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想到刚才小鬼头那信息量爆炸的描述, 林墨画自己脑补出灵泽躺在床上喊疼的模样,一阵心酸,叹息一声,
“小鬼, 小二三他虽说比你年长一点, 可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 你、你还是悠着点,别太过分,知不知道?”
天劫拧着眉头, 转头看着林墨画,觉得对方的话很奇怪,他越听越糊涂了,
“我哪里过分了?我想帮他, 他都会推开我, 根本不给我机会。”
“呵呵。”
林墨画笑得意味深长, 这时突然很能理解灵泽了。这要是换了是他自己,他也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做心理建设, 毕竟……从上面变到下面去……是挺大的牺牲。
想到这里,林墨画不免唏嘘——小二三可是他们几个看着长大的,从刚来宗门时那个瘦瘦小小,不跟人讲话, 看着可可怜怜的一个小不点, 到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 长开了, 变成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帅气的小修士了。
结果刚开始独自外出历练不到一年呢, 就结了道侣,还……还是被拱的那个?
唉。
林墨画叹息着, 从自己乾坤袋里把压箱底的宝贝掏出来,“来,墨画哥把自己密不外传的技术,都倾囊相授了,小鬼,你可要好好学,学会了,别说一个小二三了,就是十个,你想要一起拿下,那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懂?”
林墨画说着,食指一转,面前的画册抖了抖,落进天劫手中。
天劫不明所以地将那册子打开了,看到里头活|色|生|香的画面,惊得双眼睁圆了,嘴巴微微张开,许久讲不出话来。
那册子应当是品级不低的法器,里头注入了灵力,每一幅画面里的人物都无时无刻不处在“运动”状态,而且为了天劫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看官着想,旁边的“技术说明文字”,还贴心地配了声音。
整本画册里的内容,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虽说以前在乾元山碧波潭底,天劫也见到过那贝壳里的修士纠缠在一处的情形,可是那些修士的行为其实只是为了炼药,并非真|枪|实|弹。
后来白景行也给过天劫几本小册子让他“学习”,可是那些画面大多都画得模棱两可,刻意模糊了某些关键部分。
像现在这样,将画面以绘声绘色的形式,直白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还是第一次。
天劫对这些事虽然不懂,但此时看得大受震撼。
原来……人类修士之间,是这样的?!
林墨画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相信你墨画哥,我在画舫花船流连那么些年,声名远扬,全凭借这本密不外传的秘籍了。
“小鬼,按照这个,好好学,保管小二三不会再拒绝你。”
另一侧,灵泽追着萧逸出了院子。
萧逸说完“没准备什么礼物”,很快又想起来什么,抬起手,开始卷自己的袖管,
“对了,师兄,我这里倒是有一样东西,可以送给你。”
他将袖子撸到一半,刚露出手腕,动作忽而顿住,看向灵泽,
“可以帮忙布一张隔绝声光的法阵么?”
萧逸知道,灵泽有个法阵,虽说持续时间不长,但是隔绝效果非常好。
灵泽没犹豫,直接抬手,掐指念诀,在他二人头顶罩下一张天罗地网阵。
萧逸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将袖口又往上卷起来一些,露出手臂上一块皮肤。
他抬起手掌,自掌心逼出一缕裹挟着灵力的水柱,对准那块皮肤冲刷上去。
那块皮肤很快被水柱冲刷到泛白,进而整片脱落下来。
灵泽看得眉头拧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那脱落的皮肤下面,裸露出来的并非血肉,而是另一块相对白皙一些的皮肤。
灵泽很快明白过来,那是萧逸做的伪装,外面那层皮肤,只是起到掩盖作用——
为的,是掩盖住他手臂上的那块痕迹。
那是一块灰色的圆形痕迹,乍一看像是印在皮肤上的戒点香疤,但又比戒点香疤稍微大一些。
灵泽从未见过这种印记,可是在那一层外面的伪装皮肤脱落之后,从这痕迹上,隐约透出来一点点微弱的气息,这气息……好像和魔域有关。
果然,就见萧逸这时将手指放在那痕迹边缘,一边往外撕拉,一边说:
“这是魔域的千足蛊虫壳,对气息、灵力、修为、境界,都有掩盖作用。
“你带在身边,或许,能用的上。”
那蛊虫壳像是已经和萧逸的皮肤融合在了一起,镶嵌进他的血肉中了似的,此时被他强硬地往外撕扯,将皮肉都带起来,看起来很痛。
灵泽抬手,想要阻止他,可是就听到“刺啦”一声,对方一咬牙,直接将那灰色的一片扯下来,攥在掌心,递到灵泽面前去。
灵泽没有抬手去接,而是将目光落在对方手臂上刚才被撕扯的那处皮肤上。
注意到灵泽的视线,萧逸将放在身侧的手臂一抖,让宽大的袖袍彻底垂落下来,将那处皮肤重新遮住,然后将手臂背到身后去。
见灵泽不动,萧逸朝他挤出一个笑,把掌心攥着的蛊虫壳又往对面送了送,
“收下吧,师兄,算我的一点心意。”
灵泽一时间心绪复杂,想要问问萧逸,为什么他会有魔域的这种蛊虫壳?他之前一直在用这东西做伪装吗?是为了掩人耳目?掩谁的耳目?
可灵泽垂下眼,看向萧逸紧紧背在身后的手臂,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将那蛊虫壳收下来,说声“谢谢师弟”
送走了师兄师姐们,灵泽领着天劫,去凌霄峰,找师父南烛真君。
南烛真君早早地为他们布好了闭关用的小世界,见两个徒弟过来,惜字如金地应了声,便让两人进去了。
天劫还是第一次参与修士的闭关。
以前还没有落在这片大陆的时候,修士们大多都是在渡劫之前闭关修炼,待到时机成熟才会出关召唤天劫,又或者有些修士渡劫失败,境界跌落了,会赶紧闭关,稳住修为。
但无论如何,修士们都不可能无故把九天雷劫带到自己闭关修炼的地方去,除非是在闭关中途生出心魔——
但正如之前云舒长老在学堂上讲的那样,北斗大陆最近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修士在渡劫升级的时候,会选择心魔劫这种方式了,因为实在难以捉摸,而且哪怕渡劫成功,很可能之后整个道途都被心魔纠缠,难以清除干净。
像之前天龙寺的那个小和尚程丹赤那样,因为本身修习的心法而被迫要渡心魔劫的情况,在北斗大陆,少之又少。
天劫打从生出人类意识以来,九天雷劫,他倒是常常会用,可是心魔劫,他却从未再为任何修士渡过。
天劫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以及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生出人类意识的一样。
反正程丹赤小和尚的心魔劫,是他在有了人类意识之后,帮修士渡的第一道心魔劫。
不过,从之后的结果来看……好像也不太成功?
他那时候并未成功调出程丹赤的心魔劫,反倒是……
总而言之,在天劫那些单调的记忆里,他一直以为修士闭关,都是把自己关进一个小黑屋里,不吃不喝不睡,不言不语不动,像个石头一样,坐几个月,甚至几年,非常枯燥乏味。
可是没想到,他牵着灵泽的手,走进那处闭关的小世界里,看到的,却是一派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
这小世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闭关的场所,倒像个世外桃源似的。
里头莺飞草长、鸟语花香。有微风细雨,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榭,还有……数不清的白色毛茸茸!
天劫高兴坏了,一时忘了自己跟进来是为了什么,追着路边一头浑身雪白的小麂子,绕着小世界跑了三圈,跑得那小麂应激性地四肢僵硬,仰面倒在地上。
天劫兴匆匆上前,正想一道雷电劈下去,将其烤得外焦里嫩,就听到远天之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呵斥:
“胡闹!这是闭关的清幽之地,不是给你捕猎玩耍的地方!
“小鬼,你再不收敛,为师即刻将你从这小世界逐出去!”
天劫撇撇嘴,到底是理亏,收起掌心的雷电,恋恋不舍地从那白色小麂身边离开了。
到这时,天劫才想起来自己进来的正事,开始四处寻找灵泽的身影。
灵泽找了一处灵气充沛的溪流,正在旁边的石台上打坐调息。
天劫悄无声息地摸过去,蹲在他边上,看着他闭眼入定的模样,静静观察片刻,然后,和之前那样,轻轻地将手往灵泽衣襟里伸去。
灵泽刚才就留意到天劫靠近过来了,在对方伸手的时候便有所防备地抬手准备阻止。
可是不知为何,这小鬼刚过了一天,就像是突然脱胎换骨了似的,一改之前生涩又毫无章法的动作,手法变得十分娴熟。
灵泽抬手捉住他一只手腕,他便索性骑在灵泽腰间,另一只手从对方衣襟伸进去,往灵泽绷紧的腰腹处一路往下摸过去。
灵泽吓得屏住呼吸,仰头往后躲,可对方步步紧逼,灵泽最终退无可退,躺倒在那石台上。
天劫双膝跪在他腰腹两侧,一只手撑在灵泽脸侧,另一只手仍旧在不老实地上下游走,双唇凑到灵泽耳边去,低声说:
“哥,第一次,总会有些痛的,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第142章 第142章
灵泽的呼吸变得滚烫, 粗重的气息拍打在少年那近在咫尺的脸颊上。
他一只手臂撑在石台上,努力将上半身支起来,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捉少年往下面伸过去的那只作乱的手腕,
“你、你从哪里学了这些?”
天劫原本想要直接将林墨画供出来, 可是那名字到了嘴边, 又被他咽回去——
现在是他和灵泽的二人世界, 箭在弦上,他不想扯出其他人来,破坏了此时的气氛。
“你别管, ”天劫手腕转动,从灵泽掌心挣脱,再次朝着目标伸过去,“你放心, 我不会弄痛你的, 肯定让你很舒服。”
说着, 少年转过脸,双唇很近地凑到灵泽脖颈处那块敏感的皮肤上, 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仿佛细密的电流,丝丝缕缕灌入灵泽耳中:
“哥,你只管躺平、放松, 剩下的, 全交给我。”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灵泽听得呼吸一滞, 喉结上下滚动着, 艰难地压制住体内那仿佛烧开的水一般不停冲撞着的滚烫气息,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和之前一样,灵泽又开始推拒, 浑身肌肉僵直,手臂固执地横在两人胸前,想要再次将对方从自己腿上推下去。
感觉到灵泽的抗拒,少年的眉头拧起来,眉眼之间布上一层阴霾。
他这次没有轻易被灵泽推开,而是很认真地看向灵泽,一个陌生的称呼,脱口而出:
“阿泽。”
这名字落在耳朵里,在灵泽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蓦然抬头,怔怔地望着眼前人,手上推拒的力道顷刻间卸除干净。
就听少年继续说:
“我来到这片大陆不久,很多常识都不了解,可我不蠢,而且,我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我会学,会很快成长起来。”
说着,少年抬起手,将一根小指伸到灵泽面前去,在那指根上,缠绕着的红绳的光芒一闪而过,
“我和你结为道侣了。
“我若连自己现在在做什么都不懂,那我们的道侣契,岂不成了笑话?”
