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苏谣现在的心情, 那就是震惊。
对，震惊，不是害怕。
眼前并不是一家商场, 而是一家很大很高级的办公层, 密密麻麻的工位排成了整齐的矩形, 许多人穿着职业装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 耳边全都是不间断键盘敲击的声音。
苏谣站的位置好像是这间公司的后门，从这个角度, 她只能看见无数后脑勺。
各种颜色的后脑勺。
但不是因为这里的人染了各种各样的发色, 而是它们的头就是各种颜色。
红色、紫色、蓝色、黄色……看上去跟M豆成精了一样。
仔细瞧去, 它们的头又与正常的形状不太相同, 准确来说, 是每个颜色的头颅形状都不一样。
就像脑袋形状以颜色归类了似的。
苏谣正在发呆, 坐在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姐姐就发现了她，微笑着向她冲了过来。
冲, 苏谣觉得这个字形容得很准确, 几米外的小姐姐在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有了这么一个可以细致观察的人, 苏谣当即就反应过来了, 这些人肩膀上扛着的不是头颅，而是一朵花苞。
这些人都是行走的“花人”。
前台小姐姐的花苞是黄色的，花瓣还未全部展开, 全部闭合缠绕在一起, 她的五官就在这些花瓣的正上方, 眼睛鼻子嘴一个都没少。
如果忽略这奇异的头颅单看五官, 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小姐姐的动作之所以奇怪，是因为她没有腿, 嫩绿的裙子下面是黄褐色的根，根是无法移动的，只能活动上半身。
苏谣擦了下冷汗，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么猎奇的空间，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刚想转身，就看见公司上空挂着的一面牌子。
【我们的目标是：好浪漫鲜花店。】
【我们的口号是：努力！开花！】
很大很夸张的一个牌子，上面还缠着LED灯，如果苏谣第一眼没有被这些花人吸引，她可以明确看见这个牌子。
目标是好浪漫鲜花店什么意思？
难道它们这些人全都是花的具象，只有开花才能进入到好浪漫鲜花店？
那她是不是也要在这里工作开花，才能进入？
这个发现让苏谣止住了离开的脚步，借着门口优秀员工展示窗的玻璃倒影，她发现自己的头竟然也变成了纯白色。
大抵是苏谣沉默得太久，前台小姐姐再一次叫了她：“请问你到这里是有什么需要吗？”
苏谣回过神来，淡定回应：“我是来应聘的。”
前台小姐姐看着她身上的拖把和扫把：“是来应聘保洁的吗？”
苏谣刚想应一声，就发现前方有一个保洁打扮的花人在推着清洁车，他的花苞枯萎得不成样子，足以证明在这里成为保洁是无法顺利开花的。
她立刻改口道：“不，我是来入职的。”
应聘还需要面试，入职直接就可以在这里工作，可以省去不少时间。
前台没有怀疑，好像今天就要有一位入职者来报道，直接引着苏谣来到前台登记。
小姐姐没有询问苏谣的名字，在名字那一栏写上了栀子花苞56号，看上去是想省事，用代号代替了这里所有人的名字。
苏谣目光在[栀子花]上落了一下，表情微妙，她居然是个栀子花精？
穿梭进入“花丛”，各种花香混合得更是浓郁。品种不同的花人全都是分散坐着的，所以苏谣一来看见的就是整片的五颜六色。
这些花人很忙，以至于来了这么一个新人都没有将目光从屏幕移开，指尖不断在键盘上敲击。
苏谣注意到这些人并没有在做和人类一样的工作，虽然用着先进的电脑技术，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片奇怪的黑褐色。
每台电脑屏幕都是，跟复制粘贴了一样。
花人们全都瞪大眼睛盯着屏幕，不断地按着回车键，手速飞快，好像晚了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前台小姐姐引着苏谣来到了一处最角落的工位，刚刚落座，敲击键盘的声音骤然落下。
办公间内一瞬间静得出奇。
“你就是新来的栀子花苞56号是吧？”
突然冲过来了一个穿着西装挂着工牌的男人，吓了苏谣一跳。
男人头上的花苞颜色也是白色，但是花苞要大很多，苏谣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花。
花瓣跃跃欲试的样子，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男人就能成功开花。
它拍了拍苏谣的肩，一副委以重任的口吻：“来到这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以后要相亲相爱哦。”
原来是这里的领导。
在说完这句话后，苏谣惊异的发现那些花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小学作文里总喜欢用[笑得像朵花一样]比喻开心，但是此刻在苏谣眼中，几百只不同品种的花人在同时朝你笑的时候，你根本都体会不到一点开心。
这种感觉很怪异，颠覆了苏谣对花的认知。
看来恐怖谷效应说的没错，任何一样物品只要无限趋近于人类，就会从心底产生深深的恐惧。
试想一下，如果你买回家的花正呲着一口牙冲着你笑，你还能从这些五官中明确分出来男女，会是什么感觉？
苏谣打了个抖，硬着头皮回正身体，打开电脑。
刚才她从前面走到了最后一排，因为她是从后门进入的，来到这个位置相当于在第一排，承受着后面所有花人的目光。
这一刻，她发现眼神是能让人窒息的。
光是坐在这里就感觉透不过气。
“你应该要慢慢适应这种感觉。”坐在她旁边的是个鲜红色花苞的男人，可能是玫瑰月季之类的，讲话时身上还带有这种香气。
大抵是见苏谣脸色不对，它安抚道：“我们本来就是要给人看的，你应该感到光荣。”
请恕苏谣不能理解这种光荣，社恐的她恨不得永远当个小透明，难以承受这么多的关注。
苏谣看着电脑亮起，屏幕出现了和其他电脑一样的黑褐色物体。
