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幼姝确实没有加以阻止,只是提醒珠珠多带人手,注意安全。
临行前,反倒是胤禛这位老父亲操碎了心,为了轻便,直接给了珠珠一叠银票;另给她一块雍亲王府的令牌,要是遇到特殊情况,就拿着令牌去找当地知州。
幼姝便又添了一句:“虽是拿着令牌,但也不要在外面给你阿玛丢脸。”
四阿哥弘昭虽已是十二三岁的大小伙子,但是仍未脱稚气,听见此事一脸羡慕,只恨自己为功课所累,不能也外出游行。
珠珠摸摸弟弟的脑袋,“姐姐此次出去,短则半年,长则三四年,府里只有你在,要照顾好额娘,学好功课。”
弘昭有些不自然的扭头,他明明已经比姐姐个子高了半头,姐姐还老是拿他当孩子看。
等珠珠出发那日,整个王府的人都在胤禛的带领下出来送行,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还是没忍住落下了眼泪。
这时候年莺莺跳出来幸灾乐祸,“姐姐怎么如此多愁善感,如今只是游学就这么舍不得,待日后嫁人岂不是要哭瞎了眼睛?”
李氏斜她一眼,“母女情深,待妹妹下个月生了小格格,就懂了。”
年莺莺生气,“姐姐怎么说话,如今孩子还没出生,万一妹妹怀的是小阿哥呢?”
福晋被她们吵得头疼,向胤禛福了福身子,便带头回了府内。
回去的路上,幼姝的贴身婢子还诧异的问道:“奇了怪了,怎么今日李侧福晋会帮主子说话?”
幼姝笑了笑,“她和我不对头,但是看年氏更不顺眼;帮我是假,怼年氏是真。你且等着吧,半个月后,她就该看我不顺眼了。”
半个月后,是胤禛考察众阿哥功课的日子。
胤禛对孩子的课业一向抓得紧,只是这几年康熙年迈多病,交给他的差事多了起来,他有时一个月也回不了府中一趟。但是每个月中旬,他必定会抽出半天,和几个授课的夫子一起,再请上宫里的大儒,一起指点众阿哥的功课。
这日,三阿哥弘时、四阿哥弘昭、五阿哥弘历、六阿哥弘昼齐聚学堂。
弘昼眼尖,指着弘时的脖子道:“三哥,你这是让树枝划到了吗?怎么红了一片。”
弘时苦笑,整理了下衣领,叹道:“说来实在惭愧,家里妻妾不和,前日吵了起来,偏她二人都有身孕,我只能从中调解,就被你三嫂误伤了。”
弘时的嫡福晋董鄂氏,是尚书席尔达的女儿,身世颇为显赫,便带了三分傲气;他的侧福晋钟氏虽出身汉军旗,但貌美温柔,颇得弘时宠爱。
如今二人都怀孕在身,本就不对付,现在难免争个长短。这日钟氏给董鄂氏请安迟到了,董鄂氏心里便有些生气,她认为钟氏是怀孕恃宠而骄,仗着自己不能责罚她就挑衅她身为福晋的权威,待日后生下阿哥可还了得。
不过董鄂氏也知道轻重,知道孩子为重,就口头训斥了钟氏几句。偏这时,刚好走进来的弘时走了进来,多嘴道:“福晋不如就免了钟氏的请安。”
董鄂氏便真的怒了,钟氏怀孕身子金贵,难道她怀孕就不需要多加关照呢?她月份还要大钟氏两个月,不照样操持院内大小事,还伺候婆母,怎么弘时不知道体贴她呢?
董鄂氏便非要罚钟氏闭门思过,弘时上来劝她消气,董鄂氏上手就挠了弘时两把,把弘时的脖子挠了两道长长血痕。
弘时心里悔恨自己插手后宅之事,又顾及妻子有孕,只能捏着鼻子忍了,现在被幼弟指出来,老脸臊的通红。
弘历大笑道:“三哥有贤妻美妾,这可是难得的福气,弟弟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弘时讪讪一笑,弘昼接嘴:“五哥羡慕的话,等过两年你到了岁数,求阿玛多赐你几个妾室便是。”
弘历:“我还小四哥两岁呢,要成婚也是四哥先来。”
弘昭一本正经:“那我还要排在三姐后面,等三姐成婚我再考虑。”
其他三人想到刚出门游学的珠珠,都沉默了。
弘时打圆场,“眼下最关键的,是半小时后的课业考察,弟弟们都准备的如何了?”
弘昼立刻瞪大眼睛:“五哥,阿玛上次可是说我们这个月的任务就是背熟并理解中庸,默写十遍,你可别又和上次那样偷偷多写二十遍?”
弘历和弘昼同年出生,是以胤禛对他二人课业的要求都是一样的。
弘历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他这次没多写二十遍,他多写了三十遍。
弘昼嘴一撇,不满的嚷嚷道:“咱们如今卯时一刻就要起来读书,课业本就繁重。五哥还如此不厚道,每次点灯熬油多做这些功课,倒显得弟弟不用心读书一样!”
弘历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天资愚笨,自然要多努力些。”
弘时:“五弟未免太谦虚了,你从小聪慧过人,如今又如此刻苦,做哥哥的倒是有些自愧不如了。”
弘时心想,幸亏早出生几年,没和弘历同一年出生,不然也要被这小子逼死。
弘昭安抚弘昼:“六弟不必担忧,练多练少并不重要,阿玛的目的是想我们真正理解书里所讲的含义,只要你已经掌握好,便足够了。”
弘昼不敢看他四哥的眼睛,课他确实一节不落的在上,但是每天实在起的太早了,在课堂上打个瞌睡眯一会也是常有的事,谁让他是皇孙,以后跑不了是个贝子郡王的,那几个老夫子虽然不悦,也不敢过多训斥他。
正式考察前,胤禛很是知礼,请了宫中大儒和夫子们上座,为他们奉上茶水,还说了一番辛苦夫子教导的话云云。
第一个上场的是弘时,胤禛看见他脖子两旁的血印就眉头一皱,先骂了句:“整日混迹在后宅之中,成何体统!”
弘时身子抖了一下,胤禛更生气了。弘时年长,小时候是他手把手开蒙的,他后面的几个弟弟的功课都是夫子教的。而且弘时是第一个成家的阿哥,他本就对他寄予厚望,结果现在竟长了这样畏手畏脚的性子。
胤禛压住怒火,开始检查功课,他看了看今日练习的字,抽查了几篇诗文,弘时虽紧张,但都答了上来。
等看到弘时做的文章,胤禛脸黑如墨缸,斥道:“通篇都是堆砌无用的华丽辞藻!毫无风骨可言!通篇仅有的几句尚可入目的,还是照搬古人之言,怎么,你把人家的话挪用过来就成你自己说的了?!”
弘时有些委屈:“这几篇文章的题目对儿子来说有些晦涩难懂,儿子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又不好空着,便借鉴了些古人之言。”
胤禛恨铁不成钢:“你也是要做阿玛的人了,去年也领了差事,三岁开蒙,读了将近二十年的书,连篇文章都做不出来!我说过,不求你做出什么传世名篇,只求你动动那榆木脑袋,写些看得过去的文章罢了!”
“便是让这几个比你小十岁的弟弟们做文章,也做得比你好!”
胤禛看着几个年幼的儿子,说:“我给你们一个题目,半炷香的时间,每人谈下自己的见解,这题目就是痛革官弊,你们三哥憋了一个月都没想明白的题目。”
弘昭等人面面相觑,弘时则是惭愧的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炷香后,胤禛挨个询问。
弘昭犹豫了一下,上前道:“儿子惭愧,儿子……也不太知晓应如何做答。”
弘历脸紧张的有些红,“儿子觉得,官员腐败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官员收入不高,难以维持家用和朝中关系往来,要想避免这一点,便可高薪养廉,只要给官员足够高的薪水,官员也不会贪用朝中下发的白银。”
弘昼悄悄看着胤禛的脸色,见胤禛脸色平和未曾动怒,忙点头道:“儿子和五哥想的一样。”
胤禛倒是没点评弘历说的对错,只是多看了弘昭一眼,然后继续对着弘时开炮:“弘历今年不过十岁,尚有自己的见解,你这些年竟不知道将书哪里去了!不如拜十岁小儿做夫子,让他来教你怎么做文章!”
弘时脸憋得通红,险些要哭出来,他想起阿玛最不喜男儿哭泣,便硬生生的忍住,只身子不住的颤抖。
这时屋中坐的那些授课的夫子便派上用场了,这个劝雍亲王消消气,那个夸三阿哥平日勤勉刻苦。
胤禛一句不带重复的痛骂弘时一个时辰,直到口干舌燥才住嘴,他现在生气,看几个夫子也不顺眼,他觉得这个几个夫子一味的只畏惧皇权,溺爱皇孙,并不真正的训诫阿哥,这样功课如何能长进。
下一个检查弘昭的功课时,胤禛看完后没说什么,弘昭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便是过关了。
到弘历时,书童呈下来厚厚一摞,胤禛欣慰点点头,赞道:“你素来便是最刻苦努力的,其他人也要向弘历学习。”
弘历喜上眉梢,还要故作庄重。
到弘昼时,果然如他所料,他的课业单是厚度就少了弘历一半,果然胤禛就不满了,“你和弘历同年生人,同时开蒙读书,怎么一天都是十二时辰,弘历便能比你多做这些功课?可见平日里根本没好好读书,光贪玩去了,须知玩物丧志,只有勤加练习才能晓通书中之意。”
弘昼在心里痛骂弘历,都怪他这个奸人,自己偷偷学也就罢了,非得拿到阿玛面前显摆!
胤禛:“你把和弘历相比,少做的课业补上,十日后再呈上来。”
弘昼内心痛不欲生,上个月欠的加上这个月要做的,他这个月别想睡觉了。
等胤禛发布完这个月的课业后,留了弘时和弘昭,让其他人都退下。
一出门,弘历讨好道:“六弟,这个月我绝不多写。”
弘昼生气的推开他,跳着脚的骂道:“你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多写!”
屋内,胤禛留下弘时本来想勉励他一番,让他不要丧气,可说着说着没忍住,又骂了一顿,弘时被骂的头昏脑胀,只觉得如同上了十八大酷刑一样难受。
等弘时走后,胤禛看着这个和幼姝酷似的儿子,他此时正有些愧疚的低着头,胤禛问:“方才,你确实是做不出文章来吗?”
弘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阿玛明鉴,儿子方才确实说谎了,儿子并非是做不出来,而是三哥站在一旁,若是儿子说了,只怕火上浇油,惹得三哥更加伤心。儿子怕坏了兄弟感情,才骗了阿玛。”
胤禛张了张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弘昭这一番话确实把他震撼到了,他生在皇家,康熙有二十几个儿子,个个都想往上爬,各自为王又何曾顾念过兄弟感情。
在皇家谈感情,仿佛如同痴人说笑一般,可他对上弘昭那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突然开始想,这些年来,是不是他做错了?
他为了争皇权,和自己的亲兄弟十四形同陌路;他为了让弘时上进,让他做哥哥的在弟弟们面前失了颜面和尊严。
胤禛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起来吧,以后,我会分开考察你们功课的。”
“你,很好。”
胤禛晚上去了幼姝那里,握着她的手感慨:“你把你的两个孩子都教的很好,我,反倒是不如你了。”
李氏和幼姝是府里唯二侧福晋,原是水火不容的,二格格和珠珠却比亲姐妹还要亲;弘昭无论和哥哥还是弟弟们都相处极好。
幼姝安慰他,“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很好,虽然你是做阿玛的,但是也要顾念孩子们的心情。他们这个年纪,最是要面子,如今弘时必定是难过坏了。”
胤禛自责,“今天我确实说弘时说的有点过火。”
胤禛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好容易等天亮,他立马派人让弘时来前院共进早膳,想增进一下父子感情,弥补自己的过错。
且不提饭桌上胤禛如何努力扮演一个慈父,只知道弘时从前院出来后,回自己屋里又吃了一笼奶饽饽才饱的。
第102章
如今府中,最要紧的还是即将临盆的年格格。
福晋还特地指了宋格格去照料她。宋氏最是和气,尤其她曾生过两个女儿,对于孕期和临盆后的诸事都颇有心得。
但年莺莺很是嫌弃,一来宋氏生的都是小格格,年氏心心念念要个阿哥;二来,宋氏的两个小格格都没立住,年莺莺总觉得她带了些晦气。
可宋氏性子有些迟钝,她察觉不出年莺莺的嫌弃,难得福晋交代给她差事,她很是慎重,日日都往年莺莺的院子里去。
孕中贪食,年羹尧特地挑了两个厨子送进府中,一个最善川菜,一个精通广菜和西洋菜,变着花样的给年莺莺做。年莺莺贪嘴,每次吃起来都停不下嘴,宋氏便阻挠她,“妹妹今日已用了两碗饭,不可再用,不然肚子大了生产艰难。”
然后她便指示丫鬟扶着年氏离开饭桌,去院里散步。
年莺莺自然不愿意,“我正吃在兴头上,姐姐好扫兴,我现在还没饱,又是双身子,便是再用一碗饭也不算多。”
宋氏:“妹妹莫要任性,福晋既派我来照料你,你便听姐姐的,不然出了差错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年莺莺的眼睛黏在饭桌上,“这一桌佳肴,既有兔肉鲜鱼,又有鱼胶燕窝,若是不吃完岂不可惜?”
宋氏赞同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妹妹说的有理,我来吃完就是,这便不算浪费。”
年氏欲哭无泪,她对宋氏有了一种无力感,简直是个油盐不进的棉花!她便哭哭啼啼的写信给哥哥年羹尧告状,信中写了自己好不可怜,连吃饭都不能吃饱,被个下三旗的失宠已久的格格管着。
年羹尧虽狂妄,但是比年莺莺要明辨是非,他感念宋氏的好,差人送了五百两黄金和一众珍宝给宋氏,重重道谢。
这倒让宋氏受宠若惊,她膝下无儿女,又年老色衰,府中惯是些踩低捧高的,若是她手中的银钱多,上下打点着,日子才能好过。她将那些珍宝变卖,得了好大一笔银子,足够她后半生无虞。
宋氏便更加尽心尽力起来,等到年莺莺生产那日,她坐镇后宅中,有条不紊的安排产婆和大夫,是以年莺莺倒是顺利的生了一个小格格。
是格格?年莺莺听见了就放声大哭,格格有什么指望?
婢子们便各种劝着,说下一胎一定是个阿哥,李侧福晋和富察侧福晋不都是先生了格格后生了阿哥。
年莺莺刚冷静下来,又想起自己为了那保她生儿子的神医捐了几千两的黄金,如今都打水漂了,不由得更是悲从中来,她恨得牙痒痒,“那老道骗得我这样惨,害我日日喝那苦涩的汤药,实在可恨,我竟还给他修建道观?快让人告诉哥哥,把那道观拆了,再将那骗子抓起来痛打二十大板!”