说到这里,少年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灵泽,
“我就是这样性子——
“我若不懂,便不会做,我既做了,便不会后悔,亦不会回头。”
灵泽定定回望着少年那一双漂亮的眼,沉默许久,然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我明白了……”
他收回横挡在自己和天劫胸前的手臂,转而环抱住对方纤瘦的腰身,将少年紧紧箍进自己怀里。
天劫上一刻还在义正言辞地讲着为自己争取的话,下一刻倏忽被灵泽抱进怀里,眼中阴霾顷刻间消散干净,换上满脸的茫然。
他将手臂撑在灵泽胸前,想要推开一些,重新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和角度,好继续“学以致用”,可灵泽的一只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不肯放他离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灵泽一改刚才那退缩的模样,转守为攻,身体前倾,双唇停留在少年敏感的耳垂处,
“这种事,怎么可能一个人完成,你那‘指导书’上没教你吗?
“我们……一起?”
少年很有些叶公好龙的模样,之前摆出一副情场老手的姿态,不停地试探,不断地撩拨,可一旦见灵泽主动,动了真格,他又慌乱起来。
尚未回神,原本少年骑坐在灵泽腰间的姿势,便被颠倒过来。
灵泽一手护住少年的头后,防止他嗑到,另一只手捉住对方瘦削的肩头,比对方大一号的身躯覆上来,在石台上形成一片阴影,将少年整个笼罩住。
“我、我不要、不要你帮忙,我自己可以……”
天劫躺在石台上,刚才那强攻的气势遽尔溃散得干净,垂下眼,睫毛抖着,腰腹扭动,挣扎着要往外逃。
灵泽紧紧箍住对方的腰,不给他机会逃开,在他耳边轻笑,
“为什么不要?刚才不还说会让我舒服?我帮你,之后才会舒服……”
小世界外,南烛真君的洞府里,挤挤挨挨地围拢了一圈修士,各个探头探脑地,盯着正中央的一块显像圆镜看。
“啧啧啧,这荒郊野地的,就直接……啧啧,一点都不挑地方,”林墨画不停地摇头,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紧了面前的圆镜,“看来那寒玉床和龙凤被,都用不上了……”
话说到一半,画面中,灵泽的手腕一转,忽而落下一道禁制。
顷刻之间,仿佛有一张黑布盖在了那显像圆镜上,小世界里头的景象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哎!怎么关键时候拉灯啊!这什么禁制,能不能解——”
林墨画十分不满地抱怨着,一抬头,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落在他身上,后半句话便咽回去,
“怎么了?都看着我做什么?”
南烛真君冷冷开口:
“那小鬼……都是从你这里学的?”
“不是不是,”林墨画慌张地否认,甚至装模作样地竖起三根手指来,“真君,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教坏你的小弟子——”
——轰!
林墨画话音未落,就听到耳边一道响彻天际的雷鸣声传过来。
“我错了!天道爷爷!”
林墨画吓得嗖一下窜到他亲哥林青书的背后去。
林青书冷着脸道一声:“蠢货。”
林墨画听闻他哥还有闲心骂他,这才确定不是自己乱发誓引来天罚了,又小心翼翼地从林青书背后出来,循着刚才那雷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那显像圆镜里,黑幕散去,重新浮现出小世界的画面来——
刚才灵泽和那小鬼躺在那石台上纠缠在一处的旖|旎|春|光没有了,此时只剩下灵泽一个人单独坐在石台上。
灵泽周身都被银白色的电光裹挟着,独自盘腿坐在那石台上,看起来像是正在渡劫似的。
不过他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渡劫时被雷电劈在身上的那种痛苦,看起来反倒是气定神闲的,垂着眼,唇角微微勾起来,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小二三在笑什么?”
林墨画正困惑之际,忽而不远处传来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林墨画吓得浑身一抖,显像圆镜内画面一转,落在了那雷声传来的地方——
就见此时溪水边上,那白衣少年蹲在地上,浑身绡纱衣摆和银白的发丝都裹挟在银白的电光中,无风自动。
像是怒极了,少年的掌心积攒起一团又一团的雷电,不断地往那溪水里投进去。
溪水被炸得溅出去几人高,又如雨水般纷纷落下。
少年任由那些溪水落在自己身上,只是一动不动,双唇紧抿,从脸颊到脖颈都通红通红的,神情看起来,又羞又愤。
“小二四又在气什么?”
林墨画越发困惑了。
刚才拉灯之前,这两个人还好好地纠缠在那石台上呢,怎么他们在这洞府内聊了一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这两个人就变成现在这样——一个笑得满脸惬意,一个气得满脸通红?
林墨画在风|月|场上混迹这么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今天这种情况,他可真是闻所未闻。
“所以刚才在那黑幕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墨画的问题,此刻的洞府之内,没有人能答的上来,大家索性都沉默地看着那显像圆镜,静待其变。
就见那少年将溪水炸干之后,终于出气了,待到脸上的红晕稍稍褪去一些,他撑着手臂,缓缓起身,往灵泽那边走去。
不知为何,往常身姿轻盈的少年,此时走起路来,竟然有几分别扭。
灵泽刚把自己满身的雷电吸收入丹田处,感觉到体内原本受损的灵力恢复了不少,正要起身去找那少年,就见对方拧着眉头,朝他走过来。
“回来了?”
灵泽像无事发生似的,十分自然地问了一句。
天劫目光躲闪,挨着他并肩坐在那石台上,支支吾吾地开口:
“我、我刚才……刚才没准备好……”
灵泽非常努力地将唇角压下去,
“嗯,我知道,第一次,这样……很正常,没什么的。”
天劫闻言,原本羞愤的神情,顷刻消下去不少,转而看向灵泽,“真的?”
原来大家都这样吗?
当然不是真的。
灵泽在心中腹诽,其他人第一次怎么样的,他哪里会知道,这种事,他也全无任何经验啊。
可是顾及少年的自尊,他还是很认真地点头,“真的。”
天劫又收回视线,暗自思忖一阵,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一咬牙,翻身压过去,重新骑到灵泽腰间,十分郑重地说:
“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一次肯定不这样!”
灵泽唇角勾起来,抬手碰了碰少年涨红的脸颊,“好。”
他一手抚着少年清瘦的锁骨,沿着对方衣襟一点点往下滑,另一只手手腕转动,重新布下一道禁制。
显像圆镜内的画面,再次被黑幕笼罩住。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轰!
又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传来。
禁制被解开,就见那白衣少年这次蹲在一座山头,将那山上的草木全部劈得外焦里嫩,尤不解气,脸上红得恨不能滴出血来。
待到灵泽将周身的雷电差不多吸收干净,少年再次回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来,小声嗫嚅:
“刚才那次……不算数,我们……再试一次。”
黑幕再次落下。
又一炷香过去。
小世界内,雷鸣声再次响起……
灵泽的闭关修炼,就这样在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和此起彼伏的雷鸣声中,周而复始……
第143章 第143章
两天前, 皇宫,摘星阁。
高耸入云的玉石长阶上,毕方端正地立着, 眼观鼻、鼻观心。
在他之前, 驻守在天龙寺附近的几名阵符师协会的会长和副会长, 已经陆续都进入那阁楼内, 与国师单独会面,汇报前几日天龙寺内发生的情况。
其实在赶来摘星阁的路上,他们在场的几个修士已经互相通过气了——
因为那仙灵草汁液的作用, 在场的修士几乎都被抹除了一部分记忆,只记得某些零星的片段。
大家仿佛盲人摸象一般,没有一个修士能将当时的情形完整地复述下来,最后只能拼拼凑凑, 勉强勾勒出一个还算完整的故事, 准备统一口径, 拿这个故事交差。
“天龙寺住持戒嗔,意外召来了九天雷劫, 修习心经的小沙弥程丹赤,也在同一时间开始渡心魔劫,两相冲撞,在天龙寺上空浮现出天道显圣的迹象来?”
国师用平缓如山泉水般的声线, 复述着毕方的话。
毕方垂着眼, 盯着自己脚尖, 沉声应:“是, 这便是弟子所知的全部情况了。”
国师那双微微上挑的眉眼中, 仿佛盛着一池潭水,深不见底, 看不出情绪。
他静静地盯着毕方看了许久,久到毕方浑身发冷,脊背上冷汗涔涔,粘湿了衣襟。
一根冰凉的手指倏然靠近过来,指腹轻轻擦拭毕方鬓角处渗出的汗珠。
毕方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后退半步,躲开了,拱手施礼,头埋得很低,
“师父,弟子日夜兼程赶过来,尚未来得及净身,是弟子失礼了。”
毕方已是元婴境,要祛除身上的脏污和汗渍,平常只需要一道洁净咒就可以,但摘星阁有一张关乎整个北斗大陆气运的大阵,所以入宫的修士,不允许随意使用法术符咒。
以前毕方来面见国师之前,都会特意沐浴净身,但这次事出突然,他确实没有来得及准备这些。
可是此时被国师擦拭掉的汗珠,究竟是赶路太急,还是其他原因……
国师没有继续深究,而是垂下手,负于身后,转身,
“一路上奔波了,随我回洞府去,修整修整吧。”
毕方站在原处,怔怔地望着国师的背影。
他其实是想像前面几个下属那样,汇报完天龙寺的情况,就立即离开的,可是国师却看似随意地提出要领他回洞府,这……实在不好拒绝。
“是。”
毕方恭敬稽首,跟着往前去。
国师广袖一挥,从虚空中破开一道缺口,自那缺口处穿过去,便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子。
国师是儒家出身,修炼的洞府,很像寻常书生苦读的私塾。
这片极为私密的洞府,整个北斗大陆,只有三个人踏足过——国师和他的两个徒弟。
国师并不收徒,仅有的两个徒弟,都是机缘巧合下,偶然捡到的,如今一个远在魔域,一个被他留在身边,做了阵符师协会的下属。
毕方跟着师父一起走入这片熟悉的小楼,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景致,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承载着他童年全部的记忆。
毕方缓步走到窗台边,那里挂着一个漂亮的雕花鸟笼,鸟笼里空荡荡的,但纤尘不染。
他抬起手,手指伸进笼中的一只小碗里,捏起一颗红色的小球——那是他幼年时最喜欢吃的食物,雷火丸。
这种丸子工序复杂,现在北斗大陆已经很难看到了。
“前些日子偶然看到,心血来潮便买下来,”国师从背后靠近过来,自嘲地笑了笑,“买完了,方才想起来你早已经不住在我这里了。”
说着,国师抬手,轻抚那鸟笼的外壁,“回首想来,百年前,你刚被我带回来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国师说着,微微抬头,视线放空地看向远方,陷入回忆,
“你那时还只有掌心那么小一团,受了重伤,被我放进笼中,想为你治伤。
“你却不愿意被这鸟笼束缚,不停地拿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去撞笼壁,哪怕浑身染血都不肯消停。我为你疗伤时,你又不信任我,次次都拿地火烧我,摆出一副要与我同归于尽的架势来。”
听到这里,毕方满脸歉疚,“弟子那时候……不知好歹,不知道师父是为了救弟子的命……”
“你那时候,性子烈,”国师道,“情愿带着满身伤,做只自由自在的神兽,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被束缚。”
“弟子……那时愚昧无知。”
“是愚昧吗?可我很喜欢那时候的那只小鸟,顽劣,一身傲骨,眼中放不下任何人。”
毕方听到这里,不说话了,不明白,为何师父会将话题引到这里。
国师这时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青年,眼底流露出深沉的笑意,
“你知道,我为你疗伤,被你烧得浑身溃烂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毕方摇头,认真地回望着师父。
国师缓缓道:“我在想,我想要这只小鸟。我想要看到,有一天,这小鸟那双黑豆子似的眼珠里,只能映出我一个人的模样。
“所以,三年后,当你落在我掌心,亲昵地拿鸟喙啄我的手指时,我想,这便是我的徒、我的子。
“你是神兽,一生不肯屈服于人下,你认我为师时,我便相信,你此生,必将只忠于我一人。”
说到这里,国师深深地望进毕方的双眼中,
“我那时的想法,会不会,太过天真?”