一旁的玫瑰男人说这就是土壤，会给他们提供养分的，让苏谣尽快将根扎进去，然后开始工作。
根？
苏谣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露出裤子的那截腿变成了黄褐色，上面还长着许多长短不一的根须。
和这里的所有花人一样。
工位的下方是个一米见方的松软土地，是提供给花人扎根的区域。
植物扎根之后不会随意离开，这片区域起到的应该就是个束缚的作用，一个萝卜一个坑，将这些花人有秩序的安排在这里。
如果不扎根，那就没有养分可以汲取，苏谣这朵栀子花会慢慢枯萎。
不知道这里的运行机制是如何，但苏谣感觉如果她在这里枯萎了，身体应该也就死了。
苏谣只能忍着不适将根须抵达土壤。
刹那间，根须如一个终于见到母亲的孩子，欢快地在潮湿冰冷的土壤里延伸。
这种感觉让苏谣毛骨悚然，因为她能明确感知到两只脚像橡皮筋一样拉长，分裂出许多细细小小的分支。
这跟脚踩在土地表层不一样，根须在带着你的身体不断向着土壤的最深处进发，如同坠落进了深海，一直下沉再下沉。
好恶心，虽然是自己的根，苏谣也在浑身起鸡皮疙瘩。
苏谣感觉要被这些根须牵扯进入到土地的最深处，忙不迭抓住了工位边缘。
哐的一声响动，办公间里又暂时中断了键盘声。
所有花人们投来好奇的眼神，不明白苏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一朵花扎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苏谣只能假装掉了什么东西，低头捡起后就不动声色坐好。
自我催眠这只是一道题目的设置，她没有真的变成花人，也没有长出根来，只要完成这道题目就能恢复原状。
她强忍着不适移动了一下鼠标，画面更新了。
黑褐色的土壤中密密麻麻交织着根部。
这下面似乎有个摄像头，可以实时转播她的根在土壤里的情况。
玫瑰男人凑了过来，笑了：“很不错的根嘛，扎得结结实实的。”
苏谣：“……”
苏谣有种没穿衣服被人看光的羞耻感。
这种情感是花人无法体会的，说到底它们只是植物，如果花苞是头，花茎是身体的话，这些花日常就跟裸/奔没什么两样。
玫瑰男人还在说，指着屏幕上面的两个图标：“这个位置是浇水，点击这个是汲取养分，这里是你根部目前的状况，因为现在你还没有业绩，所以这里都是空的，为了开花你要加油了。”
苏谣哦了一声，跟玩的农场游戏一样，不同的是这次是自己给自己浇灌。
她侧目瞥了眼玫瑰男人的屏幕。水滴图标和养分图标处于及格线，上面显示它的根部非常健康有力，距离开花时间预估还有5个小时。
反观苏谣的，她距离开花时间预估还有三天。
如果这里时间流速是正常的话，她根本等不了三天。
苏谣至少要在半个小时内开出花来，才能完成任务。
苏谣问玫瑰男人：“要怎么才能创造业绩？”
玫瑰男人看她一眼，苏谣感觉它没有之前热情了，只是敷衍了一句：“哦，这个你得自己想。”
说着，就将自己的电脑屏幕偏移了一些，避免被苏谣偷瞄到。
苏谣明白了，这里再奇怪也是家公司，同事们表面看起来平易近人，但对新人的提点都是到此为止。说白了同事之间其实都是竞争上岗的关系，没有人会将创造业绩的方式倾囊相授。
新人只能自行思考。
苏谣在试着以一朵花的角度来思考，作为一朵花，什么东西对它们来说才是业绩？
啪啪啪——
突然的鼓掌声打断了苏谣的思路。
回头看去，密密麻麻的工位中站起来了一个花人，绽放了漂亮的花瓣，是白中带粉的百合。
在一众闭合的花苞之中，它好像闪耀的明星。
“感谢，感谢各位的帮助，感谢领导的栽培，如果不是你们，我根本都无法开花的！”
掌声雷动，每个人都在向它说着恭喜。
与此同时，那种噼里啪啦能敲击出火星子的键盘声又响了起来。
苏谣看着旁边的玫瑰男人在发了狂似的按着回车键。
苏谣若有所思，也按了一下。
【水分+1】
再按一下。
【养分+1】
苏谣反应过来，这些人这么努力的敲击键盘是在给自己的根部加水分和养分，好能快点开花。
她也快速按了一会儿，但也只得到了零星几点。
渐渐的，键盘声停止了。
这些花人好像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养分和水分出现，在那个时候就猛地按下键盘。
现在它们全部抬头望向上方的灯光，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天花板被移开。
一只人类的巨手下压而来。
第102章合作课后题·时间（十八）
苏谣第一次体会到作为花的无奈。
被根部束缚着, 只能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哪怕压下来这么一大只手，她也无处可逃。
以这种角度再看人类的手, 上面呈现出的纹路乱七八糟, 长长的指甲好像锋利的刀具, 只要是触碰到就能刮下一层皮。
隐约散发出的人体温度让苏谣一瞬透不过气。
这只手是瞄准那只开花的百合去的, 攥着它的身体，没有直接拉扯出整个根部。
两只手指的指甲在百合的小腿部位用力掐了一下——
咔嚓, 百合的小腿断裂。
就跟平时采花的动作一样。
巨手握着百合花离开了办公间, 滴滴答答, 百合断掉的部位落了一串血。
所有花人都在欢呼, 在染满血液的工位上欢呼。
能被欣赏, 这是作为一朵花的最高殊荣。
它们用力地按着回车键, 不断汲取着百合残留在这里的最后养分，希望下一个获得如此殊荣的就是自己。
苏谣呆滞。
好像来到了一个癫狂的邪/教组织, 它们在为死掉的同伴欢呼雀跃, 并心向往之。
它们无视了这些血液以及百合残留在原地的双脚，好像这样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苏谣只能拼命给自己洗脑, 这是正常的, 这对一朵花来说是正常的，这就跟平时摘花的动作一样，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您看这朵百合怎么样？”上方突然传来人类的声音。
“感觉太素了, 我想要朵鲜艳点的花。”
“哦, 好的。”
巨手握着百合的手一滞, 突然松开。
刚才还荣耀无比的百合花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 现在就如一只垃圾，从高空中猛然坠落, 砰地一下砸在地板。
