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
躲在暗处的两人的私语, 被靠近过来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
是灵泽,不知从哪里又拿了牛肉干和粥水回来,正满脸欣喜地往巷子口冲。
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师父, 这小孩……前世的怨怼之气, 比他弟弟更强……”
“嗯, 他是八世童。”
“……八世童?既然如此,何不取他做阵眼,怨气岂不更深?”
“不可。”
“为何?”
“只可取五世、七世、九世, 少一世,多一世,于大阵而言,效果都大打折扣。”
灵泽一瘸一拐地走到干草堆边上, 跪在玄液的身旁, 抬起瘦弱的手臂, 将他拖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又将粥碗递到他嘴边。
玄液烧得迷糊,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不放。
灵泽顺着对方的目光往那角落看过去,见那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阿液?”
玄液这时却收回视线, 摇摇头。
灵泽没有深究, 又将碗沿往玄液嘴边递近了些, “把粥喝了,还有这肉干吃了。”
玄液抬起手, 把牛肉干接下来,攥在手中,用烧到嘶哑的嗓子问:
“哥,你哪里来的肉干?”
头一天意外得了肉干也就罢了,他哥已经接连好几天都给他带粥和牛肉回来了。这在他们这个灾荒肆虐的村镇里,可是极为反常的。
“有好心的人家施舍的。”
灵泽含糊其辞地回一句。
玄液眉头拧起来,狐疑地看向他哥。
之前灵泽被他刺伤的时候,也有大户人家送了粥和药过来,帮他们兄弟二人挺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天。
现在他病倒了,又有人家出手相救……
很难相信这只是巧合。
对方究竟图什么?
灵泽被玄液一瞬不瞬地盯着,有些不自在地错开视线,将对方重新放回平躺的姿势,
“你先休息,我再去药铺问问。”
灵泽现在每天一大早瘸着腿出门找吃的,到了傍晚就会去药铺求掌柜施舍些药材给弟弟治病,只是一直没有求到过。
连年大旱,镇上的药铺大半都关了,还在开着的寥寥几家,远远地看到灵泽过来,都会像赶苍蝇似的将他赶开,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施舍药材给他。
灵泽自己之前生病时,玄液倒是弄到了些药材,说是某个大户人家施舍的。
灵泽大概能猜到,那施舍给玄液药材的人家,和施舍给他肉干的人家,是同一户。
所以,那天他站在那户人家的大门外,一手攥着对方给的肉干,一手抱着粥碗,垂着头,嗫嚅许久,最后朝着对方深深一礼:
“恩公,我弟……”
他刚开了个头,对方出言打断了他,
“孩子,我不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你不要拜我。”
施舍给他粥和肉干的,是个年纪约莫三十岁的妇人。那妇人缓缓叹息一声,继续道:
“我们自家库里的米粮,眼见着也要见底了。
“我不瞒你,三日后,我们全家便要搬迁,离开这里,再不回来了。”
灵泽怔怔地抬头望着对方,“恩公,你们……要走了?”
那妇人点头,“这地方,与人间炼狱无异,留下便只能等死。
“孩子,我先前与你说的,你若愿意,我们可以带你一起离开。”
灵泽咬着牙,摇头,放下粥碗,跪在那妇人面前,求道:
“恩公,我弟弟病得厉害,我不能丢下他,求您行行好,将先前施舍的药材,再施舍些给我,帮我弟弟治病,可以吗,求您。日后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那妇人叹息深重,摇头,“不是我不想帮,可你弟弟病在心神,而非肉|体,我这里的药材,根本治不了他的病。
“孩子,听我一句劝,你若肯随我一起离开,便还有一条生路,你若执意留下,你兄弟二人,便只有一起死,这一条路了。”
灵泽的额头磕在地上,紧紧咬住嘴唇,忍住眼眶里滚烫的泪水,摇头,
“我不走,就是死,我也不会抛下他。”
玄液躺在干草堆上,迷迷糊糊地,又感觉到两个身影靠近过来。
是一个妇人,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两人和先前那对师徒一样,躲在角落里,远远地观察着玄液。
“夫人,这孩子,大师算过了,身上怨气深重,而且已经入了魔,回天乏术了。”
“唉,这才多大的孩子,如何就能落得这般地步……”
“夫人,不光是这小的,就是那大的,也是满身的怨气,我们何必要收养那大的,惹得一身麻烦?”
“我知道。可是我那苦命的儿,从我肚腹中带出来的阴火啃噬神魂的问题,只有那孩子的至纯水灵根才能救。
“那孩子和他弟弟不同,怨气并未深重到无法可治,而且他神魂清明,没有入魔的迹象,他若肯跟我走,我自有办法压制住他体内的邪气,让他救我儿的性命。”
“可是,他不是说了,就是死,也要和他弟弟死在一起,我们如何能带的走他?”
“此事,我自有办法……”
玄液转过头,模糊的视线中,映出那两人离开的背影
第二天,那妇人举家搬迁。
两辆马车停在巷子口,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灵泽正要起身出门,看到那妇人从马车上缓步走下来,赶忙迎上去,喊声恩公。
妇人将旁边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介绍给灵泽,
“孩子,这是我曾经的同门师兄,之后弃儒从医,转投了药仙谷门下。
“你弟弟的情况,他师父药仙谷谷主可以帮忙医治。”
灵泽闻言,喜出望外,跪下来就朝那药仙谷的弟子叩头,求他救玄液一命。
那男修上前,将灵泽扶起来,又说玄液的神魂问题,需要他师父出手,所以要领玄液去药仙谷。
灵泽不疑有他,说自己陪弟弟一同前去。
那妇人却上前一步,道:“我们要去的老宅,与药仙谷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孩子,我求师兄帮你,并非一无所求。你如果想救你弟弟,之前我提的要求,须得答应我,你可愿意?”
灵泽闻言,眉头拧起来,闭口不言。
他不想跟弟弟分开。
可恩公帮了他这么多,甚至动用这么大的人情帮弟弟治病,他如果再拒绝,那便是不识好歹。
玄液这时撑着身子,手臂往前伸出去,握住灵泽的手,
“哥,你跟他们去吧,我去药仙谷治病,等治好了病,我去找你便是。”
“……当真?”
灵泽的视线在玄液和恩公之间徘徊。
几人莫名地统一口径,都说只是暂时分开,待到玄液病好了,自会让兄弟二人重逢。
灵泽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见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便放下心来,将自己身上的牛肉干一股脑塞进玄液怀里,说:
“阿液,你去了药仙谷,一定要记得给我发书信,报平安。我去了新地方,会想办法学做好吃的肉干,等你治好了病,来找我,我便做给你吃,啊?”
玄液将那牛肉干塞进怀里,眼眶发烫,哽咽得厉害,却忍住了,只朝灵泽扯出个笑来,将对方紧紧抱住,
“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灵泽的马车,在视野中逐渐消失不见,玄液躺在那干草堆里,双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他视线放空,低声呢喃:
“根本没有什么药仙谷,也没有人能治我的病,是吗?”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冷笑,“你倒聪明。我只是拿钱办事,帮他们演一场戏罢了。”
男人说罢,扯了扯袖口,拍了拍刚才不小心碰到玄液的地方,好像那里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最后离开前,他甩下一句话:
“天煞孤星,如今连你哥也不要你了,我如果是你,现在就赶紧去死,也算是为我们这一片的百姓积德行善了。”
说完,男人抬脚就要走,裤腿却被身后的男孩攥住了。
男人眉心皱起来,脚上用力一甩,把那“脏东西”踢开。
玄液已经不在乎对方这恶劣的态度了,没有了他哥,他活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也就不存在了,自然也就无心与其他人再计较什么。
只是,他还不能这样轻易地死去,
“帮我一件事。”
“哼!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也是帮你的雇主。”
男人不耐烦地咬着牙,“有屁快放。”
“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哥知道,我怕他……”
玄液咽了咽喉头,将剩下的半句话吞进肚子里,转而说:
“借我留声贝壳,我给他留下三十六封信,你让那个女人想办法,每个月发给他一封。
“三年内,都不要让他知道……我的死讯。”
玄液计划得天衣无缝。
他想,他死去三年之后,他哥应当已经放下了。
他默默地离开这人世间,换他哥一世康乐,很划算的买卖。
玄液录下那三十六封书信,之后缩在巷子口的角落里,不吃不喝,只将他哥给他的牛肉干的罐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笑着看向远方。
饥饿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他想,下一世,他再也不要挨饿了,他要做个小吃货,尝遍天下美食。
怀里的牛肉干发霉发烂了,玄液一口也舍不得吃,这是他哥给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他想,他很快就要像这牛肉干一样,烂在这里了吧。
真好啊,他哥不会看到他死前最狼狈的模样……
玄液自认为算无遗策,却百密一疏。
在他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他最想念、最牵挂、却又最不想看到的身影,跪在他面前,将他紧紧拥进怀里。
“哥……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第152章 第152章
灵泽跪在干草堆边上, 将那瘦弱到只剩一把骨头的小身躯,紧紧地拥进怀里。
他脸上糊满泪水,心痛到呼吸困难, 颤抖的双唇嗫嚅,
“为什么……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骗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太蠢、太笨、太天真, 他怎么会相信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天煞孤星的人们, 会突然转了性,愿意救他弟弟,他怎么能那样抛下玄液跟其他人走。
他是玄液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了啊!
玄液重新躺进灵泽的怀里, 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唇角扯出一个笑,轻声说:“可我还是没能成功骗到你啊……”
玄液算的很好,三十六封书信,三年, 他哥可以摆脱他这个灾星, 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可是, 他却没有想到,灵泽在收到第一封书信之后, 便猜到了这背后的谎言。
灵泽不顾那户人家的挽留,疯了一般冲回来。
可还是晚了。
怀里的小身躯,已然奄奄一息。
灵泽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生命像燃烬的蜡烛似的, 逐渐熄灭。
“哥, 我走以后, 你要好好活下去, 好不好?”
玄液已经看不到了, 双眼放空看着远方,努力感受着他哥怀抱里最后的一丝温暖。
灵泽将他紧紧扣进怀里, 像徒劳地想要挽留住指缝间流走的细沙。
这一次,他不再扮演那个好哥哥的角色——
他给予的那些温柔和无条件的爱护,都只是因为他想要玄液活下去,他想,只要活下去,他们就还有希望。
因着这一点微弱的希望,灵泽替玄液挡下那些拳脚棍棒,在玄液讲出那些辱骂天道的话时,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即使走到这一步,即使这世界从未善待过他们,灵泽都不曾有过一句怨言。
因为他还有玄液。
灵泽胸中藏着汪洋大海,玄液便是那定海神针。
只要神针不落,海便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可如今,灵泽心中这唯一一丝牵绊,也要熄灭了。
“你若离开,我如何独活?”
灵泽从齿缝中漏出这一句话来,他双目猩红,眼中已然尽是戾气。
玄液艰难地抬起手,指腹轻轻碰了碰灵泽泛红的眼尾。
他不想灵泽步他的后尘,可他已经无力再做什么了。
“阿泽,我爱你……”
玄液最后讲出这一句,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灵泽紧紧箍住怀里没了生气的身躯,仰起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
神针落下,海面掀起狂风骇浪。
玄液是对的。
他们从未做错过什么,为何却要遭受这些?
若天道不公,他又为何还要敬他、畏他!
灵泽猩红的双眼中,泛起浓重的黑雾。雾气像落入清水中的一滴墨,迅速将他的眼瞳染成漆黑一片。
[一切都是命数。]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放下执念,方成大道。]
一个接着一个的念头,在灵泽的脑海中涌现出来,最终都被他胸中的怒气打碎。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若是天要亡他,我便为他,反了这天!”
灵泽一声嘶吼,带起九天之上,海啸龙吟。
大旱四年的村镇,迎来一场滔天洪流。
洪水倒灌进村镇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要将这片腌臜的地方,冲洗得干干净净。
泼天的暴雨之中,村民们四处逃窜,逆着人流,一个身影朝灵泽靠近过来。
身穿灰袍的老人,缓缓地跪在兄弟二人面前,深深叹息,
“孩子,放下吧。
“这并非你的错,你不该背负这些。”
灵泽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灰袍老人,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瞳,仿佛深渊。
他入了魔,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回头。
灰袍老人摇头叹息,抬起一根手指,从指腹中,渡一缕庚金,入灵泽眉心。
仿若一张牢笼,将灵泽的记忆,和邪念,全部禁锢在神识最深处。
眼中的黑雾散去,灵泽恢复了普通孩童的模样,茫然看一眼空荡荡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面前的老人,
“你是谁?我为何在这里?”
老人朝他笑起来,“你可以叫我疯爷爷。”
老人哼哼唧唧站起来,朝灵泽伸出手,
“走吧,孩子,我领你去个安稳的地方。”
灵泽看向朝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掌,正犹豫着是否应该握上去,不知什么东西滚到脚边,碰到他细瘦的脚踝。
灵泽垂下头,看到了一罐腐臭的牛肉干。
他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鬼使神差地蹲下来,将罐子捡起来,抱在怀中,像抱着什么珍宝。
疯爷爷抬手牵住他另一只空着的小手,领着他缓步离开这条小巷子,离开这村镇,离开这片错乱的俗世。
在一老一小的身影从那小巷子口消失之后,滚出牛肉干罐子的地方,逐渐浮现出一个瘦到皮包骨的男孩的身影。
玄液一直躺在灵泽脚边,只是被一道障眼法挡住了罢了。
两个身影缓步走进巷子里,在男孩身边停下来。
“师父,时机可成熟了?”
“嗯。”
年轻书生打扮的修士,手中握着一杆巨大的毛笔,手臂一挥,从那毛笔的笔尖,流出黑色的墨汁。
墨迹在空中流转,书写出一个大字——[取]。
笔杆朝外一推,那黑色的“取”字,被送到玄液的眉心。
“领他去魔域吧。”
书生对身边的弟子道
轰——!
天边一声震彻心肺的雷鸣声,将灵泽从记忆的幻境中拉回来。
他浑身一个激灵,蓦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旧处于警幻天书的小世界里。
周遭一片漆黑,唯有不远处的银白色光团,格外夺目。
“小天……”
灵泽抬脚,快步冲向那光团,却在离对方一步远的地方,被一股强烈的威压震慑住,被迫停下来。
灵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威压之中,带着对他的排斥,就像刚进入这警幻天书时,这法器对灵泽的灵力的排斥一样。
“小天?”