毕方的呼吸凝滞了,他再不敢与师父对视,只能将头颅垂下来,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师父……”
国师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毕方手臂,声音低缓:
“火球儿,你是我的属下,我的弟子,更是我的家人。
“下次,再来这摘星阁,我希望,还能和你一起,像现在这样,像父子一般,坐在这洞府之中,聊聊天,可以吗?”
毕方喉头哽咽,“弟子……火球儿,明白。”
从洞府中走出来,国师召来贴身的守阁修士,让对方送毕方离开。
毕方步履维艰地走出摘星阁,踩在那玉石长阶上,一个不稳,脚下踏空了,竟是双腿瘫软地跪在地上。
“唉呀!毕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那守阁修士吓得慌张上前去扶毕方。
毕方这时却已经自行站了起来,摆摆手,“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离开那座森冷巍峨的宫殿,毕方游荡在路上,不敢回玄天宗分会,最终只缩在一处荒山脚下的树梢,目光放空,看着夜色,久久无法回神。
如果国师像以前那样,继续试探他,质问他,责骂他,甚至革除他的职位,以渎职罪给他降下刑罚,他都认了。
可国师什么也没做,只是和他叙旧。
在那洞府之中,国师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毕方的心头肉。
毕方跟了国师这么久,他太了解自己的师父了。
师父已经不想继续试探他了。
因为,师父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师父在等他回头,下次见面,就是师父给他的最后期限了。
夜色中,一团火红的鸟,蹲在树枝上,在他旁边,紧紧挨着另一团小很多的火红的鸟,乍一看像横放着的毛茸茸的红葫芦似的。
已经走到悬崖前,进退维谷,毕方身边,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他想要给灵泽去一张传声符,又怕引起国师的注意。最终,只能与脚边这只小鸟依偎在一起。
“啾!”
只到他脚踝高的小鸟拼命往毕方翅膀底下钻,嘴里不停叫着。
“别叫。”毕方眼皮垂着,沉声呵斥,“我不是你爹。”
“啾!啾!”
“更不是你娘!”
“啾!啾!啾!”
“呵,随便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啾!”
“小小球儿。”毕方声音变得很沉,“我该怎么办?”
下一次面见国师时,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还是……将自己的命,还给师父?
天山,天机阁。
白袍道人端坐于顶楼,闭目调息。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修士,悄不声息地来到他面前。
白袍道人睁开眼,看向对方,“你比我想的,来得晚了些。”
“是么?”国师朝天机道人轻笑,“抱歉。”
天机道人摇头,“如果是为天龙寺一事,请回吧。”
国师笑容依旧和煦,他走到天机道人身旁,掀起衣摆,在对方身边坐下来,支着手肘看对方,
“当年那七世童的命格,便是那样被抹除的?”
天机道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早与你说过,以我的能力,不可能在你眼皮下,将一个孩子的命格抹除得那样干净,如今,你应当信了?”
国师没接话,只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天机道人。
天机道人眉心微蹙,“……怎么?”
“老白,那天在天龙寺,我被一道白光挡住了,差点伤了我的分|身,好险。”
天机道人闻言,心头一紧,知道对方肯定会为这件事过来与他纠缠,可还是咬死了不肯承认,只说:“与我何干?”
天机道人算准了,国师的分|身那时候并未认出他的身份,虽然以对方的聪明和警觉,事后必定能猜到,但是没有证据的事,对方就算再如何纠缠,只要他不松口,对方也拿他没办法。
然而,出乎天机道人意料,国师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他在天机道人尚未回神之前,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我那天算了你的命格。”
天机道人惊得双目圆睁,一时没有防备,脱口而出:“你……你竟……你不要命了?!”
问完这句,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天机道人脸上血色刷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完了!
果然,国师捕捉到天机道人的反应,满意地笑起来,
“老白,你的命格,我算不出来,那卜算的卦爻反噬到我身上,险些将我重伤。
“我已接近大乘期大圆满,半步登仙。
“这整个北斗大陆,没有任何一个修士的命格,可以强悍到,只是推演一番,就能伤到我。”
国师声音很轻,可却像鼓槌重重击打在天机道人心上。
天机道人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放在膝头的双手,却不住颤抖起来。
国师却并未因为对方惨白的面色而停下来,反而步步紧逼:
“那张抹除命格的法阵,背后代表的,乃是天道意志。
“妄图替天行道,必会降下天罚。
“为何你却没有受到天罚?”
说到这里,年轻书生坐起来,双手撑在白袍道人的蒲团两侧,倾身压过去,眯起眼,极近距离地观察着白袍,
“老白,你到底是谁?”
第144章 第144章
玄天宗, 南烛真君布下的小世界里,三天三夜过去,那溪水被天劫炸干了, 山上的草木被炸秃了, 亭台楼阁也都烤成了漆黑的焦炭, 最后唯一幸免于难的, 就只灵泽拿来打坐调息的那一个石台……
一次接着一次的尝试失败之后,天劫像是终于认命了,确定自己不是在上面的那块材料, 他决定换一个思路:
“哥,按照那小册子里教的,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在上面……”
灵泽喉头滚了滚, 定定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 “你……确定吗?”
“确定!”
少年说完, 直挺挺地在灵泽身边躺下来,“来吧!”
简直是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英|勇就|义模样……
灵泽见状, 笑得无奈,这让他如何下得去手……
他放开盘起来的双腿,身体朝躺在边上的少年倾斜过去,抬手轻轻将少年脸上细碎的刘海捋到一侧去, 露出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
接着, 灵泽俯下身, 在对方额头上轻轻亲吻。
少年任由灵泽俯身吻过来, 感受到灵泽身上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裹住, 他仍旧有些僵硬地仰面躺在石台上,只拿一双眼看着灵泽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原本紧紧捏住衣摆的手指,一点点松下来,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准备好了,闭上眼,感受灵泽温热柔软的双唇贴在自己额头上,等着对方更进一步。
可这时,灵泽却退开了一些,又在他耳边打起了退堂鼓:“这种事,不急于一时,我们……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日方长,好不好?”
说罢,灵泽将他放开了,撑着手臂坐直,准备起身离开。
“你……!”
天劫有些恼怒,他哥又开始了,觉得他还小,觉得他还没准备好,觉得应该再等一等……
天劫腾的一下从石台上弹起来,一把捉住灵泽手腕,用力将对方拉回自己身边来。
灵泽没有防备,重新跌坐回石台上,天劫便趁机将一条腿翘起来,熟练地翻身,跨坐在灵泽腰间,双手熟稔地往下摸寻,眉头拧着,沉声说:
“箭在弦上,到这一刻你还要退缩?哥,你是不是不行!”
灵泽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被讲“不行”,便是戳了痛处,他确定两人头顶上罩着的禁制完好无损,这里足够私密,之后,便放松了手上力道,不再推拒。
灵泽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天劫已然不由分说地将双手熟稔地往下摸寻,动作间,不知牵扯到什么,腿根处倏忽一麻,刺痛引得天劫发出很低的一声“啊”,小羊羔似的,一动不敢再动了。
他是天劫,并没有痛觉。哪怕现在靠着那灵珠子镶嵌的莲花法阵化作人形,他依然感觉不到痛。
以前天劫感受到的最接近痛的感觉,是在吃到麻辣火锅之后,舌尖上传来的那种刺刺麻麻的感觉。
而现在这感觉……比那麻辣火锅,还要酸爽千万倍……
身上纤瘦的身影倏忽之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可到了这一步,不上不下的,灵泽也不好过,他喘息有些粗重,轻笑着抬手,抚摸对方略微有些苍白的脸颊,手指顺着对方脖颈滑到锁骨处,又按住肩膀,将那身影缓缓放倒在石台上,然后手臂撑在对方头两侧,直直地看进那双蒙上一层水汽的眼瞳中。
天劫全然将主动权交给灵泽,只是抬起手,轻轻握住灵泽肌肉凸起的手臂,低声说:“轻一点……”
“嗯。”
灵泽动作极尽温柔,和天劫自己刚才的莽撞截然相反。
天劫放松下来,被贴在冰冷的石台上,胸前是灵泽温热的胸膛,渐渐有些失神,那个名字再次脱口而出:
“阿泽……”
灵泽的动作一滞,接着,动作逐渐失控……
凌霄峰上,南烛真君的洞府之中。
原本找了各种借口留在洞府内,围拢在那显像圆镜周围,吃瓜看戏的师兄师姐们,在看了一场又一场的“黑幕”之后,觉得无趣,都陆陆续续散了。
最终只有南烛真君独自守在自己洞府内,继续不辞辛苦地监视着两个徒弟。
在看到那小鬼用雷电劈秃了小世界里两个山头之后,南烛真君慌张把里面所有白色的毛茸茸灵兽全部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里,另外搭建了一个隐蔽的结界保护起来。
怕那小鬼把小世界炸坏了,他又耗费大量灵力,对现在的小世界做了几层加固。
做完这些,南烛真君耗费了不少心神,见里面两人没什么动静了,便索性在自己洞府里开始打坐调息。
不知过去多久,就听到小世界中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这个声音……
“是渡劫的天雷?!”
南烛真君猛然睁开眼,冲到显像圆镜边上,想要查探里头发生了什么,然而灵泽提前布下的禁制将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南烛真君眉头皱起来,发了一张传声符给灵泽,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小世界里会有九天雷劫出现。
过了一阵,灵泽的传声符发回来,只有简单一句话:
“没事,师父放心。”
那传声符的背景里,隐约还能听到喘息声,和雷电打下来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南烛真君满脸不解,可既然徒弟说没事,他也不好再继续插手,只重新调动灵力,加强了小世界外围的结界的隔绝效果——
南烛真君布下的小世界,是连国师的耳目都可以瞒过的结界,所以,虽然不清楚那两个不省心的徒弟到底在里头折腾什么,但南烛真君还是有信心,把那小世界里的异常,压在他的凌霄峰地界之内,不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独属于灵泽和天劫的二人小世界内,两人过了天昏地暗的两个时辰。
天劫控制不住自己,漏出许多雷电来,银白的电光在头顶不断汇聚,将灵泽周身都包裹起来。
这感觉,很新奇——
细小的电光遍布在灵泽每一寸皮肤上,和以前渡劫时的那种痛彻入骨的天雷不同,此时的雷电,像无数只小手在抚摸他,带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夹杂着一些痒意。
灵泽沉浸其中,像冻坏了的旅人突然泡进温泉里,恨不能再也不要出来。
他抬起手,轻轻将少年脸颊上粘湿的碎发拨开,用力亲吻对方眉眼、鼻尖、双唇……
咔——!
