亮光:“但制定大杭律的人也许可以。”
戚夫人把怀中的人扳正:“你是说,”戚夫人指了指上面,谨慎地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戚缓缓说:“我知道不容易,也许你会觉得我异想天开,但不试一试,我心不甘。”
戚夫人最终点了点头:“我刚才只是,只是,唉,比起让你去冒险,为娘的更希望你平安,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但你不愿意,我一定是不强求的。我其实来之前,就与你父亲商量好了,这次回去,哪怕你已认头一辈子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我们都会把瓷器行卖掉,遣散家仆,带着二丫与小三子回我老家去。”
戚缓缓大惊,她没想到父亲母亲会做到这一步,终是她连累了家人。
戚夫人继续道:“你不要难过,这些年你父亲身体精力大不如前,本想着你能接下这份家业,如今也是不可能了。小三子浑浑噩噩的,等着他开窍,我们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二丫的婚事,我说实话,你在这边不稳定,她在崔吉镇也难找,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怕京都的贵人。你看现在滕家大姑娘,就是与他们这些人有了那么点儿交集,如今的婚事也是不顺畅。”
“咱们家这些年也挣够了,八辈子都花不完,一家人换个地方生活,重新开始没什么不好。我的家乡你知道的,与崔吉、与京都都不相同,除了热一些没什么不好,咱们家在那边早些年是置了地买了宅的,一直有人看护着,如今过去就能生活,挺好的。我从十六岁离家,这还是第二次回去,还有些期待呢。”
戚缓缓想起来了,那时她还小,母亲回去那次是带着她去的。
那时,父亲已没有生意在那边了,应该就是为了在母亲的故乡买地置房才去的那一趟。想来,从那时父亲母亲就开始未雨绸缪,什么危机都没有时候,就为未来做了万全的准备。
哪想到,如今为了她这个惹祸的女儿,还真用上了。
如此也好,若没有了家人的掣肘,她可以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戚缓缓正好道:“娘亲这次回去,把扬青与呈黛都带回去吧,就说她们年岁到了,回老家崔吉让她们父母说亲去。”
戚夫人一听就知这是找的借口,呈黛还另说,扬青都不是崔吉镇的人,她也没有爹娘。
但戚夫人明白戚缓缓的意思,她答应下来:“好。只是王爷那边会同意吗,这次你生病,他不是还要罚她们二人吗。”
戚缓缓:“有办法的,他会同意的。”
戚夫人听她这样说,心里难免又会想,这王爷不是挺听她的话,有商有量的吗,真的不可以不这样犟下去吗。
但后来,当戚夫人知道了戚缓缓是用的什么办法,才让时王同意让她带走扬青与呈黛后,她终于明白,戚缓缓为什么不认命了。
倪庚回府,戚夫人见礼,倪庚道:“夫人起来吧。”
戚夫人在自家府上见过时王两次,每一次他都是高高在上,如今在他的府上,他给人的压迫感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
戚夫人暗道,天天等这样的人回家,确实心里压力有些大。
她听倪庚道:“夫人的住处孤让人收拾了出来,缓缓住的院子不大,她一人住尚好。”
这是不许她与女儿住在一起的意思。想那孩子,还盼着与她睡一个被窝,像小时候那样在她怀里撒娇呢,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京都的王爷,果然霸道,锦衣玉食不过是表面,这内里的日子真是谁过谁知道。
戚夫人一辈子被夫君宠,生意场上的事她不懂,但家中事她说一不二,加上戚老爷没有妾侍与通房,谁不道一句她命好。
但她从来不这样觉得,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觉得自己女儿也会如她一样,她真是好日子过惯了,自己蒙蔽了自己,忘了探头向外面看一看了。
这样的戚夫人,自然不习惯王府里,倪庚制造出的氛围,连她都觉得压抑难安,更何况是被她肆意娇养长大的戚缓缓了。
戚夫人还得谢他:“是,谢王爷。”
“还有,她的病刚好,夫人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翻翻症录,看看她这场病是因何而得,为了以后不再出现这种情况,还请夫人多多劝告为好。”