灵泽又喊了一声。
银白的光团闪烁两下,银发雪肤的少年的身影,逐渐浮现出来。
少年看着灵泽,沉默许久之后,缓缓开口:“阿泽……”
刚才那幻境中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入灵泽脑海。
那些尘封的过去,于灵泽而言,恍如隔世,可是躺在他怀里的男孩闭上双眼之前,喊出的这个名字,却依旧清晰地映在他脑海中。
记忆中,在生出心魔之前,玄液从未这样叫过他。
“我刚才误入的,是你的记忆,是吗?”
灵泽问天劫。
“是。”
显然尚未完全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天劫的声音不像以前那样清亮,此时竟有些嘶哑。
“玄液因为杀念,入了心魔劫。从那一刻起,住在他的身体里的,便是你的灵魂?
“那时候,你奉天道,为他渡劫?”
天劫的眉心轻轻蹙起,思忖片刻,缓缓地摇头。
北斗大陆,修士极少会选择心魔劫来升级,天劫以心魔劫的形式存在的情况,寥寥无几,但他可以确定,以玄液的身份留在灵泽身边时,他是心魔劫,却又不只是心魔劫。
自打被天道创造以来,天劫始终是有意识的,但那只是为了继承天道意志而存在的意识,没有情感,没有欲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人类的意识?
这个问题,天劫以前不知道,现在却有了答案——
他以玄液的心魔的身份,和灵泽渡过了那一段岁月,从此,便有了人类的意识。
是因为不甘,也是因为不舍,他形成了执念,这执念始终留在他的神识之中,许多年,都没有散去。
从玄液的身体中脱离之后,天劫再没能为任何修士渡心魔劫。
就像之前天龙寺里的小和尚程丹赤,哪怕真的渡了心魔劫,那也并非是程丹赤的心魔,而仍旧是玄液的心魔。
那一段记忆痛彻心扉,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神识中,让他再不愿生成新的心魔的形态。
那些挨饿的过去,在饿死的边缘徘徊的痛苦,让天劫对“吃”产生执念,想要尝遍天下美食。
在离开前,灵泽紧紧抱住他,撕心裂肺地呼唤的模样,让天劫产生了另一层执念——
这也是为什么,那一天,灵泽在玄天峰渡劫台上,能用一份仙豚手闷饭,将天劫引到这片大陆上来。
想到这里,天劫收起自己周身的银白电光,朝前迈出一步,将自己和灵泽之间那最后的距离拉紧。
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映出灵泽的模样,
“阿泽,我因你而生,为你而来。”
第153章 第153章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庞, 灵泽胸口窒闷,喉头哽咽,他双唇翕张, 想要喊一声“阿液”, 话到了嘴边, 却变成嘶哑的一声:
“小天。”
他抬起手, 想要很轻地碰一碰对方的眉眼,却在指腹刚要触碰到眉心时,感觉到针扎一般的刺痛, 被迫收回手。
灵泽和天劫相处这么久,不知多少次被对方漏电电得酥酥麻麻又痛又痒,早已经将那触电的感觉烙印在心底了。
他很清楚,刚才指腹上传来的那股刺痛, 和之前被天劫电到的感觉, 并不相同。
灵泽拧起眉头, 抬眼看向少年的眉心。
在对方的眉心之间,隐约浮现出一个[取]字, 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很快隐没在白皙的皮肤之下。
灵泽恍惚之间,想起来先前在天劫的记忆幻境中,在灵泽被疯爷爷领走之后, 那书生模样的修士回到巷子口, 往玄液的眉心送入的那一枚金字。
原以为那只是属于过去的记忆, 可是没想到, 从记忆的幻境中抽身出来之后, 天劫的眉心之间,竟然仍旧留下了这金字的印记……
灵泽盯着那金字消失的地方, 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墨染清泉]。
“哥,你有没有事?”
天劫见状,慌忙上前,抬手想要去触碰灵泽的手指。
灵泽却赶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快速抽回手,背在身后。
那墨染清泉,带着纯阴属性,又是水系法器,对灵泽这样至纯至阴的水灵根,天然带着排斥。
墨染清泉被送进了警幻天书里,让原本温和的警幻天书变得开始攻击书院弟子,可以想见,虽然同为镇院的至臻法器,但是这墨染清泉本身的意识,是远比那警幻天书要强悍的。
如今警幻天书更像一个傀儡,它的行为,由墨染清泉控制着。
墨染清泉排斥灵泽的水灵根,警幻天书便不愿意接受他注入的灵力,也拒绝为他开启记忆幻境。
而如今那墨染清泉被渡了一缕进入天劫的眉心,那……
“小天,你的那九转莲花法阵,可有什么异样?”
天劫闻言,从乾坤袋里取出了那莲花阵,里面金、木、水、火、土五个属性中,水系阵基对应的那[墨染清泉],不知何时,已然被点亮。
果然……
“大胆狂徒,擅入我警幻天书!还不速速出来认罪!”
远处一声高喝,紧接着,周遭的黑暗土崩瓦解,灵泽感觉到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丢了出去。
回过神时,灵泽已然离开了那警幻天书,回到了无涯书院的藏书阁顶层。
旁边萧逸和许青云也一道被丢了出来,天劫则是自己默默走到灵泽身边来,弯腰将对方扶起来。
灵泽站起身,抬头就看到田院长领着一众书院的高层,将他们几个人团团围住,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掌管书院分院的几个副院长,修为最低也有元婴境大圆满了,而田院长早已经突破合体境后期。
哪怕灵泽已经默默突破进入元婴境,面对田院长这样的大佬,他依然毫无还手之力——对方如果真的要出手,只需要挥一挥手中毛笔,灵泽怕是当场便要去了半条命。
硬碰硬,铁定是不行的。
哪怕天劫现在站在灵泽身前,像往常那样,挡在他和田院长之间,但灵泽很清楚,这件事,他们理亏。
所以,灵泽轻声在天劫耳边安抚一声,“没事。”
他绕开天劫,走上前去,朝着几位书院高层恭敬行礼,先主动开口承认擅自闯入警幻天书的错误,之后,话锋一转,
“这件事,我们有苦衷的——我和两个师弟之所以未经允许就急着进入天书幻境中,是因为我们看到了,墨染清泉的痕迹。”
一听到“墨染清泉”几个字,几位副院长脸上原本凶神恶煞的神情,立即消散了,转而换作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灵泽指了指背后摊开的天书,又指了指天劫,“我们刚才在那天书里,意外看到了一缕墨迹,那墨迹与我的纯阴水灵根属性相克,我猜想,或许,那应当便是书院的另一个至臻法器,墨染清泉了?”
灵泽的话里,其实是有漏洞的——既然那墨染清泉在天书里面,他们进去之前,怎么可能先看到痕迹?而且墨染清泉遗失的事,在书院内部是严格保密的,他又怎么会知道?
当然,这些漏洞,此刻在那几位分院长的心里,已经无关紧要了——当务之急,是将那法器寻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你们在何处,看到了那墨迹?”其中一名分院长将灵泽三人来回扫视一圈,“是谁的幻境?”
灵泽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指了指天劫手中缠绕着的银白电光,“我师弟灵小天,手中的这雷电,或许,可以帮几位院长前辈寻回那遗失的泉水。”
无涯书院的办事效率很高,几个分院长与田院长简单交换了眼色,迅速做了决断——
他们从旁边排队等着进入天书的一众书院小弟子中,迅速挑了几个稳重些的,要他们分别带着一缕从天劫手中引下来的雷电电光,进入了那警幻天书中。
只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天书重新打开。
其中一名弟子,手中拖着一只琉璃净瓶,颤巍巍跪在地上,
“院长!师父!师兄!弟子、弟子找到了!那泉!”
神识铺开,查探到那净瓶中的墨染清泉的气息,几位分院长立即明白,玄天宗的这个小弟子没有说错,他们果真在那幻境里找到了书院失落的至臻法器。
确认了这一点,几位分院长的面色瞬间舒缓下来,看向灵泽师兄弟三人的目光,不再有敌意——
他们原本就是因为墨染清泉遗失在了警幻天书内,才想要阻止外人进入天书,如今墨染清泉被三个意外闯入的小修士寻回了,那他们也就没理由继续为对方的先斩后奏追责了。
毕竟他们私下里使了些手段,偷了人家的租借令牌在先,真要追根究底论处起来,书院的行为其实也站不住脚。
想到这里,几位分院长很快达成一致,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们重新与灵泽三人客套几句,讲了些场面话,就要送客,这时,始终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的田院长却突然开口:
“咦,我怎么觉得,这净瓶里的墨汁,好像比之前,少了一些?”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琉璃净瓶,又抬头看一眼灵泽,再将目光挪到天劫的眉心去,
“这是怎么回事呢?”
天劫是个率直的性子,被田院长这么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神情明显有些不耐。
他心道,不过是拿了你两滴墨水罢了,那也不是我主动拿的,是你那天书幻境硬塞给我的,你这老头却要这样明里暗里地质问我做甚?
想到这里,天劫挺直了腰板,
“就是我——”
“——田院长!”灵泽这时慌忙开口,打断天劫,“弟子愚钝,不知院长是什么意思,可否麻烦指点一二?”
灵泽知道,像田中九这样的修士,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久,城府极深,讲出的话,往往都留了七分话外音。
他恐怕从一开始就猜出来天劫身上有墨染清泉了,可是以天劫的修为和那九转莲花阵的帮助,田中九没办法从他身上查探出墨染清泉的气息,这才用这样旁敲侧击的方式问出来。
但是,这里是无涯书院的地界,灵泽他们不过是玄天宗的几个晚辈,如果田中九果真一口咬死了他们偷取了几滴墨汁,想要追究到底,大可以直接问出口的,根本没必要像现在这样拐弯抹角。
他之所以选择看破不说破,只能说明——
他想要放过灵泽三人,但额外有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堂堂田院长没办法主动宣之于口,需要对面的小弟子识相一些,自己悟出来。
见灵泽果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接了他的话茬,田中九满意地点头,眼底写着——孺子可教。
“倒也没什么要紧,”田中九缓缓开口,“三位小道友,或许应该听说过,我们这警幻天书,如果没有租借令牌,那要借用,便要付些租金的。
“以小道友师父与我的交情,按理说,我不该提这一嘴,可是现在这藏书阁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书院子弟看着呢,我身为院长,实在不好罔顾书院的规矩,小道友说,是不是?”
灵泽闻言,笑起来。
原来如此,不过是想要讨些好处?
堂堂无涯书院院长,北斗大陆,除了那位国师之外,儒道的巅峰修士,有什么理由找他这个玄天宗的小弟子讨要好处?
除非……灵泽这里,有这位田院长特别想要的东西。
灵泽开始在脑海里迅速搜寻乾坤袋里的宝贝——紫金葫芦、五彩黑石锅、一把破剪刀、还有那九转莲花阵上的几个法器……
好像都不是。
灵泽心思百转,忽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刚走进这书院时,映入眼帘的那一片韭菜菜田。
就像天龙寺对锦鲤极为看重,无涯书院,则将韭菜奉为祥瑞。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雅致的地方会对韭菜这种接地气的植物情有独钟,但是……
“田院长,想要我师弟养的那韭菜精?”
田中九笑而不语,视线却忍不住往警幻天书旁边的检测台上瞥过去。
那台边,两名守书童子正一左一右蹲在韭菜精边上,温柔而细心地帮它修剪头顶上新长出来的苗尖尖。
第154章 第154章
田院长先支使自己的弟子偷了灵泽他们的租借令牌, 让他们无法第一时间使用警幻天书。
灵泽三人先斩后奏,借用许青云的乾坤袋偷偷进入警幻天书去看那记忆幻境。
这件事,两边都有错, 各退一步, 最终算是扯平了。
只是, 灵泽他们取了一滴书院的墨染清泉, 这事,却还要另算。
田院长表面上搬出警幻天书的租金来说事,实则暗中是在告诉灵泽——
你们偷取了我的泉水, 这事,我为保全书院颜面,不想声张,你们想必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既如此, 你现在拿出诚意来, 对外宣称是支付天书的租金, 实则,是用来交换那一缕泉水。
这场交易, 还算公平。
不过书院这帮人,说话做事都是讲一半留一半,谜语人似的,交涉起来, 实在有些累心。
这大概就是儒家的修士为人处世的“特色”了, 这样爱面子, 满口的仁义道德, 实际做事, 还是利益至上。
这倒也无可厚非,不过是处世之道不同罢了。
弄清楚了对方想要什么, 在照顾到书院的名声和颜面的情况下,他们其实很好讲话。
比如现在,讲了那么一番话之后,归根结底,竟然只是想要他们的韭菜精?
一根韭菜精换一件至臻法器碎片,其实挺合理,而且,以书院对韭菜花的态度,韭菜精留在这里,以后的生活应该会过得很不错。
不过……
“那韭菜精,是我师弟灵小天的灵宠,这事,恐怕要征求他和韭菜精的意见。”
灵泽说罢,所有人都看向天劫。
天劫下意识就要拒绝,
“凭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抬起眼,看到被书院弟子高高地供奉起来的韭菜精,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眉头轻轻拧起来,眉心之间有非常细微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天劫停顿片刻,改口:
“是去是留,让韭菜自己决定吧。”
韭菜精此时正盘成一团,躺在那守书童子的高台上,任由两个童子一个帮它梳理苗尖尖,一个帮它修剪新长出来的嫩芽芽,眼睛眯缝着,一副醉生梦死的享受模样。
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突然都落在自己身上,韭菜精懵懵地睁开眼,目光将对面扫一圈,最后落在天劫身上。
守书童子又轻柔地摸了摸韭菜的苗尖尖,低声说:
“韭菜祖宗,是想留在我们这书院,还是随那三个道友离开?”