咔——!
接连两声脆响,让灵泽和天劫同时怔住。
灵泽很清晰地听到那两声脆响分别从他自己体内,还有天劫腰间发出来。
那声音很轻,类似蛋壳破裂的声音。
灵泽顾不上细想自己身体里的问题,一心只烦忧天劫腰间的响动,
“小天,你、你有没有事?”
天劫撇着嘴,眼尾很红,手顺着腰间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摸过去,嗓子喊哑了,只能用类似刨木头的声线说:
“我……我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手掌在腰间摩挲许久,最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锦鲤?!
红彤彤的锦鲤在少年指尖用力摆动着尾巴,想要挣脱束缚,少年任由那鱼在自己手中扑腾着,尚未从刚才的漫长的运动中缓过来,脑袋懵懵地,
“……为什么会多出来一条鱼?”
灵泽很快意识到什么,从自己乾坤袋里取出个琉璃净瓶,从指尖逼了几缕纯阴水进去,又将净瓶交到少年手中,
“应该是之前师父给的那最后一颗灵兽蛋,被刚才那密集的电光打到,所以孵化了。”
天劫缓缓地点头,又慢慢地把手中的锦鲤放进琉璃净瓶里去,然后慢悠悠地抱着那净瓶躺下来,在石台上蜷缩成一团。
看来是累狠了,少年连动作都变得迟缓,他闭上眼,喃喃说:“哥,我困了,睡一会,等醒了,我们吃红烧鲤鱼……”
灵泽轻笑起来,帮天劫做了一番清理,又从乾坤袋里取出薄毯盖在对方身上,然后轻抚了抚对方银白的发丝,“睡吧。”
待到天劫睡熟了,灵泽守在他身边,盘腿调息,试着气沉丹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的金丹,碎了。
刚才从他身体里发出的那一声脆响,就是这金丹碎裂的声音。
可这丹碎,显然不是境界跌落的预兆,他现在体内灵力充沛,状态非常好。
那就只能是……
正思忖之间,就感觉到丹田处,那碎裂的金丹外壳,一片片剥落了,接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孩,从里面爬出来。
灵泽将神识探入自己身体内,看清楚那小婴孩的模样,惊得蓦然睁开双眼。
他成功渡劫,升级了。
而且是跳过金丹境后期,直接越级进入了元婴境初期!
灵泽抬起手掌,不可思议地看向掌心——
这……这怎么可能?
北斗大陆,有史以来,渡劫最快的记录,是七天内接连渡劫两次,连升两级。
像他这样,直接连升两级的情况,根本从未有过。
而且……他甚至根本没有经历真正意义上的雷劫!
想到这里,灵泽垂眼,看向自己身边,陷入酣睡的少年的侧脸。
第145章 第145章
天劫觉得仿佛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 梦里,刚开始,他身下某处感觉到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 或许应当就是人类口中说的“痛”, 那感觉说不上难受, 也说不上有多好。
他不懂得为何很多年轻的人类会沉迷于这档子事, 直到中途,他躺在冰冷的石台上,感受到那温热的躯体将自己困住, 一点点深入他微凉的身体,迷迷糊糊的,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充斥在他体内,仿佛惊涛骇浪直冲入他神识中。
他感到迷茫, 又有些好奇, 忍不住喊了那个始终埋在心底里的名字——阿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他哥叫“阿泽”, 可是他哥那样温柔地抱住他的时候,他脑海中总是忍不住浮现出这个名字, 仿佛刻在骨子里,好像许久之前,他就这么叫过……
再醒过来,天劫已经不在那片闭关修炼的小世界里了, 他回到了玄天山脚下的小院子, 躺在自己最熟悉的床榻上。
“哥……”
天劫坐起来, 茫然四顾, 没找到灵泽的影子, 想下床去,某个地方有些酸胀, 最终只坐在床沿处,神识查探出去,没寻到灵泽的气息,反倒感觉到另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
“醒了?”
南烛真君缓步走进来,扯了扯衣摆,在天劫面前的桌边坐下来。
“我哥呢?”
天劫问。
南烛真君对自己这准弟子的态度略微有些不满,眉头皱起来,本想教育两句,可看到对方清瘦的身躯上,自己徒弟留下的那些斑驳痕迹,严厉的话便讲不出口了。
他轻叹一声,摇头说:“年轻人,不懂得节制。”也不知是在说谁,说完了,又回天劫:“疯道人回来了,将他叫去了逍遥峰。”
“我去找他。”
天劫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南烛真君叫住了,“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聊聊。”
天劫怕对方要讲些啰里啰嗦的大道理,不太想听,正要继续往门边走,却听对方道:
“以前我对泽儿管教得很少,他还是少年人的那十年间,从我这里学到的术法,可能还不如他在春风楼的厨子那里学到的厨艺多。
“可是泽儿却从未抱怨过半句,甚至在我想要弥补的时候,笑着告诉我,他不觉得我这个做师父的亏欠于他,相反,他很庆幸,庆幸自己能有机会去学厨。
“我那时只当他是安慰我,可后来我发现,他是真的喜欢学厨,哪怕后来我教了他许多术法,问他往后学成了,是否有兴趣另辟一个自己的洞府时,他却告诉我,他不想要自己的洞府,他只想要玄天山脚下这个小院子,想每天都可以烧饭做菜。
“我那时问他,你为何如此沉迷于这凡间的烟火气,他告诉我,因为他想做出这世间最好吃的牛肉干。”
“牛肉干……”
天劫想到自己乾坤袋里,总是被灵泽塞得满满当当的那些小罐子,“他为什么,执着于此?”
南烛真君这时却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很快又继续道:“但是我可以确定,这和他的过去有关。”
天劫眸光微动,怔怔地望着面前修士,就听对方娓娓道:
“那孩子刚入我门下的时候,瘦得皮包骨,细麻杆似的身体上杵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像根豆芽菜似的,可怜兮兮。
“我那时不太乐意收徒,对他也没个好脸色,让他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凡俗地界带来的那些污秽不堪的瓶瓶罐罐,都丢掉,他却不肯。
“我一怒之下,让白虎将他怀中抱着的三个罐子叼走扔了,他也不吵也不闹,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地追出去。
“三天后,我在宗门后山上找到他,他跪在泥土地上,面前是已经碎裂成一片片的玻璃渣,还有罐子里原本装的东西——已经发霉腐烂的牛肉干。
“我问他话,他不答,只是跪在那里一捧土一捧土地挖坑,挖完了,把那些牛肉干一根根放进去,又把土埋好。
“这期间,他一声不吭,只是豆大的泪珠不停地从脸上滚落下来,将挖的土坑都洇湿。
“后来过了两年,我与他师徒关系好了,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在意那牛肉干。
“他却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他不记得以前的事,只知道,那牛肉干对他很重要,他一定要留下来。”
听完南烛真君的叙述,天劫垂下眼眸,眉心轻蹙,陷入沉思。
南烛真君这时却转而道:
“我与你讲这些,是想让你知道,灵泽这孩子,哪怕被抹除了记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却仍旧对一罐牛肉干念念不忘,因为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他认定的,便不会放手。
“就像那罐牛肉干,哪怕他已经不记得那肉干背后的意义,可他依然会保留那份执念,至今不忘。
“我知道,他在感情上,常常会退缩,会畏首畏尾。
“可你们如今已经结为道侣。
“小鬼,为师希望你能相信我,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讲什么、做什么,他绝不会负你。”
逍遥峰,疯道人的洞府中。
灰袍老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朝着灵泽的脑门,抬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下了狠手,打得灵泽险些从蒲团上跌落下去,捂着脑门看灰袍,“疯爷爷,打我干嘛?”
疯道人哼哼两声,“看到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心里憋屈,没忍住就打了。”
说罢,不待灵泽开口,疯道人凑到灵泽面前,抬手把他袖子撸起来,“诶,你这儿怎么多了一块戒点香疤,还这么大?”
灵泽慌张地将手臂从对方掌心抽出来,扯着袖子盖上,“没什么,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烧到了。”
疯道人眯起眼看了他一阵,又说:“你跟那小鬼一块儿,待在那小世界里快活了那么些天,怎么好像境界一点没提升?”
“是吗?”灵泽笑了笑,“那闭关本来就是为了稳固我之前受损的灵力的,能保证境界不跌落就很了不起了,哪里还能提升呢?”
疯道人眼中的狐疑神色变得越发深了,定定忘了灵泽许久之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灵泽不想继续纠结自己手臂上多出来的那块“戒点香疤”,转而问:“疯爷爷,您急着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哦,那什么,之前那九转莲花阵的第五个法器……”
“算出来了?”灵泽双眼放光,“在哪里?”
疯道人却掏了掏耳朵,眼珠子往天上瞟,“没有,失败了,没算出来。”
“怎么会……”
疯爷爷之前都算无遗策的,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事上失败。
“我也觉得奇怪,”疯道人哼哼着冷笑,“不知道哪个狗东西,悄悄把那法器换了位子,藏起来了。对方看起来有两把刷子,连我这老不死的都骗过去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慢慢算着呗,算的多了,总能算出来的,就是要花费些时日。”
灵泽点头,讲出自己原本就在心中想好的计划:“疯爷爷,您卜算的这段时间,我想带着小天一起,去一趟无涯书院。”
疯爷爷闻言,怔了一下,看似随意地问一句,“怎么想起来去那?”
灵泽如实回:“想去求问那书院的至臻法器——警幻天书。”
警幻天书,可以完美地还原使用者的某一段记忆的法器。修士成功将灵力注入到那天书之内后,他曾经经历的某一段过去,便会被呈现出来,不只是画面和声音,甚至包括当时的气息、味道、每一处细节……
灵泽突然想去求问那本天书,只能是一个原因——他想要找回自己幼年时被抹去的那一段记忆。
疯道人呵呵地笑起来。
这小孩倒是诚实,问了就直接回了。显然是对之前自己问有关过去的记忆的时候,疯道人那几次三番的推脱的说辞表示抗议。
“行啊,你想去,那就去吧。”
如今这北斗大陆的许多事,都早已经不是他这么个没有修为没有灵力的老不死的可以左右的了。
灵泽这孩子想要找回自己的过去,这何尝不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呢。
“说起来,巧了不是,我在算的那莲花阵上的法器,叫墨染清泉,那法器被人动手脚之前,原本就在那无涯书院的。
“如今我随算不出来了,你却反倒主动提出要去那书院,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你与那法器之间的机缘呢?”
疯道人说着,拍拍灵泽的肩膀,“好事啊,去吧,去吧。”
灵泽闻言笑起来,想说那墨染清泉,还有那莲花法阵,都是为天劫的化形而求的,就算要讲机缘,那也应该是那法器和天劫之间有缘,怎么能算到他头上来。
可他尚未开口,疯道人这时却撑着膝盖,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粘的灰尘,甩着袖子往外走去。
“疯爷爷,去哪?”