戚夫人道:“是,民妇正有此意。”
“那好,今日晚宴特意为夫人接风洗尘,你与缓缓多时不见,孤就不在场打扰你们母女欢聚了。”
还算知趣,让她们母女吃顿安生饭。
戚缓缓看到与倪庚去见完礼的戚夫人,紧张地问她,王爷都与她说了什么。
知道戚夫人被安排到了别院去住,虽有些失望不能与母亲同床,但后一想又觉这样甚好。就在昨日,母亲来的前一天,倪庚已暗示过她,她的身体已好,他等不及她侍候了。
戚缓缓可不认为,倪庚会因为她母亲的到来而再忍上一阵,若是母亲住在这个院子里,每夜倪庚过来时,她要如何自处,第二天如何顶着难遮的痕迹不让母亲看到。
晚膳如倪庚所说,十分丰盛。但再丰盛,戚缓缓一想到与母亲吃完这顿,她就要去别院住了,她就有些没胃口。
倪庚真是一晚上也不给她留,哪怕只是一晚呢,让她可以抱着娘亲入睡。曾经在家里,时常能做到的事,如今却是遥不可及。
吃饭期间,戚缓缓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只高兴地给母亲夹着菜,与母亲一起讨论京都饭菜与崔吉的不同。
直到这顿饭吃完,茶才刚上来,书宁就进到屋中,对戚缓缓道:“姑娘,老夫人的院子都收拾好了,香熏得刚刚好,这会儿过去浴房的水正是温的。”
戚夫人明白这丫环的意思,站起身来对戚缓缓道:“那阿娘就先过去了,明日一早再过来。”
戚缓缓:“我随阿娘过去看看,认个门,明日过去找阿娘时也好知道是在哪里。”
书宁脸一变,正欲上前,戚夫人看了出来,拦住戚缓缓道:“晚间路不好走,你才刚好,今日见了我一点儿都没得闲,还是歇着吧。若是想看,明日再说。”
戚缓缓送了戚夫人出去,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中。才进屋,就见倪庚从照月轩那边过了来。
刚给娘亲晾好的茶,被倪庚进屋拿起喝了。
他问:“见到你母亲高兴吗?”
戚缓缓:“高兴。”
倪庚走过来,搂住她:“你若一直都好好的,这样高兴的事以后还会有。”
他说着开始搂紧她,戚缓缓能感觉到他比往常急。
她病着的一段时间,已习惯了自己睡。如今重新与他亲近,她真想推开他。
但她不能,她不仅不能推开他,她还得比往常更柔顺乖觉,因为她有事求他。无论如何,她要把扬青与呈黛送走。尤其是听到母亲说,她们家举家要迁往母亲的故乡时,戚缓缓更加坚定送走身边两个婢子的想法。
第40章
倪庚觉得, 把戚夫人叫来这个决定真的做对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戚缓缓了,虽达不到她在崔吉镇追他时的程度,但她肯对他笑,肯对他展现出娇媚柔顺, 肯主动与他有一些身体上的接触。
本来他今日心情并不算好, 朝堂上, 他找宋丘的麻烦,皇上却帮宋丘袒护了过去。不过没关系,他的态度摆在明处,加之宋丘入翰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皇上陈述了公文下放的沉疴,想来有不少官员会明白他对这位新科探花的态度, 以及探花郎手脚伸得过长的征兆。
可既是沉疴,就代表着复杂, 里面关系盘根错节,宋丘一来就想动这处, 无异于给他自己找麻烦。他又不是酷吏, 无论继续在翰林做事还是外放, 都与酷吏这条路沾不上边,这样走下去,死路一条。
酷吏?倪庚回来的路上到是想了,难不成宋丘真想往那条路上走?他不确定, 但如今看来,宋丘不是做酷吏的料。
从他来京都的目的他就不可能。宋丘为何来京都,为何改变初心, 明摆着是冲着戚缓缓来的,而历来酷吏舍情弃爱, 都是没有家的。
倪庚从来没有在他皇兄那里受过挫,如今皇上为了个翰林院小小修撰,在朝堂上驳了他,倪庚心里多少有些不忿。
带着这种情绪回到王府,他今日的脸色与气场都让人生畏。可戚缓缓的温存小意,一下子散了他的郁气。
他先是有些失控,一轮下来,起了怜惜之心。戚缓缓无论他失控也好,温存也罢,都依着他。
相拥而眠时,她提了家中父亲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二丫与小三子也需要戚夫人的看顾,她最是知道了,她戚家是离不开母亲的,所以不打算让戚夫人长住,待呆上三五日,就让母亲归家去。
戚缓缓说完转过身来,面对着倪庚,她搂上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膛,娇里娇气地道:“反正要不了多久就会过节,我若是想母亲了,就求了殿下,让她至少带了二丫来看我。可不可以啊?”