韭菜精并不太大的脑子,一时有些不太转得过来。
它是喜欢书院这里帝王般的享受的,想让人割韭菜随时就有人割,不像留在天劫身边时那样,要缠在对方腿上求很久才会被割。
可是它又不太舍得自己以前的主人。虽说主人脾气不太好,但是主人的电光打在身上很舒服……
可是,可是,这里的小书童,他们叫它祖宗啊……
“留……留下……”
韭菜精最终做了决定,怯生生地看向天劫。
天劫眉心的金色光芒再次闪烁一下,眉头舒展开,“好,你想留,那就留下吧。”
灵泽定定地盯着天劫眉心看了一阵,心底浮现出一个念头,最终被他压下去,转而和书院几个高层交涉一阵,然后走到韭菜精身边,递给它一张传声符,
“如果想念小天,可以随时找他。”
天山,天机阁。
顶层的石台上,白发白须白袍的修士,与灰袍修士相对而坐。
在他们头顶,悬浮着一张若隐若现的法阵,法阵中央,印着一排字:
[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
白袍执黑子,两指捻着一枚,落入一片白子环绕中,
“那墨染清泉,找到了?”
灰袍执白子,面对送入自己口中的黑子,没有犹豫,直接吃下,
“嗯,你算得倒还和以前一样准。”
那白袍的黑子被吃下的一刻,棋盘上,原本白子盘踞的一整片,忽而同时消失,成了死地。
灰袍老人眉心紧蹙,抬头看向面前的修士,眉眼忽而变得冷冽,
“你……!”
白袍端坐在蒲团上,垂眸看向面前的棋盘,微微偏头,口中念念有词:
“博弈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在角,此模家之常法。
“法曰:‘宁输一子,不失一先。’
“有先而后,有后而先。两生勿断,皆活勿连。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
“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
“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
这段《烂柯经》中的老生常谈,此时听在灰袍道人的耳中,却是字字都如锥子一般,凿得他心痛。
原本将世间万物都看淡的疯道人,曾经无论遇到何事都能付之一笑的长者,此刻,却难得流露出震惊、愤怒、悔恨、痛心的复杂神情来,
“……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
“……宁输一子,不失一先?”
“……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
被白袍道人看似随意地讲出的那些话,在灰袍道人听起来,却无不指向一个可怖的事实:
“你要做那易牙雍巫?!”
白袍不言语,只抬眼看向对面的灰袍老人,算作默认。
轰隆一声。
疯道人猛地站起身,袖袍一扫,面前棋盘被他整个掀翻,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他恨得双目猩红,嘴角抽搐,
“此是我子,亦是汝子,你如何下得去手?!”
白袍也不好受,但定定地回望着灰袍,
“你要我怎么办?
“那书生已然寻到我这里来了。
“是你原先的粗心大意,露出破绽,给了他可乘之机,最终受伤的,为何却是我?
“我怕死,想要活下去,便只有这一条路!”
灰袍用力闭了闭眼,再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一挥衣袖,转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
白袍问了一句。
灰袍并未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继续往外走。
“晚了!”
白袍沉声道,“一切,已成定局。”
灰袍脚步一顿,疲惫地叹息出声,
“世人都喊我老疯子,老白,你比我疯千倍、万倍。”
白袍垂下眼帘,
“我只是想救你。”
灰袍再不想多说一个字,迈步消失在云雾之中
灵泽领着天劫萧逸离开无涯书院,回玄天宗的路上,腰间乾坤袋里,金光一闪。
疯道人发来了一封传声符,十万火急。
第155章 第155章
那张传声符里, 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火速赶往魔域,找土与火,即刻动身!]
疯道人没有把话完全挑明, 但灵泽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天劫的那张九转莲花阵, 金、木、水、火、土中, 如今已经只剩下土属性和火属性两个法器, 而这两个法器,都在魔域。
疯爷爷催促他们,一刻不要耽搁, 直接前往魔域,去找那剩下的最后两个阵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疯爷爷会突然发来这么一张十万火急的传声符,但是灵泽相信,对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棘手的意外。
“我们即刻动身, 前往魔域。”
灵泽说着, 抬起头, 看向萧逸。
天劫无论如何不会和灵泽分开的,他们必定要同生共死, 一起前往魔域的,可是,萧逸呢?他是否想要跟他们一起去那片魔障笼罩的地下城?
因为那警幻天书里的记忆被揭开,灵泽对萧逸的感情, 现在有些复杂。
萧逸是玄液, 四岁之前, 他和灵泽相依为命, 可后来天劫成了玄液的心魔, 那段时间,玄液本身的神识便处于沉睡状态。
再后来, 灵泽险些滋生心魔,被疯爷爷带去了玄天宗,天劫不再以心魔的形态存在,被天道召回,而萧逸,也就是真正的玄液的灵魂……去了哪里?
灵泽重生之时,是窥探到了一些天机的——
身为男主的萧逸,之所以会被国师那样针对,因为他曾经被国师救下来,且暗中收为关门弟子,带去魔域,以最好的法器丹药秘籍供着,苦修十多年,最后,却逃离了国师的控制。
萧逸是从魔域逃出来的。
那里,应该有许多他根本不愿意再去面对的痛苦回忆。
但萧逸这时却提着腰间佩刀,笑着说:
“巧了,那魔域有一条密道,全天下只有我知道怎么走。
“你们如果带上我,可以绕开不知多少邪魔暗器,省下许多力气。”
魔域盘踞在北斗大陆地底,距离地面千里之遥,是一座终年不见天日的巨型地下城郭。
想要从地表进入魔域,有千万条大小不一的道路,这些道路像人体内的血脉般盘根错节,相互勾连。
而其中有一条极其细窄的小甬道,与其他所有道路都不相通,却直接联通地面,与魔域最核心的地带。
这条小甬道,是萧逸徒手凿开的。
这么多年,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不断往上挖掘,最后终于看到天日。
而如今,他领着灵泽和天劫,又重新从那小甬道钻进去,一路往下,滑落到这座地下城的最底部——
他往上凿开这甬道,花费了十年时间,往下滑过这条路,却只需要短短十个呼吸的时间。
想来,真是讽刺。
萧逸自嘲地笑了笑,率先落在地上,熟练地摸到一处埋藏在角落里的法阵的阵基上,
“到了,只要打开这法阵,另一边就是魔域腹地。”
萧逸说着,抬手就要将灵力渡入那阵基之内,去解开那张防御法阵。
灵泽站在他身后,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神识铺开,很快在角落处察觉到一抹熟悉的气息,
“等等!有埋伏!不要碰——”
——轰!
灵泽话音未落,忽而四周亮起通天火光,火光形成一张束缚法阵,将处于法阵中央的萧逸团团围住。
“阿泽!”
天劫察觉到危险,第一时间飞身往灵泽的方向冲过去,然而暗处的不速之客早已经盯住了他。
在天劫出手放出雷电之前,一张预判的困雷阵已然落下来,顷刻间麻痹了天劫的意识。
灵泽站在法阵边缘的安全地带,警觉地看向暗处某个角落。
阴影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魔域,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
毕方定定立于灵泽面前,沉声说。
灵泽回望着对方,“毕大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毕方淡定回:“我来带你去摘星阁,”又抬了抬下巴,“还有他们两个。”
灵泽定定地回望着对方,心中苦笑。
虽然不知道分别的这段时间以来,在毕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显而易见地,对方最终在灵泽和行师父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无可厚非,客为其主罢了。
只是,灵泽不可能束手就擒。
走到这一步,他必须一路向前,绝不回头。
灵泽没有回话,顷刻之间,从掌心逼出一把寒冰剑,横于身侧。
毕方看一眼灵泽手中闪着寒光的剑刃,眉头皱起来,
“你要拒捕?”
灵泽觉得对方明知故问,但还是回一句,“我不可能跟你去摘星阁,魔域,我们一定要去。”
说罢,他举起手臂,手中寒冰剑横于胸前,摆好了对战准备。
毕方抬起手掌,调动体内灵力,遽尔自掌心托起一团橘色的火光,
“地火无眼,我不想伤你,你不要逼我,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哼,”灵泽冷笑,“不必。”
欻!
话音未落,寒冰剑出手,直刺向毕方命门。
毕方定定立于原地,不避不躲,掌心的地火“轰”的一声送出去,顷刻间将那寒冰剑烧融,紧跟着一个转身,从另一只手中送出一张法阵来。
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法阵似一张渔网,朝着灵泽兜头罩下去。
灵泽侧身滚了两圈,试图躲开,然而裹挟着毕方无尽灵力的法阵如影随形,最终收束起来,将灵泽死死捆缚住。
法阵上的火光灼烧着灵泽的皮肤,仿佛要将他体内的纯阴水都煮得沸腾,来自元婴境的威压,逼得灵泽体内真气逆行,双唇中吐出一口鲜血来。
毕方目光冰冷,
“你不是我对手,现在束手就擒,我放你一条生路。”
灵泽冷笑一声,被束缚住的掌心中,重新生出万千细小的冰棱来。
毕方一双眼眯起来,
“你定要求死,我成全你。”
说罢,他抬起手,掌心积攒起一团熊熊烈火,预备给对面最后致命的一击。
轰——
啪!
地火出手,却未能触碰到灵泽分毫。
他掌心的万千细小的冰棱,同时如暗箭射|出,冲破熊熊火光,直接刺入毕方的几处要害中。
“噗。”
毕方被逼退至角落,身体滑落至地上,整个人瘫软下来,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年轻修士,就见对面不知何时挣脱了他的法阵的束缚,手执寒冰剑,缓步走到他面前来。
感知到灵泽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毕方目眦欲裂,
“你竟然……已至元婴境?”
第156章 第156章
灵泽没有回话, 但掌心送出的寒冰剑剑刃裹挟的灵力,已然给出了答案。
剑刃转动,带动刺入毕方身体内的几处穴位中的冰凌一同转动, 发出可怖的细微声响, 钻心的痛让毕方从喉咙里闷哼出声。
他勉力跪坐在地上, 调动体内灵力试图抵抗, 然而在对战的一开始便失去先机,又在之前耗费了太多灵力麻痹天劫,又释放出地火困住萧逸, 此时,同样是元婴境的毕方,根本不是灵泽的对手。
灵泽精准刺中的几个穴位,并不致命, 但可以让毕方陷入昏迷, 而且短期内再难出手为难他们。
感觉到灵力迅速溃散, 毕方只能无力地蜷缩着身体,任由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
在最后陷入昏迷之前, 毕方抬起手,掌心放在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上。
灵泽看到对方的动作,警觉地抬手,寒冰剑顷刻间出手, 割断毕方的乾坤袋, 刺入远处墙壁中, 不给他使诈的机会。
毕方闷哼一声, 眼皮重重地垂落, 接着“砰”地一声,身体朝前砸在地上, 昏死过去。
“哥!”
“师兄!”
原本被毕方困住的天劫和萧逸,同时挣脱束缚,赶至灵泽身旁。
“又是那火鸟!”天劫拧着眉头,怒目瞥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修,又很快转头看向灵泽,“哥,你有没有受伤?”
灵泽摇头,“我没事,”又抬起下颌指了指被刺入墙壁中的乾坤袋,“小天,查看一下那乾坤袋,看看里面是否有隐秘的机关暗器或者法阵?”
哪怕已经步入元婴境,灵泽在阵法上的造诣,仍旧远远不如毕方。
毕竟是师承这整个北斗大陆阵法一门最厉害的修士,毕方若是真的有意要拿阵法暗算,不要说灵泽这样区区一个元婴境了,就是玄天宗宗主那种合体期的强者,都未必能察觉出异常。
因而灵泽求助地看向天劫。
天劫点头,顷刻间自掌心放出雷电,细小的银白电光迅速将那小小一只乾坤袋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没有,没有任何机关暗器或是法阵,但是……有一只鸟,还有一块令牌。”
话音未落,一只火红的小|鸟|头从乾坤袋里探出来,
“叽!”
天劫歪着头,看向那满身红毛的小鸡崽。
这不是他先前给毕方,让毕方帮他养着的那红腹锦鸡吗?
“拿地火养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小一团,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叽!叽!”
“你爹爹?晕过去了,一时半会应当是醒不过来的。”
“叽!叽!叽!”
那团火红的小鸡崽子扑腾着翅膀,飞速冲到倒在地上的毕方身旁,拿鸟喙轻轻啄着对方后脖颈处的碎发。
灵泽从乾坤袋里将那块令牌取出来,看清上面的字,怔住。
那是一块通体漆黑的玄铁令牌,令牌的正面,印着一个醒目的[伯]字。
这是魔域最高级别的通行令牌,只有魔头级别的人物,才有资格使用。
有了这张令牌,灵泽他们想要去魔域任何地方,甚至包括那魔尊的寝宫,都可以畅行无阻。
这令牌,为什么会在毕方的乾坤袋里,而且,就这么轻易地落在了他们的手上?
灵泽眉心轻拧,转头看向陷入昏迷中的修士。
或许……之前是灵泽想错。
毕方,他并没有选择自己的师父……
“叽叽叽!”
小鸡崽仍旧锲而不舍地用自己头顶的羽毛去磨蹭毕方后颈处的发丝,像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唤醒自己的“爹爹”。
灵泽走过去,蹲在一大一小两只鸟身边,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红腹小鸡崽脖颈处的柔软羽毛。
小鸡崽有些生气,扭过脑袋,用力啄在灵泽手指上。
灵泽任由它啄着自己,轻声说:“他没事,只是被我暂时封住了穴位,很快就能醒过来,不用担心。”
小鸡崽松开了灵泽的手指,抬头,拿一双黑豆眼看灵泽。
灵泽抬手,自掌心送出一缕灵力,渡入小鸡崽火红的腹部。
“叽!”
小鸡崽开始扑腾着翅膀挣扎起来。
然而从灵泽指尖送出去的灵力,已然形成了一张法阵,刻印在了小鸡崽的腹部。
“别怕,这只是一张简单的咒语封印,不会伤到你。”
灵泽轻声说。
感觉到腹部多出来的法阵并没有危险,小鸡崽重新安静下来,拿鸟喙轻轻啄着腹部的羽毛。
在那羽毛下头,法阵中央,隐约浮现出两个字——[涅槃]。
小鸡崽看看自己腹部的法阵,又抬头,困惑地看向灵泽。
灵泽轻轻揉了揉对方腹部的羽毛,“我也不确定这咒语封印,能不能派上用场。
“如果……以后有一天,毕大人遇到危险,甚至遭遇不测,一定要想办法帮帮他,好吗?”