断掉的花无法再与根部连接，百合只能死亡。
准确来说，在手摘下百合的那一刻，它已经死亡了。
人类带走的只不过是花的尸体。
百合摔下来后还保持着微笑，已经死亡的它还不知道已经被遗弃了。
刷刷刷——
突然间，百合下方的地板砖突然被几道粗壮的根须冲破，刺破了它的身体。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再度响起。
留在这里的花人们在疯狂汲取着死去同伴的养分。
“开了！我开花了！”
一旁的玫瑰男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它汲取了百合的大部分养分，含苞待放的鲜红花瓣缓缓绽放，更为耀眼了。
它展开手臂望向天空，等待人类的垂眸。
下一刻。
人类看见了。
“有朵新开的玫瑰很漂亮，您觉得怎么样？”
两只巨大的眼睛忽然出现在天花板位置，老板和顾客在俯视着它们。
顾客：“挺漂亮的，就它了。”
店主：“好的。”
巨手第二次伸来，苏谣的恐惧感更加强烈，因为她就坐在玫瑰的旁边，巨手稍不小心可能会一下子连她都给摘走。
苏谣迅速推开椅子，抱头蹲在了工位的下方。
咔嚓——
这次被折断的声音更为清脆。
锋利的剪刀从玫瑰男人的膝盖处对准一掐，血液瞬间就如自来水洒下。
店主带走了玫瑰男人的尸体，将它放在了一堆各色花朵尸体之中，用鲜艳的包装纸包裹，扎上了漂亮的蝴蝶结。
苏谣从工位下方出来时，玫瑰遗留在这里的“断肢”已经被其他人不断汲取到干枯，现在皱皱巴巴的与泥土一样。
桌子和电脑上沾上了血，苏谣只得用纸巾清理。
突然，苏谣的电脑屏幕上映出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这个角度看不见它的头，真跟普通人类一样。
苏谣回头，发现是那位领导。
它是从一个离苏谣很远的办公桌前冲过来的，双腿部位的根茎被拉得好长。
几分钟不见，领导的纯白色花苞好像马上就能开放了。
“栀子花苞56号，我刚才好像看见你躲在了桌子底下？”
领导的惯用口吻，不会直接指出员工的错误，而是意味深长的引导员工发现错误。
它拍拍苏谣的肩，“年轻人，你这个思想有问题啊，作为花被采走可是非常荣幸的事情，你怎么能躲呢？”
“没躲。”苏谣开始瞎掰，“正好有东西掉在下面了。”
领导半信半疑，指了指上方，拿出气势：“大声念出来，我们公司的目标和口号是什么？”
苏谣：“为了进入好浪漫鲜花店，努力！开花！”
“很好！”领导看向苏谣的屏幕，又拍了拍她的肩，“努力创造业绩吧。”
说着，它侧目看了一眼这里干枯的花根，让苏谣把玫瑰男人的工位打扫一下，临走时还特意加了尽快两个字。
目送领导离开后，苏谣侧倾身体，用纸巾垫着，活动了一下玫瑰男人的鼠标。
玫瑰被采摘完毕，屏幕上显示它的根茎全部萎缩坏死了。刚才还很充盈的水分和养分现在只剩下了两个空罐子。
苏谣关掉屏幕，抽出一条纸巾准备擦下桌子，突然发现不对劲。
公司里有保洁员的话，一般清理工位这些活应该都是由保洁员来做的吧？
领导走前特意嘱咐苏谣要尽快，这是把保洁员的活分给她了？
之前推着清洁车的保洁员呢？
苏谣四处张望，整齐排列的工位中，没有保洁员穿梭的身影。
这时候，负责引路的前台小姐姐飘了过来，带来了一个粉色蔷薇花苞的女孩，卡通短袖和牛仔裤很有学生气。
玫瑰男人才离开不久，这个工位就迎来了它的下一位主人。
似乎没有想到这里还这么乱，前台皱了下眉：“还没有收拾好吗？”
苏谣啊了一声：“马上……对了，那个保洁员呢？”
前台向后挥了一下手：“正在办理入职。”
办理入职？
那以前那个呢？
苏谣刚欲再问，前台小姐姐就沿着这条路飘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我来一起吧。”
新来的蔷薇女生很随和，放下背包就来帮忙打扫，双手握着玫瑰干枯的断肢连同下方坏死的根部一并拔起。
植物没有人类那么多的情感，只知道开花和汲取营养，同伴的尸体对它们而言与脚底的土壤没有什么分别。
苏谣从远处推来了清洁车。
跟其他花人一样，她能在扎根的时候随意拉长身体，这就像一种天生的能力，无师自通。
“听说你也是新入职的花吗？”蔷薇女孩飘在苏谣的身边。
苏谣应了一声，推着清洁车往地下的垃圾场走，回头一看，她的根茎已经扭曲拐弯拉到了很长。
但她没有痛觉，对她而言这就是个正常的事情。
苏谣感觉自我认知越来越模糊了，这不是件好事。
“啊，希望我能早点开花进入到好浪漫鲜花店啊。”蔷薇女孩唇角勾着笑，满怀憧憬。
苏谣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亲眼见识过百合和玫瑰的下场后，她有些怀疑应不应该作为一朵花开花。
因为开花时就意味着死亡，无论是被遗弃还是被包进包装纸里，她那时候都是一个没有知觉的尸体。
苏谣从未单独解答过题目，而且还是这种猎奇的题目，内心一直在忐忑不安。
哗啦！
她抬起清洁车倾倒，百合的衣服连同一些枯枝全都进入了垃圾堆中。
苏谣想要将倾倒的清洁车回正，却怎么都压不下来。
好像有个重物压住了车前方。
“你等一下。”蔷薇女孩叫住苏谣，伸手从里面慢慢拖出来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一个人形枯枝。
保洁员死了，看样子是被汲取全身养分死掉的。
然后不知道被谁扔在了垃圾车，蜷缩成了一团。
蔷薇女孩拍了拍手，对苏谣一笑：“我们走吧。”无所谓到只是扔掉了一个大型垃圾。
苏谣：“……”
返回的路上，苏谣在思考究竟要怎样才能通关这道题。
像这里的所有花一样为了进入好浪漫鲜花店而努力开花？
可一开花被人类摘走不就死了？作为花死了的她还能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吗？
但若是不开花，留在这里的保洁员和百合的经历都告诉她，在这里迟早会被同事和领导榨干养分，迎来的也是死亡。
苏谣思考得认真，蔷薇女孩喊了她两声才应。
“对了，你是什么品种的栀子花啊？”蔷薇女孩问道。
苏谣愣了一下，回忆起前台在她的[认定品类]那栏打了个杠，摇头：“不知道。”
蔷薇女孩耸了下肩：“我是粉团蔷薇，挺普遍的一种，咱俩能坐在一起应该是因为等级差不多吧。”