不过胤禛却很是疼爱刚出生的四格格,四格格生的玉雪可爱,又是他时隔多年老来得女。如今二格格已嫁人,珠珠又外出游学,几个阿哥们他素来是严厉的,竟独宠四格格这位小女儿,常挂在嘴边过问,时不时来后院探望。
年莺莺见胤禛如此疼爱这个孩子,便抛弃心中原有的不喜,也精心照料起这个女儿来。
过年的时候,府中多了三个小孩子,十分热闹,分别是年莺莺所出的四格格,弘时的嫡福晋生的女儿,侧福晋生的儿子。
胤禛看着府中人口越来越多,他终于不再子嗣凋零,更是做了祖父,很是感慨了一番。且他在朝中筹谋多年,朝中拥护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十四阿哥虽然年少有战功,但终究年轻了些,不如胤禛有声望。
康熙的病开始加重,早朝由每天改为三日一次,又改为了一旬一次,后来便彻底停了早朝,终日在畅春园住着,太医日夜看护,他膝下所生的阿哥们也都陪着,连远嫁蒙古、疼爱的公主们也召了回来。
皇城内外都是一片肃穆,这种时刻谁也不想闹事,嫁娶之事都停了。
幼姝终日守在小院里,除了给福晋请安,很少外出。她快马给珠珠传书,信中写了康熙病重一事,她倒是没提让珠珠回来,反倒是让她注意保全自己。她心里也害怕,万一登基的是十四阿哥呢?万一和历史的走势不一样呢?雍亲王府未必能保全,她好歹要保住女儿的一条性命。
沉寂多年的福晋这时站出来主持大局,乌拉那拉氏不愧是大族,合族之力精心培养的当家主母,这时将雍亲王府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福晋安抚下人,督促阿哥们功课,还拒绝了一切递帖子上门的宾客。
幼姝很是钦佩,她想,以后最好给弘昭找一位乌拉那拉氏的女子做妻子。
畅春园反倒是比宫外平静许多,不,或许这样的平静只是表面,暗潮汹涌隐藏在每个人的心中和夜里。
深夜总是能听到哭声,这往往是康熙近几年新纳的妃子,她们家世卑微,大多封了答应常在这样的低位,膝下又无儿女傍身。若是康熙驾崩,她们自然是没有资格享太妃之尊荣养后宫,大概是要陪葬或是送到皇陵陪灵。
宫中最淡定的就是德妃,无论如何,都是她的儿子继位。这两年老四和十四的关系渐缓,是她最欣慰的事。特别是老四,特地约束手下党羽,不可搬弄朝野之事针对十四阿哥。
最令一个母亲痛心的便是骨肉相残,不过眼下来看,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这两兄弟身上了。
德妃如今也是两鬓白发,她身子也不再硬朗,常常大病小病。但她很配合太医治疗,开的药是一日不落的服用。
好容易把康熙快熬走了,等她成了太后,就是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了,什么惠妃宜妃都不敢再惹她了。是以她要好好保重身体,剩下的日子都是享清福的。
康熙如今身边都要保证有一个阿哥来看守,阿哥们十二时辰便交接一次班。这日十四阿哥结束了看护,胤禛前来接班。
胤禛和他见礼后,正想抬步往内室走,十四突然叫住了他。
“如今四哥很是得意吧,朝中众心归附,四哥登上那个位子是指日可待。”
胤禛看着他,十四的眼中有失落、有不甘、有落寞。
但是没有愤恨。
胤禛:“十四弟不要妄言,如今皇阿玛病情还不好说,若让有心人听见,该参你一本了。”
十四嗤笑一声,“都这种时候,四哥就不必这么虚伪了。就不能和弟弟说些真心话吗?”
“四哥登基后,会如何处置我?圈禁,发配边疆,还是直接”
胤禛出声打断他,“你呢?若是最后是你,你会怎么做。”
十四愣住了,他确实想过很多很多次,万一最后是他做了皇帝呢。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如何处置几个哥哥们,特别是他的亲哥哥,胤禛。
胤禛很理解他,都是皇子,都是一个爹生的,距离那个至尊无上的龙座,只有一步之遥,谁都会想要。这些年,他几乎没睡个好觉,老是想,若是输了,又会怎么办。
跟随他的党羽、雍亲王府的一家老小、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怕是都不能保得住。
可幸好,最后和他相斗的是十四弟,他的亲弟弟。当谋士建议,趁皇帝病重,为杜绝后患,起兵谋反篡夺皇位,或是杀掉十四一劳永逸时,他拒绝了。
他在心里赌,赌他们一母所出的兄弟之情还没有全部磨灭,赌他无数次对十四手下留情的情分,也赌他现在还好好站在这里是十四没有痛下下手。
胤禛躬身施礼,“若是十四弟得偿所愿,我不求荣华富贵,更不求自身周全,只求十四弟能给雍亲王府的女眷孩子们留个后路。”
十四喉头酸涩,“四哥,你怎么能向我行礼呢,又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你如此无情无义。”
胤禛起身,“我明白,十四弟于我,便如同我于十四弟一般。若是我得势走运,何谈打压处置之言?我有十四弟在,犹如虎添翼,何其幸哉!雄鹰本应翱翔于草原,而非困在笼中。只盼大将军王也能征战沙场、杀敌无数、开拓边疆、青史留名!”
十四震撼,眼眶浸湿,他没想到胤禛竟然会这样毫无芥蒂的重要他。在前几年党争的时候,他受手底下人的挑唆,也曾给胤禛使过绊子,他等着胤禛的报复,可是这么多年没等到,却等来了胤禛的知遇之恩。
十四心知肚明,自己有将才之能,却无统御天下的帝王城府。他跪地大拜,“得四哥一言,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
胤禛扶起十四,至此,兄弟二人心结皆开,日后成了一段明君勇将、君臣兄弟的佳话,此乃后话不提。
内室里,康熙的贴身太监梁九功,此时也已是古稀之龄、垂垂老矣。他听见了兄弟二人的对话,心中赞叹:用兵之道,攻心为上。从此,十四阿哥便臣服于四阿哥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帝在北郊畅春园病逝,传位于四阿哥胤禛继承皇位。胤禛成为了清朝第五位皇帝。
第103章
胤禛登基后,加封马齐、隆科多、年羹尧,为天子近臣参理朝廷事务。
为避帝王讳,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胤禛册封十三阿哥允祥为和硕怡亲王,兼议政大臣,处理重要政务。胤禛更是将六部重中之重的户部交由怡亲王总理,可见对怡亲王。
胤禛将之前与他作对的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降爵为贝子,撤去一切职务,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他们身后的党羽也纷纷撤去朝中职务。
胤禛封自己的亲弟弟十四阿哥为恒郡王,兼任抚远大将军,命起率领兵马与年羹尧一起平定西北战乱。
半年后,待前朝事务平息,胤禛册封后宫,尊自己的生母德妃为圣母皇太后,拟上徽号曰仁寿皇太后。对自己的早逝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加上尊谥曰孝懿温诚端仁宪穆奉天佐圣仁皇后,升祔太庙。
福晋乌拉那拉氏册立为皇后,侧福晋富察氏封淑贵妃,侧福晋李氏封齐妃,格格钮祜禄氏封熹妃,格格年氏封华妃,格格耿氏封裕嫔,格格宋氏封懋嫔。
册封三阿哥弘时为贝勒,二格格为和硕怀恪公主,三格格为和硕慧安公主。
幼姝听完小太监的传话,吃了一惊,“我竟被封为了贵妃?还有珠珠,历朝历代只有出嫁的公主才能被册封,她如今尚待嫁闺中,怎么能获此殊荣。”
要知道,和硕公主位同郡王,若是按照规矩,府里所有的皇子见到二格格和珠珠都要行礼。不得不说,胤禛实在是疼爱女儿了。
传话的小太监奉承道:“哎呦贵妃娘娘,您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宠,皇上更是赐居您承乾宫,要知道承乾宫可是东六宫之首,顺治爷在世的时候命人重修过,如今那叫一个富丽堂皇,正是符合您贵妃的身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幼姝挥手让人打赏。
小太监捏着重重地荷包,脸上笑开了花,“非但如此,皇上还加封您的母家为二等承恩公,富察大人也官居三品,夫人也封为三品诰命夫人。”
幼姝便又赏了他个荷包,算来她也好几年没见到额娘了,这些年都是书信往来,如今额娘有了诰命,便可时常进宫相见了。
等太监到了李氏院里通传时,李氏非但没打赏,反而一脸阴霾,等太监走后,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凭什么!富察氏竟能被封为贵妃!那岂非从今往后,我还要向她行礼?明明我进府比她早这么多年,也为皇上生了四个孩子,到头来却要屈尊于她!”
婢子劝道:“主子可不要在意这一时的得失,富察侧福晋虽有恩宠,但是咱们三阿哥是唯一得了爵位的阿哥,又生了皇上唯一的小皇孙,那四阿哥毕竟还年幼,三格格又是个离经叛道的,以后福气还在咱们这里。”
李氏深吸一口气,“那富察氏又何仅仅只是有恩宠,之前在潜邸时,她确实仅仅只是一个富察一族旁支的五品小官之女。可皇上一登基,便大封她母家,摆明要给她抬身份。她膝下又有阿哥,四阿哥虽年幼,可深得皇上喜爱,富察一族必定会举合族之力支持他。”
“眼下看,弘时虽得了先机,可他作为皇上如今的长子,却仅仅只是封了贝勒。如今也只是领了礼部的闲差。六部中,礼部便是最没用的!看来弘时已失了皇上的欢心。”
婢子奉上一盏新茶,“皇上当年不也是先封了贝勒,后面又封了亲王吗?皇上想必还要多历练三阿哥。”
李氏悲从中来,“到底是我没用,怪我是汉军旗包衣出身,阿玛又只是一介知府,给不了弘时太多助力。看那年氏和钮祜禄氏,之前还只是格格,如今却和我同在妃位,不过是因为一个有个好哥哥,一个出身满洲大族钮祜禄一族罢了。”
“我儿以后还要靠自己。”
“皇上心里还是有主子的,二阿哥弘昀,皇上不是已接到宫里来了,派了好几个御医盯着。”
弘昀早年间到底是败坏了身子,这些年虽一直在庙里修养着,但是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如今靠参汤日日吊着,太医也只说没多少时日了。
李氏恨道:“我说当初给弘昀娶个福晋冲喜,或许一下便好了,皇上便不让,如今我儿万一不测,连子嗣都没能留下,日后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
婢子吓得脸色惨白,“主子慎言!如今四爷可是做了皇帝,您说话可不能再这么没轻没重的,若让有心人听见了,这便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李氏只得忍气吞声。
养心殿
胤禛已熬了好几个大夜,才将康熙朝后期的国库债务初初理了清楚,盘点完后,怡亲王简直欲哭无泪,他没想到国库已亏空至此,竟不剩多少银两。
这几年风调雨顺,各地都大丰收,上交国库的银两却一年少一年,甚至有的地方上交的粮食都以次充好,是积年的陈粮参了新粮,莫说宫中,便是寻常的百姓家都不吃。
这必定是官官想护、层层克扣,如今朝廷竟只是一个空架子,朝中都是些尸位素餐的无用之人,因康熙病重,科举连停了好几年,不少学子都变卖家产以图捐个官做。
胤禛焦头烂额,他恨不得不眠不吃、一天十二时辰都在办公来处理这些公务。
怡亲王在宫中住了快一个月,每天被胤禛抓着开会议事,他铁打的身子都有点熬不住,便劝谏道:“臣知道皇上为朝廷民生所急,但皇上也要保重龙体,此并非一日之功。且皇上初登基,根基不稳,还要一切从缓。”
胤禛放下手中的册子,叹道:“十三弟说的是,只是朕怎么敢停下,西北战事未平,虽然年羹尧和十四弟胜仗不断,可马上就要入冬,战线便又要拉长,战士们要吃饱穿暖,粮草要及时供应上,这些都要银子。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将国库充盈起来。”
“你看,朕的份例里,早中晚每顿便要十六个菜,八个热菜八个凉碟,还有四份例汤。更不算这糕点无数。朕每一日花费便不止几百两白银,寻常百姓人家一家老小一辈子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再看皇后,日用猪肉十六斤,羊肉一盘,鸡鸭各一只。寻常女子一日中那能吃得了这么多?如此实在是太过奢靡。”
“来人传旨,之后朕每日膳食只四菜一汤,后宫嫔妃份例减半,宫中事宜一切从简。”
怡亲王很是惭愧,“皇上厚德载物,臣等自愧不如。”
胤禛:“十三弟,今后朕只能多依仗你。朕如今虽坐在龙椅上,可也被困在了这养心殿中,朕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底下人呈上来的,若是有人想欺骗朕,实在是轻而易举,递上来的折子,上面写的话朕都不知是真是假。”
“朕要你每月都要去民间,去看看老百姓过的日子,看看这猪肉到底银钱几许?鸡蛋是否以白银计?”
“朕要决心改革,不可容忍那些朝中蛀虫危害百姓!十三弟,我国疆土何大?”
怡亲王汗颜:“回皇上的话,臣只知有一千多平方公里,具体至于具体多少臣臣不知。”
胤禛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幅图,展开便是大清所有的疆域,他朗声道:“朕告诉你,我们大清朝现在的疆域足有一千三百一十六万平方公里!这样多的疆土,若是肥田种谷物、水田种水稻、草原养牛羊,何愁百姓吃不饱?何愁国库无银?”
“可是我们大清有多少百姓呢?这件事你不知,朕也不知,朕以为,户部要明确我们大清到底有多少子民,具体到一个郡县、一个乡。目前又有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呢?”
“以往历朝历代,贱籍都不算入人口计数,可是朕一想这天下,有数以万计的入了贱籍的子民便寝食难安。贱籍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不得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许购置土地产业,不能和普通民众通婚,永世不得翻身。”
“若是废除贱籍呢?他们是否也能耕种土地,他们其中是否也有大才之人能为国家所用?”
怡亲王喃喃道:“废除贱籍?”
胤禛笃定道:“不错,朕要废除贱籍、摊丁入亩,朕要彻底瓦解这天下地、户、丁等赋役混乱的现象。摊丁入亩后,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这是真正利于百姓利于国库之举,而非白银充入官僚地主的囊中!”
怡亲王跪地拜服:“皇上圣明!”
胤禛扶起他:“朕还要设立军机处!朕若有谕,随时奉诏承办,而且必须当日事当日毕。若是按照先前奏折层层上报,五月发生洪涝,怕是要到七月才能送去赈灾的粮草,这两个月,会有多少百姓水深火热?”
“朕不能像皇阿玛一样,荣宠世家,但为世家所累。王公贵族、满蒙八旗,伸的手太长,让朕心里有些不舒服。八旗是大清的八旗,只能听命于朕,不能反制于朕。朕设立于军机处,直接听命于朕,防的就是那些有声望的世家!”
“你和张廷玉、马尔赛、蒋廷锡、鄂尔泰等人,下月便入军机处,不过在此之前,不要走漏风声,朕要打他们一个不备,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军机处已成为朝廷的重中之地。”
这样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办下来,胤禛竟足足忙了将近三年,这几年里,除了宫宴他会露一下面,其余时间从不踏足后宫,皇帝不来,后宫嫔妃们竟相处的前所未有的和谐。
直到雍正二年的某一日,胤禛迈进了承乾宫的门,幼姝见到的他已是一个两鬓斑白、不怒自威的帝王。
第104章
还没等胤禛走进来,通传声一到,承乾宫从一等至三等几十位太监宫女早已出来跪地等候皇上驾临,胤禛进来时,便看见乌压压一片跪地的脑袋,和在前面行嫔妃礼的幼姝。
胤禛上前扶起她,握住她的手,细细打量:“你爱妃容貌倒是丝毫未变。”
前些年只是在宫宴上遥遥相望,如今才是几年后的第一次面对面相遇,幼姝久居深宫,贵妃之尊,底下无数人伺候,养尊处优,自然脸上看不见岁月。
幼姝也望着他,有些心疼的抚摸他眼角的皱纹,“皇上为国事天下操劳,若非天下太平、国家兴旺,臣妾何以能舒适度日,一切皆受惠于皇上。”
胤禛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底下人手脚麻利的呈上茶水和瓜果糕点。
胤禛示意苏培盛将匣子呈上来,含笑道:“这还是朕头一回来承乾宫,实在不好意思空手来,今年岛国进贡了几颗光泽不错的粉珍珠,朕便让人用和田玉打了支簪子,瞧瞧可还喜欢?”