“叽!”
小鸡崽扑腾了一下翅膀,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灵泽的话。
对毕方穴位的封印是有时效的,灵泽不敢耽搁,和天劫萧逸一起,开启了那张进入魔域腹地的法阵
魔域腹地的瘴气,比那灵珠子被取走之前的乾元山,还要浓重许多倍。
黑漆漆的雾气,像落入水中的浓墨,将整片地下城晕染成一潭黑水,行走在其间,伸手不见五指,也看不清脚下的路,稍不注意,甚至能和路上的邪魔迎面撞个满怀。
这瘴气甚至比乾元山金光洞附近的还要可怕,它带着熏天的臭气,那是一种尸体腐化的味道,常年萦绕在这密闭的地下城中,散不出去,越积越多,呛得人睁不开眼,呼吸困难。
这样的环境,灵泽一行人倒是求之不得。
以他们三人现在的修为,只需要用灵力封住口鼻,就能防止那瘴气入体,损伤灵力,再将神识铺开,不再借助双眼,而只凭借神识探路,绕开沿途的路障。
如此一来,他们掩藏在这样的瘴气之中,便可以行动自如,不再担心被本地的邪魔看破身份。
灵泽三人做了简单伪装,都穿着一身黑衣黑袍,兜帽遮住脸,三人并行往前走,看着倒和普通邪魔没有太大区别。
“哥,我们去哪?”
天劫凑在灵泽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灵泽指腹探进腰间乾坤袋里,用神识查看着里面的一张金光法阵地图。
那地图是疯爷爷传来的,上面用醒目的字体标着一棕一红两个字——[土]和[火]。
那[土]字覆盖在一家肉铺,便是他们要找的那土属性的至臻法器——乌号模范——的所在地了。
“先去貔貅肉铺,找乌号模范。”
第157章 第157章
走进貔貅肉铺, 乍一眼看过去,周围的环境和普通凡界的小村镇里的饭店很像,桌椅板凳随意摆放在空旷的大堂里, 里面零零散散坐着几个顾客, 各个都和灵泽三人一样, 穿着黑衣黑袍, 兜帽遮住脸。
不过只需要在那铺子里待片刻,很快便会发现这里和那凡界的饭店的不同之处——
这里的地面、墙面、桌椅板凳上,全部黏满了滑腻的油垢, 脚踩在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不用灵力根本站不稳。
垂眼看去,那地板被黑乎乎的一层脏污铺满, 几乎看不清原本的纹路, 简直像一般饭店里许多年没有处理过的泔水桶的内壁似的。
而更令人心里发毛的, 并不是那厚厚的油垢和脏污,而是混在其中的血渍。
久远的浓黑的血渍, 叠着新鲜的暗红的血印,散布在大堂的每个角落。
大堂里熏天的腐臭味道,比室外的瘴气还要刺鼻。
灵泽三人在靠墙的一张四人桌边坐下来,立即有店小二走近过来, 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平铺直叙道:
“貔貅肉铺, 今日经营, 心肝杂烩、肺管杂烩、带皮颈肉杂烩、手脚杂烩、后|臀杂烩、……, 几位客官, 需要哪款?”
灵泽看一眼桌上黑色的血污,又抬头看向天劫和萧逸。
萧逸摇摇头。
天劫的眉头紧紧拧起来, 脸上写着憎恶——打从生出人类神识以来,这还是头一次,他对入口的食物,提不起半分兴趣。
灵泽抬头看向跑堂的修士,
“有茶水吗?我们只要一壶清茶就好。”
那店小二停顿片刻,像是在努力消化灵泽的问题,接着,继续用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说:
“貔貅肉铺,今日经营,心肝杂烩、肺管杂烩、带皮颈肉杂烩、手脚杂烩、后|臀杂烩、……,几位客官,需要哪款?”
灵泽怔了怔,还是试着提高了一些音量,缓缓地说:
“我们想先要些茶水,可以吗?”
那店小二再次停顿,接着,继续重复:
“貔貅肉铺,今日经营,心肝杂烩、肺管杂烩、带皮颈肉杂烩、手脚杂烩……”
好吧。
看起来,这店小二根本没有灵魂,不过是店家的一个傀儡罢了。
灵泽不再问了。
那店小二重复到一半,隔壁桌传来一声吆喝,
“来一份手脚杂烩!”
那店小二立即调转方向,去到隔壁桌边,依旧用那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做着应答:“好的,客官,一共是一百二十块灵石,本店先付款……”
趁那店小二招呼隔壁桌的空挡,灵泽将神识重新探入乾坤袋内,摸索到那金光法阵地图,确定了他们要找的那至臻法器乌号模范的具体方位——
“在店铺二楼的鲜榨包房,我们直接上去?”
三人很快动身,往楼上走,大堂里的几个如行尸走肉般的店小二甚至不曾转头看他们一眼。
走到楼上,地面和墙壁上的血渍少了许多,可是空气中带着腐臭味道的瘴气,却是越发浓郁了。
他们三人依照那地图的指引,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底,便看到一个房间边上吊着块黑漆漆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刻着“鲜榨”两个字。
三人正要推门进去,立即从门框上落下来两只硕大的黑蝙蝠,龇牙咧嘴往灵泽推门的手上咬。
灵泽迅速抽回手,躲开那两只蝙蝠比手指还要长的青黑色獠牙。
几乎在灵泽躲闪的同一时间,两道银白的电光从他背后打过来,直直地朝那两只蝙蝠头上打过去。
电光亮起的瞬间,两只蝙蝠背后的一张防御法阵上黑色魔气顷刻间汇聚起来。
“小天!”
灵泽慌张抬手,阻止天劫。
银白电光收回的同时,那防御法阵上的魔气也跟着散开。
“何人擅闯我肉铺重地?”
其中一只蝙蝠用尖细的声音问了一句。
灵泽回:“我们想去鲜榨包房用餐。”
那蝙蝠又问:“可有预约?报上名号!”
他们自然是没有预约的,灵泽从乾坤袋里取出那张印着[伯]的令牌。
看到令牌的时候,两只黑蝙蝠立即叽叽喳喳叫着,“不知尊上驾到,小的该死,该死!”
话音未落,背后的防御结界顷刻间破了,砰的一声,包房的门朝里打开。
灵泽抬脚往里走,萧逸和天劫正要跟上,却被两只黑蝙蝠拦下来,“出示令牌!”
灵泽解释:“他们是随我一起过来的朋友。”
黑蝙蝠却又用尖细的声音道:“没有令牌,不得进入!”
天劫闻言,眉头拧起来,满脸写着不耐烦——
这两只飞天臭老鼠,好吵,与其和它们理论,不如直接劈了清静!
眼看着银白的电光又要从天劫掌心送出去,灵泽慌忙传音入密,
“小天,师弟,你们先在外头稍等?我进去找到那法器,便尽快出来。”
天劫不放心灵泽自己进去,争辩了两句,灵泽笑说:“放心,那房间就那么大点地方,我如果真的有危险,你肯定能第一时间赶去的,不是吗?”
堂堂天劫,要处理掉两只看门的蝙蝠,像拍死两只蚊子一样简单,但这里是魔域腹地,果真动手了,触发了那两只蝙蝠背后的防御法阵,惹得周围的魔头都聚过来,事情闹大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灵泽不想节外生枝,这才讲了这番话。
天劫仍旧有些不放心,可他也清楚,如果真的闹出太大动静,引来更大的麻烦,会更难应付。
最终两人乖乖等在了门外。
然而踏入房间的一刻,灵泽发现自己错了。
房门在身后被关上的一瞬间,灵泽的周身立即被漆黑的瘴气包裹住,紧接着身体开始急速下坠,许久许久都触不到底。
这房间里,布置了一张精巧的空间折叠法阵。
看似一眼望到尽头的小房间,实则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不怪灵泽大意,是这结界布置得实在巧妙,灵泽先前在房门外用神识查看了几次,竟然都没有发现破绽。
魔修大多都借助邪魔外道来修炼升级,于阵法结界一门,造诣非常差。
灵泽可是师承这整个北斗大陆,创造小世界和结界的能力最强的修士,按理说,根本不可能被魔域那些低劣的法阵结界骗到才对。
这些魔修,从哪里学来了这样厉害的布置结界的术法?
这个问题,灵泽来不及细想,身体终于坠入了坑洞的底部。
他汇聚灵力于脚下,勉力站稳,抬头望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石洞。
这石洞看起来很像饭店的后厨,里面悬浮着状似案板、铁钩、刀斧之类的,各种各样的屠宰切割肉类的工具。
而石洞的正中间,立着一个超过十人高的巨型铁柱。
乍一看像根矗立在洞内的烟囱,但那不是烟囱,而是一台绞|肉|机。
绞|肉|机的下方,有一圈圆形凹槽,那凹槽是泥塑的,由两个圆弧形拼接而成,扣在铁柱底部的两侧。
从那凹槽中,不断有绞成肉泥、和着鲜红的血水的浓稠物质流出来,汇入地下的某个木盆中,一个接着一个的悬浮在半空中的木盆,盛满血水之后,又缓缓地往前,送入另一个房间中。
看起来,刚才在外面大堂,那店小二口中的各种杂烩,就是这么被制作出来的。
这些血肉模糊的粘稠物,让灵泽感到一阵反胃。
这里被浓郁的瘴气裹挟,又有积聚多年的腐臭味道,刺鼻的味道混在一起,灵泽根本分辨不出,那些所谓的杂烩,是什么东西的肉做成的。
视线从那绞|肉|机里的血水上挪开,灵泽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那铁柱旁边的两个弧形凹槽上。
神识探入乾坤袋中的定位法阵上,看到上面标示的[土]字闪光的位置,灵泽可以确定,这两个弧形的凹槽,就是他要找的至臻法器——乌号模范。
传闻这法器是淬火门的祖师爷打造的,那位祖师爷极其擅长锻造,他用这乌号模范,不知炼制出了多少上品兵器,只是后来那位祖师爷陨殁了,这至臻法器也跟着遗失,最后辗转到了魔域。
这魔域腹地的瘴气太重,这乌号模范沾染那位正派修士的傲骨,情愿自毁,不愿意与邪魔同流合污,最终变得与两块废土没有区别。
没想到,如今这两块邪魔眼中的“废土”,竟然被这肉铺拿来做这绞|肉|机的引流凹槽。
灵泽一阵唏嘘,将兜帽帽沿拉低了一些,想要尽快上前,将那法器取下来,再用普通的土胚模范换上去。
然而,他刚往那绞肉机靠近了两步,一道魔气忽而闪现,逼得他停下脚步。
“这鲜榨区,许久都不曾有客人光顾了,真是稀客、稀客。”
一道尖细的、雌雄难辨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接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曳地长袍,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魔修,从阴影中走出来,停在离灵泽几步远的地方。
灵泽的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看到那腰带上镶嵌的一块雕刻成貔貅形状的配饰,问:
“你就是这肉铺的掌柜?”
那带黑色面具的魔修应了声,
“客官,需要什么?”
灵泽停顿片刻,将问题拋回去:
“你这里,有什么?”
掌柜的笑了,“客官,既然来了这鲜榨区,竟不知我这里的招牌是什么?”
灵泽没有答话,只定定回望着对方。
那肉铺掌柜倒也没有与他僵持太久,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
“去,把鲜榨肉汁给客官端上去。”
话音刚落,立即有身穿黑袍、兜帽遮住脸的修士从店铺掌柜身后走出来。
那黑袍魔修手中拖着个木碗,木碗看起来常年浸泡在血水中,沟壑中嵌满深褐色的血渍。
黑袍魔修走到那绞|肉|机边上,将木碗送到其中一个弧形凹槽下方,咕嘟咕嘟,接满一碗浓稠的血肉,端到灵泽面前来。
灵泽垂眼看向那鲜红的汁水,没有抬手去接。
他将神识铺开,试着感受那血水中残存的气息,分辨其来源,然而没能成功。
里面的气味实在驳杂,以灵泽的境界,竟然没能判断出这是什么东西的血肉。
对面见他不动,催促起来,
“客官,尝尝,本店的招牌,既然来了,可万万不可错过。”
对方讲话的语气平静,可说话时,却刻意释放出威压,充斥在整个幽深的洞穴中。
是元婴境。
甚至比灵泽还高一个小境界。
没想到,这魔域腹地里,一个小小的肉铺老板,竟然能有这样高的境界。
对方话音落下,面具下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灵泽,像秃鹫盯住猎物,那目光,仿佛在告诉灵泽,若是不喝下面前的东西,就别想离开这里。
灵泽不打算喝这种来源不明的血水,但他也不想和对方硬碰硬。
哪怕他们境界相差不多,果真对上,灵泽也不是没有胜算,但这毕竟是对方的地盘,真的动手,灵泽占不到便宜。
所以,灵泽抬起手,接下面前那一碗血水,装腔作势地往嘴边送……
啪!
手中的木碗被用力拍掉,咕噜噜滚在地上,血水泼洒出来,溅得满地都是。
灵泽眉心一拧,调动体内灵力,正要往后撤,手腕倏忽被那只拍掉木碗的手捉住了。
是那给他端血水过来的傀儡黑袍魔修,对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灵泽手腕,用力到指节泛白、身体颤抖。
他从喉咙里漏出嘶哑的声音:
“不能喝!不可!”
灵泽手臂用力往回收,佯装要将手腕从对方掌心抽离出来。
那黑袍魔修死死攥住灵泽,不肯松手,上半身便被迫牵扯着往灵泽身前扑倒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灵泽已然从掌心逼出寒冰剑,剑刃顷刻挑破对方头上的兜帽。
兜帽被划破成碎布掉落下来,露出对方的面容。
看清楚那张脸,灵泽怔住,
“……闻日升?”
先前五门联考的时候,一举夺得探花郎的位置的蜀山派入门弟子,那张年轻白净的脸,和面前“魔修”的模样,逐渐重合。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再也看不到之前联考时的意气风发,现在灵泽面前的这张脸,几乎很难让人相信他曾是名门正派的子弟——
苍白如纸的皮肤下面,透出叶脉般的青黑色血管,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漆黑的眼珠,空洞地望着前方。
在他眉心之间,隐约有一丝金光闪过,一个金字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那是一个[引]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
灵泽低声问了一句。
对方没有回应,张开嘴,齿缝中布满暗黑的血水,喉咙里重复着:
“不能喝……”
灵泽心头一凛,
“那血水,从何而来?”