“等级？”苏谣将清洁车放到墙角，原来花界还有等级之分。
蔷薇女孩一拍脑门，有种在看外星人的感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分钟，苏谣长见识了，原来不止是人类，花朵之间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比如同样是玫瑰，路易十四的玫瑰就要比大马士革的玫瑰高贵得多。
这种血缘划分的等级，从一朵花的出生就存在了，名贵品种孕育的当然是名贵品种，普通花种长出来的也只是普通的花。
在花界，阶层分得十分明晰且固定。
因为不存在一朵普通的玫瑰经过自己的努力，就会成长为名贵品种的玫瑰这种励志的故事。
在花界，普通就是普通，名贵就是名贵，不可能改变的。
苏谣有点好奇自己的品类，就跟玩的游戏角色一样，总想测测自己的初始资质。
她洗完手后就穿过花丛绕到了前台，前台的小姐姐正在给其他人办理入职，见到她来也来不及打招呼，立刻微笑着引着一个人走向工位。
来的也是一朵百合花苞，认定品类那里写着金钱百合。旁边还盖了一个金灿灿的戳儿，大概率是个名贵品种。
前台小姐姐点头哈腰过来，笑容立即收敛了很多：“有事吗，栀子花苞56号？”
苏谣：“我想问问我的品类。”
小姐姐走到前台，突然停住。
啪啪啪啪——
办公区域再一次出现了雷动的掌声。
前台小姐姐在苏谣面前，开花了。
与苏谣料想的一样，是朵观赏性的向日葵。
嫩黄色的花瓣徐徐伸展，小姐姐的五官不变，只是从花苞进入到了花盘位置。
“让我们一起祝贺向日葵花苞18号开花成功！”
“恭喜恭喜！”
全公司的花人再一次停掉了手上的活，笑容满面地看着前台。
作为一朵花，它们最佳的业绩就是开花。
小姐姐害羞捂脸，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谢谢……感谢各位！我也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开花……我很激动！”
“栀子花苞56号，你还在愣着干什么，快鼓掌啊！”
因为前台小姐姐，一旁的苏谣也在大家的关注中。
苏谣勾起了职业假笑，跟着鼓掌。
轰——
上方的天花板再次被移开。
花人们为开出花的向日葵而欢呼，做足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气氛。
突然间，苏谣看见小姐姐的脸色变了一下。
因为离得很近，她第一次时间就察觉到了小姐姐的瞳孔紧缩。
眼前，向日葵嫩黄的花瓣在急速的枯萎散落，丰满充盈的身体像是被某个力量抽空吸干，渐渐失去了活性。
犹如一个气球人被抽干了空气，只剩下干瘪瘪、皱巴巴的皮囊。
转眼间，一朵明媚的向日葵就凋零了。
即将要跟苏谣刚才丢掉的垃圾一样，进入到清洁车里，扔到垃圾堆。
而苏谣就站在它旁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抬眸看去，鼓掌的人群保持着暂停的姿势盯着这句枯尸，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手。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百合香气涌来，遮盖住了其他的花香。
花人们再次更为用力的鼓掌。
“恭喜金钱百合7号开花！”
第103章合作课后题·时间（十九）
田南栀和晏嘉走在街上。
光屏回来后, 晏嘉立刻就斥巨资兑换了一副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不忍心再让田南栀搀扶。
田南栀手上的口子虽然愈合了, 但失掉的血还没有补回来, 脸色仍旧苍白, 看上去比晏嘉还要严重一些。
最让晏嘉不理解的就是田南栀亮出的伤口, 不到一厘米的小伤，却像是弄丢了田南栀的半条命。
因为有眼睛盯着, 她便没有多问, 只是关心苏谣的现状：“她进去了吗？”
“进去一段时间了。”
田南栀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 下半张脸埋在里面, 以至于说话声音有点闷。
因为失血, 她感觉全身都冷飕飕的。
因果线显示苏谣进入到了一个新奇的空间, 现在是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
可惜因果线有局限性，田南栀只能看见苏谣接触的小范围情况, 大部分环境都处在迷雾之中,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好厉害……”
忽然间，晏嘉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田南栀扬眸。
晏嘉轻笑一声：“你好像什么都能知道一样。”
晏嘉：“说实话, 我一开始还挺不服你的, 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却能当我们这届的第一名，没有一点说服力。结果期中考试的第一场你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居然敢砍老师的头！”
这种感觉就像你以为田南栀是只人畜无害的小狗, 谁看见都能扔颗石头欺负, 可是等你真的扔了颗石头在她身上时, 她会亮出獠牙, 转头就能咬掉你的一只手。
这个时候你才知道，田南栀是匹狼。
用羸弱外貌包裹真正实力的那种。
怎么说呢, 当敌人会很棘手，当朋友却会很安心。
因为你知道她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帮助你，拯救你。
田南栀就是这么给人惊喜。
就像这次在地铁站，晏嘉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田南栀却能够及时出现，告诉她，你的生命还没有结束，你还能活着。
于是晏嘉奋力抓住了她这根救命稻草，与死亡擦肩而过。
一阵夜风吹来，田南栀缩了缩脖子，垂下头：“这不是我真正的样子。”
她的外貌被新手礼包开出来的皮肤改变了。
