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差事说是巡查,也不过是借巡查之名,行刺探之事。
内阁中,吕安戎出身北直隶,代表的是天佑朝的老臣,尤其是在外镇守的武将。西北的蒙古和关外的建奴连年叩关,朝廷拿不出钱粮。而以马廷庸为首的江南派,都是经过科考的出仕,看不得赳赳武夫,最是清贵。江南文官在朝堂上占了几乎七成,可想而知他们的话语权。
自古文武之争从未断过,天佑朝有先皇镇着,到了建元朝,文官已经压倒性压制住武官了,吕大人一人在内阁独木难支。
裴岘与他们又不同,他向来不论文武,得陛下青眼有加。
能站在文官团体中,是因为他是科考出身。能领兵是因为他武艺也是一等一,文成武也成,所以没人敢轻视他,放眼上京城他这样的奇葩仅此一个。
老夫人见他不反对,便替他备了礼,裴岘不好不去,他在外面说一不二,但在家中极少违背家人的意思。
下午家里就给刘家去了帖子,裴岘第二天拜访,裴岘的老丈人刘大人对裴岘其实还是有些微词的,比如他好好一个文官,为何领了武职。
但这门亲事是刘夫人极力促成得,因为刘夫人很喜欢裴岘,刘家小娘子是没见过裴岘的,更是对他没什么概念。
第二日家里的老管家跟着裴岘,也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防着他失约。
他领着人穿过前街,路上遇到太微宫的冬葵匆匆而去,冬葵在外时常一身男装,加上又是练武出身,倒也不突兀。
裴岘看了眼没做声,到刘家后,刘大人也不曾回来,刘夫人倒是招待了他,但他有事不好久留,一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了。
打发了老管家回去,领着裴慎进了永嘉寺旁边的的太微宫。
赵幼澄埋首写东西,见他来了也不惊讶,波澜不兴道:“还没有恭喜师叔。”
裴岘进了书房坐在桌案旁边的交椅上,开门见山问:“你引我去查冯志,说说吧,到底为什么?”
赵幼澄满嘴鬼话:“师叔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不过是为师叔分忧而已。师叔不必这么小心。”
“殿下只管胡说,我不着急。”
赵幼澄丝毫不上当,问:“越州绫不知老夫人可喜欢?”
她简直是滑不溜手。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抱怨,但最后没接这话,直接说:“过几日我南下有公务,陇西的人来了,你不好出声,陛下自会安排。”
“谢师叔提醒。”
裴岘又说:“心思不要太多,陛下容不下心思太多的人。”
赵幼澄装傻:“师叔说的我不明白。”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不明白就不需要多问,师兄写信托我看顾你,过几日你两位师兄也到了,到时候你们那师兄妹几人有事多商议。”
赵幼澄满口答应:“谨记师叔教导。”
裴岘也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见她全是敷衍,满心戏谑,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起身告辞,西窗有风吹进来,揭起上面的几页纸,露出下面的图,他看了眼十分惊讶,过去拨开她的手,向下翻阅了几页,纸页上写着《山河风物志》,显而易见,这是她新编撰的。
他知道她藏书丰富,但是不知道她志向如此之大。
赵幼澄见他看见了,也不藏着掖着,奚落他:“师叔想看,只管开口,不必这么咄咄。”
裴岘看她一眼没说话,皱着眉一页一页看进去了。
“你怎么想起来编写这个?”
她很无所谓说:“从南到北,一路上见的山河多了,也没寻到合适的图册,想看看各地山水,却寻不到。只能自己让人搜罗各地的游记,反正我如今就是时间多。”
裴岘翻看了几页,遇到一张大图,她未将纸裁开,开幅很大,画图的本事也厉害,薄薄一摞,将江南之地绘制并介绍的十分详尽。
他知道她的丹青有些天赋,只是没有认真了解过,此刻却有几分佩服,画功确实了得。
他看完之后,说了句:“殿下用心做就是,会得偿所愿的。”
陛下手里怕都没有如此详实的地理风貌堪舆图,他惊觉自己小瞧了她,回头看她一眼。
赵幼澄自然知道她在做什么,她这两个月日日勤勉,日夜不歇整理从南边带来的书册,这项工作太浩大,她一个人不可能做完,但是只要让她做出来一部分,陛下那边就有了理由。
裴岘看了几眼,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见赵幼澄面上寂静,实在不像是十五岁的妙龄幼女。又曾听师兄说过,这位公主不是长寿之相貌,所以才一直教训她莫要多想这些不该想的事情。
没想到她有碍寿数是因为太过聪慧。这一点就通的本事,更甚男儿。
听到外面冬青说:“裴大人,门外叫裴慎的来寻。”
裴岘应了声:“知道了。”
临出门前又说:“我过几日去江南,你可有什么要带的?”