“是……同你我一样……修士……”
砰!
魔化的闻日升讲到一半,眉心的金字闪烁刺目光芒,光芒迅速在他皮下每一处青黑的血管中流窜。
紧接着,一声闷响后,他的身体,像一只撑爆的水球,碎裂成许多片。
一个七大门派的年轻弟子,原本应该在修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就这样在灵泽面前,陨落了,魂飞魄散,连一片完整的血肉都没有剩下。
灵泽喉头哽着,胸口发闷,眉眼之间阴冷到几乎要凝出冰霜。
他微微侧身,面对着肉铺掌柜,释放出自己元婴境的全部威压,
“他是蜀山弟子,岂容你一介邪魔,如此虐杀!”
话音未落,灵泽周身顷刻间凝结出一根根闪烁着凌冽寒光的冰棱。
万千冰凌似箭矢,齐齐朝着对面邪魔射|出|去。
那邪魔没有料到灵泽竟有元婴境,对面又是乍然出手,邪魔一时没有防备,躲闪不及,竟是被无数细小的冰凌刺破皮肉,钉在了背后黑漆漆的石洞上。
疼痛让邪魔发出一阵呻|吟,但嗜血的本性,让他在受伤后,变得越发兴奋、癫狂。
“哈哈哈哈,”邪魔的笑声回荡在整座洞穴内,“区区元婴境,也敢来挑衅本座?
“可笑,可笑!
“你可知道本座脚下这张大阵,是何来头?”
灵泽退后一步,视线顺着那邪魔所指的方向,垂眼望去,就见脚下一张圆形大阵缓缓从地面浮现出来。
法阵上繁复的金色光芒,铺满整片洞底,穿透浓黑的瘴气,将原本漆黑的洞穴都照得透亮。
“这是……何阵?”
邪魔冷笑,“你不必知道,一炷香之内,你必将丧命于此!”
话音落下,脚下的法阵开始旋转,紧接着,法阵边缘浮现出一个又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面具的邪魔的身影。
这肉铺掌柜,竟然利用这法阵,顷刻之间将附近所有魔头都召唤至此处。
一共九个魔头,最低也有元婴境,最高,甚至有分神境!
灵泽在这一排黑色的巨物面前,倏然显得十分渺小了。
他微微退后了半步,试着稳住快要被邪魔威压震慑到紊乱的心脉,沉声问:
“你们如此残害正派子弟,就不怕,遭天罚?”
名门正派的修士,命格与寻常凡人不同,若是被邪魔以下作手段残害,很大概率,邪魔会被反噬。
而七大门派的子弟,尤其是内门弟子,又受到门派的庇佑,命格相较于普通修士还更为特殊一些。
对这些弟子动手,三年之内,邪魔必将遭遇天谴。
从闻日升临死前的只言片语,还有刚才一路走过来,看到的这肉铺的情形,灵泽可以确定,这貔貅肉铺,已经残害了许多名门正派的修士,甚至,其中以七大门派的子弟居多。
这样明目张胆的作恶,如何能不被天道责罚?
可灵泽的问题抛出去,对面邪魔却丝毫没有畏惧神色,甚至不屑地冷笑道:
“天罚?笑话!本座这肉铺已经开了十年了,若果真有天罚,这十年来,本座为何从未见到过?
“哈哈哈哈,什么天罚、天谴,根本就是你们七大门派捏造出来,恐吓我们的谎言罢了!”
……十年了,他们如此为非作歹,却从未有任何天罚?
……为什么?
灵泽思绪飞转,藏在背后的手却是丝毫不敢懈怠——
他趁着与对面邪魔交谈,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时候,悄悄地往头顶送出一张传声符。
那是给天劫和萧逸的求救符,灵泽在符箓中注入自己的灵力,又转动手指,迅速在那符箓上布下一张隐藏法阵,之后趁着对面十个魔头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时,将那传声符向上拋出。
面前的魔头成功被骗住了,没有一个注意到被暗中送至头顶的小小符纸。
然而……
那小小一片黄纸,在飞至数百米高的半空时,触到一片无形的结界。
结界上金光一闪,传声符的边角仿佛被那金光点燃,紧接着,顷刻间化为灰烬。
这法阵……
灵泽的心头一沉。
欻、欻、欻!
顷刻间,数十道裹挟着无尽灵力和威压的魔气,同时朝着灵泽投射过来。
灵泽抬起手臂,放出一张寒冰护盾,勉力抵挡住魔气的围攻。
然而他一个元婴境,单枪匹马对上十个修为比自己高的邪魔,根本毫无胜算。
那寒冰护盾外面,很快被黑色的魔气砸得满是裂痕,眼看着就要彻底碎裂开。
一旦那数十道魔气入体,灵泽便会是下一个闻日升。
思忖之间,那魔气之外,一把割肉的斧头,劈头砍过来。
砰!
顷刻,那寒冰护盾被玄铁巨斧劈得粉碎。
灵泽慌张将寒冰剑横于身前,以剑刃抵挡住那巨斧的逼近。
他周身环绕着的白色灵气不断与黑色魔气冲撞着,眼看就要守不住最后一道防线。
对面邪魔见对方已是瓮中鳖,缓缓开口:
“你运气好,今日本座亲自操刀,留下你的头颅,保证,你可以在最后断气之前,亲眼看到自己的肉|体被碾碎,从那鲜榨区被送出去。”
话音落下,貔貅肉铺的老板满心期待着,以为能从这年轻修士的脸上看到震惊、恐惧、悔恨、怯懦的神情。
然而没有。
那年轻修士只是掀起眼皮,看向魔头,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冷笑?!
“死到临头,还不跪地求饶!”
魔头周身黑色的魔气鼓胀起来,嘶吼响彻整座洞穴,
“你若现在苦苦求我,本座可以考虑考虑,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然而灵泽无视了他的话,只冷哼一声,
“我说过,残害我正派子弟,你们,必将受到天罚!”
灵泽话音落下,对面十个魔头同时高声讥笑起来,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拿这种蠢话吓唬我们?”
“可笑、可怜!”
“你如此急着求死,我等成全你。”
“给你个最痛苦的死法?让你在神识和肉|体的折磨中,好好看看,你口中的天罚,究竟是落在我等身上,还是应验在你自己身上!”
“莫要与他废话,直接凿穿他的灵魂,碾碎他的肉|体!”
数十道魔气纠缠、汇聚在一处,像一根巨大的尖锥,悬在灵泽头顶。
灵泽却在这一刻,收起了自己周身全部的防御性灵力,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这是……知道死期将至,束手就擒了?”
“哈哈哈哈,晚了!”
“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轰——!
啪!
魔气极速坠落,却在堪堪要触碰到灵泽头顶的时候,被一道气息弹开。
就见年轻的修士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膝上,另一只手臂高举过头顶。
他的发丝无风自动,衣袍袖口都鼓胀起来,仿佛沐浴在漩涡中央。
“这是……突破的气息?”
“他、他他他、他要……渡劫?!”
“笑话!死到临头,不想着保命,却要在我们面前原地渡劫?”
“实在愚蠢至极!可笑至极!”
在对面魔头们的一片嘲讽声中,灵泽的身形不动如山,似独立于悬崖边的一株古松,睥睨天下。
轰——!
头顶之上,黑云团聚,天雷滚滚。
黑云之下,年轻修士高举起的指尖,银白色电光缠绕着,汇聚着,迅速膨胀成一道巨龙形状的银白色虚影。
巨大的虚影在灵泽身后浮动,发出震彻心肺的轰鸣声。
单膝跪地的年轻修士,缓缓抬起头,睁开双眼,目光扫过面前一众邪魔。
分明是清静似明镜般的目光,可是落在邪魔身上,却让邪魔们一个个不寒而栗,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灵泽的眼角,甚至带着几分笑意,似神祇降落人间。
他用不悲不喜、不嗔不怒的语调,讲出让邪魔们神魂都为之颤抖的话:
“汝等无视天道法则,罪孽深重,天理不容,却不知悔改。
“我今日,便替天行道,为汝等——
“落下天罚!”
第158章 第158章
在场的十个魔头, 都是元婴境以上的修士。
在灵泽跪在地上,成功召出滚滚雷云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从那气息中, 立即判断出来——
那真的是雷劫, 是九天雷劫!
这修士, 竟然在这样几乎要身消道陨的状态下, 成功召唤出雷劫?
而魔头们尚未从轰鸣的雷声中回过神来,就见对面年轻修士身后,浮现出巨大的雷电虚影。
对方高举起手臂, 任由银白的电光在自己指尖萦绕的架势,仿佛——
他果真成了天道化身,要替天行道,降下天罚!
这架势, 让在场的魔头都被震慑住, 瑟瑟发抖, 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恨不能扑通一声,朝着那修士跪下来。
就在几个元婴境魔头快要抵挡不住,试图逃跑时,其中一个出窍境魔头倏忽之间, 从混乱中走出来, 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雕虫小技, 也想骗到我们?
“替天行道?你凭什么觉得,以你一个玄天宗的小弟子的身份, 够资格替天行道?
“你说我等残杀正派修士,当遭天谴,可你身为名门弟子,难道竟然不懂得,修士妄称自己是天道化身,妄图替天行道,同样也是逆天而行,同样也会遭天罚!”
经过这出窍境魔头的提点,其他几个魔头也很快回过味来,纷纷附和:
“你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是最看重天道法则?怎么,你这小修士,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得?”
“你不懂得,爷爷们可以教你做人,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魔头们盯着对面天雷的威压,又重新燃起嚣张气焰来。
灵泽在这些嘲讽的笑骂声中,缓缓站起身,收回手臂,放在身侧。
原本缠绕在他指尖的银白电光,幻化成一条雷霆长鞭。
灵泽拇指指腹轻轻摩挲长鞭尾端,传音入密:“小天,帮我?”
长鞭上,银白的电光一闪,是天劫给灵泽的回应。
这给了灵泽莫大的勇气,让他无所畏惧。
灵泽脚尖轻点,顷刻间飞身至半空中,他脸上依旧是那一副不悲不喜、不嗔不怒的模样,垂下眼,睥睨着面前的魔头们。
从他唇齿间,淡然吐出一句回应的话:
“我是否是天道化身,能否替天行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啪!
话音落下,手中雷霆长鞭一甩,银白的电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发出清脆巨响。
响动吓得几个魔头弓起背,猫着腰,几乎要抱头鼠窜。
刚才叫嚣的出窍境魔头,这时飞身上前,摆出要与灵泽迎面一战的架势,用尖细的声音吼着:
“怕什么!他不过是借助手中雷电做个幌子,试图骗得我们退缩罢了!
“这是他们所谓名门正派的惯用伎俩,臭不要脸!
“我今日便一招秒了他,让你们看看——”
——啪!
那魔头话音未落,灵泽抬手。
长鞭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地打在那魔头身上。
轰——!
银白的鞭尾触碰到那魔头的瞬间,立即在对方身上燃起滔天电光。
刺目的银光将魔头身上每一块骨头都照得透亮。
整个洞穴被照亮如白昼,所有魔头都看向那妄图挑衅的出窍境魔头,吓得噤若寒蝉。
那出窍境魔头目眦欲裂,用最后一口气,讲出嘶哑的几个字:
“为、为何……”
他的问题没能问完,身体已然被劈得粉碎,化成一团黑烟,彻底飘散在洞穴中。
剩下的魔头,看着那消散的黑烟,吓得心脏都要停摆——
这、这便是妄图挑衅天道化身的下场?
他……他真的是天道化身!
在场的魔头,哪个手上不是沾满那些正派修士的血的?
这些年来,他们这些高境界的魔头,为了炼成那张大阵,像闻日升那样的七大门派的修士,他们像宰猪宰羊似的,每隔三五日,便会残忍杀上一两个。
为何行事如此跋扈,如此肆无忌惮?就是因为,这几年无数条正派修士的性命验证下来,他们确定,所谓的天罚,在这片北斗大陆上,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此时,突然冒出个小修士,做了天道化身,说要替天行道,还果真就在他们面前,一道雷便劈死了一个出窍境的魔头?!
剩下的几个魔头慌了,怕了,乱套了,开始尖叫着抱头鼠窜。
“都怕个屁!一群废物!”
混乱中,一道声音响起。
是魔头中,修为最高的那个,分神境。
那魔头伸展开双臂,散发出一缕又一缕黑色魔气,将正在惊慌失措中,试图逃跑的剩下几个魔头,全部围困住,然后,咬牙切齿道:
“谁敢这时候临阵脱逃,只有死路一条!
“都给我站住!开始布阵!”
话音落下,剩下的八个邪魔,在那分神境魔头的威逼之下,开始往不同方向飞速游窜。
灵泽悬在半空中,自上而下看着剩下的几个魔头,将他们那一条又一条的黑色魔气形成的行动轨迹,清楚地看在眼里——
那是……九转移星阵?!
这法阵的阵型,和七大门派的护山大阵极为相似,是唯有名门正派才会使用的防御法阵。
为什么……这几个邪魔,竟然可以这么熟练地布下此阵?
这个问题,灵泽来不及细想。
他必须尽快阻止他们布阵,一旦这法阵落成,剩下的九个魔头的修为,会在一瞬间暴涨。
灵泽扬起手中雷霆长鞭,干脆利落地朝着正在成型的法阵中,修为最低的那个魔头打过去。
啪!
银白的长鞭落下,却没能打在那魔头身上,而是打在了他头顶上顷刻间形成的一张魔气护盾上。
那是剩下的八个魔头在一瞬间为那魔头搭建起来的护盾。
那魔气护盾在一瞬间被天雷电光打散,但是也成功地救下了那个最弱小的魔头。
灵泽再次抬手,长鞭扬起,落下,再扬起,再落下……
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竟然次次都劈在魔气形成的护盾上,而未能结果任何一个魔头的性命。
在这样的拉扯中,九个魔头已然各自就位,分别成为了那张九转移星阵的阵基。
大阵……眼看就要落成了。
处于阵眼上的分神境魔头,看向灵泽,露出挑衅的笑,
“大阵将成,等着受死吧!”
