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偏房第二日就开始动工,因为天气好,没过两日便盖完了瓦。
内务府副总管亲自领着新挑来的宫人们到了宜龄殿偏殿,安排她们同周窈窈见礼:“周婕妤,这些宫人都是顺德公公一一瞧过的,个个身家清白,人又灵性。”
话音刚落,几个姑娘就齐齐福身道:“见过周婕妤。”姿势仿佛用尺子比划着量过一样,极为规整。
芽春见了,不由得往周窈窈身前站了站,扬起头来。
周窈窈原本也有些忐忑,见她这样,反而有些好笑,安抚般地摸了摸她的手,让新来的宫人们起身,一一问过姓名。
除了洒扫婆子外,内务府给她添置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四个外间伺候的小宫女,小小的偏殿一时间挤挤挨挨。
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名唤紫剑,手脚麻利但有些严肃,进了里屋后就紧跟在周窈窈身旁,连她想躺下小憩一会儿都要守着。
芽春劝她:“紫剑姐姐,婕妤休息时不喜旁人在侧,我们在外间等候便好。”
听到这话,紫剑才挪动了步子,但一出里间,她便守在门前不动,任由芽春怎么劝也无动于衷:“婕妤不喜,那我便不进去了,可身为奴婢,必须得时时刻刻守着主子,不然若是遇见什么危险,岂不是不忠不义?”
芽春闻言,默默侍立在另一侧,与紫剑一道当起左右护法来。
周窈窈见状,躺在榻上望着床顶,愁容满面。
完犊子,顺德这是给她寻的侍女还是眼线啊,日日这般盯着,她到时候该如何寻死?
中毒、跳湖已经试过了,不行,跳楼的话怕是还没上楼便会被紫剑拦住。
她默默想着,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在尚仪局的经历。
干脆就撞墙吧,又快又狠,就是死了之后脸可能有些难看。
反正还有近十个月的功夫,她不急。
时间流逝得飞快,等周窈窈把新来的宫人认全时,端午节近在眼前。
这便意味着,皇上即将微服出访。
因为是微服,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宫中这几日已传出消息,说皇上因感召先帝英灵,要去别宫小住几月,而前朝诸事,每日由各部尚书汇总后呈于首辅,由首辅筛选后再送到别宫请皇上过目。
消息一出,后宫前朝,皆为动荡。
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勤于政务,登基之后更是从未断过一次早朝,如今却要去别宫住上数月,实在蹊跷。
“不必压制。”
殷岃批完面前朱批,朝立在书案前的带须男子吩咐:“就让他们蹦跶,朕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你只需网罗消息,一切事务,等朕回京后再决断。”
带须男子面露不安:“皇上,若不压制,怕朝中人心动荡,恐贼王会趁虚而入啊。”
“那便让他乘虚而入。”
殷岃放下手中朱笔,正色道:“先帝在位时间不长,六部中有四部都是前朝尚书留任,个个各怀心思,朕若不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怎么知道他们真正的想法?”
带须男子神色一凛,恭敬答道:“臣,谨遵圣命,静待皇上凯旋。”
待带须男子离开后,顺德才低声道:“皇上,您忘了,席首辅也是前朝留任啊,虽然之前不是首辅,却也入了内阁。”
说到后面,顺德声音愈低:“依奴才之见,席首辅也需得提防着。”
殷岃抬手制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望了一眼带须男子离开的方向:“他丧妻后数年不娶,侍奉岳父母如同亲生,足以见其人品。”
“更何况,就算他有异心,朕也多的是处置他的手段。”
顺德闻言退到一旁,小心翼翼道:“是奴才多嘴了。”
殷岃道:“无碍,人心各异,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顺德伴他多年,相当于半个谋士。
说话间,更鼓敲了几遍,已是第二日。
“皇上,今日便是端午了。”
殷岃淡淡“唔”了一声,忽然道:“端午当日,宫中是不是要有宫宴?”
顺德道:“本应如此,但皇上您夜里便要离宫,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下去,说端午不办宫宴,只叫娘娘们小聚一下。”
“小聚?”殷岃微微蹙眉:“各宫都去吗?”
顺德点了点头。
殷岃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派人去内库,给朕寻个东西。”
待听清殷岃要寻什么后,顺德一愣:“皇上,周婕妤嫌疑还未消,您是否……”对她太好了些?
殷岃的神色冷了下来:“朕心中有数。”
态度与适才截然不同。
顺德立刻跪下:“奴才有罪,奴才立命人去寻。”
殷岃没有回答,起身入了御书房里面的隔间,唤人伺候盥洗。
*
时值端午,这几日早膳,日日都有蜜粽。
紫剑将蜜粽切成小块,上辅银签,摆至周窈窈面前:“婕妤,今日端午,用些蜜粽吧。”
周窈窈闻言也不回答,只定定地瞧着那蜜粽发呆。
今日夜里,皇上就要离宫微服南巡了。
没有听闻他带任何朝臣宫妃,那便应当如书中所写一般,他只带了几个负责起居的太监和一小队禁军。
看起来,主线剧情仍旧在线。
可惜她不记得他具体在哪儿受伤,在何处受伤。
芽春见她发呆,轻声唤了句:“婕妤?”