她的小脑袋瓜在他胸前有意无意地轻轻蹭着,还能感觉到她说话时一动一闭的嘴唇。
倪庚大掌揽住她后脑,在她头顶落下一稳,一稳不够,接连稳了好几下。
满足喟叹的同时,倪庚想,他并不在乎戚夫人会在王府呆多久,虽谁也不可能在王府影响到他的生活,但从他本心来说,他并不能容下戚夫人在此长居,短居他也不愿意。
戚缓缓是他一个人的,他不想任何人分走她的关注。他想与她放纵地生活在王府里,随时随地亲昵缠绵,若情致上来,还要想着是否有外人在场,岂不扫兴。
所以他道:“随你,我会派下马车与仆人,送你母亲回崔吉的路上尽力让她行的舒适,被服侍的周到妥贴。”
王府比戚家更财大气粗,想来那马车该是连近身伺候的人都可居上。戚缓缓暗想,那金妆马车,全京都没几辆,如今拿来招摇撞市地送她的母亲,不知传到宫中,太后与皇上会是个什么反应。
戚缓缓知道倪庚受她母后皇兄的宠爱,否则也不会纵他带兵抢人,但若是宫中的贵人知道,他们如眼珠子看护的人,竟要娶个商户庶女为正妻,还让她的母亲坐上金妆马车,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再任倪庚任性下去。
戚缓缓从倪庚胸膛前抬起头来,她看着他,想象着很久以前,她爱慕沉迷他时的情绪,她逼自己去做一个伶人,来扮好这出戏。
她可能成功了,因为倪庚看她的眼神变了,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她的眼睛。
他道:“你想家人,可以让他们都过来,京都我有好几处宅子,可以安排他们住过来。若是还想做生意,之前你做起的那家店铺可以作为起点,任你父发挥。”
戏过了就不好了,戚缓缓心里急着否决,但面上不显,闲适地淡淡道:“故土难离,口味难变,我父亲母亲年岁已大,还是不要折腾他们的好。反正崔吉离这里也不算太远,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的。”
倪庚:“都依你。”
说着他的掌心覆到她后背上,她不好出汗,都这样了,还是滑腻不沾手。
戚缓缓没想到,不过多说了几句话,正事她还没提呢,就又要面对狂风暴雨。他不是很忙的吗,又要忙公务,每日早上还要雷打不动地练功,哪里来的强大精力与好体力。
这次是想不依他都难,她只能随着他去往任何地方,被动地随他走着,想看下脚下都不行,连走一步看一步都做不到,丢盔弃甲,一塌糊涂。
戚缓缓想着扬青与呈黛的事还没说,但当一切都停了下来时,她直接昏睡了过去,根本就来不及哄求这个。
可能是心里存了事吧,戚缓缓虽身累,但醒得很早。
听到倪庚在院中打拳,她想着是否这时出去扮一下贤惠,出去仰慕地看着他练功,然后再送个巾帕披个衣服什么的。
但她放弃了这个想法,若是昨夜一口气说完还好,今日这早早地送上门去再提扬青与呈黛的事,恐他没了意乱情迷,会起疑的。
他疑心她,戚缓缓不怕,怕的是她想办的事办不成。
于是,她闭上了眼,睡是再睡不着的,一边躺着休息,一边听着外面的拳声,想着待他走了,她就可以起来去看母亲了。
后日正赶上京都的河灯节,是祈福放灯的日子。戚缓缓想得很好,正好带母亲见识一下京都的热闹。
她的故乡只有一条江,没有这种小河,且江水这个季节偶发湍急,完全不适宜放什么河灯。所以,崔吉镇不过这个节。
但书宁这两天,拿了好多做灯的材料,一个劲地暗示,王爷难得亲手做了灯。
戚缓缓看着散在一处的灯材,一看便知这是对灯的其中一个。书宁当然不会擅自做主,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倪庚让书宁送过来的,可以想见,书宁口中王爷所做之灯是什么,是这对灯的另一半。
戚缓缓想了想,最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找到金魏,让他安排人手护卫,说是灯节人多,怕她母亲初来京都不熟路,再出什么意外。
倪庚听书宁说,戚缓缓没有做他送过去的灯,而是与她母亲做了一对温馨母羊与小羊的灯饰。他又听金魏回禀,明白戚缓缓这是想与她母亲一起过河灯节。
倪庚心里不愉,那日,明明戚缓缓对他态度有变,他才想着与她共执对灯,一起放灯许愿。如今看来,她并没有此意。
倪庚心里有过挣扎,他是完全可以强硬地要求戚缓缓陪他过节的,但他犹豫了,难得她生了一场病后想开了些,难得她因她母亲的到来对他开始转变态度,他不想破坏这一切,不过一个灯节,京都节日多,这个不过过下一个罢了。
倪庚吩嘱了下去,让金魏亲自带人在节日当天保护好戚家母女。
而他自己,则是坐在戚缓缓的屋中,等着她回来。他又改主意了,等她回来,他可以带着她再次出门,到那时,外面的人会少很多,只有他们二人更有意境,他就可以与她不错过这个灯节了。
就在他在戚缓缓屋中闲来无事时,听到门口有动静,他转身去看,就见戚缓缓穿着他最爱颜色的衣服,如她在崔吉镇时常做出的妆扮,手中提着他送的对灯的另一半出现在屋中。
河灯的光晕照得她如梦如幻,倪庚不敢眨眼,生怕这一切都是他想象出来的。
“你,”他难得语塞。
戚缓缓道:“去照月轩找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害我好找。”
“你去找我?”倪庚依然显得有些言语木讷。
戚缓缓提着灯朝他走近两步,然后定住道:“怎么,不想与我去放灯?”