他话音未落,忽而头顶上,黑色的云雾如海浪般,翻滚着,迅速积聚起来。
小山一般的黑云,笼罩在九个魔头形成的大阵之上,带着可怕的压迫感,缓缓落下来。
仿佛一张巨大的石碾,要将黑云下的一切生灵碾碎。
灵泽掌心向上,隔空操纵着那硕大的雷云,眉眼间,依旧是那一副神祇睥睨众生的神态,
“我该感谢你,为我剩下不少力气。”
处于阵眼中的魔头,惊得目眦欲裂,
“什、什么……这、这不可能……”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厚重的深黑色雷云之上,银白的电光,一点接着一点亮起,此起彼伏,勾连成九个点——
九个银白的光点,不偏不倚,与地上九个魔头对应。
轰——
黑云之上,九天玄雷响彻大地。
啪!啪!啪!
从那九个光点上,顷刻之间,九道光柱同时落下。
刺目的银白电光,将周遭一切裹挟。
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整个洞穴,归于平静。
只一个呼吸之间,九个魔头,同时在雷霆之下,魂飞魄散
萧逸赶至这洞穴深处时,看到的,便是灵泽手执雷霆长鞭,定定立于浓厚的魔气之中的景象。
萧逸往前走了两步,就见灵泽身形摇晃两下,像是要朝前栽倒下去似的。
“师兄!”
萧逸慌张地跑上去,扶住灵泽手臂。
灵泽冲他笑着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虚脱。”
他抬起手,掌心银白色的长鞭立即松开,悬浮至半空中,重新幻化成一团球状闪电,飘然落至灵泽胸前。
灵泽从乾坤袋里取出白色的防电布,将球状闪电包裹进去,抬手轻轻在对方柔软的脑袋上揉了揉。
白布下头,左右各伸出一只很小的手臂,环住灵泽的腰。
萧逸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
他好像出现的不是时候?
好在这个想法没有持续太久,灵泽的乾坤袋里,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他将神识探进去,看到是那金光法阵地图发出的光亮——
这是在提醒他们,那张天劫化形的九转莲花阵上,最后一个至臻法器——九阴真火——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从那地图上看起来,那标着[火]字的地方,就在他们脚下。
而此时他们三人的脚下,只有一张被黑色的飞灰掩埋住的法阵。
想到之前那貔貅肉铺的老板在被灵泽攻击之后,口中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他身为魔头,正在炼化某个大阵的信息,还有之后他利用脚下的法阵,顷刻召唤出另外九个魔头的情形……
灵泽很快有了一个推测:
“现在我们脚下的这阵法,应该与另外几张阵法相互连通,这些法阵分别由某个魔头看守,共同炼化,形成一张大阵。”
天劫闻言,眼中多出几分困惑,
“这么大规模的法阵……他们要拿来做什么?”
灵泽忽而想到之前魔化了的闻日升眉心的那一个隐约闪烁的[引]字,心中有一个猜测。
他看向萧逸,想要开口问一句,这时才发现,萧逸的脸色苍白,双唇紧绷成一条线,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色。
灵泽有些担心,他轻喊了几声萧逸,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又改口:“玄液。”
怀里的银白色光团,和对面的年轻修士,同时看向灵泽。
灵泽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直言:
“这里……是不是让你想到之前在魔域的过去了?
“你……”
灵泽想说,你是不是和闻日升他们一样,也曾经被做成傀儡,困在某张法阵里,生不如死?
可是这样的问题,对于萧逸而言,未免太残忍。
萧逸从不主动提起自己在魔域的经历,灵泽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他都顾左右而言他,显然就是不愿意倾诉。
灵泽不想逼他,所以问题到了嘴边,又换成:
“你是不是,认得这张阵?”
萧逸收敛思绪,咬着唇,点头,“嗯。”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即使隔着厚厚的一层黑灰,依旧熟练地找到了这张法阵的阵眼。
“这是某张大阵的一部分,像现在这样的法阵,一共有九个,九个副阵,同时连接入地下的另一张主阵中,成为那张主阵的阵基。”
萧逸说着,蹲下身,掌心覆在那阵眼上,注入灵力,将法阵点亮,
“我知道怎么通过这张副阵,进入地下的主阵,我带你们去。”
灵泽见状,下意识想要阻止他,
“我们不了解地下的情况,那主阵上如果有另外的魔头看守,我们贸然进去,恐怕,会遇到埋伏。”
萧逸这时却笃定摇头:
“不会的,师兄,你刚才处理掉的那十个魔头,不多不少,正正好对应九个副阵和一张主阵的掌管者。
“那境界最高的分神境魔头,应当就是负责地下那张主阵的。
“如今这十个魔头同时魂飞魄散,整个大阵处于短暂的无人监管的空闲状态,这正是我们偷偷潜入的最好时机。”
灵泽仍旧有些犹豫,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萧逸已然开启了主法阵和副法阵之间的那条连接通道。
眼看着脚下的金光亮起,灵泽只能暂时将心中疑虑压下去——
既然决定要趁着中间的空挡去“偷”九阴真火,那就一刻不能耽搁,务必要趁魔头们发现之前,取到真火。
灵泽不再迟疑,抱着天劫,随着萧逸一起,纵身跃入那通道中。
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中,身体开始极速下坠。
约莫一炷香之后,他们跌落到了某处空地。
这里的瘴气比之前那貔貅肉铺附近还要浓重得多,粘稠的黑色雾气,仿佛有实质一般,直往他们眼耳口鼻里灌。
灵泽和萧逸被迫封闭五感,神识全开,努力探查着前行的路。
在金光法阵地图的指引下,他们一路朝着那标着[火]字的方向前进。
沿途之中,脚下时不时踩上金色的纹路——那是组成某张法阵的阵纹。
正如萧逸猜测的那样,现在这张法阵上,空空荡荡,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熏天的魔气让人窒息,他们三人都不想开口讲话,就那么沉默地继续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天劫低呼了一声:
“哥!有火光!”
灵泽顺着天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透过层层黑雾,隐约看到一团若隐若现的橘红色光点。
神识探入金光法阵地图内,确定那一团微弱的火光的方向与那[火]字重合,灵泽的眼底仿佛也被点燃,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远在万里的地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只硕大的眼瞳,缓缓地睁开。
那比人还高的竖瞳,仅仅只开出一条细微的缝隙,周遭的黑暗,立即褪去,刺目的白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巨兽的尾端轻轻摆动,敲击着地面,像是在往千万里之外,发送某种信号
灵泽三人穿过层层浓黑的瘴气,最终抵达了那一团火光所在的位置。
远远看去只有巴掌大的一团火,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一片仿若湖泊般,宽阔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火海。
火海之上的空气都被灼烧到扭曲,瘴气在头顶形成团团漩涡,似沸水般不断翻滚着。
灵泽调动体内灵力,形成一张寒冰护盾,将三人同时笼罩其中,阻隔那火海的热浪对心神的冲击。
透过那寒冰护盾,灵泽抬起头,视线穿过那翻滚的瘴气,极目远眺。
隐约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建筑,悬浮在空中,像一口锅,正不断接受着脚底的火海的炙烤。
“师兄,师兄。”
耳边传来萧逸的声音,拉回了灵泽的思绪,他收回视线,看向身边人。
萧逸指了指面前的火海,
“这便是这张主阵的阵基了。
“那九阴真火,应当在那阵基的中心。”
如今他们只是站在这火海的边缘,灵泽已经需要耗费大量灵力来抵御热浪的攻击,若是要去那火海的正中心取那九阴真火,以自己的修为,很可能会灼伤肉|体和神魂。
想到这里,灵泽看向天劫。
不待他开口,天劫已然从他怀里飞至半空中,
“哥,我去那火海中心,将那真火取出来。”
灵泽看一眼面前刺目的热浪,知道以天劫的修为,那火海不可能伤到他,便点头应了。
他将神识铺开,将面前的火海查探一圈,然后道:
“这火海里面,自有一套阵法,用来防止境界高深莫测的修士闯入其中。
“小天,我为你探路,你听我指挥,找到那中央的真火?”
天劫点头应了声,乖乖地等待灵泽。
灵泽冲他轻笑,接着盘腿坐下来,周身开始释放出欲要突破的气息来。
在这气息的笼罩中,球状闪电迅速转变形态,化作层层雷云,在他们头顶铺满。
萧逸守在一旁,接管了灵泽的寒冰护盾,为他们二人抵挡住面前的热浪。
灵泽双目紧闭,双手置于双膝之上,仿佛入定了一般,但萧逸知道,他现在全副神魂,都灌注在面前的火海之上,在为天劫指引方向。
那滚滚雷云,仿佛灵泽的棋盘,云层中闪烁的银白电光,便是他的棋子。
他抬起一根手指,指引着云层中的几处雷电,打在火海的边缘,
“落!”
几个光柱同时从天而降,直刺入橘红的火光之中。
那火海仿佛被人堵住通风口的炉火一般,顷刻之间,火势便消下去大半。
这便是摸到这火海中暗藏的阵法的门路了。
确定了阵法的门路,灵泽一刻不曾耽搁,重新抬手,再次下达命令:
“破!”
云层之中,几个光柱汇聚起来,朝着同一点极速坠落。
轰——!
响彻云霄的天雷,裹挟着摧枯拉朽之势,扑向那一片火海。
刺目的银白电光与橘红的火光交汇,形成一团光焰。
光焰爆开,震得地动山摇。
萧逸慌张地冲上前,挡在灵泽面前,一掌击在地面上,将灵力全部灌注进一张无形的护盾结界中,抵挡住那光焰爆破形成的冲击波。
大约十个呼吸之后,光焰逐渐散去,黑云也跟着消散,银白的光团在空中蹦跳着,朝着灵泽飞来。
灵泽睁开眼,那光团欢快的身影落入他眼底,他勾起唇角,轻声说:
“成功了,小天拿到了九阴真火。”
萧逸闻言,跟着轻笑,
“我们尽快离开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忽而地面开始剧烈震荡。
面前原本温驯的火海,倏忽变得暴戾,火焰冲至几百米的高空,轰然炸开。
“大胆狂徒,盗我真火,还妄想活着离开此处?!”
远空之上,传来一声怒吼,吼声在地下石壁之间回荡。
回声尚未平息,就见周围原本漆黑一片的环境,倏忽变得透亮。
仿佛天地在一瞬间由黑夜进入白昼。瘴气散去,火光通天。
在那通天的火光之上,灵泽看清了之前悬浮在空中的那巨大的黑色建筑——
那是一座由陶土雕刻的巨型人像。
那人像双目紧闭,眉心之间,隐约有金色的纹路浮现,细小的纹路组成一个金字——[基]。
而在那巨型雕像的头顶,此刻正有黑色的虚影不断盘旋着。
那虚影像一团广阔的黑云,绵延几万米,充斥在整座地下城的上空。
“是魔尊,烛九阴。”
萧逸看向头顶的巨大黑色身影,沉声说了一句,接着走到灵泽身前,将对方挡在自己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腰间的长刀出鞘,萧逸高举起玄铁刀,刀刃上裹挟着无尽灵力,带起尖锐的鸣响,
“你们先走,我掩护。”
第159章 第159章
魔尊烛九阴, 乃是上古神兽,修为等同于人类修士大乘境。
这整个北斗大陆,除了摘星阁上那一位一步登仙的国师, 没有任何一个修士, 能与之匹敌。
萧逸手中握着玄铁长剑, 挡在灵泽身前, 说着“我掩护”的话。
可灵泽怎么可能放他去做掩护。
哪怕萧逸在魔域待过,哪怕他有那蛊虫壳掩盖境界,实力的修为深不可测, 可是,灵泽笃定,他绝不可能是魔尊烛九阴的对手。
所谓掩护,便是送死。
灵泽不可能这个时候领着天劫逃离, 却让萧逸去送死。
所以他绕至萧逸身前, 自掌心凝出寒冰剑来,
“你先走,这魔头, 我来解决。”
头顶上,盘旋的黑色魔气忽而办法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
魔尊巨大的龙尾上下拍打着,发出类似鼓掌的“啪啪”声,
“好啊, 好啊, 好一出兄弟情深, 舍身相救的戏码。
“我都要被感动得落下泪来了。”
烛九阴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地底洞窟中, 带着高阶修士的威压。
但真正让灵泽心神震荡的,并非对方的威压, 而是,对方暗示的话语——
魔尊烛九阴,它为什么会知道灵泽和萧逸是兄弟?!
要知道,这件事,哪怕是灵泽和萧逸本人,都是在前不久去到无涯书院,进入警幻天书之后,才刚刚确认的。
为什么,一个身在魔域腹地这么多年不曾离开的魔头,会知道这件事?
可这问题的答案,灵泽来不及思考,头顶盘旋的黑色魔气之中,倏忽落下一条火龙卷,直直地朝着灵泽头顶坠落下来。
灵泽倏忽抬手手臂,试图形成一张寒冰护盾,为自己和萧逸抵挡住火舌的攻击。
然而寒冰护盾尚未成型,身后一道凌冽的杀意激得灵泽心头一寒。
那是一道裹挟着熟悉气息的剑气。
灵泽的瞳孔皱缩,身体僵直。
锵!
玄铁剑从灵泽背后刺过来,却并未能触及他分毫,便被一道银白的电光打散。
激荡的电流裹挟在萧逸执剑的手臂上,逼迫他收回玄铁剑,痛苦地握着手臂,连连后退了几步。
然而萧逸的背刺,成功乱了灵泽的心神,他僵立在原地,没能及时用出寒冰护盾来,只能任由那魔尊的火舌扑面而来。
轰——!
火舌几乎要燎到灵泽发梢的时候,被银白的雷电勾起,打散在半空中。
灵泽这才回过神来,勉力稳住心脉,以最快的速度调动灵力于脚下,纵身一跃,逃离原地,躲开了火舌的正面攻击。
火舌带出的余热,仍旧激得灵泽接连咳了几声,喉间泛起腥甜。
“哥!你有没有受伤?”