即使幼姝生活并不奢靡,可看到的一瞬间还是被惊艳了,和田玉的赞头雕刻成了一支凤凰展翅欲飞的样子,翅膀下面堆砌了圆润光滑、大小均一的十数颗粉珍珠,看起来好似凤凰从珍珠里浴火重生。
幼姝掩盖不住眼里的欢喜,可又有些犹豫,“粉珍珠虽不难得,可这珍珠的光泽一看便是珍品,这工艺如此精妙,怕是能工巧匠要细细打磨好几个月,实在是有些奢华。”
胤禛将簪子拿起给她仔细簪在旗头上,“不过是一个簪子而已,你若喜欢,朕便让人再送些过来。”
“那臣妾便领赏,等珠珠将来出嫁,臣妾便给她当压箱底的嫁妆。”
胤禛摆摆手,“哪里用得上你,到时候朕必然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送慧安出嫁。”
说完胤禛又笑起来,“这丫头性子野,上个月收到她的信,竟一声不响的跟着福建的皇商出海航行了半年之久,信里她说,到了洋教士的大不列颠国,还去了附属大清的岛国。”
“朕看,她出嫁还不知道那日呢。”
幼姝心中紧张,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什么!她上个月给我写的信中说是去了江浙一带游玩!这丫头,出海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说一声!海上风浪何其凶险,万一……”
胤禛拉着她坐下,“就是你这么紧张,慧安怕你担心,才不敢和你说实话,慧安很好,她已经回了福建,如今正往京城赶路,她说你的生辰快到了,无论如何也要给额娘过上生辰。”
幼姝又是喜悦又是担忧,眼眶便红了,“她胆子实在是太大!”
胤禛捋了下胡须,“这叫虎父无犬女,朕的女儿又岂是胆小如鼠之辈。这便是如今太平盛世,若是世间动乱,慧安没准成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呢!”
“她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纸,写岛国的人身子矮小人却精明,岛国疆域都不及我大大清的一个州府大,那里的人却户户富足,竟没有食不果腹之人。”
“她写大不列颠国,说一下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洋教士,都是蓝眼睛黄头发,她还说那里吃的都是冷食,她每天都吃不饱,和船员抢带过去的榨菜。”
“她还说,大不列颠的□□支非常先进,那里已经有了<银达丝追>,朕琢磨好久,这个<银达丝追>是什么意思,后来问了宫里的洋人才知道是工厂。”
说到这里,胤禛语气便低沉下去,“火药,火药自然威力巨大,朕虽未见过,可也能想到它必然是杀伤性极高,若是用在战场上大不列颠虽与我大清相距甚远,可慧安一介女子焉能设法抵达,大不列颠的人又何尝来不了。”
幼姝心中一动,“臣妾记得,唐太宗时期,便有西域那的人来朝拜归附。”
胤禛点头,“不错,当时史书记载,大不列颠那边还很是落后。可是慧安在信上说,大不列颠的发展一日千里,如今繁华不弱于京城。”
胤禛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慧安还说,那里的洋人看见我们大清的男子,都是光脑门,后面拖着一个大辫子,都以为是做和尚做了一半,又还俗的尼姑。慧安很不服气,她说,男人女人岂能以头发长短区分。”
幼姝默默看了一下胤禛的光脑门,这倒霉孩子岂不是连她皇阿玛也骂了,她讪笑道:“慧安言语无状,臣妾回来好好教导她。”
胤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朕倒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有时候,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一定是死规矩,只是这么些年习惯了而已。”
“怎么,这还是前年的普洱,宫里没发新茶吗?”
幼姝苦笑,胤禛登基后,大力推崇节俭,他自己带头,一餐只四餐一汤,皇帝如此,下面人又哪敢越过去,自皇后向下,便都日子过得紧巴巴。幼姝作为贵妃,一餐便一荤两素一汤,若是想点锅子,还要自己另出银钱让小厨房去御膳房采购。
贵妃尚且如此,像宋嫔之流,便是一素一汤,过上两三日,便有一日是一荤一汤,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些年攒下的压箱底的银子竟都花在了改善饮食上。
宫里尚且如此,朝中的大臣更是一个比一个艰苦朴素,一年到头都不敢做一件新衫,就怕出门让人看见了说生活富足被参一本,连在家里偷偷吃了烧鹅羊肉打打牙祭,都要细细漱口擦净嘴角的油渍,才忐忑不安的出门。
普洱年年都有,可分到幼姝手里不过五六两,她日子过得并不精细,有新茶便不喝旧茶,今年不出三月就喝完了,那便喝去年的,去年的喝完了可不就剩下前年的了吗。只是她也没想到胤禛今天会突然出现,有些措手不及,便让皇上头一回,喝到了前年的陈茶的味道。
胤禛听后,有些难以置信,他竟不知自己的大臣嫔妃们都活得如此小心,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坐在龙位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着天下人之举。
胤禛叹道:“朕本是好意,上行下效,只宫里的生活不再如此奢靡。没成想矫枉过正,倒显得朕有些严苛不近人情了。”
幼姝笑着说:“皇上现下可知道,如今承乾宫可是轻易不敢待客,皇上把臣妾前年的陈茶喝了,臣妾岂不是只能日后喝大前年的茶了。”
胤禛大笑起来:“是,朕听闻民间亦是如此,若是家中窘迫,远方来客都不知道该如何招待。你这里没有好茶了,南书房那边有。弘昭今日武校场考核得了头名,朕赏了他刚进贡的雨前龙井,不如一起去尝尝?”
胤禛话音刚落,就看见殿外弘昭的贴身小太监,喜气洋洋的捧着那一盒茶叶递给了承乾宫的姑姑,虽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可胤禛便断定这就是上午赏赐给弘昭的茶叶。
儿子孝顺至此,幼姝便有些得意,“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也省得臣妾和皇上费了脚力,一会便能喝上了。”
胤禛有些吃味,冷哼一声:“拿他皇阿玛的东西孝敬额娘,他倒是会讨巧。”
幼姝立马顺毛安抚:“弘昭至纯至孝,都是皇上教导有方,臣妾还是得了皇上的便宜。”
胤禛心里也是高兴的,儿子孝顺总不不孝强上许多,再说,皇上坐拥天下,什么好东西没有,确实没必要和女人计较这些。
胤禛:“弘昭今年也有十六了,是该娶妻了,朕前几年忙,没顾得上,如今缓过来,朕要开始操心底下几个孩子们的婚事。弘历和弘昼也有十四。朕已命礼部明年开春选秀,给他们三个都指了福晋罢。”
媳妇熬成婆竟来的这么快,幼姝一想到自己要做别人的婆母,竟有些接受不了。
“朕听说,弘昭如今连通房丫头还没有,你这做额娘的实在是粗心,朕当年十一岁便有了,弘时十三岁,齐妃也给了两个。正好选秀的时候,你仔细挑挑,福晋的人选朕来定,你可以挑个侧福晋,再选两个格格。”
十六岁,若是放到现代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幼姝自然不会这么着急让儿子有通房。胤禛一张口,弘昭便多了五六个女人,幼姝有些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三妻四妾,但她也知道,一夫一妻在大清,尤其在皇室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便打哈哈过去,只说当时让弘昭自己选,自己做额娘的不插手他的后宅之事。
胤禛反倒赞了一句:“你这样也好,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了,朕又哪敢将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他。”
“等明年弘昭成婚后,朕也要给他个差事,六部里,弘时已经去了礼部,你想要他去哪?”
大清设有设有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其中吏部管官员升调、户部管财政、礼部掌管科举祭祀、兵部掌管军事兵马、刑部主刑罚案件、工部掌兴修土木。
这里面兵部自然是最要紧的,也不是寻常皇子能染指。礼部自然是最繁琐无用的,剩下四部便各有优劣。
幼姝正色道:“在那办差倒是次要,还望皇上为弘昭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大臣来作为他的上司,好教他学些真本事。”
胤禛便顺着他的话好好想了想,这人首先得颇具才干,自己有真本事才能教别人嘛。其次还得是不畏权势之辈,或者位高权重,不会因为弘昭是皇子便趋炎附势、一味奉承。
他把六部的上位官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符合条件的竟只剩下一个人。
“便让弘昭去户部吧,允祥在那里,朕很是放心。”
幼姝大喜,怡亲王可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他又是弘昭的亲叔叔。在朝手握重权,私下又最得胤禛信任。弘昭和他亲近,那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胤禛喝了一口新泡好的雨前龙井,心中感叹这才是茶叶,刚刚喝的是什么,差点让他一口吐出来。
第105章
在距离幼姝四十岁生辰的三天前,珠珠日夜兼程,总算赶到了皇宫。弘昭特地率了一队皇家侍卫前去接驾,看到风尘仆仆、又黑又瘦,穿着粗布棉衣的一寻常百姓打扮的姐姐差点没认出来。
侍卫们都面面相觑,这位久不在京的和硕慧安公主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实在是…特别,和其他的公主是不太一样。
弘昭本来激动的眼眶有些湿润,被珠珠反手掏出一个象牙雕刻的、赤/裸/全身的拔剑自刎的欧洲男士兵的雕像吓了一跳,弹出去好几米,“三姐,你这是拿的什么东西,”
珠珠瞪大了眼:“你识不识货?这可是千金难寻的艺术品,我用了一匹丝绸、五两碧螺春才换来的。”
弘昭涨红了脸,“什么艺术品,如此衣不蔽体,实在是有失体统。”
珠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真是一个老顽固,赤身裸体又不是这件艺术品的噱头,是为了通过士兵的肢体来体现他无畏就义、慷慨赴死的决绝。”
他们身后的士兵都低着头,看都不敢看那件雕塑,好像多看一眼,自己便脏了眼睛,成为多么放荡的人。
弘昭对珠珠身后跟着一马车的舶来品便有些嫌弃,“三姐,丝绸和茶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你别让人骗了。”
珠珠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我若出海去别的国家,咱们自己的银票人家是不认,金银何重,我就是带也带不了多少。幸好闽商告诉我,大不列颠那里的居民非常喜欢我们这里产出的丝绸和茶叶。咱们这的丝绸,便是佳品一匹也不过一两白银,在大不列颠可抵五十两白银,我在外漂泊半年,幸亏带了不少丝绸茶叶,以物换物或是换得白银,才换了这些难寻的宝贝。”
弘昭起了兴致,“竟然如此?三姐,那里的风土人情你好好给我讲讲。”
回去的路上,姐弟二人一边骑马一边畅谈,非但弘昭对远在海洋对面的国家产生了向往,连随行的士兵们都入了迷。
回到宫中,珠珠献宝一样奉上自己给额娘的准备的寿礼,是她学了以后亲自绘画的幼姝怀抱幼童的油画,那是她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以及带来的几套欧洲传统的女士服饰。
幼姝自然爱不释手,不过她更喜欢的,还是她送给弘昭的那件象牙雕塑,她看见的第一眼便发出惊叹:“这真的是一件难得艺术品!”若是在现代,会被奉在皇家博物馆中展出。
珠珠高兴的拍手:“还是额娘识货,这原就是大不列颠的一位宫廷雕刻家所作,不过他惹了那里的国王生气,国王要杀他的头,他的作品自然也就流落民间,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我才能买下来。”
那件艺术品弘昭原来是不喜欢的,但是看到姐姐和额娘都对其赞不绝口,他也不禁珍视起来,一边打量一边在心里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是我审美不行?
珠珠还给胤禛带了很多礼物,她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向胤禛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这半年多的见闻,还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成功的让胤禛带了一下欧洲洋人的假发。
更是展示了地球仪、望远镜、秒表等先进的欧洲舶来品,胤禛看着只是觉得新奇,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直到珠珠拿出一把黑色的卡/宾/枪和“君主”号战舰模型。
珠珠指着□□黑色的长管,正色道:“皇阿玛,大不列颠那里的士兵,并非像我朝一样,手握长枪或者身配砍刀,那里的君主,命他们的工厂制造大量的枪支、弹药,弹药便会从这个黑色的长管里射出来,远处女儿不敢打包票,但是百米开完,只要瞄准,便是女子也能让人一枪毙命。”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榴弹炮、迫击炮、步/枪、连发手枪,炮的威力和射程都远超于手枪,一炮下去,可将一里地内的人都炸死,将那一片的稻田和屋舍都化为灰烬。”
“更别提这艘战舰,女儿在海上就亲眼见过,他们的战舰可以用在战争中,几百米开完一炮就将几艘小船只都炸翻在海里,海上的人无一幸存。”
胤禛有些怀疑,“这些东西的威力真有你说的这么大?”
珠珠起身,请胤禛去武校场一起观摩。她命一个侍卫在一百米的靶子上绑了一只活兔子。
听到和硕慧安公主和皇上去了武校场,宫中除了站岗不能擅离职守的侍卫外,武将战士们都聚集在这里,几位皇阿哥也都逃课出来观看,连宫中好奇、胆子大些的小太监们也都扒着墙角看热闹。
珠珠套上不太合身的铠甲,有些不太娴熟的取出几颗子弹上膛,她屏气凝神,透过瞄准镜仔细地瞄准。满洲地姑奶奶自幼骑马射箭,珠珠作为皇室的格格,都是最好的骑射师傅去教导,她又喜欢,骑射功夫和她几个兄弟们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场上静默,几百双眼睛看着珠珠,只见珠珠瞄准后,轻轻叩动扳机,一颗子弹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胜似弓箭立弦一样射了出去,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兔子当场毙命,血溅了一地,而且扎根在地数米的靶子也被击倒在了地上。
众人哗然,都吃惊的张大了嘴,要知道那武校场的靶子,是用了最坚实的桑松木所作,寻常男子几十斤重的力气开弓连射出七八只箭在靶子上,都不能让那靶子有丝毫的晃动。慧安公主骑射功夫虽好,但力气绝不能和一位成年男子相比,更何况是这么远的距离!产生这么大的威力的,只能是这把看起来黑漆漆、不起眼的枪支了。
弘昭很是激动,从观看台的椅子上跳起来,“皇阿玛,这卡/宾/枪的威力果然不可小觑!远胜于我们使用的武器!”
弘时也很震撼,但嘴上仍称能:“可是三姐射击的是兔子,兔子毫无反手之力,我们的战士是头戴钢盔、身披盔甲的,还有一身功夫在手,自然不会像兔子一般任人宰割。”
胤禛抿着嘴,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弘时也说出了他心中的想法。他自傲的大清战队,这几年来无论是平定青海还是驱准保藏,都战无不胜,岂会输给一支小小的枪支。
武将在场上激烈的争论起来,有像弘昭一样赞叹枪支的威力之大,觉得应该派人去海外大量采购回来,有的人像弘时一样认为不足为惧。
珠珠并没有和他们争辩,她吩咐侍卫,取一身士兵们常穿的铠甲,套在稻草人上,仍然放在了一百米的位置。
武将们吵得不可开交,谁都没有注意到台下珠珠的举动,直到在一片乱糟糟的争吵声,珠珠射出了第二颗子弹,子弹以不费吹灰之力射穿了铠甲,径直的穿过了稻草人的身体,穿过了铠甲的背面,然后落在几百米开外的地上。稻草人经过火药的摩擦,迅速燃烧起来,众人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和一片硝烟的味道,都沉默的闭上了嘴。刚刚那一颗子弹,就像一个巴掌打在了他们的脸上。
胤禛脸色沉郁,双眸深沉不见底,一言不发,只不过不停抚摸着扳指的大拇指,暴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弘时没忍住,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看来我大清制造的那些铠甲还不牢固,要工匠们再多打磨改进一下啊。”
走上台听到这话的珠珠差点气晕过去,她这个三弟这些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点都抓不住重点。
弘昭严肃道:“皇阿玛,火/枪的威力非比寻常,我朝的将士们哪怕再功夫盖世,所持用的刀枪也往往近身十几米才能使用,弓箭虽射程远,但杀伤力远没有火/枪来的大。三姐一介女子,依儿臣看,凭借一支火/枪便可抵挡我朝十名骁勇善战的将士,更不要说,这样的武器,到了能征善战的将士们手中,那将会发挥多大的威力!”