之前田南栀还以为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才抽中这么一个改头换面的技能，现在她觉得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为了某种目的，故意隐藏起她原来的样子。
晏嘉怔了下：“你被套了层皮肤吗？”
田南栀啊了一声：“可以说是大变样。”
晏嘉道了声难怪，笑道：“那我还挺想看看你原来的样子的。”
“会有机会的。”
早晚有一天她会搞清楚这一切。
两人说着，看见前方街道围了许多人。
越来越多的行人围在无头酒鬼的身边，亮着闪光灯，只为拍下这有趣的一幕。
田南栀知道是苏谣做的，没有多说，埋着头继续向前。
购物商城近在眼前，隔着门口的玻璃门可以看见内部被分隔出三层，就跟普通的商场一样，每一层都开设着许多家店铺。
跟苏谣进入的商城不一样了，田南栀推开玻璃门。
晏嘉：“我们进去没问题吗？”
田南栀：“以顾客的身份就没事。”
只要是不涉及有关题目的问答，她们可以去好浪漫鲜花店做个买花的顾客。
鲜花店在二层，乘着扶梯上去的第一家。门口做了个夸张的拱形门，各种颜色艳丽的花朵插在其中，很是浪漫。
店主是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前台整理着一捧花束，应该是在为预约的顾客进行包装。
见来客人，他露出微笑，让田南栀和晏嘉先随意看看。
田南栀注意到放在店主身边的一个灰色花篮，有一根斑斓线飘入其中，显示苏谣应该是在这个花篮里。
店主低头整理着花，忽然看向花篮，将手伸了进去，拿出了一朵非常漂亮的金钱百合，放进了花束的中间。
“你喜欢？”店主见田南栀一直盯着不动，笑着问道。
田南栀随意应了一声。
她不是很喜欢这些装饰性的东西，要是肉和花摆在面前让她选择，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能吃的肉。
晏嘉看上去对这些花也没什么兴趣，目光在店内到处飘忽。
“两位是想买哪种花？”店主将花包装好后，放在了一边。经过男人的巧手包装，各色花朵全都相亲相爱的在漂亮的包装纸里显露着美丽。
“那就看看你们店里最贵的花吧。”田南栀回道。
晏嘉挑了下眉：“……”
田南栀这口吻简直跟暴发户来酒店，让把这里最贵的菜都上桌一样。
会有人来花店说要看最贵的花吗？
但店主似乎没有察觉不对，只是微笑：“抱歉，我们这里最贵的花还没有盛开呢。”
还没有盛开？
田南栀觉得她问的问题就够奇怪的，没想到店主的回答更加奇怪。
一般花店会有人说，最贵的花还没有盛开吗？
*
另一边。
一阵鼓掌过后，花人们又开始敲击回车键抢夺养分。
它们无所谓开花的是谁，只是例行公事的送去祝福，为了鼓励接下来的其他员工，更加努力的“创造业绩”。
刚才巨手第三次伸进花篮里的时候，苏谣还是觉得心脏猛地一沉。
不只是害怕，更多的是无力，在巨大压迫的面前才能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苏谣猜想金钱百合应该是汲取了向日葵的养分，才能在入职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成功开花，并被那只手成功采摘走。
新来的保洁员带走了向日葵的尸体，连同前台的根部一起拔起，塞进了清洁车里，越推越远。
苏谣调整了一下情绪，来到前台。
桌面上摆放着几位刚入职花人的资料，苏谣发现蔷薇女孩的[认定品类]和她的一样，也是被画了个斜杠。
既然蔷薇女孩是普通品种，那么代表着她这颗栀子花也是普通品种。
苏谣蹲下身，在前台继续翻找其他资料，她要找到刚才的向日葵资料来确认一个猜想。
突然，她面前出现了一双眼睛。
就在前台的空位，有一朵花蜷缩在这里。
此刻正与苏谣面对面对视。
苏谣愣了一下，正仔细辨认时，这个花人就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了。
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你好……”
头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拉回了苏谣的思绪。
苏谣站起身，看见前台站了一位黄色花苞的女人：“我是来入职前台的。”
苏谣惊讶于这里的人员变动，前一个前台刚死亡没多久，可能现在都还没到垃圾场，新的前台小姐姐就已经来入职了。
而且看上去依然是朵向日葵。
如果这里只是个普通的花圃，可能苏谣还没有这么大的感触。
可这里拟人化成了家公司，就太贴近生活了。公司里好像无论哪个人在哪个职位，都像个流水线一样运行着，一个不行了另一个立刻顶上，只要是公司维持着运转，谁死谁活根本无所谓。
就连它们的名字也是代号，没人在你死去还记得这串代号。
“栀子花苞56号，你在这里做什么？”领导从远处飘过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你要努力创造业绩。”
苏谣哦了一声，借口帮忙整理资料稍稍逗留了片刻，偷瞄到了这位新来前台的认定品类也是普通。
这个小姐姐和刚才的前台看上去没有不同，也许那个向日葵也是普通品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猜想这里有个阶级掠夺存在？品类高级的花人可以为了开花吸收品类普通花人的养分？
就像金钱百合可以吸收普通向日葵，然后让自己开花？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一普通栀子花在这里岂不是挺危险的？
苏谣回到工位，脸色有些难看。
“查到你的品类了吗？”蔷薇女孩问道。
苏谣嗯了一声：“跟你一样。”
“我就知道。”蔷薇女孩得意一笑，“普通品类的花应该都在这个区域。”
这家公司是以品类来规划办公区域，不是按照花朵的类别，难怪全都是分散落座的。
这时候，帮新前台入职的领导背手返回，回到了高级办公桌前。
苏谣看着领导，感觉不大对劲。
既然这里存在阶级划分，那么能成为领导的花一定会是个名贵品种吧？
名贵品种可以随意汲取养分的话，领导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开花？
