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霜岚听着他的话,缓缓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定亲了确实该回去……
可转瞬间,她便浑身泛冷,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因为文怡年岁到了,定亲了,就必须听从安排嫁人?
她活了那么长的一辈子,自身经历更如此,明明就知道,这对女子来说,是多大的劫难。
这么多年的礼教下,她即便再努力使自己清醒,尽量不让自己像男人一样高高在上,却也难抵潜移默化地影响。
赵霜岚记得,文怡寥寥的话语间,透露出她父亲并不重视她,继母更是压榨她,或许嫁的人,也只是有益于他们自己,可文怡呢?
文怡该怎么办?
自己还有母妃,还有公主的身份,文怡却只有不爱她的继母和自私的父亲,明明她就只是个喜欢衣裳的小姑娘,甚至还不通情爱。
霍崤轻轻扯下赵霜岚肩头的衣带,细密地吻落了上去,他得徐徐图之,决不能急躁。
赵霜岚越想越难受,顾不得霍崤怎么想了,抬手就推——
发现压根推不动,手触到的地方犹如铜筋铁骨,坚硬无比。
霍崤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和害怕,福至心灵般,单手就将她一双手腕摁到了头顶,眼光灼灼,“公主,别怕,我慢慢来……”
赵霜岚拧着眉,压根没心思应付霍崤,“不行,我得去把文怡接回来,我想问问她到底想不想嫁人。”
“她父亲已经将亲事定下,”霍崤的声音含混不清,将她越搂越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总是要嫁人的。”
赵霜岚听到这句话,心里却起了无名火,力气突然大得不像话,一翻身就将霍崤从身上转开了。
“父母之命?你父母钟意六姐姐永嘉公主,你怎么没听他们的话?”
霍崤一时愣住,“什么永嘉公主?关她什么事?”
他心里已经后悔死了,不该提什么文怡的,现在不止文怡,连永嘉都被拉出来了,这些话都谁乱说的?
赵霜岚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看着他依旧紧扣手腕的手,冷冷道:“放开。”
霍崤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连忙放手,不忘解释。
“公主,爹娘确实提过那么一句,但我当时就拒绝了……他们也并不是钟意永嘉公主,公主,真的……”
赵霜岚却满心烦躁和浓得化不开的愤懑,她压根就不在意霍家的想法,她只想找到文怡,问问她,是不是真的甘愿嫁人?
她当初多希望有人能来问问自己,可一直都没有,父皇下了旨意,母妃只能遵从,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就要嫁人了。
说是父母之命,明明只有父,也没人问她是不是愿意,从来没人。
“我要去找文怡,她从哪个门出去的?走了多久?”
霍崤有些无措,看她立在榻前,浑身的清冷如远山明月,桃花眼里隐隐似有火光。
她在生气?
为什么?
他跪坐在榻上,方才紧绷的肌肉缓缓松懈,但依旧精壮强悍,遒劲有力,令人生畏。
“今天早上走的。”霍崤抿唇,“她家在宁州……”
赵霜岚不等霍崤说完,便利落转身,脆声吩咐道:“青萍过来替我梳妆,微澜去备马车。”
她走过的地方不少,既知道方向,那就明白是去哪儿了,她要亲自去。
青萍微澜还在外间等着伺候呢,早就听到里头的动静,两人提心吊胆的,听到公主唤自己,连忙回应。
两人一进去就看到乱糟糟的床榻,还有赤着半身的驸马,公主的寝衣也皱巴巴的,只不过气氛极严肃,两人不敢言语,低下头小心伺候。
室内一时只剩衣料摩挲的声响,偶尔檐下的页铃会荡起清脆声。
这个夜,似乎突然就静下来了。
霍崤已经穿上衣裳,站在一旁,面上还有些红,方才暴起的欲念此时还未完全消散,掩藏在眼底。
他看向赵霜岚的方向,几次欲言又止,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些日子,公主对他对霍家都算温和有礼,一点没有公主的架子,可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令他感到狂躁纠结,可又无处发泄,更没法诉说。
他自小在军中摸爬滚打,向来直言直语,哪里懂女子的弯弯绕绕,这段时日相处,他本以为公主也是,可今夜来看,并非如此。
赵霜岚收拾好,微澜也正好过来,说是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
她披上薄氅,带好幕笠便出去了。
霍崤见状,立刻披上氅衣跟了上去,虽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什么,但公主总有她的道理。
赵霜岚听到马车后的声响,知道是霍崤跟过来了,无动于衷,只闭目靠窗。
“公主,”微澜忍不住了,“咱们真的要去接表小姐回来啊?”
