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崤也看到了文怡,但只是淡淡一瞥,今日在承恩侯府丢了脸,压根不敢细看,匆匆跟在赵霜岚身后回院。
赵霜岚疲累地趴在榻上,朱颜砌玉蹲坐在榻两侧,一个捏肩,一个揉腰,总算让她松快许多。
方才文怡那一幕始终在她脑海盘旋,按理说她活了那么长的一辈子,这点小事实在不足挂齿,更重要的,其实应该是生死大事。
或许是重生不久,这副年轻的身子,还没适应她那已经苍老的心。
青萍已经将事情和微澜说了,微澜就简单许多,满脸怒色,在一边愤愤不平。
“东施效颦,什么表小姐,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公主和驸马才刚成婚呢。”
朱颜和砌玉不知怎么回事,不由自主都停了手,尤其是砌玉,格外关注。
赵霜岚冷哼了声,桃花眼微睁,“莫要胡乱议论,文怡也没说过要入霍家。”
她上辈子就不在乎,何况这辈子?若是文怡真能得了霍崤的宠爱,生下一儿半女,那也算好事。
万一将来皇位花落她家呢?反正她不在乎什么血脉。
赵霜岚想着,她上辈子本就荣耀已极,可大长公主再厉害,也比不上太皇太后啊!
霍崤正等着公主出来呢,就被前院叫去吃饭,还没上座,母亲就牵了个娇俏姑娘到他面前,一身葱绿色衣裳十分眼熟。
“这是你文怡表妹,还记得吗?”霍母还沉浸在亲人团聚的喜庆中,喜气洋洋的。
“你应该还记得,小时候你们还老是一起玩过家家呢,咱们家若不是文怡母亲接济,恐怕早就……”
霍崤不记得文怡,但他记得文怡的母亲,当年自家落难,文怡的母亲确实帮他们很多,爹到现在还经常提起。
他连忙见礼,笑道:“原来是文怡表妹,难怪看着眼熟。”
文怡也娇娇怯怯的福身,叫的很甜,“崤哥哥。”
霍崤才知道原来文怡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新娶了继母,对文怡慢慢也不上心,恰好霍母去信,这才重新联系上。
母亲也是觉得文怡可怜,便说接过来散散心,霍家在玉京可没什么亲戚,难怪母亲高兴。
“娘,霍春跟霍秋呢?”他坐好后,发现就三人吃饭,他还和表妹对面而坐,十分不妥。
霍母笑道:“被你爹罚去先生那了。”
霍崤有些不自在,便起身道:“我想起还有些事没办,晚上等爹和霍春霍秋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给文怡表妹接风。”
文怡面上有些失落,似乎觉得孤独,埋着头很是歉疚,“是我耽误崤哥哥时间了。”
霍崤笑着解释了两句,不待霍母说话,转身离开。
赵霜岚刚刚吃完,正擦嘴呢,就看到霍崤大步而来。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陪陪文怡表妹和母亲么?”