倪庚大步朝她走来,有力牵住她没有拿灯的那只手道:“怎么会,我以为你已经上街了。”
“是安排了我娘亲去玩了,有金魏大人看着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看她出了府,就回来找你了。”
“我们走。”倪庚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戚缓缓:“不过府上人都派给了娘亲,我的安全就靠殿下你了。”
倪庚心里涩涩的软软的,他道:“你放心,在我身边,我会永远护你周全。”
说着他拉着她往外走,忽觉身后人不动,他回头,就见戚缓缓不满道:“你的灯呢,我这个可是我自己亲手一点点做好的。”
倪庚这才想起,他回身取了灯,戚缓缓见了,用她手中的河灯去碰倪庚的,两只对偶河灯碰在了一起。
她冲他灿然一笑,不知是不是两只灯亮在一起的缘故,倪庚只觉璀璨星光不过如此。他的娇娇,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路上倪庚问戚缓缓:“书宁说,不见你做这河灯。”
戚缓缓一笑:“我偷偷做的,我成心的。”
她笑得狡猾,一副计谋得逞,骗到他的得意。倪庚爱死她这个样子了,情难自禁,他把人搂过来,狠狠稳了她一下。
戚缓缓半推半就,跑开了。有如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他自然不会生气,只会心痒难耐。
放河灯时,倪庚拆开灯壳,他给戚缓缓看灯里,那里写着他的愿望,戚缓缓摇头躲开,她道:“看了就不灵了。”
倪庚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顿住,真的没再让她看,而是认真地把河灯放了出去。而在戚缓缓看不见的间隙,他冲一个方向点了下头。
河的下游,有人把戚缓缓放的河灯捞了起来,擦掉水渍,好好的叠了收了起来。
之后戚缓缓与倪庚逛了好多地方,这一次不再是倪庚一个人唱独角戏,反而是戚缓缓做主导,要求他带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这种感觉倪庚很熟悉,在崔吉镇的时候,只要有机会上街游玩,戚缓缓就是这样带着他满处逛、满处玩的。当时不觉什么,如今失而复得,尤显珍贵。连倪庚也不得不暗自感慨,人都是贱的。
戚缓缓去瞧热闹时,有人把已被叠好的河灯递到他手上。
倪庚快速看了,上书:愿父母安康,愿幼妹幼弟聪颖健康,愿阿弈一生顺遂。
的确是戚缓缓的笔迹。
“这里,你过来看。”戚缓缓忽然回身招呼他,倪庚拿着叠灯的手往身后一背,然后趁戚缓缓又回过头去时,把东西小心地揣在怀里。
倪庚看到戚缓缓在打哈欠,想到她才病愈不久,他道:“回去吧,下次再带你出来。”
戚缓缓乖顺地点了点头,倪庚看到她这样乖,于心不忍,又补充道:“下个月我要去旁省出门一趟,正赶上那里是举办庙会时节,到时我带你同去,好玩的和没吃过的东西肯定会不少 ,你可尽兴玩耍。”
戚缓缓当然不想去,好不容易盼到他出远门,但她不能表露出来,戏演到这里不能再回头,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还是有些疲劳了,倪庚看出来,一把把戚缓缓抱了起来:“剩下的路有我呢,你歇着。”
戚缓缓一副安心在他怀里的样子,走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今日未带扬青与呈黛出来,只能烦王爷侍候我了。”
倪庚:“大胆,谁服侍谁,想好了再说。”
戚缓缓没改口,因为他是笑着说的,她接着说:“对了殿下,说起扬青与呈黛,如今我那里用着书宁很顺手,我想趁着母亲在,让她回家时带上这两丫环一起回去。她们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从这段日子来看,她们连京都的饭菜都吃不惯,也不打算嫁到这里,我想着让她们回去,让她们的家人与母亲帮着看一看找一找,找我们当地本分人家嫁了,也算是圆了主仆之间的一场情义。”
倪庚对扬青与呈黛是调查过的,他知道扬青不是崔吉镇人,她是被小时候的戚缓缓救了收在身边当丫环的。