不，应该说是，它为什么不开花？
难道它知道开花时意味着死亡，所以选择不开？
领导单手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盯着屏幕，手部的点击动作也是时断时续，没有其他花人那么激烈。
这家公司在鼓励着职员们开花等死，领导却聪明的继续含苞待放。
看来开花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就看看你们店里最贵的花吧。”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苏谣愣了一下，旋即眼眸亮起。
这是南栀的声音？她已经进入鲜花店了？
店主：“抱歉，我们这里最贵的花还没有盛开呢。”
最贵的花？
苏谣看着领导，是它吗？
苏谣想起那只巨手在采摘花朵时的位置有不同，采摘百合时，它截断的是小腿位置，采摘玫瑰时，它截断的是膝盖位置，刚才的那朵金钱百合，它几乎是连根拔起的。
是不是说明，花朵品种越名贵的，那只手在采摘时越要珍惜小心？
植物带着根部，短时间内是可以存活的。
那等到巨手下次再摘花时，她是不是可以趁机攀住那只手自行拔出根部，跟着进入到店里？
正想着，一阵异样猛然拽回苏谣的思考。
她感觉根部在被某样东西缠绕。
像一条冰冷滑腻的蛇缠住了脚踝和小腿，直让她起鸡皮疙瘩。
有人在偷偷汲取她的营养。
有人想杀了她。
苏谣转头看向花人们。
每个人都神色无异，根本判断不了是谁在暗中搞鬼。
她试着收回根部，但那条根却越缠越紧，且同时还有许多根须蔓延过来。
如果以人类来比喻，这种行为与看不见的几个人将她偷偷分尸没有什么分别。
危机降临，苏谣只能自救。
秉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她拿起腰间的清洁剂一按到底，同时上半身迅速拉长游走在办公区域的每个方位，确保这里的每个花人都能接触到清洁喷雾。
可惜的是，她忽略掉了一个问题。
植物是没有脑子的。
这些花人再拟人化，终究也是一个植物，脑袋空空的效果根本激发不起来。
花人们依旧在工作。
苏谣能感觉到血液在不断流失，就像有几根大吸管，插在她的小腿、膝盖和大腿，然后一起用力吸掉她的血。
同事们全都在神色无异的忙碌，这种淡定到冷漠的样子让人害怕。
苏谣甚至都能想象自己死亡时的场景，花人们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就继续忙自己的，只有保洁员能发现她的存在。
因为保洁员要把她这具垃圾扔掉。
然后，她会被推到垃圾场里，和之前那些花人一样，被火焰焚烧成灰。
苏谣的这些营养会供养不知道哪个花苞开出花来，等采摘，等死亡。
嘭！
苏谣眼前有些发晕，用手扶住工位。
蔷薇女孩看出了她不久人世，淡淡扫了一眼，开始按着回车键，希望能在她这里分一杯羹。
苏谣看着电脑屏幕，看着自己的这张脸。
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苏澄。
这一声引起了花人们的注意，大家都看了过来。
领导也幽幽抬头，好像在责怪苏谣大惊小怪。
保洁员已经料想到它的活儿，推着清洁车从那边缓缓走过来。
似乎司空见惯，领导没有将多余的注意力用于苏谣，回头继续盯着屏幕。
忽然，办公区域响起一阵嘈杂。
领导看着面前的电脑，目光从放空渐渐聚焦。
它在屏幕倒影看见了一朵纯白的栀子花苞站在身后。
她们在通过屏幕对视。
“你要干……”
话刚说道一半，领导便再也发不出声了。
栀子花苞用扫把的端部，贯穿了领导的脖颈。
与苏谣猜想的一样，这些植物外表再像人，实则内部也不存在任何骨骼，扫把的端部可以轻易插进它的脖颈。
霎时间鲜血直流，但苏谣没有手软，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刺穿着这颗名贵的花苞。
她要杀死领导，在这个营养最多的地方补充自己。
苏谣才不管什么花朵界的等级划分，她是人，她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要让苏澄在她身上继续活下去。
如果花人们有脑子，一定会认为此时此刻的苏谣很可怕，满身是血，像个索命的修罗。
可是它们没有，它们只知道一朵花消亡后会滋养它们开花，所以只是玩了命地按着键盘。
有了领导这么个香饽饽，那些缠在苏谣腿部的根须也渐渐退去，不稀得再吸收她体内普通的营养。
旋即，苏谣在这颗名贵花苞上面重新回了血，脑子清醒了大半。
她气喘吁吁看着办公桌上这颗被她砸得稀巴烂的头，面无表情。
渐渐的，领导失去了活性，变成了废弃物。
保洁员立刻调转推车，走过来收拾。
苏谣此刻知道了冷漠的好处，可以有时间理智的告诉自己杀死的只是一朵花，不需要带有任何情绪。
花人们分羹完毕后，后知后觉开始数落苏谣：“你一颗普通的栀子花怎么敢汲取名贵品种的营养？”
“就是，只不过是一朵普通栀子而已。”
苏谣哼笑一声，重新戴上灰色兜帽，回到工位。
蔷薇女孩可能是趁机分了一大杯羹，表情活跃了些：“你怎么才抢了这么点营养？”
苏谣没说话，低头抽出纸巾，擦着扫把上的血。
不久，新的领导就持证上岗，重新坐在了那个位置，即便那里还有没有打扫干净的血，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因为花朵枯萎凋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苏谣也在慢慢适应着这种正常。
苏谣漫不经心收回目光，突然看见墙边站着一朵没有见过的花苞。
很像是之前在前台下面跟她对视的那朵花。
是一朵小小的紫色花苞，比栀子花的花苞还要小，很不起眼的那种。在竞相争艳的百花中完全没有存在感。
但这位花人的姿势很奇怪，像是正要行走却被定住了一样。
苏谣愣了一下，难道她的消毒喷雾可以对这朵花起作用？
她有脑子？
她是人？！
第104章合作课后题·时间（二十）
苏谣狐疑走去。
这时候恰好脑袋空空效果失效, 紫花女生回过神来，似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了，看着自己的手脚。