“更别提三姐之前说到的榴弹炮、迫击炮,虽儿臣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它们的威力想必更胜于这火/枪千倍百倍。还有战舰,我朝福建、广浙一带不断有海盗来犯,这些年都不堪其扰,损伤无数老百姓的性命,我们只能是将其驱赶,但是没有真正能消灭他们的办法,如果我们也拥有战舰一样的武器,那何愁他们兴风作浪?”
珠珠赞善的看了弘昭一眼,幸亏自己只有弘时一个傻弟弟,弘昭还是很聪明的。
然后珠珠的另一个傻弟弟弘昼就开口了,“可是这火/枪是三姐从大不列颠国带来的,大不列颠国距离我们几千里之外,怕是几百年他们的军队也不会来犯,目前我们在征战讨伐的罗卜藏丹津即将被年大将军平定,又何须庸人之扰,担忧这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
弘昭朗声道:“六弟此言差矣,大不列颠距离我们虽远在千里之外,可史书也记载过,唐朝时期西方洋人便常来朝贡,更何况他们有了战舰这样厉害的武器,水路走起来更快于双腿和马匹,何愁路途遥远?”
珠珠笑着接话:“六弟觉得远?可我这样的一个小女子,不就到达了大不列颠吗?那大不列颠的人过来又岂会是难事?”
弘昼安静的闭上了嘴,他虽心里不服,但是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要在皇阿玛和众位武将的心里留下一个愚蠢的印象了。
武将也开始探讨起来,他们各执一词。
“不错,这样厉害的武器咱们确实也要有,就是这些枪支火炮不知道贵不贵,若是买的话,怕是也要花费不少的银两。”
“正是,买武器说起来容易,可今上登基的时候国库空虚,这几年刚缓过来,西北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哪有钱来买武器?”
“还有更重要的,我堂堂大清,结果屈尊去买洋人的武器,岂不是失了我朝的威严,让洋人耻笑?”
“老兄糊涂!武器这玩意儿打仗好使就行,哪管什么面子不面子!”
“不如咱们派使臣过去,说服他们归降于我大清,做我们大清的附属国,每年进贡枪支弹药,这样既不耗费银两,也不失了面子。”
“你想的真美!人家西洋国凭啥说归附就归附,凭你郭络罗大人脸大?”
“嘿,你这人怎么还攻击起我来?咱们大清国力昌盛,让他们做附属国是给他们的荣幸!”
“哼,郭络罗大人实在是鼠目寸光,若他们有如此威力极强的武器,真打起仗来,我们还没未必能胜于他们!”
“你这董鄂氏的老头,怎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诶,诸位老兄,我倒是真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咱们需要派宫里的工匠们好好研究一番,看着火/枪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还有这子弹,看看咱们自己也能不能造一些出来。”
“不过是起了个洋名叫子弹,我方才一闻那味就知道了,这子弹就是火药做的!”
“什么?竟然就是火药做的?火药不是用来做炮仗的吗?”
“对啊,那炮仗还是咱们老祖宗古时候发明出来的,是用了硫磺、雄黄合硝石烧之而成。”
“火药自然能用在战场上,明朝的时候,他们就发明了火弩流星箭,便是将火药绑在了枪支上,威力已经很大,但是和这种长枪也不能相提并论。”
场上众说纷纭,一直争执了一天,武将们兴奋的都没用晚膳,还有好几个围着那卡/宾/枪转圈,有些跃跃欲试,不过子弹数量少,他们只能遗憾的搓搓手,按耐住心中的躁动。
还有一些人围着那战舰的模型,他们特地取了放大镜来仔细的琢磨着战舰的构造,时不时便发出一声赞叹。
胤禛一直没有表态,不过他也没有阻止武将们的讨论,将士们仿佛受到了某种鼓励一样,都纷纷献策。
今天下午,和硕慧安公主在武校场上手持西洋枪百米射击的事情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皇宫,仿佛在沉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重重地石子,连着好几天,宫中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小宫女们簇拥着那些亲眼观看过的小太监,听他们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描绘那天的场景,此时小太监们无比的风光,磕着瓜子,喝着宫女姐姐们泡好的茶水,神采飞扬的讲着慧安公主的风姿,得意的仿佛自己就是那场上亲自射击的人一般。
连齐妃和年妃都按耐不住,亲自跑到承乾宫问幼姝那日的场景,她们倒是想抓住珠珠来问一下,不过太后已经先将珠珠扣在了慈宁宫,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听珠珠讲述她在大不列颠的奇遇。
幼姝只能苦笑,她自己本人也不在场,那就知道“西洋枪有多长?”“兔子死的时候流了多少血?”“场上有没有人害怕的尖叫?”这样的细节呢?
珠珠要亲身测试手枪这件事,她早已知晓,不过没想到会给宫中带来这么大的震动。她虽表面风轻云淡,但是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她也在等着,等着胤禛,等着这位帝王最后的决断,因为这将影响到整个大清的兴败。
三日后,苏培盛前来传话,皇上请淑贵妃去养心殿一趟。
幼姝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她知道,这是一个好的时机,是她为这场变革添一把火的时候!
养心殿
幼姝进去后,看见仍伏案看折子的胤禛,附身行礼,胤禛叫起后,放下手中的折子看着她。
幼姝看见胤禛嘴上起的两个大燎泡就笑了出来,“看来皇上这些日子过的不太安稳。”
胤禛看她放下从承乾宫带来的一盅苦瓜鲫鱼汤,“你倒是料事如神。”
胤禛叹了一口气,“慧安可是给朕出了一个难题。”
幼姝:“慧安这次闹出不小的风波,想必朝中也议论纷纭,臣妾在后宫之中,是左耳进右耳出,来来回回就是这件事。”
胤禛喝了一口汤,点头道:“不错,连着几日上朝,朝中都是在说这件事,几个大臣们吵来吵去,朕的脑袋都被他们吵得痛,特别是允祯和马佳氏,朕都宣布退朝了,他们还追着朕来说。”
幼姝笑了起来,她倒是头一回看见爱抓着大臣们议论政事的胤禛,反过来被大臣们追着讨论。
胤禛斜她一眼:“想必,你也是主张的吧。”
如今,朝中因为这件事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以恒郡王允祯、武将世家马佳氏大人、四阿哥弘昭为主的主张积极借鉴西洋军事一派,一派是以隆科多、三阿哥弘时、六阿哥弘昼及其一众满洲王公们为主的以为西洋小国不足为惧的保守派,剩下的人,如怡亲王胤祥、大学士张廷玉和五阿哥弘历等人,便保持中立,他们观望着帝王的态度,胤禛迟迟不表态,他们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生怕因此事失了圣心。
幼姝点头,“自然。皇上,火/枪和炮弹的威力何须多言,这样厉害的武器,若在敌人手中,会让我们忌惮;但若是在我们手中,忌惮的会是敌人。如今敌有我无,实在是让人心慌!”
胤禛揉了揉额头,他这几日又生出不少的白发,连额间都多了几条皱纹,说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不错,那天,慧安确实给朕带来了很大的震撼。这几日朕就寝时,一闭眼就是子弹击穿铠甲和击毙兔子的场面,朕真的不敢想。若有一日,我大清和大不列颠打起仗来,那子弹就会穿过我朝将士的铠甲,射中将士的身体里!我大清,便会溃不成军!”
“故,朕昨日甚至做了噩梦,朕梦见,洋人真的打了过来,他们从南下一直打到了京城,大清的将士竟毫无阻挡之力,大清的皇宫都被洋人占据,他们肆意的屠杀我大清的百姓,毁坏这些宫殿,大清的土地,竟大半沦陷给了洋人。”
幼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激动的几乎要哭出声来,使劲在帕子下面掐住自己的手才没让自己失态,她无从揣测,胤禛到底是被托梦了几百年后鸦片战争的惨象,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忧虑太深才做的噩梦。不过,这都让从现代穿越过来幼姝,明确知道那一段屈辱历史的任何一位中国人所激动!
她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告诉胤禛,是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都会发生!甚至比你预料的惨烈几十倍!不仅清王朝因此彻底失去统治王朝的地位和权力,整个中国的人民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被欺压几十年。这一段黑暗的、悲惨的历史也被永久的留在了历史教科书中,成为每一个中华儿女不能说出口的痛!
胤禛并没有察觉到幼姝的失态,他平静的思索着,诉说着自己的矛盾:“朕一想到这些,便寝食难安,纵然朕即位后,大清无外敌来犯,但朕若袖手旁观,将这些隐患视而不见,将这些难题丢给后人,朕,难道是一位合格的明君吗?朕又对得起天下苍生,对得起朕子孙后代,对得起这把高高在上的龙椅吗?”
“朕怕,朕怕会被后人辱骂,会被子孙后代戳脊梁骨啊。”
幼姝握住他的手:“不会的,皇上勤政,为国计民生兴利除弊,整顿吏治、征战讨伐、摊丁入庙、豁除贱籍,您的功绩天下人会看到,后人也会尊您是位英明的君主。”
固然,雍正一生也犯下很多错误,他严格海禁、重农轻商、文化专/制。这些,有他个性所致,有些是因为他作为帝王的骄傲与刚愎自用、谨慎与多思多虑所致,有些是时代的局限性让他做出了不利于后世发展的决策。不过,他仍然是一位少有的勤劳不怠、勇于革新、务实爱民的明君。
胤禛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他的眼中细看有些红血丝,想必这些日子也没有休息好,他握紧幼姝的手,“朕,确实动了心思。朕虽不会主动侵略大不列颠,但是对大不列颠却不能不防。但是,就如隆科多他们所说,如今国库并不充盈,若是拿出一大笔钱来进购枪支炮弹,朝廷并不能负担得起,而且,也会让朝中人心惶惶,好不容易太平了这些年,他们会以为要再起战乱。”
“这是其一,其二,朕确实忌惮着洋人,朕早已下令不许中国商人出洋贸易,设置种种障碍,并声言‘海禁宁严毋宽,余无善策’。后来,虽然在沿海各省的再三要求下,稍稍放宽海禁,但仍加以种种限制。尤其对久住外国的华侨商贩和劳工,朕已明示‘逾期不归,甘心流移外方,无可悯惜,不许其复回内地’。”
“虽然朕后来考虑到闽福百姓生计困难,同意适当开禁;雍正二年的时候降旨准广东人移民台湾。但仍不允洋人来我大清陆地中。”
“只要朕决议采买西洋之物,就宛如开了一个口子,海禁一策日后还如何实行?朕岂不是给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皇帝下令,又岂能朝令夕改。”
“其三,若是放开以后,那洋人能来我朝,是否允许我大清子民也自由去到海外呢?若是允许了,若是大清百姓都纷纷外迁,岂非都成了西洋人?无子民何以立朝?”
幼姝没想到,胤禛竟想了这么深这么远,她起先还担忧胤禛是怎么想的,可听到这里却是舒了一口气,笃定道:“虽然臣妾听皇上说了这么多困难,可臣妾确信,皇上心中已经决意要引入西洋军事武器了。”
胤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开怀大笑:“不错,知我者,爱妃也。”
胤禛正是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要掌握并且控制这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才会想到行使此事带来的种种困难。
幼姝起身,深深蹲下行了一个大礼,这是她头一次从内心生出了敬意,对这位局限在十九世纪的帝王,敬他以深谋远虑的勇气和高瞻远瞩,“皇上英明,万世子民都会因皇上此举受益,臣妾拜服。”
胤禛扶起她,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说出自己的决策,能够得到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后妃的支持也让他非常高兴。尽管胤禛个性刚烈决断,哪怕朝廷内外无一人认可,他也会大刀阔斧的坚持心中所想。
胤禛询问:“虽后宫不得干政,可此政无关社稷,只为天下苍生,爱妃认为,这些难题如何解决呢?”
幼姝道:“皇上的忧虑确实很重要,这些问题也很棘手,不过也都有解决的办法,臣妾见识短浅,便大着胆子妄言国事,若是说错了,还望皇上不要耻笑臣妾。”
胤禛摇头,“你能教养出慧安这样胆识过人的女儿,必是胸中颇有谋虑,何必自谦,你已深宫嫔妃自居是你谦逊,朕却尊你为女诸葛,向你请教,爱妃直言即可。”
幼姝起身在殿中踱步,思索着说道:“若是购买/枪/支弹药,确实要一笔不少的银钱,若是一下子拿出几十万两白银艰难,那如果我们以物换物呢?珠珠说,我国盛产的丝绸、茶叶、大不列颠求之不得,甚至会出十倍百倍的白银去购买,若是我们以丝绸换枪药,那就会不花费过多的白银,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雍正眼前一亮,抚掌大赞:“不错,每年闽南进贡的茶叶何其多,且茶叶丝绸并不能久放,国库每年都有大量烧毁处理的。并且,除了换物,还可以贩卖给洋人丝绸、茶叶来换取白银,这样一举两得,竟还可以充盈国库!”
幼姝点头,“正是,除了换取白银和枪炮,大不列颠的发展一日千里,必然有很多更珍贵稀有的物品,也可一并获取。”
雍正用手敲击着桌面,“是,可这样一来,朕便要派出皇室使者去航行外交,也要允许海外洋人进入我朝,海禁一事还如何控制?”
幼姝硬着头皮道:“皇上何不放开海禁?”
雍正怔住,有些不悦:“为何要放开海禁?你可知放开海禁,还有大举倭寇来犯,届时沿海居民水深火热,有损我朝国土安危。洪武年间,朱元璋为防沿海军阀余党与海盗滋扰,下令实施自明朝开始的海禁政策,如此这些年过去,沿海地区才得了这些太平。”
胤禛还有些话没有明说,那便是明朝有一臣名为胡惟庸暗中勾结倭寇妄图推翻明政权自立为王,这种“通倭叛国”的大案让后代的君主都忌惮不已。何况,倭国何其险恶卑鄙,至明初,日本国仍是“不服王化,冥顽如初”,明朝派使臣赵秩往谕其君,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日本天皇竟然对赵秩戏言相向,并且杀害了他。
幼姝心中虽胆怯了几分,但仍坚持己见,“以往惧怕海禁,是因为海盗倭寇实力强劲,我朝的军马武力并不能将其驱赶离境,更不能以武力镇压降伏。可若是皇上已经坐拥无数杀伤力极强的西洋枪药,何愁这些流寇之患?”
胤禛脸色好看了些,“但若是放开海禁,岂不是除了皇商,百姓也可肆意出海贸易往来?百姓肆意将我朝商品贩出海外,日子久了,朝廷便会控制不住。”
幼姝劝谏:“皇上一心为民,登基以来种种决策无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考量,施行海禁,反而受苦最大的是沿海民众,这样限制了沿海民众的正常谋生之路。沿海人民以海为生,连航海打鱼都不可,何以果腹,只能烧伤抢劫,福建时常动乱不安也皆因于此。若沿海人民出海贸易,那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明朝穆宗继位,认识到‘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开始调整严禁民间私人海外贸易的政策。随后宣布解除海禁,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为了加以控制,开放福建漳州府月港,并以月港为治所设立海澄县,设立督饷馆,负责管理私人海外贸易并征税。
督饷馆对私人海外贸易管理的内容主要有:出海贸易的船只不得携带违禁物品;船主要向督饷馆领取船引并交纳引税。
这样百姓通过出海贸易获取银钱,生活富足;朝廷也可通过征纳税银充盈国库。明神宗万历元年至明思宗崇祯年间,自海外等国输入明朝的银元,至少在1亿元以上。
沿海百姓的困苦,皇上何曾不知,不然雍正二年时,皇上也不会降旨准广东人移民台湾。”
胤禛没有出声,幼姝便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无数朝代,被后世最为推崇的还是大唐盛世,臣妾以为,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唐朝大兴丝绸之路,不仅传播千古文化,更赢得百国来拜,年年来朝,岁岁进贡,盛况空前。史书记载的,便有高丽、新罗、百济、泥婆罗、真腊等七十多个国家,这才成就了开元盛世。
且外敌并无一国来犯?为何?因大唐国力强劲,各国无不推崇拜服,是以只会归附朝拜,毫无进攻作乱之心。若是国力衰微,那便如同将一只肥美又脆弱的绵羊丢入到狼群中,群狼虎视眈眈,侵略是必然之事。
如今,敌强我弱,若是仍固步自封,怕是在后世,会酿成惨重的后果!