银白的光团围绕在灵泽周围,焦急地盘旋着,闪烁着。
灵泽看一眼头顶的光团,冲对方扯出一个笑,“我没事。”
视线从球状闪电上挪开,灵泽重新看向站在不远处,手中仍旧握着玄铁剑的青年修士,
“为什么……”
灵泽的眼底,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更多的是失望,和难过。
头顶上,黑色的魔气仍旧盘旋着,嘶哑的声音响彻洞窟,
“师弟,不要与他废话,直接动手吧。”
萧逸神情冷得像个木偶,重新提起玄铁剑,一步一步,朝着灵泽走过来。
银白的球状闪电挡在萧逸和灵泽之间,逐渐膨胀起来,试图在两人中间形成一张保护罩。
天劫的人类神识,是从萧逸的心魔幻化而出,从球状闪电此刻散发出的气息中,可以清晰地判断出来,他和灵泽一样,哪怕知道萧逸的背叛,仍旧,不想动手伤他。
头顶之上,黑色的魔气之中,幻化出一袭黑袍,缓缓落下,停在萧逸身后不远处,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幕。
萧逸的目光穿过银白的闪电,直直地看向单膝跪地的灵泽,
“你要我随你回来这魔域时,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站在他身后的魔尊烛九阴,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在磨蹭什么,师弟,直接出剑!”
话音落下,萧逸的双眼中,黑色的瞳仁中,黑色魔气闪现。
在他眉心之间,有金色光芒一闪而过,隐约浮现出一个金字——
[眼]。
灵泽的目光从那一闪而逝的金字,缓缓挪到对方握剑的手,最后,重新回到对方的双眼中,
“阿液……”
萧逸的眉心,微微一蹙,眼底,有异样神色闪过,但很快消散了,重又换作麻木的神情。
他一步一步朝着灵泽逼近,手中玄铁剑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穿透银白的电光,直直地斩向灵泽的头顶。
灵泽掌心紧紧攥住寒冰剑,仍旧不躲不避地与萧逸对视,然而,他的余光,却瞥见了萧逸握住玄铁剑的手腕,转动了一个极细微的角度。
同样是用剑,几乎在第一时间,灵泽意识到,那是一个假动作。
佯攻向前,实则偷袭。
灵泽的心头一紧,头一次,变得惊惧又慌乱。
他目光深深地往进萧逸的双眼,看到对方眉心隐约闪烁的金字。
“师兄,对不起……”
萧逸的唇角微微上扬,朝着灵泽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一瞬间,灵泽的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在那貔貅肉铺的地下,闻日升攥住他的手腕,试图阻止他喝下那碗血水,之后浑身像水球一般被撑爆,消陨的画面。
不!
灵泽的心底在呐喊,口中却吐不出一个字。
欻——!
萧逸的玄铁剑高举起来,裹挟着摧枯拉朽的气势,顷刻间落下。
轰——!
电光火石之间,灵泽抬手,指引着一道银白的闪电,直直地砸落在萧逸头顶。
周身裹挟在电光之中,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萧逸看向灵泽,眼眶泛红,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没能成功,最终只闭上双眼,身形摇晃两下,坠落在地。
“废物!”
身后的魔尊顷刻间释放出黑色魔气,朝着萧逸晕厥的方向席卷而来,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带走。
然而魔气再快,也无法快过九天雷劫。
轰——!
头顶轰鸣声响起,银白的电光肆意劈打在那黑雾身上,引得烛九阴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重新回到头顶盘旋着的黑色雾气之上,在嘶声力竭的嚎叫中,现出原形。
山峦般巨大的青白色长蛇,在空中盘旋着,张开深渊巨口,喷出一条又一条火龙,翻起滚滚热浪,直冲向地面上那个看起来如蝼蚁般的身影——
灵泽却盘腿坐下来,仿佛入定一般,面对九阴火海那毁天灭地般的气势,他渺小的身形像定海的船锚,不动如山。
滚烫的热浪拍打在他周围,炙烤着空气,让他几乎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他闭上双眼,抬起手,手腕转动着,仿佛正牵动着一根无形的缰绳。
轰——!
在烛九阴庞大的蛇身之上,黑色的雷云团团汇聚,朝它头顶压下来。
纵使是修为已经在这片大陆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已然成为一介魔尊,它仍旧本能地畏惧九天雷劫。
这恐惧,刻在每个修士骨子里。
眼看着黑云压下来,庞大的蛇身开始毫无章法地在半空中游窜,从口中混乱地喷涂着火舌,肆意地灼烧着洞窟中不同的角落。
啪!
滚滚雷云之中,银白的电光落下,光柱顷刻间环绕在烛九阴庞大的身躯周围,仿佛一根硕大的、为其量身定制的缰绳。
缰绳的操控权,落在了地上那渺小的修士掌心。
修士抬起手臂,缰绳便跟着收紧。
庞大的蛇身跟着仰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仿佛被套索捆缚住的烈马,越是挣扎,便越是发现自己无路可逃。
“无耻小儿!你以为拿九天玄雷压我,我便会怕你不成?!”
庞大的蛇身扭曲着,从齿缝之间,漏出这么一句威胁。
灵泽睁开双眼,眉心微蹙,抬起头,看向头顶被银白的“缰绳”束缚住的巨蛇。
他想要分辨,对面的话语,是死到临头的嘴硬,还是别有用心。
这时……
灵泽端坐的地面上,金色光芒一闪而过,原本漆黑的地面上,忽而出现一圈圈繁复的法阵纹路。
那纹路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便重新隐没在黑暗中。
然而,那之后,头顶上层层黑色雷云之中,银白的电光之中,却隐约浮现出一个金字——
[取]。
糟了!
灵泽心头一沉。
他看向雷云深处,轻喊一声“小天”。
然而雷云之内,银白的电光却再没能给他任何回应
皇宫,摘星阁。
国师一袭白衣,恢复成书生模样,站在自己的洞府——那座简朴的两层书楼的窗边,视线放空地看向远方。
“这次,又被他们侥幸逃脱了?”
年轻书生轻声问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毕方将头埋进胸前,从齿缝中应了一声,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都深深地陷进皮肉之中。
书生并未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微微仰起头,朝着远空,轻轻叹息一声。
那一声叹息,却像有千斤重,将毕方心头构筑起来的防御壁垒,顷刻之间压得粉碎。
扑通一声,毕方跪下来,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
“我给过你机会,而且一次,又一次。”
书生模样的国师,抬起手,手指勾住窗边挂着的金色鸟笼,将其提在身前,
“你应当了解我的,我生平,最恨被欺骗,被背叛,可是,火球儿,我为了你,已经再三破例。”
“师父……”
毕方几乎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然而国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连抽泣都无法做到,浑身如坠冰窟。
“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书生修长的食指朝前一送,那金属鸟笼便从他手中飞出去,落在毕方面前的地上,膨胀成一座凉亭大小。
金属鸟笼的笼门,朝着毕方打开了。
当年,就是在这金属笼中,国师救了毕方一命,驯化了这只浑身野性的灵鸟。
他们以这金属鸟笼为契,结下师徒之缘。
如今,国师要以这金属鸟笼为终结,收回他们之间的师徒契约了。
毕方深吸一口气,不再抽泣,脸上的畏惧神色也逐渐消散,仿佛步入了台风眼中心,大难临头,他却忽而变得平静了。
他内心不再挣扎,没有丝毫抗拒地,缓步迈入那鸟笼中。
金属鸟笼合上,一道无形的结界,立即笼罩在他周身,将他死死困入其中。
仿佛有无尽的烈焰在灼烧他每一寸肌肤,好像有万千的蛊虫在啃噬他的心肺、骨髓。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毕方便已然站立不稳,现出火纹鸟的原形,蜷缩成一团。
他的一身修为是国师教导的,他炉火纯青的阵法技术是国师传授的,他的法器、法衣,他拥有的一切财富、地位,都是国师给的,甚至,他的命,都是国师救下来的。
要彻底解除师徒契约,这一切,他都应当还给师父。
毕方在痛苦中煎熬,颤抖,他用力闭上嘴,肉|体的巨痛让他几乎要昏厥,可是即将解脱的认知,却让他心中无来由地有些轻松。
然而这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在模糊的视线中,毕方看到那一身白色书生衣袍的修士,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歪头打量他。
“师……”
他想要开口喊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那称呼卡在喉咙里,最终没能发出来。
国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平时一样,平静而沉稳,
“火球儿,你我师徒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很了解我的。
“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就此解脱,无愧于心吗?
“那七世怨童,当年从魔域腹地逃出去的那条密道的入口,是我告诉你的。
“你手中的[伯]字令牌,是我给的。
“你既知晓我算无遗策,又为何会觉得,我明知你会放他们进去,却还要派你去围堵?”
国师的话,重重地击打在毕方心房上,他呼吸急促,蓦然抬头,
“什、什么……”
国师叹息,
“火球儿,你太天真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国师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毕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扯住国师的衣袍,然而没能成功。
“师父——!”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背影离开这牢笼,彻底从这片洞府中消失不见。
这隐秘的洞府中,最终只剩下毕方一人。
他要在这样的孤寂和悔恨中,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了……
魔域腹地。
魔尊烛九阴的地下洞窟中。
九天雷劫陷入沉寂,无论灵泽怎么呼喊,都再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仿佛被精准施放了一张困雷阵似的。
可那麻痹效果,却比困雷阵强悍太多,也持久太多了。
天劫只听命于天道,他不可能被烛九阴的一道法阵或是暗处某人的某种术法所伤害。
可如果天劫不再感应灵泽的召唤,以灵泽的元婴境修为,面对魔尊烛九阴,便只有死亡一条路。
他不能死在这里。
必须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灵泽一面勉力调动灵力于脚下,踉踉跄跄地躲避着从天而降的一道又一道火舌的攻击,一面在脑海中迅速计划着逃离的办法。
神识铺开,将这布满洞窟的法阵的每一处纹路都摸清楚,灵泽找到了一条生路——
真正的上古九转星移阵,是需要真龙真凤护阵,方能落成的。
如今这片大陆,龙凤早已绝迹,要布阵,便只能以真龙法阵和真凤法阵替代。
而现在,在他们头顶之上,洞窟顶端,可以看到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是出口,也是真龙法阵的阵眼。
突破那处阵眼,或许,能争取到逃离的机会。
心中有了目标,灵泽以最快的速度布下一张传送阵,顷刻间,将自己从地底,传送至头顶那漆黑一片的雷云之上。
原本正盘旋在半空的烛九阴,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发现了地上那渺小的身影消失不见,很快又在他头顶出现。
看清楚那修士冲刺的方向,烛九阴一双巨大的金色竖痛骤缩。
“你想突破真龙法阵的阵眼?!”
它咆哮着,仰起头颅,口中吐出火龙卷,便灵泽喷涌而去。
灵泽拿出从那雷云中搜来的乾坤袋,以最快的速度,放出萝卜精。
萝卜精白白胖胖的身躯,瞬间膨胀成小山般大小,像一个巨大的瓶塞,将洞窟顶端的甬道堵死,也同时将脚下烛九阴释放的火焰挡住。
神火海皇在同一时间被放出来,足以抵挡烈火炙烤的神木,迅速在萝卜精表面蔓延开,形成一张坚固的保护壳。
萝卜精塞在洞窟中断,朝灵泽比划着双手,一副替灵泽加油打气的模样。
灵泽朝它轻笑了笑。
但他很清楚,底下那毕竟是魔尊烛九阴,对方是能够操纵九阴真火的上古神兽,萝卜精表面的神火海皇,可以抵挡一时,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对方突破。
灵泽需要尽快突破头顶这张真龙法阵的阵眼,逃离这片魔窟。
然而,灵泽再次低估了现在这片魔域,对法阵一门的精通程度。
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将师父南珠烛真君和疯爷爷交给他的所有破阵的办法,全部用了一遍,却仍旧没能冲破笼罩在头顶的那张真龙法阵。
那法阵的阵眼,像一堵冻了千年的冰墙,灵泽手中的法器和灵力,像小小的烛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其烧融。
脚下传来魔尊烛九阴的狂笑。
一阵火焰爆破的声响过后,萝卜精和神火海皇形成的塞子,被无情地弹飞。
灵泽慌张丢出乾坤袋,从空中将萝卜精和神火海皇接下来。
重新稳住身形时,就见那山峦般的巨兽,已然盘旋在了灵泽头顶,将那真龙法阵的阵眼,遮挡的严严实实。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烛九阴的一双竖瞳,睥睨着灵泽,“你既知道这阵眼是出口,竟然不懂得,这真龙法阵,阵如其名,只有真龙,才能突破么?
“只有我烛九阴,才能突破那阵眼!”
灵泽抬头,目光意味深长地描摹一边对方庞大的身躯,然后冷笑,
“真龙?你也配?我看,不过是一条长虫罢了。”
“混账!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小儿!本座今日便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烛九阴说着,口中几十条火舌同时喷涌而出,齐齐朝灵泽轰过来。
灵泽就在他脚下不远的地方,被这么近距离地围攻,根本没办法全身而退。
几次闪避之后,其中一支火舌成功打在了他脊背上。
背后的衣衫顷刻间便被烧融,皮肉被烧得溃烂,血肉模糊。
“噗!”