苏谣：“来答题的学生？”
紫花女生后退了一步, 反问：“你能看见我？”
苏谣：？？？
你是什么隐身人吗？怎么会看不见你？
“你不要看我！”紫花女生很惊恐, 捂着脸不与苏谣对视, 转身就猫进了密密麻麻的工位中。
花人们好像看不见她, 没有阻止女生的躲藏。
苏谣晃到女生藏身的位置，蹲下身查看。
“栀子花苞56号, 你挡着我了。”坐在这个位置的花人面露不悦。
苏谣瞄了一眼空位, 起身让开。
奇怪, 她明明看见女孩钻到了这里, 怎么不见了。
啪啪啪——
一朵郁金香开花了, 全公司为它献上雷鸣般的掌声。
这个公司好像一直在循环这个行为：有人开花——鼓掌——汲取剩余营养——下一个人开花——再鼓掌——再汲取营养。
苏谣本想按照计划跑到郁金香的身边, 趁着巨手在采摘它的时候，顺势抱住巨手一起离开。
但思考过后还是迟疑了。
试想一下, 如果你准备采摘一朵郁金香时, 不小心带起一朵还没开放的栀子花，下一步会是什么动作？
把这个栀子花拨弄开扔回原位, 是人类下意识会做出来的动作。
苏谣感觉这个行为不仅冒险而且无用, 说不定她在半空中就被巨手甩开，摔到地板粉身碎骨，然后成为这些花的养料。
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里？苏谣飘回工位。
她又想到了那个紫花女生, 同为人类的她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苏谣重新拿起消毒喷雾, 围绕整个办公区域都喷射了一圈, 静静等待着某个地方能冒起一团白色迷雾。
忽然, 她望向前台。
在刚开始的位置找到了这朵蜷缩的小花。
“栀子花苞56号，你是有什么事吗？”前台小姐姐询问。
苏谣淡定应对：“领导找你过去一下。”
新来的前台没有怀疑, 应了一声，拉长根茎穿进纵横交错的工位阵列。
苏谣蹲在紫花女生面前：“你是人类对吧？来答题的学生？”
清洁大礼包升级过后，使用者可以与脑袋空空的人进行对话，时效增长为7分钟。
女生双眸呆滞：“我是人类，不是学生。”
苏谣：“那你是什么人？”
女生：“我叫小蕊。”
苏谣看了一眼到达领导面前的前台：“……你先出来。”
眼看着前台就要转回来，苏谣要先转移紫花女生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问话。
女生走出来后，苏谣发现她的腿部不是根须，而是人类的两条腿。
垃圾场一般只有打扫卫生的保洁出入，还算安静，苏谣带着女生来到墙角。
“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她直接了当问道。
小蕊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苏谣挑了下眉，“你不离开吗？”
小蕊很笃定：“不离开。”
女生的回答让苏谣有些意外，不明白她一个人类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苏谣仔细打量了女生，从开始她的手就一直抓着衣摆，似乎很紧张，双眸水汪汪的跟被欺负了一样。
苏谣叹了口气，尽量口吻温和一些：“你很怕见人吗？”
小蕊重重点头。
因为内向怕见人，所以愿意当一朵花藏在这里？
可为什么那些花人就像看不见她一样？是真的看不见，还是视若无睹？
苏谣略一思忖：“你和好浪漫鲜花店的店主是什么关系？”
小蕊：“他是我哥哥。”
苏谣心想果然，能在公司里横着走的不是大boss就是某金主爸爸。
这些花人可能并非真的看不见小蕊，而是在应她的要求故意无视她。
等等，该不会要等这个小BOSS愿意离开她才能离开吧？
这时脑袋空空的效果失效，苏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小蕊惊呼了一声，撒腿就跑。
苏谣可不想再用一次喷雾逮她，用手勾住她卫衣上的帽子。
小蕊被迫停止，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
“不好意思。”苏谣讪讪，“你答应我不跑，我就松开你。”
小蕊点头。
苏谣试着松手。
小蕊接着又跑。
苏谣只好猛地攥紧她帽子。
第二次被苏谣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小蕊捂着脖子呜了一声。
苏谣盯她两秒叹了口气，拿出纸巾：“哭什么啊。”今天终于见识到了一个比叶三绮还爱哭的女生了。
跟陌生人接触，小蕊紧张得脸更红了，跟熟透的苹果一样。
感觉再这样下去，小蕊的紫花就要变成红花了，苏谣只好松开她，后退了几步：“我不伤害你，跟我聊聊吧。”
小蕊瞧了瞧她，小步小步挪到墙角，往黑暗处一蹲：“聊什么？”
苏谣：“……”这么怕人啊。
“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吧。”苏谣手插口袋向墙一靠。
小蕊双手抱膝，回答：“某公司。”
苏谣：“……我问的是正常维度下，这是个什么东西。”
小蕊：“孕育花苞的花篮。”
原来花篮啊，苏谣还以为是个鸟巢。
苏谣看了看快要没进墙里女生，蹲下身与她平视，不然她这么站着对方可能更有压迫感。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继续问道。
小蕊蜷缩起身体，下巴埋在双膝间：“那个姐姐说我可以躲在这里。”
苏谣：“什么姐姐？”
小蕊摇了摇头，她不知道那个姐姐的姓名，连记忆也有些模糊。
只是记得有一天，她被哥哥逼着在店铺帮忙的时候，来了一个女生。
女生穿着严肃的一身黑，在这里买了束白菊，似乎要祭奠什么人。
女生看出了小蕊与陌生人打交道时的不安，便笑着问她：“既然怕人，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接待？”
小蕊说是哥哥让她慢慢锻炼。
女生听完，笑了：“为什么要锻炼，不喜欢躲起来不是也挺好的？”
那是小蕊第一次听见不一样的答案。
从小到大，她听见最多的就是：“认生可不行，以后进入社会可就麻烦了，你得锻炼啊。”
“你啊就是接触人少了，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性格内向的人在社会上不吃香，会被欺负的。”