赵霜岚淡淡“嗯”了声,没再开口。
微澜实在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呀?一个无亲无故的表小姐,驸马都送走了,您接回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赵霜岚微微抬眉,看向微澜的眼里,带了些许冷意。
青萍倒是有些懂了,她想起之前公主说的话,虽然公主在霍家过得不错,可这并不是公主想要的,加上之前和文怡表小姐交谈过……
她拉扯了下微澜的胳膊,眼神示意她别再问了。
马车轱辘声吱嘎响,月色深浓,露水凝结,隐约还有几声鸟叫。
这段路不算平坦,偶尔会有沟沟坎坎,赵霜岚颠得压根睡不着,只能靠着软枕看向窗外。
她看到霍崤一直跟着,没有烦躁没有催促,身后浓重的黑夜没有将他淹没,反而越发衬托得伟岸颀长,高坐马背,不开口不做表情,倒真有点世家贵公子的味道。
目光回移,她闭上眼准备歇息片刻,文怡走了一天,怕是已经到了驿站,急不得。
赵霜岚觉得自己一直在昏睡,半梦半醒间,似乎马车停了一会儿,但她实在太困,没有醒过来。
等到睡醒,赵霜岚才发现马车停了,她迷迷糊糊起身,察觉天色已经不早,晨曦已露,很快便有脑袋探了进来。
“公主,”微澜面露喜色,“您醒啦?”
赵霜岚面色不太好,刚点头,霍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公主,文怡我带回来了,你要见见吗?”
文怡此时有些迫不及待,她趴在车窗边,眼含期待,“表嫂,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赵霜岚听到文怡的声音,伏在窗边看到果真是文怡,连忙下马车。
她牵着文怡走到一旁树下,才知道昨夜霍崤让车夫停了马车,一个人骑马去驿站把文怡带回来了,难怪能看到她眼中的血丝,还有眼底的微青。
文怡有些惴惴不安,还在帮霍崤说话,“表嫂,你别生崤哥哥的气,他不是故意要送我回去的,是因为我家里来了人,要接我回去成……”
赵霜岚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自己愿意嫁人吗?”
她的话令文怡愣了一瞬,不自在地朝霍崤看了眼。
文怡思考了下才摇头,表情认真道:“表嫂,我不骗你,我不愿嫁人。”
她眼中慢慢积了些泪光,在晨曦中格外地亮,犹如玉石落入潭中,灼灼生辉。
“父亲给我定下的那户人家我偷偷打听过,是个病秧子,还好赌,是母亲要他定下的,他一贯听她的话,也总是叫我听她的话。”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听话,还是要这样对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赵霜岚看着文怡扑簌落下的泪,终于依稀想起上辈子的文怡。
或许她真的是想留下,霍母送去的信,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她算错了霍崤和自己,即便自己和霍崤感情不合,霍崤也不是随意能纳妾的人,加上自己的误会,她根本没可能被留在护国公府。
自己并不知道她的结局,但隐约能猜到,那样一个火坑,能有什么好事?
赵霜岚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霍崤死后,宁州有个包裹送到玉京,她拆开看到是一包土,觉得莫名其妙便随意丢了,现在想想,或许就是文怡吧。
当时看到一包土,确实很震惊莫名,不然现在哪里还记得这件怪事?
这丫头大概是想霍崤的衣冠冢里,能有一把他真正快活生活过的土。
赵霜岚心里有些感慨,上辈子不肯向下看一眼,即便是将文怡留下,就算成了霍崤的妾,又能怎样呢?
反正自己又不爱霍崤,守着有什么用?
“文怡,你若是愿意,可以留下的,”她嗓子发堵,声调却柔和,“你父亲将来要是来信,你便说是本公主说的,让他尽管来找我。”
这句话说完,她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看着文怡,她执着得就像是在寻找那么多年前的自己,似乎这么多年心里的委屈,也消散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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