“天山,找另外一个老东西去,那法器,我算不出,他或许能帮上忙。”
第146章 第146章
从那小世界出关后第二天, 灵泽带上天劫,从两人的小院子出发,正式前往无涯书院。
师父南烛真君得知灵泽要去求问那警幻天书, 欣然同意了——显然和疯道人那种对灵泽的过去推三阻四的态度不同, 南烛真君和徒弟一样, 也对他过去的记忆很好奇。
南烛真君给了两人一张宗门的任务玉札、一封递交给无涯书院院长的书信、还有一块警幻天书的租借令牌。
有了这三样东西, 灵泽便可以畅通无阻地借到那至臻法器警幻天书了——
毕竟玄天宗凌霄峰峰主南烛真君的面子,无涯书院院长不可能不给的。
而且借用警幻天书,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 之前外门弟子的初级学堂里,云舒长老授课时还借用过那警幻天书的碎片。
这次任务,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灵泽正思忖着,忽而眼前被一道身影挡住。
“师兄。”
萧逸背着剑, 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和前一次一样, 朝两人露出个浅浅的笑,问:
“又出任务?可以捎带上我一起吗?”
灵泽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有些犹豫地看向身边的小鬼头。
而小鬼头十分难得地并未对对方表现出敌意,反倒是欣然说:“走啊,一起。”
灵泽挑了挑眉头,没说什么, 从乾坤袋里把那紫金葫芦取出来, 三人一起坐上去, 御风而行。
灵泽坐在葫芦头上, 负责掌舵, 背后小鬼和萧逸并排坐着。
飞了没多久,就听到小鬼凑到萧逸耳朵边上, 压低声音问:
“你做烧烤的工具和酱料还在么?我这有条鱼,咱们做烤鱼吃?”
灵泽听到小鬼的话,在心底叹息摇头,唇角却不自觉扬起来。
前一天出门之前,灵泽去玄天山脚下的菜市买了条鲫鱼回来,给天劫做了红烧鲫鱼。
小鬼当时吃得开心,可事后回想起来,便不乐意了,说自己想要吃鲤鱼,不是鲫鱼。
灵泽知道小鬼是在惦记之前在小世界里从灵兽蛋破壳的那条红腹锦鲤,可是灵泽没同意。
最后这两颗灵兽蛋,最终一个破壳出来一只红腹锦鸡,一个破壳出来一条红腹锦鲤。
先前单只是那一只锦鸡,灵泽没有想太多,可后来又出来这么一条锦鲤,灵泽便开始觉得有蹊跷了。
他回想起之前在那琉璃秘境里,他们去那神火峰的洞底,看到的那些壁画,还有那化成灰烬的庞大身躯……
灵泽心底冒出来一个猜测,但暂时没有任何证据坐实。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任由小鬼因为嘴馋就把那锦鲤给吃掉了。
听到小鬼的话,萧逸瞥向坐在前排的灵泽的后脑勺,看了一阵之后,摇头,
“上次去天龙寺,给你做烤鱼的时候把木炭都用光了,做不了。”
天劫闻言,没有拧起来,“不就是几块炭么,我现在就可以找棵树劈了,给你做木炭。”
萧逸笑起来,“我那木炭是荔枝木,不是随便路边的一棵树能比的。”
“这有什么关系,就是个烤火的木头,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烟熏的风味不一样,关系可大了。”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路聊到了无涯书院的地界。
和天龙寺一样,这附近未经允许,也不能用飞行法器。
灵泽收了紫金葫芦,看天色已晚,考虑到天劫的人类形态和萧逸的境界,都不适合长期赶路,便提议现在边界处休息一晚,第二天天亮了再去书院。
天劫变回了少年模样,将脑袋搁在灵泽大腿上,睡得香甜。
灵泽倚靠在树便,手指轻轻抚摸少年银白的发丝,垂着眼,视线描摹着对方的眉眼,笑意爬满眼角眉梢。
“你用了?”
身旁,萧逸的声音低低地想起。
灵泽抬头,看向身侧的年轻人,见他垂着眼,视线落在灵泽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在那里,有一块灰色的印记,乍一看像戒点香疤似的。
“嗯。”
灵泽在金丹碎裂之后,便悄悄用了这蛊虫壳,效果很好,连他师父和疯爷爷都丝毫没有察觉他在小世界里连升了两级。
“谢谢。”
灵泽诚心向对方道谢。
萧逸耸耸肩,“小事。”
说着懒洋洋地靠在树边,手臂高举过头顶,枕在脑后。
袖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一些,手臂上的几个灰色的印记便露出来。
灵泽看着那印记,眉头轻蹙。
他隐约猜到萧逸身上应该不止那一个蛊虫壳,因为对方之前从手臂上撕下那块印记的时候,灵泽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或是境界有任何改变。
所以萧逸身上肯定另外粘了不少那样的印记,将自己的境界和气息死死压制住。
“你为什么……”
灵泽吞吞吐吐地问了半句。
“什么?”
萧逸看向灵泽,耐心等对方把问题讲完。
可灵泽却没再问下去。
他想问萧逸为什么要靠这蛊虫壳来压制住自己的境界,是要掩住谁的耳目,又想问萧逸身上到底用了多少这样的蛊虫壳,长期这样,会不会对身体和神识有什么伤害。
但问题到了嘴边,灵泽又都咽回去,最终只摇摇头,
“没什么,你睡吧,天亮了我叫你们。”
萧逸转过头,静静盯着灵泽的侧脸看了一阵,最后道:“哦。”
“啊啊啊啊……”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窜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灵泽面前。
这附近被灵泽设下了防御结界,一般修士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他们,灵泽因而放松了戒备,一时没有留意到对方的靠近,待到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扑倒在他身侧,伸开双臂环住他的腰。
对方的手刚扯住灵泽的乾坤袋,立即听到“啪”一声脆响,吓得触电般将手收回去,抱在胸前,惊恐地喊:
“你、你身上怎么有电?!”
灵泽看清楚来人,是个穿着无涯书院的院服的小书生,神识查探出去,也并未感受到任何危险的气息,这才放下心来,转而看向面前,雷电传来的方向。
就见天劫不知何时已然坐起身,掌心拖起一团银白的电光,满脸敌意地看向那年轻小书生,
“谁让你抱我哥的腰的?”
那年轻书生懵懵地看向天劫,又转而看向灵泽,接着恍然大悟道:
“啊,你们,你们是从玄天宗过来的,南烛真君的徒弟们?”
能知道南烛真君介绍他们过来的,必定是无涯书院内院的弟子了。
灵泽向对方恭敬作揖,报了三人的家门。
那小弟子立即笑起来,“有朋自远方来!”抬手指着前方山顶,“走走,我领你们去我们书院!”
三人跟着那小弟子进去,顺利敲开书院大门。
无涯书院环境清幽雅致,外院修建了大量亭台楼榭,不时传来鸟语虫鸣,走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宁静的气息。
那小弟子只领三人走到一处山石景观边上,指着其中一条羊肠小径,道: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我们书院的蓬荜堂了,院长在那里等几位过去。”
灵泽谢过那年轻小书生,和天劫萧逸一道踏上那条小路。
穿过嶙峋的山石景观,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花园。
那花园里栽种的,并非一般文人墨客喜欢的梅兰竹菊,或者海棠之类的观赏花卉,而是一种很少在书院里能看到的,一簇一簇生长着的小白花,乍一看有点像绣球花,又比绣球花低调很多。
这是……
“这是什么花?”
萧逸看着两旁的白色花簇,低声问了句。
“韭菜花。”
灵泽回。
萧逸:“……”
“书院里为什么要种韭菜花,这么接地气?”
灵泽耸耸肩,“不知道,或许是觉得好看还能吃,实用?”
天劫原本看到那小白花,想去摘两棵嚼了尝尝的,听到他哥说是韭菜花,瞬间没了兴趣——他乾坤袋里那韭菜精都泛滥了。
穿过那韭菜花园,一间两层小楼映入眼帘,门前写着四个大字——紫气东来。
门前有小书生看到三人过来,立即热情地迎上去,将人领进楼内。
无涯书院院长已经坐在会客堂里,等着三人了。
院长看起来约摸四十多岁,身材高瘦,留着灰白的山羊胡,乍一看和云舒长老有些神似。
在院长边上,此时正站着个女弟子,看起来十多岁的样子,脸颊红扑扑的,还微微有些喘,像是刚从外边跑了一圈,刚回来似的。
“田院长。”
灵泽和萧逸向院长恭敬行礼。
天劫从不向任何人跪拜行礼,此时直挺挺站着没动,但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田院长身边那女弟子,眉宇之间,满是敌意。
田院长客气地看座上茶,灵泽直接开门见山,讲明了来意。
田院长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容,捋着胡须,说:“自然可以,麻烦灵泽小道友,将你师父的书信,和租借令牌,交给老夫看看?”
灵泽应了声,手探入腰间乾坤袋里,摸索了一阵,笑容僵住,
“刚才在山脚下,明明还在的……”
怎么会突然丢了?
田院长笑容依旧,缓缓道:“怎么了,小道友?”
“我……”
啪!
灵泽话音未落,一道银白的电光闪现,直直地朝着田院长身边那女弟子而去。
田院长挥动手臂,顷刻间从掌心调出一支玉笔,笔尖挥动,为自己的弟子将那雷电挡下来。
“来者是客,我们以礼相待,你们却突然对我的学生动手,这是要做什么?”
田院长横眉冷竖,看向掌心托着电光的少年。
天劫丝毫没有要收回雷电的意思,扬起下巴,睥睨着那师徒二人,
“你那学生做了什么好事,你怎么不问问她!”
第147章 第147章
田院长听到少年的话, 并未顺着对方的意思去询问自己身边的女弟子,他甚至不曾转头多看一眼那女弟子,而是将视线缓缓从天劫脸上, 挪到灵泽脸上去,
“这是何意?”
田院话语中充满质问的语气, 抬手指着少年掌心托着的雷电, 看向灵泽的目光仿佛在说:管管你这个师弟。
灵泽却并未出言制止少年在别人的地界随便放电的行为,而是将目光放在田院长身边的女弟子身上,陷入沉思。
僵持片刻, 迟迟没有等到灵泽的表态,田院长眉眼间布满阴翳,
“三位,既是来求借警幻天书的, 介绍书信和求借令牌拿不出来也就罢了, 还反过来动手打我书院的人?如此行径, 是否应当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灵泽又盯着那女弟子看了一阵,明白过来——
这女弟子, 恐怕就是刚才在山脚下,误闯入他的防御法阵里,又领着他们来到这书院的那个年轻小弟子。
刚才在书院外头的那副男弟子的模样,显然只是她的伪装罢了。
她这套伪装, 十分厉害, 骗过了灵泽, 骗过了萧逸, 可是, 却无论如何,没办法骗过堂堂九天雷劫的双眼。
天劫应当是刚才在书院外头的时候就已经透过这女弟子的伪装, 看到了她的本来样貌,所以才会在刚进入这蓬荜堂,第一眼看到那女弟子的时候,目光中就充满了敌意。
想通了这一层,那灵泽丢了的介绍书信和租借令牌,到底是被谁偷了,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就难怪天劫在意识到灵泽的东西被偷之后,第一时间会放出雷电,对那女弟子发难。
想通这一层,灵泽看向田院长,先笑着向对方作揖,又说:
“田院长,是这样,我们刚才在过来的路上,刚好和您的这位女学生遇上了,那时候这位女学生刻意隐藏了气息和长相,以男弟子的模样出现,领着我们过来书院,之后就离开了。
“而就在这位女弟子出现之后,我乾坤袋里的介绍书信和租借令牌,就不见了。
“所以,我师弟的意思,是想要问问这位道友,是否知道我们的东西现在何处?”