赵幼澄没想到他变脸这么快,居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她都做好准备被他训斥一顿了,没想到他又不教训了。
“没什么……师叔帮我带一些湖广的堪舆游记。”
裴岘瞥她一眼:“我书房里有,改日让人送过来。”
说完匆匆而去。
赵幼澄扬扬下巴让冬青去送他,她才不要去上赶着找骂。
冬青会意,悄悄去了,等回来见她又拿起笔,劝说:“殿下该试衣服了,殿下加封后,等中秋节入宫就不能再像之前穿得那么随意了。”
赵幼澄不耐烦在这些衣饰品上费心思,但也知道加封后,她身边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冬青太年少了,担不起大事。
当天傍晚冬葵领着两位老嬷嬷回来了。
一位上了年纪已经六十来岁,另一位看着四五十岁面色很沧桑,但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
赵幼澄的保母在苏姑病故了,她身边除了两个女官,还是她信不过的。
所以她才急着去寻父王的保母叶嬷嬷和母妃的保母章嬷嬷。
她不耐烦让别人管着她,一进京就让冬凌去寻人了。
叶嬷嬷上了年纪,已经不怎么理事了,见了她立刻就哭成个泪人,毕竟年纪太大了。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丈夫和儿子都没了。她一个老妇落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幸好家里侄子们孝顺奉养着她。
章嬷嬷年轻一些,见了赵幼澄规规矩矩跪下行礼,红着眼说:“自从那年殿下南下,老奴再没见殿下,如今殿下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赵幼澄扶起两人进了屋,章嬷嬷带大了母妃,对她如同亲外孙一般,看着赵幼澄问:“殿下怎么瘦成这样?可是病了?”
冬青端着茶进来,笑着说:“殿下六月从苏姑北上,病了一路十分凶险,陛下恩准殿下在这里养病。”
章嬷嬷这才流了泪,她是太子妃李氏的保母,又是得力的年纪,赵幼澄本就为了找她做事的,找叶嬷嬷也是为了让两人一起来有个理由。叶嬷嬷年纪大了,用来镇宅,章嬷嬷最得力,料理公主府的事情。
章嬷嬷一眼就明白了,殿下处境艰难。
叶嬷嬷去休息了,章嬷嬷这才正色,上上下下关切了一番,问:“那刘嬷嬷呢?她跟着殿下去了姑苏,怎么不见她?”
“在姑苏没了。”
章嬷嬷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来,问:“那殿下回来怎么没有住在宫中?“
“当时病的不清不楚,又梦见父王母妃了,格外思念这里,宫中多有不便,就住在父王当年的行宫养病。”
章嬷嬷听得泪如雨下。
赵幼澄安慰道:“嬷嬷别哭,冬青年纪小,很多事不明白。前些日陛下加封我为婉淳长公主,中秋节我就要进宫参加宫宴。请嬷嬷帮帮我吧。”
章嬷嬷抹了眼泪,“殿下身体怎么样了?看起来这么单薄。老奴当不起小殿下这个帮字,替娘娘照看好小殿下是老奴的本分。”
章嬷嬷带大了母妃,两人忆起母妃垂泪叹息了一会儿,章嬷嬷收起哀容,颇有些刚强道:“小殿下不可如此伤怀,若不然你母妃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赵幼澄这才收起眼泪。
太微宫有了章嬷嬷立刻就不一样了,她曾在东宫中辅佐母妃管理东宫,不过两日就将太微宫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赵幼澄再不用操心中秋入宫的事。
中秋节前一日两仪殿的人来看赵幼澄,皇后旨意,中宫赐宴,陛下赐婉淳长公主进宫仪仗与亲王等同,用皇后车辇。
这是无上的荣宠,也是前世没有的。
看来陛下见她没有住到延嘉殿去,对陛下多有亲近之意,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嘉奖。
她公主府中的人还没有配齐,中秋宴之后再说吧。
前世她因为成婚,太后催着陛下让礼部给她修建了公主府,成婚后才住进去,府中的人也多是太后安排的。
可现在她和延嘉殿的关系,已经众所周知,并不是很亲密。
中秋宴会上,定然会格外热闹。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