霍崤老实,“爹上值去了,霍春霍秋不在,我一个大男人,陪在那其实也没用。”
他见赵霜岚碗里还剩半碗饭,干脆利落地坐在一旁,毫不客气端起她的剩饭,就着桌上几乎没动的菜大口吃了起来。
一点都不见外,半点不嫌弃。
“唔,好吃,青青,再去帮我多盛一些饭来。”
青萍无奈福身,“驸马,奴婢叫青萍。”
霍崤朝她歉意一笑,“对不住,青萍,下次不会叫错了。”
赵霜岚压根阻拦不及,看他吃得欢快,声音还极大,与粗莽糙汉无异,眼中十分不快,更带了丝厌恶。
难怪上辈子她记不住他的模样,偶尔挺倒胃口的。
似是想起什么,赵霜岚连忙转头看向青萍,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刑窑粉青瓷碗,居然被这么糟蹋了。
青萍了解地点头,用口型说道:“会换掉的。”
微澜和她对了个眼色,连忙下去吩咐换碗。
赵霜岚进了自己书房后,正打算提笔习字,见青萍像是有话要说。
“有话就说。”
青萍笑了笑,大着胆子道:“奴婢见识少,又是穷苦出身,倒不是为驸马说话,其实驸马人还是挺好的。”
至少她从没碰到不记得奴婢名字而道歉的主子,更没见过吃剩饭的主子,霍崤这些日子,半点架子都没有,是好伺候的主子。
她仔细打量着赵霜岚的脸色,见她没打断,便继续道:
“公主,您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们这些丫头自幼伺候,又百般钻研,自然能懂,可驸马不是,他是男子,难免粗心,您得给他一些时间,淑妃娘娘也曾说过,夫妻之间,总有磨合的日子,既然嫁了……”
青萍看着公主侧目过来,往日不曾有的威严忽然就这样溢了满眼,气势凌人,望而生畏。
她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赵霜岚活了两辈子,哪里不知道她所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桃花眼带着莫名的光,似看透人的内心。
“怎么?为你们说了几句话,给你们道个歉,自己又和他是同等的出身,这么点好处,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青萍伺候她日久,听出话里的不快,脸色顿时煞白,不知公主是怎么想自己,只知道要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迅速认错。
“公主,奴婢绝无二心,更无任何想法,奴婢发誓……”
赵霜岚看也不看她,缓缓笑道:“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因为不记得奴婢的名字他道歉,因为吃我的剩饭他平易近人,所以,你觉得,他是好人?”
她拿起暖玉狼毫笔细细蘸饱墨水,看到自己的手细腻纤长,肌肤柔滑红润,真是好看极了,白玉般的脸庞不由露出温柔的笑。
窗牖间,芭蕉阔叶上的水珠折射五彩的光华,恰好落在宣纸上。
“可我不需要他是这种好人,我也不想磨合我本就没见过的习惯,若是我走运,其实也能找一个和我一样习惯的人,不需要记奴婢的名字,也不需要吃我的剩饭,只需做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沉稳聪慧,风流潇洒……”
只可惜,她不太走运。
她是个活在高墙里、不起眼、且事儿多的庶公主。
赵霜岚看着狼毫笔尖快要掉落的墨滴,手腕用力,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字——身不由己。
她看了会儿,就将纸揉成团,眼底渐渐黯淡。
金乌西坠,天色暗淡,朝晖院早早掌灯。
霍崤伏在窗栏上,笑看他的公主,回来后就换了一身银红绣桃枝大袖襦裙,越发映衬得肌肤粉白如桃花,真是人比花娇。
“娘说晚上要给表妹接风洗尘,咱们一起去吧?”
赵霜岚准备拆下饰品的手顿时停下,“好。”
微澜捧着那身葱绿色百合花缂丝马面裙,小心翼翼问道:“公主,这件衣裳怎么处理?”
赵霜岚摆摆手:“丢了。”
霍崤倒是满脸可惜,“你穿着特别好看,怎么要丢掉?”
“是吗?”赵霜岚笑道:“只可惜我不喜欢了。”
霍崤不明所以,但看她面色如常,也就不当回事。
到了前院后,霍秋蹬蹬蹬地跑过来牵赵霜岚的手,“姐姐,娘说这是文怡表姐,你快来看看。”
霍国公见小夫妻来了,也笑眯眯的:“文怡的母亲当初帮了咱们一家,如今来家里小住些日子,前两天一家人聚不齐,今天晚上总算是齐整了。”
文怡端庄有礼地跟在霍母身后,一一见礼,一家人其乐融融。
赵霜岚看着文怡那身葱绿色月季花云锦马面裙,很快转开了目光,牵着霍秋走到一边坐下。
霍崤终于反应过来,回头多看了文怡好几眼,面上带着不解。
席间众人谈话之余,更忆往昔。
赵霜岚也是才知道,原来霍家并不是兖州人,是遭难后逃到兖州,恰逢北漠进犯,兖州陷落,霍家因此难回故土。
上辈子文怡的来路和结局,还有文怡离开霍家的因由,已不可考。
她只知道,文怡和霍崤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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