灵泽讲完,田院长的双眼微微眯缝起来,
“你在怀疑,是我的学生偷了你的东西?”
“晚辈只是陈述事实,剩下的……”
灵泽看向田院长身边的女弟子,剩下的话,没有直接挑明。
田院长目光阴沉,此时终于侧头看向身边的学生,
“雪君,他们说的,可有此时?”
叫雪君的女弟子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散去,被灵泽直直地看过来,眼底有慌乱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她收回视线,目光和自己的院长对上,慌乱的神色很快便散去了,重新挺起胸膛,替自己辩解道:
“弟子刚才天色微亮的时候,确实无意之间闯入到这几位道友的法阵中,但那是弟子在山下晨读的时候被藤蔓绊倒,不小心跌进去的。
“弟子后来还好心给他们带路,领他们来书院了。
“没想到他们非但不感谢我的帮助,还污蔑我偷了他们的东西!”
“既然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伪装成男弟子?难道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对方辩解的话刚讲完,萧逸质问的话便紧接着抛出来。
雪君被噎住,支支吾吾说:“我、我、我平日就喜欢扮做男弟子模样,这有什么奇怪!
“我一介女流,在外行走时多有不便,换成男子样貌,这样也要被怀疑吗?”
萧逸却不买账,只是抱着手臂,侧头看她,“你刚才不是说自己只是在山脚下晨读?在自家书院的山下晨读,也算在外行走?”
雪君涨红了脸,正要再开口替自己辩解,这时田院长道:“雪君平时就是在书院内行走时,也惯常会换作男子的样貌,这一点,为师可以作证。”
萧逸仍旧咄咄逼人,“就算这样,也不能洗脱——”
“——好了!”田院长这时高声打断道,“此事,没有证据,难以下定论。
“我虽然不会偏袒自己的学生,可更不希望她平白被诬陷。
“三位小道友,不如先在我院暂住,再找一找自己遗落的东西。
“至于雪君,我自会再查处,若果真是她所为,必定给三位一个交代,绝不姑息!
“三位,意向如何?”
田院长说罢,来回看着面前的三个年轻面孔。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好,就依田院长所言。”
天劫和灵泽同时开口,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回答。
天劫拧着眉,看向灵泽,“哥……”
灵泽这时却已经站起身,向田院长师生行礼,领着天劫和萧逸告退。
三人被安排在客房,天劫满脸不服气:
“分明是那女弟子偷了我们的东西,你为何要同意离开,为何不找那女弟子讨回来?”
萧逸也帮腔说:“我们现在这样离开了,岂不是给了她销毁证据的机会?”
灵泽却摇头说:“她不需要销毁证据,我们也不可能找她讨回东西的。”
“为什么?”
“怎么讨不回来?”
灵泽有些无奈,“那女弟子,恐怕是受她师父支使,才偷了我们的东西。
“这种情况,我们据理力争有什么用?田院长不可能追究她的责任,更不可能要她把东西还给我们的。”
“受她师父支使?”
萧逸和天劫都是满脸差异,“你是说,是无涯书院那位院长想要偷我们的东西?”
灵泽点头,“从气息来看,那女弟子的境界应该在金丹期,这样境界的修士,按说在靠近我们的时候,气息很容易就能被我发现的,可是为什么在山下的时候,她能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我背后去?
“而且,哪怕她是元婴期甚至更高境界,刚才在蓬荜堂不过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她也不可能在我全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破我的防御结界的——
“我的法阵师承南烛真君,我对自己打造的结界有信心,除非是我们掌门或者无涯书院院长这个境界的修士帮忙,否则,她绝不可能那样无声无息地突破我的防御结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偷那些东西的动机——
“我师父的书信和那租借令牌,除了可以拿来帮我们借用那警幻天书之外,根本毫无用处。书信和令牌上都注明了我们的姓名和气息,哪怕偷了,其他人也不可能拿去借用那警幻天书的。也就是说,对于那偷盗者来说,这两样东西,根本只是一张废纸和一块破铜烂铁罢了。
“如果是看中我的法器,那已经摸到乾坤袋了,为什么不偷我师兄师姐给我的那几个至臻法器,却要偷那两样东西?
“这根本讲不通。除非,她是帮其他人偷的。
“如此一来,田院长那明显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也就解释的通了。”
天劫闻言,拧着眉看灵泽,“可是,那老家伙又为什么要偷我们的东西?”
到这时,萧逸已经明白过来,顺着灵泽的思路,回:“因为,他不想让我们用那警幻天书。”
“不想让我们用?”天劫不明白,“不是说那天书可以一直重复用很多次的,给我们用了,他能有什么损失?”
灵泽耸耸肩。他现在也不过就想到这一层的,至于田院长为什么不想让他们用那警幻天书……
“要想办法打听打听,这警幻天书最近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突然不愿意给书院外的修士借用了。”
灵泽话音刚落,乾坤袋里金色光芒一闪而过——疯爷爷给他递了一张传声符过来。
传声符是从天山山顶上的天机阁千里迢迢送过来的,里面只有简单一句话——
[算出来了,那泉,不知道被哪个不知好歹的,用了个极巧妙的乾坤挪移术法,竟然给放进你们要找的那本书里去了!]
听到这里,灵泽三人面面相觑。
看起来,田院长的动机,迎刃而解了——
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将无涯书院的那至臻法器墨染清泉,藏进了另一个至臻法器警幻天书里,而为了防止书院之外的其他修士在那天书里接触到墨染清泉,他们便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迂回地阻止其他修士使用警幻天书。
意识到这一点,萧逸冷哼一声,“警幻天书出了问题,不方便借用,直接告诉我们一声不就好了,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地演这一出戏?
“这帮书生,未免也太要面子了些。”
正说着,就见灵泽乾坤袋里又来了一张传声符,还是疯爷爷发过来的——
[对了,你们几个,如果要进那书里找那泉,无比要当心些,那书里的幻境,诡谲多变,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损伤神识。]
萧逸有些无奈地说:“我们现在根本连那书的影子都见不到,遑论进书里去找那泉呢?”
他刚说完,一个年轻的小书生探头探脑地,悄悄摸进来。
三人一眼认出了那书生——是之前五门联考的时候,凭借一个“屎”字,“力压”灵小天和萧逸,成为倒数第三名晋级的考生,许青云。
许青云听说三人要过来,便迫不及待想要和他们见面了,之前联考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灵小天和萧逸强行输给他,以他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晋级的,因而他满怀感激,一定要来当面感谢两人。
“按说你们刚过来,我不应该这么急着叨扰的,可是我明天就要跟着师兄师姐们进去那天书……不是……是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怕等我回来了,你们已经打道回府了,这才急着过来,想当面谢谢你们。”
许青云说着,朝着对面拱手,深深一礼,口中讲着大恩不言谢,往后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他许青云必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灵泽站在一边,听到小书生的话,唇角缓缓地勾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向身边的两人。
天劫萧逸和灵泽的目光对上,相视一笑。
他们同时看向那小书生,道:
“我们倒是确实有一事,想要请许小道友帮忙。”
第148章 第148章
无涯书院的至臻法器, 警幻天书,放在书院的藏书阁顶层。
一走进那宽敞的顶楼房间,一本悬浮于空中的巨大书本, 立即映入眼帘。
那书本朝两侧摊开, 周边有五彩的光泽浮动着, 那是充沛的灵力汇聚形成的景象。
在书册正下方, 左右两边,分别站着两个守书童子。
许青云和其他几个刚加入书院不久的年轻小书生一起,被师兄带着, 走进那充满书页清香的房间。
“待会一个一个排好队,不要拥挤,”领头的师兄压低声音,做着讲解, “先做测试, 确定气息和灵力没问题, 再进入天书,知道吗?”
年轻书生们纷纷点头应着。
那领头的师兄继续说:
“记住, 你们这次进去,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找到那泉,寻物法阵教给你们了, 务必牢记在心。
“这天书里头的世界变幻莫测, 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着想, 每个人在里面待的时间, 绝不能超过一盏茶, 明白吗?
“到了时间守书童子会自动关闭天书,如果遇到任何危险, 立即摇动你们手腕上的银铃,通知守书童子放你们出来,知道了吗?”
那师兄事无巨细,一一向小弟子们确认着。
虽然没有明确说他们要找的那所谓的“泉”到底是什么,可是许青云知道,那是无涯书院最近遗失的至臻法器——墨染清泉。
这件事田院长不想声张,所以安排学生领他们这一群资历尚浅的小弟子,进入天书幻境中,试图悄悄将遗失的宝贝找到,带出来。
之所以用他们这些没经验又修为低微的小弟子去寻物,是因为之前安排资历老境界高的弟子进去,都失败了,而且神识受到不小的损伤——
那遗失的墨染清泉,对那警幻天书产生了十分霸道的灵力操控。警幻天书为了护住墨染清泉不被夺走,试图攻击进入其中的弟子。
警幻天书原本是十分温和的法器,它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攻击修士的术法或法阵,但是它保留了曾经使用过它的修士,残存在它书册中的记忆。
并且成功利用这些修士自己的记忆,对修士的心境和神识,造成很大的损伤。
试图进去巡回法器的弟子,不论境界高低,最终都铩羽而归。
甚至,因为是利用修士自己的记忆对他们的神识造成伤害,最后受伤最严重的,反倒是境界最高的几个资深弟子。
如此一来,田院长和几位副院长合计一番,最终决定改用许青云这样刚入门,又从未接触过那天书的年轻弟子。
许青云排在队伍第三个,他缩着脑袋,垂着眼,神色慌张。
好在过来的都是没经验的年轻小书生,对于刚一入门就要接受这种资深弟子才会遇到的考验,都感到十分忐忑不安,因而许青云的惊慌神色,便显得并不突兀了——
虽然他心慌的原因,和其他弟子不尽相同。
“可以过来做气息和灵力的测试了。”
守书童子对排在队伍最前头的小书生说。
那小书生战战兢兢走上前去,将掌心朝下,按在那守书童子托在手里的一本摊开的书本上。
从那书本上,立即有金光闪现,紧接着,无数大小不一的金色文字飞出来,将那小书生团团围住。
“可以了,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请上前去叩问天书。”
那小书生颤巍巍应了声好,慢悠悠往那悬浮在空中的书册上爬,爬了两下,脚下不稳,竟然又跌落下来。
守书童子有些无奈,调动灵力,托了小书生一把,帮助对方成功登上那展开的书页中央。
小弟子将自己的灵力从那书缝中注入进去,书页上金光闪烁,紧接着,巨大的书本合拢起来,将那书生整个包裹进去。
藏书阁里一时之间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视注视着头顶的书册。
一盏茶之后,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打破了沉寂。
守书童子立即将书册重新打开。
上面的年轻小书生立即双脚瘫软,从书册上滑落,跌坐在地上。
许青云知道,那警幻天书中,展现的是使用者的一段记忆,就像梦境一样,那幻境中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并不相同。
虽然在他们看来,那年轻书生只进去了一盏茶时间,可是实际上,他很可能已经在那幻境里经历了好几天,甚至数月。
领头的师兄和两个守书童子这时一起迎上去,询问那小书生可有线索。
小书生赧然垂眼,缓缓地摇头。他面色苍白,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师兄和守书童子不再为难他,安排他尽快去隔壁自家书院开设的医馆检查一下。
“下一个。”
守书童子很快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第二个书生和第一个一样,也在一盏茶之后出来,一副虚脱的模样,一无所获。
很快轮到许青云。
被那守书童子喊到名字的时候,许青云浑身一抖,往前走的时候险些绊到自己的脚后跟。
那守书童子盯着他,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将掌心放在那测试气息和灵力的书页上时,许青云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凝结成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至脚尖,离得近了,甚至能听到他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两个守书童子见状,面面相觑——
多年测试气息和灵力的经验让他们很快意识到,这年轻小书生很可能心里有鬼。
他们多留了个心眼。
果然,就见那书页上飞出的一个个金字眼看着快要将许青云完全包裹住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掌心攥住了自己腰间的乾坤袋……
“等一下!”