周窈窈这才回过神来,夹起一块蜜粽,默默送入口中。
用完早膳,芽春伺候她梳洗打扮,从妆奁中取出一只毫无装饰的细细银簪,装点到周窈窈的发髻上。
妆奁内,绒布上的碧玺碎片映入眼帘,周窈窈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多愁人的事,真想回到最开始的时候,成为那个住在芳霞殿,不问世事的周才人。
又是想回家的一天。
芽春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碧玺镯子上道:“婕妤,若是皇后娘娘问起赏赐给您的镯子,该如何作答?”
周窈窈无奈道:“能怎么办,先糊弄呗,要是糊弄不过去,那也只能认栽了。”她也没法将碎镯子变成好镯子啊。
言罢,她换上桃红衣裙,去正殿寻杨贤妃,同杨贤妃一同去静安宫。
皇上不在,所谓宫宴也就是宫妃们聚在一块儿吃个饭,连乐师和舞者都没有,没什么意思。
陈婕妤今日倒是安分,没有拿她光秃秃的手腕做什么文章,想来她知道自己是当事人之一,闹开了也落不着什么好处。
眼看一场宴席马上就要结束,周窈窈心下松了口气,崩紧的神经也放松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杯盏上。
今日的酒不错,甜蜜蜜的果酒,倒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内,金灿灿的,格外诱人。
周窈窈提杯抿了一下,感觉不到辣意,只有果酒的清香,便大起胆子喝了两杯。
谁知这果酒虽然不辣,劲却挺大,不过一会儿,她便有些晕晕乎乎的,好在脑子还算清醒。
“周婕妤,周婕妤。”
周窈窈愣愣回头望向出声的方向,谁在唤她?
眼前的女子似乎很是惊讶,指着周窈窈的手腕道:“您居然这般简朴,出席宫宴连首饰都不带,难怪皇上看重您。”
周窈窈神色一凛,酒醒了大半。
她眯着眼睛想了片刻,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黄美人。
一听这称号便知道,黄美人出身也不显,只比她略高些,父亲是正七品的县令,平日多依附吴安嫔。
不过她与黄美人、吴安嫔一向无甚交集,为何突然给她挖坑?
果然,下一刻,吴安嫔顺势道:“周婕妤,皇后娘娘日前不是赏了你一只镯子吗?为何不戴?”
皇后娘娘停住摸佛珠的动作,朝这边瞧来。
周窈窈扯出一个笑来:“那可是皇后娘娘的赏赐,臣妾定然是要妥善保管,此时放在寝殿里呢。”
杨贤妃开口给她帮腔:“周婕妤确实简朴,她上次还同臣妾说过,皇后娘娘的赏赐太过贵重,她舍不得戴呢。”
坐在杨贤妃对面的梁惠妃闻言冷哼一声:“什么舍不得,只怕是摔碎了,没法戴吧。”
看到杨贤妃的老对头梁惠妃下场,周窈窈终于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人当成针对杨贤妃的靶子了。
梁惠妃现在相当于是宫里的老三,但是她与杨贤妃都是妃位,故而两人差别并不大,都可以一争贵妃之位。
因为自己晋位、护驾的原因,宜龄殿势头正足,梁惠妃怕杨贤妃乘势坐上贵妃之位,只能从自己这里下手。
而且梁惠妃的寝殿离宜龄殿并不远,那日她与陈婕妤干仗,说不定真的被有心人看了去。
皇后娘娘抬眼望向周窈窈:“周婕妤,本宫知既然赏赐于你,你戴上便是,不必有所顾虑。”
梁惠妃见状朝身旁的宫人挥了挥手:“你们与周婕妤的侍女一同去拿镯子,好为周婕妤戴上。”
周窈窈假笑,心里哀嚎一片。
这该死的后宫!怎么处处都是危机!这次狠狠得罪了皇后娘娘,哪怕杨贤妃护着,她日后怎么能有好果子吃。
周窈窈想着,干脆低下头,蒙头又饮了两杯。
事已至此,先喝点吧,等下被收拾时也能少疼点。
不多时,紫剑同梁惠妃身旁的侍女回来,捧着一个木匣,木匣中隐隐有粉光闪烁。
紫剑神色严肃,行至周窈窈身旁,作势要从木匣内取出手镯,为周窈窈戴上。
周窈窈垂下眼,甚至不敢看紫剑脸上的神情。
直到自己腕上有了一点冰冰凉凉的感觉时,她才愕然睁眼,愣愣地望向那只与皇后所赏的一样通透的粉碧玺镯子。
皇后远远地瞧了,颔首道:“还是戴上好看。”
周窈窈没有听见皇后的话,她怔了许久,猛然间起身,朝皇后拜伏道:“臣妾忽然腹痛,先退下了。”
皇后娘娘刚刚应允,她便提起裙摆,不顾他人目光,毫无形象地冲了出去。
他要避人耳目,想来是午夜出发,现在去还来得及。
粉碧玺镯子随着她的步伐不断敲击腕部,但她毫无所觉,凭着这点酒劲,大步往御书房去。
“皇上。”
周窈窈冲进里间,张嘴便是一股酒气:“臣妾突然想起来,还没给您炖汤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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