灵泽胸中闷痛,一口黑血从嘴角吐出来,顺着下巴滴落下去。
血水滴入脚下层层黑云中,仿佛水滴入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哥……”
天劫的声音在云层中低唤。
银白的电光在云层中闪烁,像是想要努力挣脱束缚,苏醒过来。
然而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很快重新将那银白的电光压制。
天劫不再处于全然沉寂的状态,他不断变幻着形态——玄雷、赑风、阴火、甚至是一团心魔的黑影……
“哥,我帮你……”
他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小兽,不断挣动,想要冲出来,可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灵泽仍旧在一条接着一条的火舌之间,狼狈逃窜着。
而这时,腰间乾坤袋内,一张符箓上,金光一闪,一枚[槃]字,浮现出来。
灵泽一怔,立即意识到什么,低声呢喃:
“毕方……”
皇宫,摘星阁内,国师的修炼洞府中。
独脚火纹鸟蜷缩成一团,奄奄一息。
他的修为快要散尽了。
他所拥有的一切,国师给的一切,都要还清。
神情恍惚之间,他想到一团小小的身影,将乾坤袋里那只红腹锦鸡抱出来。
他的修为,已然护不住这只小鸟雀了,他用鸟喙将自己的羽毛一根一根拔出来,覆盖在红腹锦鸡身上,然后艰难地挪到笼边,将小鸡崽送出去,
“去吧,离开这里,活下去……”
说完这最后一句,火纹鸟闭上双眼。
小鸡崽却并未离开。
鸡崽重新跳进笼中,与毕方同时忍受着炙烤噬心之苦。
地火将鸡崽火红的羽毛烧成焦黑,它依旧不肯离开毕方半步。
毕方在只剩最后一缕残魂时,释放出一团地火。
小鸡崽跳进那跃动的火苗之中,胸前,灵泽留下的那符印,金光一闪
从那符箓上,灵泽听到了一声尖啸长鸣。
那是一声鸟叫。
百鸟之主的叫声。
灵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之前的猜测,应验了。
师父给他的这最后两枚灵兽蛋,根本不是一只小鸡崽和一只小锦鲤。
那是两只,在这片大陆上,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兽。
灵泽的乾坤袋中,有两枚符印。
一枚写着——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另一枚,则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如今那[槃]字符印,已然被点亮,那剩下的这一枚……
灵泽从乾坤袋中将那一尾锦鲤托出来,纵身跃入脚下层层雷云之中。
“小天,助我一层雷云、一缕赑风……”
话音落下,顷刻之间,整个洞窟内,掀起狂风骤雨。
风雨之中,一声咆哮震彻大地。
满身覆盖着金色鳞甲的上古神兽,冲破云雾,赫然现于洞窟之中。
在真龙面前,烛九阴的身形显得十分弱小,竟果真像一条长虫般。
刚刚成形的真龙,不过是一条幼崽,境界修为,自然无法和堂堂魔尊匹敌,但真龙与生俱来的气势与速度,却凌驾于烛九阴之上。
烛九阴仍旧试图与真龙纠缠,但真龙根本不屑于看它一眼,帅气的一个摆尾,轻松避开对方的攻势,高仰起头颅,吐出一团滔天火焰,直冲洞顶的阵眼。
所谓真龙法阵,不过是真龙的替代品罢了。在真龙口中喷吐的火焰的炙烤之下,法阵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
龙首之上,驮着灵泽与萧逸,还有那一团银白的电光,冲破层层漆黑的瘴气,吞云吐雾之间,已然离开了魔域,重返阳光之下
飞身往玄天宗去的路上,他们迎面遇上凤凰幼崽。
重新生出一身火红羽毛的凤凰幼崽,振翅落在巨龙的头顶,将自己的鸟喙低低地伏在灵泽手边,露出羽毛下面,掩藏的一小团火光。
那是比烛火还要微弱一些的小火苗。
那是……一团地火。
灵泽认出来,那是毕方最后剩下的一缕残魂。
他伸出手,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将那小小一团火苗托在掌心。
从那火苗之中,落下一张指甲盖大小的法阵。
那法阵的气息实在太微弱,甚至逃过了国师的眼睛,这才得以被带出那片宫殿。
灵泽指尖拨动那张法阵,注入一丝灵力,将其开启。
看清楚里面的内容,灵泽的心头变得又沉又重。
那法阵里,只有寥寥几句话,然而,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国师在这千百年来,试图在这片大陆上,埋下的一场惊天阴谋。
第160章 第160章
那微弱的法阵中央, 浮现出一排细小若蚊足的金字——
[北斗七星阵,亦真亦幻。]
[七大护山阵,亦幻亦真。]
[摧之, 护之。]
天劫此时已经变回了少年模样, 他将头凑到灵泽边上, 看向那几行字,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毕方给他们的提示,有关国师这百年来,试图在北斗大陆上布局的一场阴谋的提示。
毕方并未将那阴谋讲得十分明确——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做掩护, 哪怕用了最精巧最隐蔽的小法阵,面对心思缜密的国师,他依然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所以还是用了这样隐晦的暗示。
灵泽的视线从那法阵之上, 挪到掌心中那一团气息微弱的地火上, 最后深深地看一眼远处魔窟上方黑色的雾霭。
“我们先回玄天宗, 找师父。”
玄天宗,凌霄峰, 南烛真君的洞府内。
层层嵌套的小世界中,一处绿树成荫、草长莺飞的“野外”,南烛真君与灵泽天劫相对而坐,垂眼看着他们面前的那张微弱的小法阵。
真君的眉心拧着, 抬手捋了捋胡须,
“你是说, 七大门派的护山大阵, 都有问题?”
“是。”
灵泽笃定地点头。
北斗大陆, 修士们人人皆知,国师在皇宫的摘星阁上, 布下了一张北斗莲花阵,国师本人几乎无时无刻不端坐于那法阵之上,源源不断地为那法阵输送灵力,增强那张大阵的控制力,同时,那大阵汲取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力,又反哺回国师体内,为国师提升修为助力。
国师出生儒家,师承无涯书院,他的本命法器是一支玉笔,可那玉笔已经许多年不曾出现在北斗大陆上。
修界有一则传言,说国师早已经将那玉笔炼化,融入那摘星阁内的北斗莲花阵中。
现如今,那张北斗莲花阵,才是国师真正的本命法器。
人阵合一,相辅相成,互相成就。
这在北斗大陆已然是公开的秘密,国师本人也并不否认这则传闻。
只是,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本命法器和自己的道途,去祭炼这样一张弥天法阵,却是百口不一。
摘星阁对外的说法是,这张法阵,小则护卫皇宫上下安危,大则永保北斗大陆气运、守天下太平。
这说法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虚几分实,过去百年,修士们已经不再在意了。
质疑和非议的声音逐渐消弭之后,以这张北斗莲花阵为基石,国师筹建出了阵符师协会。
协会成员遍布北斗大陆每个角落,以七大门派为重点,建立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分会。
这些协会成员,主要的职责,有三个,一是负责将所有阵法符箓相关的秘籍,公开传授四方,二是监控维护北斗大陆上一切与阵法符箓有关的人与事,还有最后一项责任——
为这片大陆上,所有记录在册的门派,搭建出更巩固更完善的,护山大阵。
这其中,就包括七大门派。
也就是说,现如今,笼罩在七大门派边界上的那张巨大的结界,是在国师的一手操控下,落成的。
从毕方的那暗示的话语中来看,这所谓的护山大阵,可能不过是国师为了完善自己座下那张北斗莲花阵而设计的一环罢了——
所谓护山大阵,根本不是为了守护门派安危,相反,那不过是对门派内弟子、灵脉、气运的禁锢。
如果真是如此,那整片北斗大陆,整个修真界,很可能,都终将成为国师手中操控的傀儡。
“此事,非同小可,”南烛真君的目光沉沉,“没有证据,仅凭毕方的一面之词,恐怕,不好妄下断言。”
南烛真君的话,不无道理。
毕方毕竟是国师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到底是真的临阵倒戈,想要帮助七大门派,想要扳倒国师,还是不过是联合自己的师父,演了一出大戏,没有更多的佐证,很难判断。
灵泽明白师父的顾虑,但他敢讲出这样的结论,并非仅凭毕方的短短几句话,灵泽有他自己的线索。
这线索,从灵泽一行人刚踏入魔域腹地时,就已然在灵泽心底生根发芽——
魔域腹地为何遍布精巧的法阵?
这些法阵机关,就连师承南烛真君的灵泽,都看不破,必定不是邪魔有能力构建的。
他们背后,有一位境界修为极高的修士,在暗中策划。
这修士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世人都晓,国师有两个最喜爱的弟子,一个是独脚火纹鸟毕方,另一个,身份却始终成谜。
萧逸曾经被国师带走,放在魔域多年,后来意外逃离国师的掌控。
魔尊烛九阴,喊萧逸做师弟……
“你觉得,国师的大弟子,是魔尊烛九阴,烛九阴遵从师父的命令,在魔域,为其布下一张隐秘的地下法阵?”
南烛真君看向自己的徒弟。
灵泽认真点头。
南烛真君的眉头拧得更紧,眼中带上浓重的忧虑,
“按照你的说法,国师在魔域……”
“国师在魔域的地下城,布下的那张大阵,与他在摘星阁座下的北斗莲花阵,同气连枝。”
见师父欲言又止,灵泽索性接过话头,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
南烛真君缓缓摇头,
“摘星阁的那张法阵,是从上古大阵演化而来,要落成,需要海量的灵力,不断地灌注进去。
“摘星阁有那位一步登仙的巅峰境坐镇,又倾尽他几乎所有至臻法器,才勉强维持住法阵这百年来的正常运转。
“如果那座地下魔窟,果真如你所说,遍布了一整张与摘星阁同气连枝的北斗莲花阵,那覆盖范围,甚至比摘星阁那张大阵还要庞大上百倍。
“如此巨大的法阵,又是在魔域暗中布置的,要维持运转,需要耗费的灵力,简直不可估量。
“哪怕是堂堂国师,我想,也不可能有多余的灵力,再额外供给那样一张地下法阵。”
“国师仅凭一人之力,确实做不到,可是,如果联合七大门派,便轻而易举。”
灵泽沉声说。
南烛真君闻言,心头一沉,“你是说……”
只是略一思忖,南烛真君很快摇头,“这,有些荒唐了……”
灵泽却不认为自己的想法荒唐,他在那座满是瘴气的地下城里,亲眼看到了,
“我们深入魔域腹地,遇到了被邪魔操控的七大门派弟子……”
灵泽将貔貅肉铺和闻日升的事,尽数讲出来。
不止闻日升,灵泽在那鲜榨包房里,在那高耸的绞|肉|机旁,查探到了许多属于七大门派的其他弟子的气息。
闻日升被操控,是因为他眉心印着的那枚金色的[引]字。
灵泽猜想,被魔域抓去的其他正派子弟,眉心应当也印着同一个金字。
这些弟子,是那七张法阵中重要的一环——他们是引子,目的,是要引出在他们之上的那枚阵基。
至于那七张主阵的阵基——
灵泽讲出他们盗取九阴真火时,在魔窟看到的,悬浮于火海之上的那座如小山般巨大的陶土雕塑。
那座雕塑的眉心,也有一枚金字,是[基]字。
而灵泽当时抬头望去,看清楚了那座雕塑的脸,那是……
“蜀山派掌门,恒阳真君。”
“不可能。”南烛真君想也不想地摇头,“恒阳在蜀山派好好地待着,多年不曾踏出宗门半步了,我不久之前游历到蜀山附近,飞过他的峰头,还远远地看到他在闭关。”
“师父,您有没有想过,恒阳真君闭关多少年了,为何还不出关?
“还有我的掌门师伯,为何长年闭关,不问宗门之事?
“天龙寺那位住持,渡劫失败之后,也宣称自己元气大伤,从此要无限期闭关调养。
“还有玉虚宫那位宫主,还有……”
听到这里,南烛真君的脸上已然布满阴霾,
“你是说,七大门派的掌权者,名为闭关,实际,早已被摘星阁那一位,操控在魔域的那张大阵之内?”
“嗯。”灵泽也不愿意相信,可是,“以七大门派掌门的修为,他们并不需要真身出现在那魔域的大阵之内,而只需要将自己的分|身送到那主阵上,确保自己的灵力始终能够灌注进那座傀儡雕塑中,就足够了。”
灵泽想,这就是毕方想要透露的,有关国师正一步步完善的一场惊天阴谋——
摘星阁的那张北斗莲花阵,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真正隐藏在冰面之下的,是魔域的那张覆盖整座地下城的巨型法阵。
那张法阵,以七大门派的弟子的肉|身做引,控制住七位大乘境的修士,这七名修士,便是那七张主阵的阵基,七张主阵共同运转,落成一张上古大阵。
而这大阵,还有最重要的一环——阵眼。
回想起之前在魔域,萧逸倒戈相向时,眉心亮起的那一枚[眼]字。
灵泽眼眸垂下来。
他的弟弟,国师一直在寻找的七世怨童,便是那张大阵的阵眼。
“可国师布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南烛真君难以置信地叹息,“他已经是千年来,北斗大陆境界最高的修士了,坐拥天下资源,一呼百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说到这里,南烛真君微微一顿,接着说,
“他……想成仙,想要祭出七大门派,乃至整个修真界,助他成仙?
“可当年太乙真人,天纵奇才,苦熬千年,都没能修成正道。
“太乙真人在乾元山金光洞留下的那一缕残魂,早就勘破了,直言这世间根本没有仙,求仙一途,终不可得。
“他为何还要继续走这条注定失败的路?”
灵泽回想到自己重生之前,灵光一现,看到的那一线天机,又想到之前在乾元山金光洞中,太乙真人与国师的那一番对话。
如果……太乙真人做不到的,国师做到了呢?
这事,灵泽想,或许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
思忖之间,感觉到洞府外结界上的一丝异样,南烛真君眉心一跳,
“老疯子回来了,好像在给你发传声符,让你尽快过去,十万火急。”
灵泽闻言轻笑,刚好,他正想着呢,对面不请自来了。
南烛真君摆摆手,“你先去吧,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灵泽应了声,起身朝着师父深深一揖,告辞之前,从自己乾坤袋中取出一枚小龙,递过去。
真龙之身,可大可小,此事龙身缩小到巴掌大,盘在灵泽掌心,被托出来时,张口咬住灵泽指根。
“师父,您送的两枚灵兽蛋,一枚化龙,一枚成凤,这……实在太贵重,徒儿和小天,不敢收,师父,您收回去吧?”
这两只,可是绝迹已久的上古神兽,若是驯化养成,必定是整片大陆最拉风的坐骑。
可是南烛真君见状,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满脸嫌弃。
他瞥一眼灵泽左手的小龙,“啧”一声,“小泥鳅似的,灰突突的。”
又扫向灵泽右手的凤凰幼崽,摇头,“小鸡崽子,毛都没长齐。”
最后,真君摆摆手,“不要。”
灵泽:?
他茫然看向师父,愣怔片刻,回过味来,失笑。
他都忘了,他师父虽然喜欢养灵兽,可是极为挑剔——只养白色的毛茸茸。
这两小只,既不是白色,浑身又没有绒绒的毛发,哪怕是上古神兽,于南烛真君而言,也是没有半点吸引力的。
灵泽有些无奈——师父在养灵兽这方面,果真是从一而终,十分有原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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