守书童子一抬手,将测试打断了。
“怎、怎么了?”
许青云惨白着脸问。
守书童子抬手指着对方腰间的乾坤袋,
“这乾坤袋取下来,放在书页上,先单独做一遍检测。”
许青云脸色仍旧很苍白,颤巍巍把乾坤袋解下来,小心地放在面前书页上。
大小不一的金字将乾坤袋围拢起来,很快查探出里头的气息——是一只萝卜精,和一根韭菜精。
两个守书童子都有些诧异,“这……是你的灵宠灵植?”
“啊……是……这个……不能带进去么?”
许青云陪着小心问。
其中一个守书童子将那乾坤袋恭恭敬敬地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去。
另一个守书童子朝许青云笑着摇头,
“不能带灵植灵宠进去,你的乾坤袋,我们先替你保管了。”
无涯书院的弟子,对所有和韭菜相关的灵植和法器,都是极为崇敬的。
就像天龙寺将红腹锦鲤看做自己的祥瑞一样,无涯书院对韭菜花,有着异样的情怀。
因而在得知许青云竟然有一根韭菜精之后,两个童子的态度立即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为难许青云,为他简单做了灵力的测试,很快便放人去叩问那警幻天书了。
许青云站在那摊开的巨大书页上,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进去。
眼看着书页从两侧收拢,将他彻底包裹住,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中,许青云心头的一颗大石头终于放下去。
他长长地出一口气,抬起袖口,将提前藏在里头的另一个乾坤袋取出来,从里面将灵泽、萧逸、灵小天都放出来。
“太好了,过关了。”
许青云一下瘫倒在黑暗中,抹着额头上的汗,一副已经完成任务交差的模样。
灵泽笑着向对方道谢。
其实许青云刚才根本不必那么惶恐,灵泽和萧逸有那蛊虫壳帮忙掩藏气息,天劫的境界深不可测,他们的气息和灵力,那守书童子手中的法器,根本探测不出来的。
但这些灵泽没办法向他解释,最终只能再三感谢他的帮助。
许青云摆摆手,“举手之劳——啊!”
话音未落,他忽而发出一声惨叫,接着身影倏然消失在黑暗中。
那叫声拖长的尾音听起来越来越远,像是坠落入了深渊一般。
“他进入自己记忆的幻境中了。”
萧逸看了看许青云身影消失的方向,又抬头看向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们应该也很快……”
萧逸的话音未落,身影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天劫见状,上前一步,想要去牵灵泽的手,
“哥,我们一起……”
然而他伸出去的手未能够到灵泽的袖口,身影也顷刻之间消失不见了。
灵泽独自站在黑暗中,转了一圈,将周围扫视一遍,眉头拧起来。
为什么他没有进入自己的记忆中?
刚才那警幻天书合上的时候,他分明也和其他人一样,将自己的灵力成功渡入这法器中了。
怎么其他人都成功开启了幻境,唯独他被留下来?
灵泽抬起手,从指尖重新逼出一缕带着自己灵力的纯阴水,朝着黑暗中送出去。
下一刻,那水柱又倒流回来,重新进入他指尖。
灵泽:……
他被退货了?这天书不要他的纯阴水?为什么?
他又从掌心逼出一把寒冰剑来,朝着黑暗横劈出去。
剑刃不知触到什么,被挡了下来。
紧接着,耳边传来呼啸风声,有什么东西朝着他而来,他抬起手掌,想要去挡,那些细碎的东西却很快从指缝中溜走。
是沙。
漫天的黄沙,朝着他迎面扑来……
灵泽眯起眼,周遭的黑暗一点点褪去,昏黄的光亮慢慢透过来。
视线逐渐清晰。
灵泽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黄土地上。
他朝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一间官府赈灾的粥铺,铺子外面饥肠辘辘的灾民大排长龙。
队伍的末尾,坠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
这是……他的那一段被抹除的记忆?
第149章 第149章
灵泽眯缝着眼睛, 视线穿过漫天的黄沙,精准地找到队伍最末尾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快步走到对方身边去, 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孩子看。
这个瘦弱的小男孩……是那么熟悉, 可他无论如何, 都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仿佛隔着一层窗户纸在偷窥,不管他怎样努力去回想,都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却怎么也无法看清细节。
灵泽知道,这是他的记忆被抹除的后果,那些回忆,他越想回想起来, 就越难以看清。
灵泽不再去回想, 只默默跟着那小男孩一路往粥铺靠近。
灵泽仿佛一道幽魂, 那小男孩看不到他,周围的其他人也看不到他。
小男孩排队的时候, 神情瑟缩,始终埋着头,像是生怕被其他人看清他的长相似的。
排队的这一路上,他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长相, 看起来, 他应该是经常被人盯梢, 所以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 很熟练。
直到小男孩排到粥铺的摊位边上,成功拿到了一个馒头, 许是实在太开心了,他一时忘了继续隐藏自己,而就在他将馒头塞进胸口的衣服里面之后,立即有几个灾民围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他一脚踢倒在地上。
灵泽就站在小男孩旁边,见状,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拉对方,手臂穿过小男孩的身体,才想起来自己并不在这个世界。
紧接着,围上来的灾民开始对小男孩拳打脚踢、肆意谩骂。
灵泽看得揪心,却毫无办法。
这时,一道身影穿过灵泽,冲上前来。
那身影并不比那小男孩高多少,也是瘦弱到皮包骨,但他拼尽全身力气,挤开人群,扑到跪趴在地上的小男孩身上,将他紧紧地抱住,口中闷闷地喊着:
“你们别打我弟弟,别打他……”
一瞬间,灵泽心痛的厉害,头也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凿穿他的头骨似的。
灵泽抬起手,用力按住额头,努力甩了甩脑袋。
是谁……
那小男孩是谁?他的哥哥……又是谁?
眼前的画面开始土崩瓦解,周遭重新陷入黑暗。
灵泽的心口剧烈地跳动着,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压下头痛和胸闷带来的不适感觉,在黑暗中缓步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一点点消散,满天的风沙再次将他裹挟。
依旧是大旱的天气,依旧是灾民遍野,但灵泽已经不再站在那夯实的泥土地上,面前看不到那施粥的铺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逼仄的小巷子,和巷子最深处,一处随意拢起来的干草堆。
在那干草堆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是刚才挨打的那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瘦弱了,浑身泛着异样的红,应该是在发高烧。
他爬在地上,一只手臂朝前伸出去,捏住一块碎裂的瓷碗的碎片。
在他面前,站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那青年一脚踩在小男孩的手背上,脚底用力左右碾动,直到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那小男孩掌心的皮肉,鲜红的血水顺着地面,蜿蜒流出。
“是你这个百年不遇的大灾星降世,吸走了我们镇上的全部雨水和气运,你有什么资格喝我给你的肉汤?”
那青年龇牙咧嘴地,从齿缝中漏出几句话。
爬在地上的男孩,原本垂着头,一心只想要把那碎瓷片捡到怀里去,留住那仅剩的一口肉汤,听到青年的话,他不再继续做那徒劳的举动。
小男孩的视线,从面前的碎瓷片上,缓缓地挪到青年腰间的水囊,再越过青年华丽的衣袍,最后落在青年脖颈处突突跳动的脉搏上。
小男孩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仿佛一缕黑云,遮蔽住夜空中的圆月。
那是……杀意。
灵泽的心头一沉,双唇翕张,想要开口,最终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又闭上嘴。
欻——!
小男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那碎瓷片,猛地抽出来,挥舞着手臂,直直地扎向那青年的脖颈处。
青年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出手反抗,吓得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瞪圆了双眼,任由那锋利的瓷片戳向自己。
“不要!”
一道身影冲上前来,撞在小男孩身上,与他缠在一起,往远处滚了两圈。
是那小男孩的哥哥。
为了阻止小男孩杀人,哥哥死死攥住小男孩的手腕,任由小男孩压在他身上。
小男孩双目猩红,看着身下的人,用嘶哑的声线,问对方:
“哥,他们欺我侮我,我为何不能杀他?”
砰!
仿佛一记闷锤,砸在灵泽头顶,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从身体里砸出去。
灵泽踉跄着后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
这个问题,他曾经听到过……
是在天龙寺,那小沙弥程丹赤渡心魔劫的时候,灵泽在阻止他的时候,听到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不,不止那时候。
在更早的时候,灵泽也听到过这句话。
那是一段被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灵泽的呼吸急促,他重新抬起头,看向压在哥哥身上的那小男孩。
小男孩猩红的双眼中,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逐渐被黑色的阴霾笼罩住,仿佛一滴墨浸入清水中,迅速弥散开。
他要入魔了。
是心魔。
哥哥眼睁睁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弟弟的双眼逐渐变得混浊,绝望中,他松开弟弟的手腕,任由对方将那碎瓷片刺入自己胸口。
他张开双臂,将弟弟紧紧抱进自己怀中,胸口蔓延出来的红色血水,洇湿弟弟的衣襟。
哥哥全然不在意,他不顾弟弟的挣扎,手臂似铁钳箍住对方,在对方耳边低语,
“阿液,放手……”
轰的一声,灵泽的脑海中炸开了。
像星星之火,落入暗夜中的荒野,一瞬间,将灵泽脑海深处,那原本晦暗不明的记忆,尽数照得透亮。
阿液……
玄液……
是了,他曾经有个弟弟,叫玄液。
去到玄天宗,成为内门弟子之前,他虽然过得辛苦,却并非孤身一人。
他和弟弟相依为命,那时候,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羁绊,是对方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他们明明相互承诺,无论如何,都会一起走下去,绝不放手。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把自己的弟弟丢了,甚至忘得一干二净……
灵泽赶到窒息,胸口又闷又痛。
他眼眶发烫,视线逐渐模糊了,有一滴温热从眼角落下去,又被一根手指轻轻擦去。
刷!
灵泽下意识调动体内灵力,汇聚于手中寒冰剑上,朝前刺出去。
眼前的画面消失,他重新陷入黑暗中,再睁开眼,他回到那警幻天书的世界中。
萧逸站在他面前,一手伸出来,帮他擦拭眼角的泪,一手横在自己胸前,用一张纯阴水形成的护盾,挡住灵泽刺向他的那一剑。
灵泽的目光,从萧逸胸前的那张透明的护盾,缓缓地往上挪,最后落在对方近在咫尺的脸上。
一样的水灵根,一样的纯阴水,一样的招式,一样的眉眼……
灵泽喉头哽咽,许久之后,哑着嗓子开口,
“你是……玄液?”