臣妾恳求皇上三思!”
幼姝走后,雍正一夜没睡,没有人知道这位帝王,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一个人纠结折磨了多久。
三个月后,雍正下旨,命鸿胪寺少卿携一众官员货物远洋航海贸易。
雍正四年,福建等部分沿海地区,允私人外出航海贸易,并再度设立督饷馆,来管理私人海外贸易并征税。
雍正五年,废除海禁,并与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等国建立外交关系。
第106章
雍正五年六月
此时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御花园里花团锦簇,并蒂芙蓉微风中送来淡淡清香,五色绣球和紫薇花争奇斗艳,浓郁的茉莉香不甘示弱,另有六月雪、米兰、栀子花等无数。
可是这样的好风光,竟无人出来观赏,连匆匆路过的小太监宫女们,也低着头不作声。
承乾宫内,一位身着月白色宫装、容貌清秀、气质温婉的女子扶着承乾宫的主人淑贵妃慢慢行走在石子路上。
幼姝望着有些灰蒙蒙的天气,心情也不自然有些低落:“皇后的身子越发差了,往常只说了嫔妃们侍寝,如今连你们这些小辈也叫进宫里。听华妃说,太医说大限也就这两日了。”
自从雍正登基以来,皇后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太医多次诊治便只说郁结在心,是心症。宫里的人说话说一半,可心里都跟明镜似地,皇后是心里还在思念她前些年去了的儿子,大阿哥弘晖。两年前,皇后就将手里的宫务丢了出去,分给淑贵妃和齐妃打理。
前几日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太医看了吓了一跳,眼见皇后面色铁青、双目涣散无神,竟像大限所致的样子。
胤禛为了皇后的病情能好转,特地下旨追封弘晖为端亲王,可是也无济于事。非但嫔妃们日日要去侍疾,连皇子福晋、出嫁的二位公主也叫进了宫中。
伴在幼姝身侧的正是两年前指给弘晖的福晋西林觉罗氏,西林觉罗氏是满族八大姓之一,根基深厚,她的阿玛更是清朝名臣、雍正的心腹鄂尔泰,鄂尔泰的父亲官拜国子监祭酒,他自己如今是云贵总督,兼辖广西;并在云南实行设置州县、改土归流,加强中央对西南地区的统治,被雍正大力称赞。
鄂尔泰更是出了名会教养子女的家族,他的五弟鄂尔奇如今是兵部尚书九门提督鄂尔奇,幼弟如今是监察御史鄂礼,他的儿子在历史上以后担任了兵部尚书襄、前锋统领鄂实、四川总督鄂弼等朝廷重要职务。
可以说,鄂尔泰位高权重,家族亦后继有人,鄂尔泰的女儿,便是太子妃也是当得起的,可以说,西林觉罗氏在如今的皇子福晋中,与弘时的福晋董鄂氏、弘历的福晋乌拉那拉氏、弘昼的福晋吴扎库氏比起来,家世都是一等一的。
故而,自从胤禛下旨把西林觉罗氏指给弘昭时,朝廷哗然,鄂尔泰可是出了名的保皇党,可如今他的嫡亲女儿嫁给了皇子,难保西林觉罗氏一族的势力不会像四阿哥弘昭偏袒。可能因为四阿哥的母家淑贵妃出身不显,虽是富察氏满洲大姓,但她的阿玛为人平庸、毫无建树,如今只是领了俸禄的承恩公,皇上宠爱淑贵妃,自然要给四阿哥做脸。
是以,虽然下面几个皇子大婚的时候,胤禛都很是公平的封了贝勒,但关于皇上属意弘昭为皇太子的流言还是在宫中蔓延不绝。
西林觉罗氏是一位教养很好的满洲贵女,更难得是性子温婉,说话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倒不似武将家的女儿,好像一位江南女子。
见婆母忧愁,西林觉罗氏开解道:“额娘心善,为了皇额娘的病情担忧,也要注意好身子,多休息。”
幼姝点头:“对了,弘昭如今朝廷事忙,可如今皇后病重,让他将手中的事放一放,多去几趟坤宁宫。不为了一场母子名分,也为了堵住朝廷悠悠之口。”
西林觉罗氏心下明了,忙点头应允。
她的眉间一直有一团化不开的忧愁,想是她自己不大好意思张口,幼姝便主动问:“你看着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西林觉罗氏苦笑一下,福了福身:“因最近宫里事多,就没有特意和额娘说,前天府里来人禀告,家里的通房坏了身孕,如今有两个月了,媳妇做主给她抬了姨娘,待孩子生下后,贝勒爷说要给她请封格格。”
儿子好容易盼来的子嗣,幼姝也很是高兴。可她也很理解西林觉罗氏的心情,丈夫有了后代,但是孩子是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若是正室一心只想坐好主母的位子也就罢了,可是西林觉罗氏和弘昭夫妻二人感情甚好,西林觉罗氏更是对弘昭用情至深,想必心中更是多有酸楚。
幼姝细看更是能看到她眼中的红血丝,怕是知道消息后这两天都没有睡好觉。将心比心,若幼姝是她,也必然是难受的,他们二人大婚两年没有动静,即便弘昭不急,幼姝不催,可雍正却是坐不住了。
和自己的皇阿玛康熙一生有五十多个子女比起来,雍正实在是子嗣不丰,这也是他心中的遗憾,他生怕自己的孩子们重蹈覆辙,是以西林觉罗氏迟迟未有身孕,雍正便赐给他的儿子弘昭四个通房,让其多绵延子嗣。
西林觉罗氏自然不能拦着弘昭,何况这也不符合她身为满洲嫡女,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女子若是善妒,定为夫家不容,何况这又是皇家。加之,她的妯娌们,弘时如今已经有了二女一子,虽然嫡福晋董鄂氏头胎生了个小格格,可如今又有了身孕。弘历的福晋乌拉那拉氏和弘昼的福晋吴扎库氏还没有孕,可她们都是今年刚大婚,自然不急。
西林觉罗氏很爱她的丈夫,所以她虽然心里酸涩,可她更不能容许自己的丈夫无后,不能接受的自己的丈夫因为子嗣凋零而次次受到皇阿玛的训斥和朝廷的非议。
幼姝轻叹一口气,她看着难受的几乎要落泪的西林觉罗氏,便将赏赐通房的话收了回去,她握着西林觉罗氏的手,劝慰道:“你不必担心,你是皇上下旨指婚的嫡福晋,是后院的主母,便是一生无子,也还是皇子福晋。”
“你看皇后便知,皇后如今膝下无子女,可宫中的阿哥格格们都要喊她一声嫡额娘,有病在身都要去侍疾。你也是这样的,后院里无论是格格还是通房生的孩子,都要叫你一声额娘,你若是善待他们,他们日后也会尽心孝顺你,我朝推崇孝道,日后没人敢对你不敬。”
“再者,如今你成婚不过两年,太医又保证说你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子女的缘分还没到,想当初,我生下慧安,好多年后才怀了弘昭,所以你不必心急。”
西林觉罗氏便落下泪来,若是贵妃斥责她,那她也绝无二话,可是贵妃反而宽慰他,加上夫君弘昭又如此体贴,她心里实在是愧疚,又为着自己嫉妒通房的心而羞愧,甚至还曾想过要不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派亲信解决了她
西林觉罗氏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有些难为情道:“我失态了,让额娘看笑话了,额娘放心,我一定会看顾好这一胎,让通房平安诞下孩儿。”
幼姝笑起来:“我记得你的阿玛鄂尔泰,是朝廷有名的武将,你的几个哥哥也颇善骑射,可知西林觉罗大人有没有教过你?”
西林觉罗氏有些诧异,她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不知道额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如实答道:“有,阿玛说过,我们满人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满洲的儿女不能不学骑射。因此儿臣也是从小便跟着骑射师傅学的。虽然不能和哥哥们相比,但出阁前,和几个手帕交赛马时,儿臣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说道最后,语气里不免带了几分骄傲。
幼姝慈爱的看了她一眼,开导道:“是啊,你阿玛没有要求你绣花写字,偏偏要求你骑马射箭,是因为满族教导女儿,本就不仅仅期望女儿家拘泥于闺房之中,而是在天地之间自由的奔腾。”
“你原为翱翔的雄鹰,可如今嫁人了,府中的事情繁多,宫里宫外人情往来、约束下人立好规矩、服侍夫君平衡后宅,有太多的事情要你去做,你如今便是只战战兢兢,要去当好一个皇子福晋。所以雄鹰折断了翅膀,落在后宅里面,慢慢的,也忘记自己会腾飞。”
“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看开些,将目光放得长远些。如果你被后宅的事情困住,每天都想着争宠和生育,你便一辈子被这件事牢牢地困住,喜怒皆系于此事。”
“若是无事,便去和几个姐妹约好去跑马吧,去打马球、去赛马,你们还可以办一个马术比赛,到时候本宫也想去凑个热闹。”
“慧安最近忙的团团转,她上次出海回来后,就心心念念要办个女学,就是只允许女子入学读书的私塾,上次她和皇上说,皇上拒了,她还念念不忘,要在宫里试着办个宫女的女学,证明给她皇阿玛看,连怀恪都被她拉了进来。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和她们一起去帮忙。”
“总之,只要你想,你绝不只是活在那一后宅。”
西林觉罗氏被深深地震撼了,是啊,她自从嫁进皇宫以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铭记宫规和身为皇子福晋的本分,都忘了从前西林觉罗家的小女儿,也是日日闹着要骑马的泼猴。正如慧安公主一样,慧安公主年近三十,仍未婚嫁,可每天的日子活得多姿多彩,她年纪轻轻,便走遍了天下所有的地方,可她连京城都没有出去过。
哪怕慧安公主已不再年轻,可朝中仍有无数人想尚公主为驸马,慧安却不以为然,反而如今又为天下的女子奔走耗力,她只比自己大了不到十岁,可已经为天下做了许多的事,而她这些年,闭眼回想,竟都是消磨在后宅中日复一日的勾心斗角中了。
第107章
三个月后
皇后崩逝,享年四十七岁。
结发夫妻,骤然离世,雍正痛悼不已,命令辍朝五日并且在京城的诸王、文武百官、公主、王妃、命妇皆齐集畅春园举哀,并且持服二十七日。
六宫无主,雍正命淑贵妃暂代领六宫事,齐妃和华妃从旁协理。前朝亦有人进言,在世家贵女中择一人立为新后,雍正却直接表明,无再立新后的打算。
也有了了无几的声音提议加封一位后宫高位嫔妃为皇贵妃或者册封为后,不过目前几位高位嫔妃都育有阿哥,这便涉及到储君一事,且淑贵妃家世不显,齐妃和华妃都出身汉军旗,熹妃资历尚浅,都不是皇后的适宜人选。
如此,宫中便形成了三足鼎立、各方势力制衡的局面,倒也稳定。
雍正六年三月
皇后故去半年后,宫里又重新恢复了生机,今日更是热闹非凡。盖因慧安公主精心筹划一整年的女学终于要在宫里举办了。
宫里难得有个新鲜事,尤其这次的主角还是平日里那些不大起眼的小宫女们。慧安公主发话,此次女学,不论宫女阶位高低,都可报名参加,更重要的是,还不收束脩,若是表现出色,还有赏银发嘞。
于是,平日里只低头做事、默默无闻的小宫女们都动了心,她们虽没读过太多书,可也知道,上学堂跟着父子学知识做学问是好事。
宫女们大多都是通过内务府选秀,内务府上三旗包衣之女,凡十一岁以上者,皆要报选并参加一年一次。这其中不乏家世不错的,但往往这样的秀女会被赐为某个阿哥做格格,或是被皇上看上封做官女子,齐妃当时便出身镶白旗包衣李氏(李佳氏)。
更有一些宫女,连包衣的身份都没有,是当地官员,买了家中穷的揭不开锅的女儿,调教后送到宫中的。是以,宫女们的收入只靠着每日那一点俸禄银子,或者主子赏赐、逢年过节宫里的打赏。
下等宫女分到手里的钱更少,还要担心头上的嬷嬷们克扣,一年到头也攒不了一两银子。等到二十五岁外放出宫时,手里没有银钱,家中兄弟没有成婚还好,若是有了嫂子弟媳的,都不敢厚着脸皮在家里待,随便找个年纪大的或者丧偶的便嫁了。但若是手里有银子,便硬气很多,左不过自己出去赁间小宅子去住,自己过活罢了。
且宫女们每日忙着做活,是没人教她们读书识字,除非有那种特别机灵的,入了主子的眼,主子特地安排人教她识字,日后叫她管帐房才有机会。入宫前,家中便是有闲钱,也是送家里的哥儿去读书。
是了,从古至今,那听过女子进私塾的呢,女子也不能科举、入朝做官。女子读书岂不是浪费银钱。
慧安自是能猜中她们的想法的,可她并不气馁,她以承乾宫为根据点,派出承乾宫的一众小宫女太监们,去各个宫中宣扬,并且她声称,只要第一日来女学读书的,就可以领一百文钱!
乖乖,那可是一百文钱!要知道在宫外,便是最能干结实的短工一天也不过挣五十文钱。于是,非但月银少得可怜的低等宫女们眼睛放光,连一个月俸禄有好几两银子的大宫女们也动了心,毕竟一日不过去读一个时辰的书,就白得这些铜钱,这不是天上掉来的馅饼嘛!
这下把小太监们急坏了,这样的好事怎么偏偏只能让宫女们去呢!他们只能干着急,眼瞅着小宫女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高高兴兴的去领铜钱。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等女学开学首日,承乾宫竟乌泱泱来了几百位宫女。眼瞅着承乾宫的宫里宫外站的都是人,放眼望去一个个乌黑的脑袋,叽叽喳喳的叫嚷着,连宫外的红砖墙走廊上也站满了人,承乾宫竟从未如此热闹过。甚至有些脸生的宫女,问起来,有的是侍弄花草的、有的是伺候太妃的、有的是御膳房的,还有辛者库的,竟都赶了过来。
慧安这下也傻了眼,她没想到金钱的力量竟如此大,引来了这么多人,原本她想的是有五十个人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还是幼姝给她出了个法子,宫里有个废弃的武校场,一直空闲着,那地方可大,莫说几百人,便是一千人也坐得下,虽位置偏些,但更清净,也不必搬什么书椅,就是去内务府搬些坐垫,席地而坐便是了。
于是乌泱泱的一堆人便赶去武校场,在后宫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非但嫔妃们隔着宫门纷纷看热闹,连嫌少出门的太后都撑着身子出来瞅了一眼。
武校场
宫女们自发站了几排,慧安现在最前面,一旁是承乾宫的大宫女春夏和秋冬,春夏拿着打更的铜锣,时不时敲一声维持秩序,秋冬则是坐在小桌子上,提着笔准备给前来领钱的小宫女们登记,倒不是她想给这些学生们“入学籍”,而是人太多,她怕有人起了坏心眼,领了钱又站回到队伍里面再领一遍。
一旁的太监则是提着一个厚厚的银袋子,里面都是一百个铜子穿绳成的一串铜钱们,他提着甚至有些吃力。
不过,在发钱之前,更重要的自然是慧安公主出来讲话,慧安公主说,这叫现场出征前鼓舞士气。
慧安公主清了清嗓子,春夏在一旁及时敲了一声铜锣,场上便安静下来。
“诸位应当都很疑惑,我朝历来便没有女子进学读书的先例,为何本宫一定要办这个女学。
第一,读书是一件百利而一害的事,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意思是士子只要刻苦攻读,一切功名富贵华屋美人都可从书中获得。
你们虽都没进过私塾,可也知道,我朝重文轻武,男子若想建功立业,除非家有余荫,无不需读书科举做官。
即便多次落榜,不是读书的苗子,可会识字算数,出门采买都不用担心被人蒙骗,房契地契也都能了然于心。
家中有兄弟的,也能见到,父母双亲是如何苦劝哥儿好学上进的。若读书无用,天下男子又岂会人人往矣?