倪庚心里的警觉与提防不会因为戚缓缓一时态度的改变而放下,就像刚才,当他听到戚缓缓说,河灯的祝词不能看否则不灵了时,他开始怀疑,她会不会写了对别人的祝词,怕被他发现,才故意如此说。
所以,他让附近的暗卫去挑了河灯,亲眼看了后,并没懊恼,她的家人如何他不关心,而他自己,求的从来不是一生顺遂,因为这个东西根本不用求,他长到这么大,顺遂得不能再顺遂了,只除了与戚缓缓有过不顺。
但他也快解决了,她同意嫁给他,她对他在一点点地恢复之前相处的样子,只要他禀明皇上与母后,成功娶了她,他就一定会一生顺遂的。
所以,河灯上的祝词准不准,他是不在乎的,他的人生由他自己决定,而不是一句祝词能左右的。
也正是因为这句祝词,这句发自她内心的不让他看的祝词,倪庚压下内心的疑虑,没有戳穿她,想着,她这话可能是依着呈黛的情况说的吧,扬青就算不是崔吉人,让戚夫人帮着找婆家也是正常操作。
况且,戚缓缓见他不言语,她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卑微地道:“殿下是怕她们走了,我会不听你的话吗,不会的,我的家在崔吉,你若想让我听话,可以有很多办法的。”
说的好像他一惯爱威胁她似的,不过是怕她郁结在心,病疴沉重伤了根本,才拿她那两个婢子的安危让她快些好起来,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方法是没错的,也奏效了不是。
“好,让她们回去,回头你那院子我再派些人过去,这样我倒更能放心,你那两个婢子太过被你放纵,有些规矩确实做得不好,放了她们回去,书宁会帮你把主子的规矩立起来的。”
戚缓缓点头,然后重新把头靠在倪庚身上,她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衣领上画着圈,惹得倪庚看她一眼,眼里的滚烫与火热灼了戚缓缓一下。
她想着是不是要收些手,但,虽然事情已办成,只要扬青呈黛一天没随母亲离开,只要她家一天没有搬离崔吉,戚缓缓都不敢收手,就得一直扮下去。
前面路段又热闹了起来,戚缓缓一见才知道,公主与郡主在前面。
戚缓缓心下一动,她搂紧倪庚道:“殿下这样抱着我会不会累?”
倪庚:“怎会,你都轻成什么样了,回去后,要好好吃饭,刚才你说你的婢子吃不惯京都饭菜,你呢?”
戚缓缓没想到他会拐到那里去,她道:“我打小不挑食,我还好。”
倪庚没说什么,但心下已决定,去找个会做崔吉那边风味的厨子来王府,怎么也要把人养些肉出来才好,她真的是太轻了,抱在怀里都不压手。
戚缓缓:“殿下若是不累,能不能抱着我再往前面走一走,我还想再去那里看看。我保证,看完这个就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触动到了倪庚,他心里涌上莫名的愉悦,当然满足了她。
对,就是这样,再往前面走走,让公主、郡主、还有那些围在她们身边的官家小姐们都看到,看到时王一路旁若无人地抱着她,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京都。无论传话之人抱着什么心态与目的,这一定能成为饭后谈资,只要成为上层的谈资,早晚会传到宫中去。
戚缓缓不知,其实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皇上在京都遍布的暗哨,有一些暗哨已被赋予了新的任务,就是但凡京都城里有她与时王的消息,都要向皇上禀报。
倪庚的性格当然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改变自己的行事,他就这样抱着戚缓缓走着,在快要拐进小道回王府时,迎面看到了宋丘。
他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明明周围都是人,只有他显现了出来,且他是逆行,周围与他往反方向的人都在走动,只有他,逆着人群站立不动,如松如竹。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