萧逸笑了,唇角勾起来,眼角往下弯,轻轻喊他:
“哥。”
咔。
萧逸胸前的护盾被灵泽的寒冰剑斩碎。
灵泽慌张收起灵力,收回那寒冰剑。
回想到自己陷入记忆环境之前,他的寒冰剑在黑暗中戳刺出去的情形。
灵泽意识到,他那时候应该是无意间将剑刃触碰到萧逸,意外进入了萧逸的记忆。
他仍旧不知道为什么这警幻天书会排斥他的灵力,拒绝帮他开启过去的记忆。但他现在可以确定,萧逸的记忆,就是他的过去。
灵泽的内心翻江倒海,万千问题涌上来,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仍旧陷在刚才那记忆的幻境中,情绪一时之间没有抽离出来。
想到刚才幻境中,年幼的玄液压在他身上,眼底一片混浊,陷入心魔劫中的模样,灵泽的心便被揪住,他看向萧逸,问:
“那天,你动了杀心,生了心魔?”
萧逸点头,“是。”
“……后来呢?”
萧逸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
灵泽眉心微蹙,“不知道?”
萧逸直言:“那之后的记忆,于我而言,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
不是像灵泽这样,记忆被尘封起来,而是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全然的空白。
为什么?
轰——!
远处雷声乍起。
刺目的银白色电光,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
灵泽和萧逸同时转头,朝着雷电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是天雷。”
轰——!
又是一声巨响,震得他们脚下的地面都跟着激荡。
“……小天?”
灵泽刚吐出一个名字,忽而眼前再次陷入黑暗,紧接着,身体开始极速下坠。
眼前天旋地转,他想要捉住什么,可周围是一片虚空,什么也抓不住。
这样极速下坠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灵泽的意识慢慢地消散,陷入了梦境中。
再睁开眼,他回到了那漫天黄沙飞舞的巷子口,他重新躺在那干草堆上,身边仍旧跪着那个瘦弱的小男孩。
只是这一次,和之前不同。
因为那小男孩伸出手,粗糙又冰凉的小手,托起灵泽的脸颊,轻声喊他:
“哥,你醒了?”
第150章 第150章
灵泽模糊的视线, 逐渐变得清晰,记忆中那张清瘦秀气的脸,浮现在眼前。
“……阿液?”
灵泽缓缓开口, 声音嘶哑。
他艰难地吞咽一下, 发现喉咙干涩, 像是有刀片卡在嗓子里, 疼得厉害。
“哥,你终于醒了。”
男孩朝他露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笑。
男孩笑起来时,双眼会向下弯成月牙的形状, 唇角隐约有两个很浅的酒窝,两颗小小的虎牙露出来,很好看。
灵泽怔怔回望着对方,愣了片刻。
这个笑容, 和灵泽记忆中, 玄液的笑, 并不一样。
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所致,玄液偶尔流露出的笑容, 往往都是克制而畏缩的,可面前这副笑脸,却是张扬又恣意的。
灵泽慌神的时候,玄液抬起手, 用力按在他额头上。
“退烧了, 这药果然管用。哥, 你趁着这粥还热着, 把剩下的药喝了。”
玄液低声说着。
灵泽的视线垂下来, 看到手边的地面上,摆着一个粥碗, 和一袋拆开的药包。
“你……从哪里弄得粥和药?”
“有个大户人家,看我们可怜,施舍的。”
玄液回得坦荡,灵泽听得却是眉心轻蹙起来。
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况,不被其他人谩骂殴打都是好的,为什么有大户人家愿意施舍粥药?
想到玄液之前因为那一碗肉汤入魔的情形,灵泽满心忧虑,不敢贸然去接那粥碗。
玄液却满不在乎地用力把粥碗往灵泽怀里塞,动作有些急,汤汁都泼洒出来。
灵泽慌张将粥碗接下来,紧接着嘴里就被塞满晒干的药草,苦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激得灵泽口水疯狂分泌出来。
已经吃进嘴里,再吐出来太浪费了,灵泽只得送了一口粥,将药草吞进肚子里,看向玄液。
这药草是要熬成汤汁喝的,哪有人直接吞服的,而且看刚才这小孩用力拍他的额头,给他塞粥碗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病人。
玄液年纪小,确实不会照顾人,可是以前好像也没有这么毛手毛脚的……
虽说这样腹诽着,可看着玄液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不再泛红的皮肤,还有包扎好的手掌,知道他们兄弟二人算是熬过了之前那一劫。
灵泽在心中松口气,准备找个机会,向那施舍粥药的大户人家好好道谢。
然而寻了两日,没寻到那好心的人家,却撞上了冤家路窄的另一个高门大户。
玄液站在那座朱红漆的大门前头,死死盯着从门后走出来的青年,眼中满涨的,却是怒意,和杀心。
那青年,就是之前拿肉汤凌辱玄液的人。
如今玄液掌心的皮肉尚未愈合,他们兄弟二人仍旧在饿死的边缘徘徊,对方却像无事发生一般,领着几个下人,走走晃晃,一只手中随意地拋玩着干果糕点,另一只手捏着酒壶,壶里的酒水洒得满地都是。
一群人一路笑骂,招摇过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凭什么?
玄液牙关紧咬,双手握成拳,带着满腔怒意,迈步朝那青年冲去。
刚走了两步,手臂被人用力攥住,扯了回去。
玄液踉跄着退回来,看到灵泽冷着脸站在他面前。
“哥,你还要拦我?”
“阿液,你要一错再错?”
两人的话同时讲出口,又同时沉默了。
僵持片刻,灵泽扯着对方手腕转身,“跟我回去……”
“我不!”玄液拱着背,用力往后退,“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们作恶多端,合该遭受天罚!”
灵泽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弟弟,“……天罚?你当自己是谁?天道?天劫?就算有天罚,也轮不到你来给。”
啪!
话音未落,原本一个砖块飞过来,直直地砸向玄液的后脑勺。
灵泽吓得慌张冲上前,将玄液护在自己身前。
那砖块擦着灵泽肩头而过,打在泥土地上,形成一个不小的凹坑。
丟砖头的青年仰着下巴,缓步往兄弟二人靠近过来,
“哟,这不是那小灾星么?我上次大人大量,当你们两个一马,你们还不知死活,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这么想死,我成全你们,替天除害!
“都抄家伙,一起上!”
眼看着那青年背后的打手纷纷从腰间拔出棍棒,气势汹汹围拢过来,灵泽下意识挡在玄液身前。
玄液这时却绕开灵泽,走上前来,转而将对方护在身后,
“哥,我今日替天行道,灭了他们!”
玄液说着,高举起手臂,掌心向上,仿佛要从那里托起一团什么似的。
然而他手掌在空中举了许久,掌心却迟迟没有动静。
玄液眉头拧起来,迷茫地看向自己那包裹着纱布的手掌。
“哈哈哈哈!”
“蠢货,故弄玄虚,吓唬谁呢?”
“你装模作样的抬手,老子以为你学了什么邪魔外道的法术呢!”
“别跟他们废话了,一起上,打死这两个天煞孤星!”
眼看着一群人一拥而上,灵泽慌张地上前,抱住玄液,扑倒下去,将他紧紧护在身前。
棍棒噼噼啪啪落下来。
玄液听到他哥身上皮肉被打的闷响,肋骨断裂的声音,还有喉咙里漏出来的哼声。
玄液看到血水从他哥嘴角一点点滴落下来,砸在他脸颊上,仿佛血泪,从他眼角滑落下去。
玄液身体挣动两下,想要挣脱灵泽的怀抱,却被对方更紧地抱住,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灵泽抱住他,一手护住他的脑袋,安抚性地揉一揉,在他耳边很轻地低语:
“没事,别怕,我们不还手,他们打累了,自然会走。”
玄液仰面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灰茫茫的远天,任由血水将视线模糊,将那天空染成一片红。
他又发起了高烧。
他的这副身子,实在很不争气,每每到了这种时候,胸中憋着一口浊气,郁结着,便会生病。
他以为自己和从前有所不同了。
他以为他可以帮他哥的。
可是兜兜转转,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他惹了麻烦,却要他哥替他承担,拳脚棍棒分明打在他哥身上,生病的却是他。
他躺在干草堆上,烧得意识模糊,看到他哥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每天进进出出,四处帮他求药求粥。
他费尽力气,举起手臂,放在眼前,混浊的阳光从指缝之间漏下来,打在他脸上。
为恶者横行人间,无辜者却要承受所有。
为何会有这样不公正的世道。
玄液的喉咙里,漏出一声哼笑,
“老爹,你睁开眼,看一看你造下的这片肮脏的世界……”
他低声呢喃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晚,灵泽一瘸一拐地回来时,手中不再空空。
他脸上挂着笑,跪在玄液身边,一手拿着水囊,一手捏住两根牛肉干,送到弟弟嘴边去,
“阿液,有好心的人家,送了肉干给我们,你吃一些……”
玄液很累了,根本没有力气吃东西,他也没有太大的求生欲,饥饿的感觉太痛苦了,他想要离开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再不要回来。
可是看到他哥的笑脸,他又舍不得离开了。
他哥不能没有他,就像他不能没有他哥一样。
他张开嘴,将那牛肉干吃下去,用力嚼碎,味同嚼蜡。
“好吃吗?”
灵泽问他。
玄液靠在他哥怀里,缓缓地摇头,“难吃。”
灵泽笑了,在他耳边说,“先将就着吃些,吃饱了,病才能好,等挨过这阵子,以后哥哥去那大饭店里学厨,做最好吃的牛肉干给你。”
玄液抬起手,朝灵泽伸出一根小拇指,“一言为定,你不要骗我。”
灵泽勾住对方的小拇指,“一言为定,不骗你。”
如此又挨了两日,玄液的病不见好转,但灵泽每天都会带回来两条牛肉干。
玄液不知道他哥从哪里弄的吃的,他也没精力问这些,只是努力维持住活下去的念头,让自己不要在哪一天永远睡过去,就已经耗费完玄液所有的心神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只能在心里数着牛肉干,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往后捱。
转机,出现在三天后的某个早晨。
灵泽像往常一样,一大早瘸着腿出“门”找吃的去了,玄液独自躺在干草堆上,仰头盯着风沙掩藏下的一轮混浊的太阳。
耳边传来脚步声,两个身影靠近过来,又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两人寻了个自认为隐蔽的位置,看着玄液的方向,窃窃私语。
他们的低语,尽数落在玄液耳中:
“师父,是他吗?”
“嗯。”
“我演算一卦,确认——”
“——不可。七世童的命格,并非你这般境界可以随意推演的,会遭反噬。”
“待到这一劫过去,他便修满,七生七世的怨怼和不甘?”
“是,唯有七世怨童,方能做阵眼,保我大阵万年不破。”
“好,弟子这就去将他——”
“——不,时候未到。”
玄液烧得意识模糊,那两人的对话,他听在耳中,他无法分辨出背后的含义。
七世怨童……是什么?
阵眼……又是什么?
他们……到底在讲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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