第二,虽我朝无女子做官的先例,可西周便有了女官制度,一直延续到前明朝,其中不乏上官婉儿等才智双全的奇女子。可先秦时期,便有许多女子外出带兵打仗,比丈夫都强上百倍。更有武则天登基为女帝,可见女子,并非不如男子!女子只是如今,缺乏和男子同样读书的机会罢了。
如今,本宫设女学,其意图并不在宫中,更不在紫禁城,而在于天下。我要让天下女子都有同样读书进学的机会,人人识字通智!”
宫女们听了这话都激动的跳了起来,兴奋的小脸通红,纷纷叫好,还有一些人竟然用帕子捂着嘴哭出声来,她们从来没想到,有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鼓励她们,好像一直被嫌弃忽略的一生,有了一点点存在意义。
就连场上承乾宫的小太监们都使劲鼓掌,即便他们不是女子,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可他们为公主自豪,也被场上几百人的宫女们的激昂所感召,也大受鼓动。
有一些年纪大些的宫女们更想的长远些,等自己学会了识字,以后嫁人生了女儿,便可以教给女儿读书识字,自己错过了小时候开蒙进学的好机会,女儿可不能错过;小时候,懵里懵懂的看着哥哥弟弟们都纷纷早起进学,自己却只被告知要求做饭扫地,忽然间就长大了,现在想起来,竟然在最应该奋发读书的时候,将时间都在家务中耗尽。
还有一些宫女,已经决定学会后先给家里写封信,这下自己就可以写字了,不用再花钱求着那些小太监们写字。
趁场上的气氛高涨的时候,慧安便开始最激动人心的事情,给大家发钱。每个人依次上前报上姓名和当值的宫殿,然后领上铜钱和一个坐垫,回到场中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领着一串沉甸甸的铜钱,宫女们都喜笑颜开,还有人开始用指头扒拉着数数有没有少串多串几个子的,看的小太监们是眼热不已。
等领了坐垫回到场中,宫女们却纷纷抱着坐垫不敢坐下。无她,慧安公主还站着呢,她们哪能破了规矩先坐下。从来,都是主子们坐着她们站着,主子们站着她们跪着,什么时候主子不坐她们先坐了呢?
慧安反应过来,于是命令她们都坐下,可她们还是不敢,直到承乾宫的小太监搬来一把太师椅,慧安率先坐下,又有承乾宫的几个宫女们带头她们也敢坐。
等大家都坐下后,慧安便说起此次女学的学习事宜,“本宫也知道,在场的有几个宫女应该在家里学过识字读书,有的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大家进度不一,但是不用担心,上课的内容都能听懂。
本次女学讲授的内容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学写大字,从天地人口这样简单的大字学,一天学的不多,只学五个,大家能看懂会写便可以。教习大衣的便是承乾宫的春夏姑姑。”
春夏是跟随幼姝多年的宫女,是承乾宫的一等大宫女,更是幼姝的得力助手。无论是承乾宫,还是整个东西六宫的宫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春夏学问并不精通,但是常规的字都认识,字也写的很不错。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资历上来说,都能让在场的宫女们信服。
“女学讲授的第二个方面,就是为大家讲述名籍史书里面那些明礼通智的故事,这部分不要求大家背诵,大家用心倾听,并仔细领会故事里面的道理即可。”
这听故事可比学写字要有趣多了,场上的宫女们都纷纷对第二个部分更感兴趣,于是纷纷猜测起讲述第二个部分的人是谁,有说是承乾宫的第二个大宫女秋冬姑姑,有说是承乾宫的大太监,还有人胆子大的直接猜是慧安公主,其他人直接嘲笑她竟敢想做慧安公主的学生。
听到慧安说出第二个讲述的人,场上的宫女太监们都吃惊的掉了下巴,这简直想都不敢想!
第108章
讲述的第二个人竟然是固伦温宪公主,温宪公主可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妹妹,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是如今皇城中地位最高的嫡长公主。
温宪自从少年夫妻离心,被深爱的人背叛;又和相爱之人不得在一起,彻底厌倦了情爱之事。她年少时虽嫁过,到底颇有美貌,身后又有胤禛和允祯两个夺嫡的兄弟,仍不少有人求娶,其中不乏王公贵族,更有蒙古八旗的子弟来想议亲。
温宪正是一颗心已被伤的七零八碎,又怎会有再嫁之心。她跪在还在强盛之年的康熙面前,痛哭流涕,再三表明自己不嫁之心,只说自己有失公主之责,不能为社稷分忧,愿自请去五台山为江山和大清祈福。
康熙原本犹豫,他确实属意将温宪再嫁给博尔济吉特氏。一来,博尔济吉特氏和爱新觉罗氏自古以来便用通婚、结为两姓之好的习俗;二来,温宪到底还算年轻,他也不愿女儿孤苦一生。
偏这时候,蒙古那边传来消息,康熙的三公主,和硕端静公主,先前嫁给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传来因病故去的消息。
康熙便彻底中止了再嫁温宪的心,他的女儿虽多,但是长到成年的女儿却没有多少,难道要看着女儿们一个个都折在蒙古吗?
于是他便应予温宪,温宪在五台山祈福了好多年,直到康熙驾崩,她的亲兄长胤禛即位,加封为固伦公主,她才再度被接回到紫禁城中。
此时的温宪白发远胜黑发,看起来比胤禛还要年长几岁。她在五台山吃斋念佛多年,已习惯一人,回来后长居公主府,嫌少入宫,宴会也是从来不去,只偶尔和幼姝通信。
如今慧安能帮她的姑姑温宪请出山,让在场的众人吃了一惊,有些新入宫的小丫头很少听说这位公主,听说温宪公主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才华不逊于当今圣上,心里便很是叹服,深觉能得公主的教导是三世之幸。
温宪博学多才,她这些年在五台山更是翻遍了书籍古典。又因年岁渐长、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跌宕起伏,反而心中更加通透,大道至简,往往对于书中道理一语中的,又出口成章,让听课的宫女们都纷纷入迷,不自觉忘了时间,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还意犹未尽,只恨不得再听一会。
连华妃听说温宪公主出山讲课,都连忙把年幼的四格格送过来,甚至有一些王公大臣,也上旨请求太后和皇上,允许自家女儿能进宫听学。
温宪的侍女见状很是惋惜,劝道:“公主何不只给四格格和贵女们讲课?如今公主拒了那些大臣送子女进宫的请求,好生得罪人,且给宫女们讲课多有失身份。”
温宪并不生气,娓娓道来:“众生平等,书本面前何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些王公贵族的女儿们并不缺名师教导,不过是想博个在宫中得过教导的好名声罢了,并非是想真心学习,这便与我的本意相违背了。”
侍女羞愧的低下头,以后不敢再多言。
温宪头日进宫讲学的时候,幼姝特地郑重邀请她去承乾宫一聚,她很是感激:“慧安胡闹,难为你竟愿意应下这件事,虽然半个时辰不长,但是每三日便要一讲课,实在是辛苦你。”
温宪的身子并不好,她是自幼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年轻时又大病一场,险些没救回来。这些年虽用名贵药材仔细调养着,可身体还是一日一日的败下去。她每日服用的汤药比进的膳食还多,身上常年带着一股药味。因此,虽然一来一回都坐在马车上,加起来花费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可温宪回府时,额间便满是汗珠,要好好休息一会才喘过气来。
温宪笑着说:“你不必感谢我,我不是为了慧安,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这些不能读书的女子们。慧安说得对,为何只能男子进学而女子只能生儿育女、扶持夫君?我这把老骨头,也只剩这点作用了,不能被侄女比下去。”
她说完这些话,已微微有些吃力。
幼姝看着心酸,假意生气训她:“什么老骨头?你如今还不到五十岁,还有一半的人生没走呢。”
温宪服下侍女送来的汤药,精神头瞧着便好了些,她却很是看开,平和地说:“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如今所剩时日不多,能活一天便是一天,我前半生自己将自己困住,躲在五台山抑郁半生,如今年到暮时,反而大彻大悟,可也没多少时间让我好好活了。”
“或许,这便是人生,起起落落、命运多舛。现在很好,我很满足。我能为宫女们讲学,只觉得一日胜过从前百日,这样的日子才活得有滋味。”
幼姝大恸,泪如雨下,她这样听温宪平静的讲述自己从前度过的悲痛和创伤,她以为她在五台山是宁静自在的神仙日子,却没想到她是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无数次的沉溺在痛苦、然后耗尽了好多年才和自己释怀。她只恨自己为何不多关心温宪一些,为何不去五台山陪着她度过这段日子。
温宪为她擦干眼泪,抱住她:“你不必为我难过,我觉得这一生已经很好了。我出生皇家,享受了一生的荣华富贵,已经胜过许多生活贫困、艰难度日的人了。死亡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是恐惧,不是解脱,我只会平静的接受,平静的接受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去向的终点。”
“你比我要好很多,你聪慧通透,事事看得和明镜一样,但是又不加以多思,更不钻牛角尖,大概就是佛说的有大智慧的人。”
“我很羡慕你,但是我成为不了你。”
幼姝紧紧拥住她,任泪水打湿两人的衣衫,大概人活到了一定的岁数后,就是看着那些年幼与自己相伴的人,一个个从生命中离去,熟悉的人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自己也离开这个世界。
两人的悲痛与牵挂不与外言,慧安也没察觉,每天为她的女学殚精竭虑,如今宫里女学的名声已经打响了,她可要好好经营,不让别人看了笑话。
起初,女学开展得很顺利,首日拿赏银加上温宪公主亲自授课,几乎宫里大半的宫女们都来了,连一些半辈子都不认识一个字的老嬷嬷都来了。可是总归大家多半是为了银钱而来,且总有些人是摸不到读书的门槛的,哪怕春夏姑姑讲的再仔细,温宪公主讲的再引人入胜,还是听的云里雾里。
于是,次日便走了一小半的人,时间长了,总有人开始犯懒,即便当天不当值,也愿意拿着一个小时去绣绣花,和小姐妹聊聊天,总归,是比学写大字要有趣的多。
那毛笔看着挺硬的一个笔杆,握在手里却软趴趴的,写起字来横不是横,竖不是竖,大字写的和乌龟爬似的,看起来难看极了,再和其他习字有天赋的宫女一比,更挫自信心。
眼看着人一天天减少,三个月后就剩下不到五十人,慧安便有些丧气。温宪却不以为意,她告诉慧安,既是授学,就不要在意学生多少,只要在场的学生心诚,哪怕只剩下一个人,这女学也要办下去。
除了确定每三日一次的讲课之外,慧安还决意设立每季一次的小考和半年一次的大考,她想着,总要拿出一些学习成果震撼一下大家。
等第一次考试的时候,坚持下来的小宫女们都已经能背诵十几首古诗,学会了一百多个大字,她们的字虽不好看,可胜在工整。
慧安特地把宫女们考试时写下的大字用红绸绑起来,挂在武校场的外面。便有其他宫女太监们前来观看,看到这许多横平竖直的大字,都惊呆了,不敢想象,三个月竟然能学这么多知识。还有一些因为坚持不下来而提前退学的宫女们,听说武校场外展出了大字,还不敢大大方方的去看,等着天黑没人了,才看偷溜过去,看了以后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懊悔。
次日,便又有许多宫女们来报名,会读书写字总归是让人羡慕的。
女校竟然又起死复生,又多了许多学生。
这其中也不乏颇具才气的女,一日,温宜公主为大家讲述了唐代孟郊的一首诗-《登科后》,这是孟郊进士及第之后写下的一首七绝,也是传世名作。
《登科后》的诗为: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用通俗的话说,便是往昔的困顿日子再也不足一提,今日金榜题名令人神采飞扬。迎着浩荡春风得意地纵马奔驰,好像一日之内赏遍京城名花。
诗中表达了诗人进士及第后极度欢快得意的心情。
介绍完这首诗后,温宪感慨:“孟郊的父亲孟庭玢是一名小吏,家中清贫。孟郊年少时更不得志,曾两试进士不第。直到贞元十二年,四十六岁时才中进士。”
“可见只要人有恒心,坚持去做,便一定会实现。你们中很多人因为觉得自己年纪大,便不欲开始读书写字,可孟郊一直到中年还在坚持科举,大诗人尚能如此,我等又有何不能坚持呢。”
场下无不唏嘘,竟然都到了祖父的年纪,还在坚持科举。
温宪为宫女们讲了好几个月的课,宫女们也知道这位长公主是个亲近和蔼的人,最是喜欢勤学好问的学生,于是胆子也大了很多。这次照旧,有小宫女好奇问道:“公主,那孟郊诗人进士进第之后呢?做了大官吗?”
温宪怔了怔,她仔细回忆道:“后来啊,贞元十七年,孟郊出任溧阳县尉。可是孟郊心气极高,从前一心只想做京城高官、施展抱负,做一个小小的县尉,实在与他的志愿相违背,于是孟郊郁郁不得志,不久后便辞官,他晚年后来也出任过一些其他的闲职,不过始终清贫,一生也算孤苦。”
“这样说来,那首《登科后》,倒是孟郊一生最为开怀得意的时刻了。”
场下便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有小宫女便大胆畅言:“孟郊若是知道当了进士以后还是如此,肯定就后悔花费这么多年在读书上了。”
“可不能这么说,孟郊要是没有读这么多书,可写不出《登科后》这样的好诗。”
“可是做一个县尉确实屈才,我老家济州那边,捐五十两银子便可上任了。”
“难道只有做宰相才是好的吗?天下只有一个宰相,却处处有县尉,天下百姓无不受县尉的管束,当一个好的县尉,造福一方百姓,也是一桩善事。”
更有一个宫女站起来直言:“我却觉得孟郊之后失意最大原因,是因为从古至今,世人太过重视科举,只有科举之路才是最光宗耀祖,只有科举做官才是成为人上人的唯一捷径。若是人无论从事那条道路,无论科举还是种地务农,还是经商出海,都能得到同样的尊重,想必天下的读书人都不会再苦苦执着于科举这条路了。”
场上众人哗然,连温宪都吃了一惊,不过慧安倒是眼睛一亮,还特意将这位宫女的名字记下来,她将这位宫女说的话细细品味,觉得大有道理,所说道理一阵见血。
慧安甚至去养心殿,与有荣焉的将那位宫女的话和雍正复述了一遍,雍正初初听来时,眉头一皱,只觉得胡说八道,怎么可能行街叫卖的能和苦读诗书好多年的同视作一类人呢。
慧安反问:“难道一位的吹捧科举做官,而轻视其他行业的人,就是正道吗?须知,若是天下人人都去读书做官,没有人在田地里风吹日晒的耕种,我们便不会有饭吃;没有人纺织布匹,我们便没有衣服穿。若是没有人在各个州县之间贩卖商品,南方想必吃不到北方盛产的谷物,北方也穿不上南方多产的丝布。”
雍正心想,怎么会有人不下田耕种呢?有些人,生在皇家,那边是要享富贵的。有些人,生在农家,那便是像他们的祖辈一样,耕田为生罢了。
慧安见说服不了皇阿玛,并不气馁,再接再厉道:“皇阿玛,天下的读书人何其千万,但是能当上秀才的,有多少?”
雍正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考秀才也不是什么难事,便随口糊弄道:“十之二三吧。”
慧安继续问道:“那么秀才里面,能中举的又有何人?”
雍正正色,举人和秀才可不一样,秀才只是图个名声好罢了,顶多在乡下,被人尊称一声秀才老爷,可举人所参加的乡试,每三年才举行一次,又连考三场,中了举人也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仕途,日后即使会试不中也有作学官、当知县的机会。
雍正估摸了一个大概的数字,“难,不过百分之一。”
慧安抚掌一笑,“如果真如皇阿玛所说,那么这些读书人中,最后能有机会中举,哪怕是当一个小小知县的机会也不过千分之一,除了那个中举的人,剩下的近千人呢?只能再回到私塾里苦读,等待下一次乡试的机会。可是下一次乡试不能中举呢?”
“皇阿玛,你可是要承认的,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读书做官的。”
雍正想了想朝中那些八旗贵族子弟,背靠家族在朝为官,却浑浑噩噩无所作为,自己还得顾念八旗的面子不能让他们滚蛋,于是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慧安:“是啊,可是那么多人,哪怕中举的机会渺茫,也将所有的光阴都孤注一掷,坚持在科举的道路上,无非是因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除了做官,哪怕经商颇有气色、富甲一方,商人家的女儿,也少有高嫁,总归是因为当官的看不起商人罢了。”
“若是我朝不再过于吹捧读书人,同样认可农民、商人的存在。那么,善于务农的便去精心耕作,增加粮食的产出;有经商天赋的,便去做生意,增加国库的税收,这样人们各司其职,岂不比都一门心思地读书要好。”
雍正有些固执:“可是现在,我朝还是有很多人以耕种为生啊。”
慧安直言:“皇阿玛高居朝堂之上,自然不知,寻常百姓家,耕种的目的除了果腹谋生以外,便是为了秋收后变卖粮食,攒出一年的束脩,好供家中子弟读书。”
雍正便沉默了,他此时便不得不承认,慧安的话有些道理所在的。
慧安并不居功:“皇阿玛,这并非女儿所思所想,而是女学里的一位宫女所说的,剩下的话,儿臣也是受了她的启发所想出来的。”
雍正赞了一句:“没想到宫女之中,也有颇具巧思之人。”
慧安不满:“皇阿玛可千万不要看不起宫女,更不要看不起女子。先前只是因为女子读书的少罢了,女子不能读书做官,自然走不到朝堂之上,站不到皇阿玛面前。满朝文武百官,都是男子,自然有几个大才,皇阿玛便认为大才之人一定是男子,可是错意了。”
“若是给予女子同样的机会,女子也能自幼开蒙读书、也能入朝为官,儿臣觉得,朝廷中要有一半的女太师女将军呢。”
雍正心里还是有些嘀咕,不过表面上却不再否认,实在是女儿长大,懂得道理一套一套,辩论起来他几乎要甘拜下风,为了维护做阿玛和皇上的尊严,他此时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慧安继续说道:“皇阿玛,这宫女不过学了不过半年,就有如此见解,若是再读些日子,依儿臣看,她的才华远不限于此,此等人才,若是能为我朝所用,必是一大幸事。”
雍正想了想:“确实,或许朕可以赏她些珠宝,将她赐给一位大臣做妻子,这样也能辅佐夫君左右,做一个贤内助。”
雍正说完,觉得自己这个法子甚好,便很感兴趣的说:“你可以问问她姓什么,报给苏培盛,哦,再问问家世,若是出自包衣旗的变更好。慧安,你不是一心想给自己的女学办的更轰轰烈烈一些吗?朕给你个法子,你觉得里面有才情的宫女,朕可以一并给她们封赏,让她们都做官夫人。”
雍正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既为朝中那些无妻的臣子找好了贤内助,又作为赏赐赐婚拉拢了君臣关系,更是对宫里低微的宫女们是个天大的好事,展现自己的隆恩浩荡。
慧安使劲跺了下脚,气的简直要哭出来:“皇阿玛!皇阿玛就觉得,女子读书就为了好嫁人吗?难道女子只有嫁得好,才算有了一个好前程吗?我办女学,是为了让女子们人人识字明理,并不是为了嫁给什么劳什子大臣!我还觉得那些大臣们配不上我的女学生呢!”
雍正有些傻眼,怎么反应这么激烈,朕不过是说个主意罢了。他还想分辩几句,不过看了看年近三十都毫无婚嫁之心的慧安,又想了想自己那位婚姻不幸孤寡半生的妹妹温宪,便很及时的把话憋了回去。
他劝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说哭就哭,那你想要朕怎么办?”
慧安脸变得和翻书一样快,擦了擦眼睛,破涕为笑,鼓起勇气说道:“儿臣想,在天下开遍女学,让天下的女子也能幼时便开蒙读书,让女子也有参与科考、入朝为官的机会。”
“皇阿玛,古人有言,举贤不避亲,那么广纳贤才能士又岂能以男女所分呢?即使不入朝为官,女子读书明理也能教养好子女,这样才可天下人人明理。礼记有言‘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儿臣想,这样的世外桃源终有一日可以看见。”
雍正叹气:“慧安,你可知,便是男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读书的,私塾的束脩不菲,好的教书夫子更是难寻。你要让女学开遍天下,所费银钱几许?那教书的夫子从哪里找呢?你在宫中,自然有宫女可以差使,也可以求助温宪,可乡野之间,如何寻得一位颇有才学的女夫子呢?难道让男秀才教女学生吗?那岂不更是匪夷所思,我朝男女七岁不同席,又何以能同堂而坐、日日读书相伴?”
慧安还想再争取,雍正却不欲多说的样子,推说自己一会还要和大臣开会,就让慧安退下了。
慧安回到承乾宫中,很是气愤的和幼姝吐槽自己的皇阿玛,她连干三大杯茶水还没消气,义愤填膺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关紧屋门破口大骂:“皇阿玛真是越老越顽固,我都将好处和他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还是不同意在天下开设女学。他说私塾价贵,那怎么朝廷有钱给男子开设私塾学堂,没钱给女子开呢?”
“他说夫子难寻,我就奇了怪了,怎么男夫子就不能教女学生了?咱们宫中教导格格公主的夫子们不都是男大臣吗?世家贵女也是请了老举人去教养家中女儿,若是请到一位当世大儒,还颇以此为傲,怎么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就不行?”
“还有,最让我生气的是,凭什么女学出来的学生,只能嫁给那些为人腐朽又年岁过大的老大臣们!如此提防女子,我看啊,不是瞧不起女子,反而是心里害怕,女子一旦开始读书,要强过他们千倍百倍才是。”
幼姝畅然:“不错,天下确实有不少男子会这样想,他们心里一边是瞧不起女子的,一边又惧怕女子才能出众、风头盖过他们,让他们失了为大丈夫的尊严。”
慧安打量额娘一下,见额娘竟双目含笑,看起来毫不生气,仿佛早有预料,便追问她是不是早已想到了皇阿玛会拒绝她。
幼姝点头承认。
她说:“其实,除了我朝男尊女卑以外,便是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也很少能供奉一个孩子读好几十年的书,直到中举,束脩何其贵,但是上学堂的费用,一年就要五六两白银,这还不算买笔墨纸砚的,置办一身上学堂能看得过去的衣裳,逢年过节孝敬夫子的,还有外出赶考的路费,林林总总算下来,要供出一个读书人,要花费好几百两。”
“便是最勤勉的农户人家,家里有好几个壮丁务农的,一年也不过挣下六七两白银,还要时年风调雨顺,是大丰收。刨去一年的花费,所剩无几。”
慧安有些困惑:“读书是件好事,眼下洋人使者与我朝互贸频繁,国库收入日渐充盈,朝廷应该也不缺学堂那些银子,何不降低学堂私塾的学费?”
幼姝坦率直言:“因为,天下并不需要那么的读书人。”
“如果人人读书通礼,那么你阿玛,当今圣上,你们爱新觉罗一族,便要提心吊胆。若人人读书有大才,朝廷颁下旨意,便会有一部分的人,凭借他们多年读书的道理,想朝廷这样做是否是对的,是否有利于国计民生,若是不对,会有一些人抗议直言,与朝廷公然对抗,甚至会有人揭竿起义、一呼百应,与朝廷分庭抗礼。”
“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能使人明智聪慧,可是爱新觉罗的子弟们需要代代聪慧,才能把控朝政、坐稳江山,百姓的孩子还需要聪慧吗?”
“不,百姓的孩子只需要懂事听话、懂该懂得事情,听朝廷得话就好,正如你皇阿玛所想的,也是历朝历代所有君主所想,龙生龙、凤生凤,皇上的儿子继续当皇上,农民的儿子继续当农民,这样才能延续你们的百年基业。”
慧安被深深的震撼了,她一直以为,皇阿玛殚精竭虑,为天下民生所考虑,皇上都要爱民如子,所做一切都要以百姓福祉为首位才是。
幼姝握住她的手,慢慢的说:“这些话,我本来是不该和你说的,倒不是故意瞒着你,而是因为你现在还年轻,又是爱新觉罗一脉,你生下来便是金枝玉叶,很难看清除这些。”
“你也不要怨你的皇阿玛,作为一个皇帝而言,他已经很负责任,是个有目共睹的好皇帝。这些念头,是所有皇帝都会有的。又或者说,无论是任何一个人,只要坐在那个位子上,都会担忧,都会天天提心吊胆,担忧自己的皇位不保,担忧祖宗基业毁在自己手上,所以他们会多思多疑,生出很多防备之心,防天下人,也防身边人。”
“这便是帝王,这便是皇权。”
慧安如今才彻底认清了帝王之心,她想起自己刚刚得寸进尺、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论,甚至多次顶撞圣上,不禁吓了一身的冷汗。自己遭到训斥处罚事小,若是因此连累额娘和弘昭就严重了。
幼姝看着女儿心有余悸的样子,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便安慰的笑道:“也不必如此担忧恐惧,你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你是你皇阿玛的亲生女儿,你皇阿玛自幼疼爱你,虎毒不食子,何况你是公主,又不会参与皇位之争,你皇阿玛对你会多纵容疼爱,不然,你嚷着要在宫里办女学,你皇阿玛也不会最后答应了你。”
慧安长舒一口气,感慨道:“我倒是头一回庆幸自己是女儿身。”
幼姝教养女儿:“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出生是注定好的,老天爷一早安排,我们无从选择。虽从古至今都重男轻女,可女子未必不好,男子未必一定好。不过男子有男子的活法,女子有女子的活法。”
“你就比我幸运很多,我年少时,经常惋惜,自己为何会嫁入皇家,为何以后只能在府中宫中一个后院里度过一生,只能看着四四方方的天,每天做着大同小异的事情,来等待你皇阿玛的垂怜。”
“可是,我很幸运,有了你和弘昭,你和弘昭给了我希望。你是我怀孕九月生出来地,是我生命地延续,你外出游学,寄来的信我都视如珍宝,字字仔细读着,仿佛自己也云游四海一般。我透过你的眼睛、通过你的双足,也看了看不到地风景,去了不曾去过的地方。”
“所以,你是皇室公主的活法,我便是深宫女子的活法。”
“而男子又不一样,你看弘昭,成婚仍要卯时一刻便起床读书,公务何其繁忙,脚不着地,你皇阿玛还要常常训斥,还要提防朝中不合之人的陷害。所以他是男子,也未必全然都是好事的。”
幼姝想了想:“他最倒霉的,便是像像你的几个皇伯父一样,被厌弃圈禁,不过你皇阿玛比你皇祖父会好一些,应该不会牵连咱们母女俩,不过就是咱们日后的日子不太好过,但是这也无法预料控制,只能看命啊。”
幼姝最后说的话让慧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人人都盼望自己儿子有出息继承大统,偏她的额娘会琢磨自己的儿子被圈禁。
圈禁、党争、皇伯父、九龙夺嫡
慧安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那额娘,你你想让弘昭去争那个位子吗?”
第109章
幼姝沉思了一下,她确实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中宫无嫡出、朝中无太子,皇子们人人有机会踏上九五之尊的宝座,那么她,就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当朝的太后。
她不能违背自己心中的欲望说假话,可是,夺嫡何其凶险,成王败寇,历朝历代,党争失败的人都不得好下场。
成为太后,和弘昭的性命比起来,实在是太太太微不足道了。
她将内心的想法托盘而出,慧安叹息:“额娘重情义,也不知弘昭是否能体会您这番慈母心肠。”
幼姝决意道:“我自不能让妇人之仁拖累了弘昭,若是他想争一争,若是惜败,即便流放砍头,我也要陪他一起,绝不会怨他半分。”
慧安:“额娘,我和你一样的,总归我们一家人是要在一起的。”
幼姝便笑了:“是啊,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死,也不害怕了。”
慧安对朝中局势要远比幼姝熟悉的多,她细细分析:“眼下皇阿玛正值壮年,可立储一事朝中仍纷争不断,弘时虽是长子,可为人平庸愚钝,难当大任;弘昼,是个性子暴虐的,于朝政无意向,只一味的吃喝玩乐,皇阿玛都训斥过他好多次。”
说到这里,慧安不禁嘀咕了一句:“也不知裕嫔娘娘是怎么教养儿子的。”
幼姝摇头:“不,裕嫔并不蠢,她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弘昼少时,也是个机智聪慧的孩子,又是幼子,皇上也颇为宠爱。是从皇上即位以后,裕嫔,她是被前朝九龙夺嫡的惨烈给吓坏了,怕自己的儿子走上这条路,不图荣华富贵便图个平安,是以她便纵着儿子,把弘昼彻底养废了。”
“这样一来,弘昼也彻底没了夺嫡的希望,裕嫔也彻底被你皇阿玛给厌弃了。皇上虽不喜欢儿子觊觎皇位,但更讨厌儿子被养成无用之人。”
慧安了然,她继续说道:“那眼下,夺嫡有望的就是弘昭和弘历了。弘历机警圆滑,很是会结交拉拢大臣,他又会揣摩皇阿玛心思,颇得皇阿玛喜爱,这些,便是弘昭没有的了。”
幼姝心道,自然,没这点本事怎么能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乾隆大帝。
慧安客观的评价弟弟:“弘昭有的优点,也是弘历所没有的,弘昭务实肯干,勇于革新,谦虚内敛,脚踏实地。他二人皆是文武双全,于朝政都颇有见地,就看皇阿玛选择谁了。”
幼姝站起来,望向窗外,窗外微风拂过,掠过脸庞,感到轻柔的抚摸。
“不,不是皇上选择哪位皇子,是他想,让大清,接下来成为什么样的天下。”
朝中事务繁琐,如今又与外贸互通,更添许多事宜,胤禛日日都要在军机处和大臣们共商国事,这日,大学士鄂尔泰打开手中一封折子,上面的字竟触目惊心,一眼扫过去吓得他几乎拿不住,折子险些要掉到地上。
他的异样被大学士张廷玉看到了,两人自来不对付,张廷玉便凉凉的刺了一句:“鄂尔泰大人可是年老昏花,不能带兵打仗也就罢了,如今连看个奏折都拿不住了。”
鄂尔泰却一改往日与他斗嘴,面色凝重的思虑再三,将折子呈给了一旁的怡亲王胤祥,胤祥看了同样大惊失色,他看了一眼还在办公的隆科多,竟不知如何是好。
张廷玉见状便坐不住了,低着头凑过来:“上面写的什么,让我也看看。”
鄂尔泰推了他一把:“去去去!就知道凑热闹,哪儿凉快待那去!”
张廷玉不满,刚想张嘴骂他,就见到胤祥肃穆的站起身,整理衣衫,往内间走去面圣了。
他这一举动,让军机处的众大臣们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摸不着头脑,唯一知情的鄂尔泰更是三缄其口,沉默不语。
这下可把张廷玉急坏了,使劲抓着鄂尔泰问:“到底怎么了?是山东又旱灾了,还是倭寇又进犯沿海地区了?你怎么成了个闷葫芦?”
正在外间一片哗然混乱中,只听见内间里突然响起了茶杯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即传来胤禛的暴怒声。这下大臣们都不敢说话了,闭紧嘴巴回到座位上,装作无事发生。
苏培盛从内间出来,脸色不太好看,衣角处还有被茶水波及的污渍,“各位大臣们,皇上有请。”
大臣们很是忐忑的挨个走了进去,鄂尔泰、张廷玉和隆科多站在了第一排,张廷玉眼尖的看见了被砸在地上的折子,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走上前将折子捡了起来,打开翻阅。
这是一封告发大臣的折子,是纳喇氏的一位三品官的大臣,参汉人大臣查嗣庭。查嗣庭于康熙四十七年中进士,翰林院编修,庶吉士。查氏一门兄弟四人皆为进士出身,可谓是清贵的读书门第。雍正元年,查嗣庭由隆科多荐举,特令在内廷行走,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蔡珽又复荐举,授礼部左侍郎,加经廷讲官。
是以,查嗣庭是隆科多一派大臣,且官途顺畅,今年乡试,他任江西正考官。
考题第一题是“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第二题“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第三题“其旨远其辞文”;第四题“百室盈止妇子宁止”。
题目无害,可有心人便加以编篡,说试题中先有“正”,后有“止”字,便传说他以“维民所止”为题,此句出自《诗经·商颂·玄鸟》:“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正,可不是一般的正字,是当今皇上的年号雍正的正,他查嗣庭先有“正”,后有“止”,是和居心?莫不成是想弑君!
这种荒谬的言论起先只是在江西有些苗头,也不知这话是从官场传到了民间,还是从民间传到了官场,总之,被他的死对头纳喇氏利用,狠狠参了他一本。
雍正本就忌惮汉人的博学多智,他推崇儒家文化,又嫉妒汉人文化深厚。尤其科举以来,入朝为官的汉人逐年增多,满族的八旗子弟却不思进取,朝中竟大半以上都是汉人,可是这是满人的天下!怎么能让汉人压过了满人?
特别是,前朝灭亡虽百年,可民间仍有反清复明的言论,先皇也颇为忌惮,多次为此大动肝火,不惜以雷霆手段加以杜绝,最出名的一桩事件便是康熙朝的明史案,当时牵连颇大,湖州太守谭希闵才上任半月,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以隐匿罪糊里糊涂地被绞死了。凡校书、刻书、卖书以及书中牵连人名者一律丧命。《明史》案冤死者七十余人,死者妻子大都发配边疆。
雍正本就多疑,此案涉及又如此敏感,他稍一深思便不寒而栗,他看向隆科多,查嗣庭是隆科多举荐的,蔡珽也举荐过他,那么,隆科多是否知情呢,蔡珽又是否参与其中呢。
等张廷玉看完,将奏折传到隆科多手里,隆科多看完吓出一身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筛子一样,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皇帝外甥,怕是已经怀疑到了他身上,他以头抢地,大呼:“皇上明鉴,臣,绝不知情!”
雍正将身子倚着龙椅,眼睛轻眯,在隆科多身上来回打量,听了这话他脸色稍微缓和,“舅舅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地板凉,小心伤了膝盖。”
只是,他虽然这么说,可并不让太监去搀扶他,隆科多也心知不过是场面话,并不敢起身。
这时,太监通传:“三贝勒、四贝勒、五贝勒、六贝勒到!”
鄂尔泰心中一紧,皇上竟把皇子们都叫了过来,可见皇上怒气不轻,此事绝不会善了,皇上更是想借机敲打皇子们。不过幸好,他的女婿四贝勒弘昭,和此事并无牵连,隆科多是弘历贝勒一派的。
阿哥们一进来,便感受到屋内紧张肃杀的气氛,尤其是皇阿玛的舅舅、朝中一手遮天的隆科多大人,竟直接跪倒在地上,弘历心头一紧,莫不是他手下的人出事了?
雍正吩咐先让他们传阅折子看一看,同时紧紧盯住他的这些儿子们的脸,妄想窥得一丝风吹草动,只见弘时脸色发白、身子抖动;弘昭眉头紧锁、正在深思;弘历一脸忐忑、眼神不住的看向隆科多;弘昼一脸气愤,握紧拳头,仿佛立刻便要揍人了。
雍正站起身,望向众人,“尔等如今都已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对此事有何见解?”
只见场上众人的余光都默契的看向了隆科多,隆科多心中大呼冤枉,他便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皇上!皇上明察,臣毫无犯上之心,若有此心,臣宁愿被碎尸万段!臣这是被陷害的啊!”
鄂尔泰和张廷玉其实心中都很赞同,以隆科多这种老奸巨猾的狐狸手段,是不会被抓住这种小辫子被告到皇上面前的,至于弑君就更不会了,圣上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外甥,他在朝中风光无限,正是得意,他还巴不得当今稳坐皇位呢。
只是这道理,他们能想明白,皇上也能想明白,可是皇帝愿不愿意想,愿不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不知道了。
弘历跪下:“皇阿玛,隆科多大人兢兢业业,一心为了大清江山社稷,请皇阿玛明察,隆科多大人绝无此心!”
陆续有大臣跪下,其余几个贝勒也都跪下请命,隆科多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这种小事只会让皇上在心里记他一笔罢了,绝不会动摇他的根基,为了此事得罪隆科多实在不值得。
雍正扣紧手中的扳指,突然一笑:“朕自然也是相信隆科多的。”
隆科多心中一凉,从“舅舅”一下子变成“隆科多”,看来他已失了圣心。
雍正在桌前踱步,望向跪倒一片的臣子们,说道:“既然隆科多无辜,那查嗣庭呢?尔等以为如何?弘时?”
弘时想死,怎么又是他,怎么每次皇阿玛都点他第一个发言。
弘时虽愚笨,可并不傻,这涉及文字狱和党争一事,可不能胡乱发言,于是结结巴巴道:“儿臣儿臣儿臣觉得兹事体大,还得还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罚查嗣庭。”
他便是认为查嗣庭有罪在身了。
弘昼憋不住,直着脖子起来嚷道:“三哥实在是太心软!查嗣庭胆大包天,敢冒犯圣上,要我看,应该砍头灭九族!也让满朝文武都看看,包藏祸心是什么后果!”
雍正这时又看向弘历,查嗣庭是弘历的党羽,他很想知道弘历对这件事的态度,这也决定他要如何处罚查嗣庭以及如何看待这个儿子。
弘历心有不忍,查嗣庭颇有才干,查家都是历代为官、满门清流。若他为了自保,应该这时候坚决要求重惩查嗣庭已证清白,可是查嗣庭实在是个好官,也一直拥护追随他,是他手下的大将,他实在不想损失手中的这枚棋子。
弘历犹豫之间,雍正的眉头便更深了一点,隆科多也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压着弘历,逼他说话。这时,弘昭却挺身而出,跪在前面,正色道:“皇阿玛,儿臣斗胆,查嗣庭,实在罪不知此。”
鄂尔泰两眼一黑,简直要晕过去,那查嗣庭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啊!五贝勒自己人都当缩头乌龟、不敢出声,你这时候跳出来唱反调不是找死吗!
第110章
雍正看着跪在地上前列的弘昭,心中也很是纳罕,面色缓和了些,准他发话。
弘昭抬起头,诚恳道:“皇阿玛英明。查嗣庭问罪与否,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阿玛下令处罚后,文武百官将会何处。”
“若是以文字偏差、甚至因政敌刻意曲解文意,就危害能臣、忠臣,岂非寒了朝中官员的心,也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犹记康熙年间,戴名世。戴名世收集明朝史迹,编写了一部《南山集》,其中收录了方孝标的《钝斋文集》和《滇黔记闻》,起因只是方孝标认为其文中记载了南明的异事奇闻。后来,被政敌针对,以方孝标曾做过平西王吴三桂的官缘由,竟污蔑告发方孝标有反清复明之心,最后,方孝标一任进士,竟因此等小事被凌迟处死,族皆弃市,年幼孤儿发配边疆。凡作序捐资者一律绞死。整个案件牵连人数多达几百,仅判死刑者就有三百余人,堪称是一场血淋淋的冤案啊!”
“皇阿玛,今日之查嗣庭,犹如昨日之戴名世。戴名世已死,酿成的几百人的血案不能再悔改,但是今日事情尚未达到无可挽回的余地,请皇阿玛三思!”
此话一出,雍正还没发话,弘昼又跳了出来,“四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皇祖父的不是!”
这倒也不是说弘昼和弘昭过不去,而是因为弘昼脑子缺根筋,想到什么便畅所欲言,完全不过脑子。
鄂尔泰擦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说:“此案后来圣祖爷也特地赦免了一些人的死罪,想来确实罪不至此,四贝勒的话不无道理啊。”
雍正转动手上的扳指,面色阴郁,并不作声。自大清入关以来,满人做了天下的主人,少数的满人当了千万倍汉人的主人,可知汉人心中多有不服,这些年,虽说满汉天下一家,可无论朝中,还是民间满汉不通婚的习俗,都在满汉两族之间产生了不小的隔阂。
自圣祖爷大力推崇汉学以后,朝中汉人入官历年增多,纵观当朝,重臣如隆科多、李卫、田文镜、张廷玉、鄂尔泰、岳钟琪等,前几位竟只有鄂尔泰是纯正的满人。
汉学文化博大精深,汉人又聪慧能干,反观满族子弟都一个个只知道遛鸟逛大街,毫无进取之心。这不得不令雍正心设防备,长此以往,满人还能做的了这天下汉人的主人吗?
弘昼一撇嘴,很不以为然,轻飘飘的就说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无论是查嗣庭还是戴名世,都是汉人,每回都是汉人生事端,多读了几本书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东西就忘记谨守臣子谨言慎行的本分了,以后便下令汉人入朝为官再多一道考核,考察他们祖上三代有没有案牍或者在前朝为官的,若是有此例情况,一概不许参与科举。”
此话一出,还没等雍正皱眉,张廷玉眼神就杀过去了,张廷玉可不是汉军旗,是祖祖辈辈纯正的汉人。当着皇帝的面,他自然不敢对皇子放肆,可心里已经对六贝勒痛骂一千遍一万遍。
雍正呵道:“住嘴!越发口无遮拦!你几时能长大懂点事,什么时候说话能过过脑子,从明日起,你还是回到南书房读书,什么时候把为人处世的道理学通了再回来当差!”
有时,皇子的话也代表了皇家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皇帝的态度。虽然雍正心里也有片刻的想法闪过,但是他绝对不能承认啊,他是提防汉人但是也要重用汉人,
弘昼倒吸一口冷气,他可最厌烦读书了,他梗着脖子还想继续争辩几句,被弘历拽了一把才不甘的闭上了嘴。
弘昭跪在地上,心中却忐忑无比,雍正为君多年,又设立军机处加强皇权控制,早已不会轻易任人左右。何况此次皇上已经动了雷霆大怒,显然是想严厉惩处此事,他逆势而为,实在不得不胆战心惊。
弘历看了眼雍正的脸色,心中琢磨几分,斟酌道:“不如此事,就按照圣祖爷之前处罚戴明世一案,罪责上减轻三分可好?这样一来既能威震那些心思不安分之人,二来又能体现皇恩浩荡的宽恕之心?”
隆科多连忙附和道:“五贝勒的主意甚好。”
弘昭简直想仰天长叹,好容易将皇阿玛说的动摇几分,弘历一开口,功夫都白费了。
弘昭坚定道:“皇阿玛,可是查嗣庭无罪啊,若是他真有心反清复明,又岂会将自己的不臣之心透漏在考题里昭告天下,岂非故意给自己招致祸端?这显然是被人有心利用。前朝延续数百年,此间诗作无数,若想刻意刁难,人人皆自危。朝中众臣何人敢说自己的诗作文集毫无过错?届时朝中人心惶惶,朝廷动荡不安,实不利于江山社稷啊。”
张廷玉心中豁然,四贝勒确实是个拎得清的,此事确实要轻拿轻放。
张廷玉:“臣再三思索,四贝勒的话有道理。查嗣庭此人不重要,即便是在牢中关押这些天,怕是已经吓掉他半条命了。并且查嗣庭此人却是颇有才干,他又担任了今年的一方考官,颇得许多学子敬重,此人不可严惩。”
弘历望了下左右,发现除了闭上嘴巴的弘昼和自己的党羽隆科多外,剩余朝臣竟都支持四哥的看法。他心头一紧,四哥什么时候笼络了这么多大臣的心。
雍正心烦意乱,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此事再议。
一出养心殿的大门,鄂尔泰的腿都软了,吓得几乎要站不住,他就怕四贝勒激怒皇上,从而牵连自己无辜的女儿。
弘昭扶着他,小声贴着耳边说:“岳父请放心,我自有分寸。”
鄂尔泰瞅他一眼,点点头,心想你最好是,下次可要记得提前和我通气。刚刚这么危急的情况,若不是老臣我有着当官三十年的经验,都做不到随机应变。
弘历凑过来,沾了三分醋意:“还是四哥聪慧,弟弟远不如四哥,以后需要向四哥学习的地方多着呢。”
这话弘昭没听出来,鄂尔泰倒是品出味了,这是在讽刺弘历会拉拢人心呢。
鄂尔泰一挑眉,刚想替自己的傻女婿怼回去,站在一旁的弘时便直愣愣的开口了:“四弟聪慧是打小的,五弟,你忘记小时候你们一起读书,每回都是四弟的功课做的最好啦!”
弘历嘴角抽搐了一下,要不是他知道弘时缺心眼,都要以为弘时是在讽刺他了。
弘昼一出养心殿,离开雍正的眼皮子底下又变的生龙活虎了,“五哥,这回你可要谢谢四哥,查嗣庭是你的人,四哥多仗义,替你保住了一号人才。”
弘历心在滴血,弘昭此举既笼了朝中汉臣的心,又显得他背刺门人成了不义之人,到头来还要他感谢弘昭?
弘历只能强撑了一副笑,客气道:“正是正是,改日我府上设宴,请各位兄弟和同僚们赏光。”
弘昼喜不自胜的点点头,心道又要宰四哥一顿,浑不知自己今天来一了趟养心殿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且说养心殿议事过后,几天内雍正又召集大臣开了几次会,还是讨论查嗣庭此事该如何处置,雍正心中确实承认了弘昭所说的事实,可是对于查嗣庭又不想轻轻放过,觉得折损圣上威严。
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具体的章程,倒是以隆科多为首的满臣和以张廷玉为首的汉臣吵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弘昭站了出来,“皇阿玛,圣祖爷在世时,平定三藩、挫败沙俄、开创盛世,儿臣以为当隶书编撰为纪念,流传后世以表圣祖爷的英明。不如就让查嗣庭负责此事吧,一来此人确实颇有才干,能胜任此事;二来他领了闲差,明升暗降,想必也会明白圣意,以后谨言慎行。”
还有一个原因,弘昭没有说出口,不过雍正和其余大臣都懂了,即便他心有反清之意,编个三四十年的大清朝的传记,有心也无心了。
雍正欣赏的看着这个儿子,虽面上不表可心中赞叹,自己虽不如圣祖爷子嗣繁盛,但是也算将儿子教导的能干出众,百年之后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此后,弘昭被多次宣召在养心殿议事,后竟与朝中众位重臣列为议事大臣,一时朝中风头无限,被册立太子一事呼声也越发高涨。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是雍正十二年底。
承乾宫中,虽宫外门人都低头专心做事、并不互相言语,可宫墙内仍传来了阵阵孩童的嬉笑声。
只见幼姝着一身贵妃礼服站在门前,含笑看着西林觉罗氏带着四个年岁相近的孩子们在玩闹。西林觉罗氏大婚五年后终于有孕,生下了弘昭的嫡长女和嫡子,前面还站住了两个妾室所生的小阿哥,一并抚养在西林觉罗氏膝下,孩子们感情倒也很好。
西林觉罗氏哄着怀中没抢到木马啼哭的女儿,神情带了三分紧张:“额娘的乖女儿,不要哭了,在家时额娘怎么教你的,进了宫不许哭!”
幼姝神色一滞,确实,宫中近来不许有哭声。
她拾了一块枣泥糕给大格格,叹了一气:“稚子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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