……
这是小蕊第一次，从陌生人的嘴里听见不同的答案。
女生没有跟那些人一样，一味地推着她跳出舒适区积极面对现实，女生说她可以继续怕生，可以继续留在舒适圈，可以继续安心的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临走之前，女生问了小蕊一句话：“如果有个地方可以让你安心躲藏，你愿不愿意去？”
小蕊答应了，她变成了一朵最不起眼的小野花，蹲在这个花篮里面，安静享受着自己的小世界。
开心的时候，她会出现，不开心的时候，她会把自己变成小透明。
哥哥会定时给她浇水施肥，把她养护得很好。
……
小蕊说完后，这片空间陷入了安静。
只剩不远处火焰焚烧垃圾的劈啪作响。
植物怕火，没有一个愿意在垃圾场逗留太长时间，只有这两个变成花的人类还蹲在这里。
小蕊看向苏谣。
苏谣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挡了眉眼，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她长得偏清冷型，不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丝疏离感。
“觉得我很没用吧？”小蕊怯生生地扯了下唇，“什么都不敢，所有事情都推给哥哥。”
“没有。”
苏谣朝她笑了一下，“我还挺羡慕你的。”
如果苏澄在的话，她应该也愿意当一个什么都不干的小废物。
这个世界不缺努力和优秀的人。你努力，还有人比你更努力，你优秀，还会有人比你更优秀。
当你费力登上了山巅，会发现这里不过是起点，前面还有更多更险的山峰在等着你。
如果有人能在你不开花的时候细心浇灌你，给你时间，期待你逐渐绽放的那一天。
那么就此扎根在这里，当一朵不起眼的花又能怎么样？
再不起眼的花，也会迎来欣赏者。
苏谣不就是在茫茫花海中找到了这朵小小的野花？
小蕊眼眸微动，悄悄勾起唇角：“你是第二个给我不一样答案的人。”
苏谣朝她笑笑：“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苏谣：“你在这里看见这些花人不害怕吗？”
花人？
小蕊歪了歪头，表示不理解：“它们就是一些花啊。”
苏谣怔了怔，意识到她与小蕊的视角是不同的，于是问：“那我呢？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
会是个有着栀子花苞的人吗？
小蕊紧张低头：“一个好看的人。”
人……
在她眼中我是人？
等等，苏谣心咯噔一下，她好像犯了最基本的一个错误。
身份选择错误了。
她不应该以一朵花的身份来入职，不然即便安全离开了公司到达了鲜花店，她也只会继续是栀子花的身份。
到时候会怎么样？像朵普通的栀子花被放进花束里？
不对不对，这个身份不对劲。
苏谣回想起刚进购物商场时，玻璃倒影里的那朵栀子花，怀疑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她在被这个幻觉错误引导，以一朵花的身份入职，然后永远无法逃离这里？
因为合群是人类下意识就会去做的行为，不合群的后果就是被排挤，任何地方的任何圈子都是这样。
然而在这道题中，需要的却是她保持清晰的自我认知。
铛铛铛——
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苏谣一跳，她快速回到办公区域。
花人们同时停止了敲击键盘。
苏谣呆呆的看着她进来的那扇门，正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钟。
那里一直有块表吗？为什么她才看见。
哦对，花是用不到表的。
在苏谣身份选择错误的时候，相应的信息都被隐藏了，现在她想起来了正确的身份，线索便开始一点一点浮现。
花人们慵懒的伸着懒腰，好像劳累了一天，有说有笑的谈论着今日汲取了多少营养。但因为根部扎在了这里，即便是下班时间，也没有任何一朵花离开。
蔷薇女孩飘了过来：“走啊，下班时间到了，四处转转松松土，对根部好。”
苏谣无视了它，远远地盯着那个钟表。
花要休息了，证明今天的事情完成了，表示今天不会再开花了。
那也就是说……鲜花店要关门了？
苏谣一把拉住路过的小蕊：“你们店铺几点关门？”
小蕊：“哥哥会在十点半的时候收拾店铺，十点四十吧，就关门了。”
十点四十？就有十分钟了？！
苏谣大脑飞速运转寻找对策。
忽然，她又听见了田南栀的声音，是店主在向她委婉的下逐客令。
田南栀深深看了一眼花篮：“我能再转转吗，不耽误你关门。”
“好吧。”店主拿起垃圾桶，“十点四十我会准时关门的。”
十分钟，要争分夺秒。
苏谣努力按捺着焦躁，保持脑子清醒，时刻提醒自己是个人类。
她不应该像一朵花思考，花朵不会思考，她是人。
是人类，不应该有栀子花的头颅，不应该有扎在土壤里的根须
于是苏谣站起身，从土壤里面拔出了双腿。
一旁的蔷薇女孩眼睛发直：“栀子花苞56号，你疯了，你不能拔出你的根，你会死的！”
苏谣冷嗓：“我是人类，没有根。”
瞬间，几百位花人的交谈声来了个紧急刹车，陷入安静。
几百道审视的目光齐刷刷投来，跟刀子一样。
这种安静让人透不过气，好像空气被灌上了水泥，稍微呼吸就会被封住气道。
气氛变得诡异。
“你说什么呢，栀子花苞56号，你就是一朵花啊。”月季男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雏菊惊讶捂嘴：“栀子花苞56号，你是枯萎得糊涂了吧？”
“栀子花苞56号，听话，快把根插回去，不然你会凋零的。”
“栀子花苞56号？”
“栀子花苞56号！”
“栀子花苞56号……”
……
几百个花人同时在喊着苏谣的代号，直叫她头皮发麻。
苏谣提起声音：“我不是栀子花苞，我是人！我的名字叫做苏谣！”
“哦？”闻言，蔷薇女孩的口吻一瞬变得古怪起来，“你仔细看看这黄褐色还在不断延伸的东西，你说这不是根？”
苏谣低头，黄褐色的根须从裤腿里延伸着，破开了布料，成长得愈发茁壮。
此时耳边忽然传来几道熟悉的机械音，好像在提醒苏谣什么，但不是很真切。
几百个花人在给苏谣洗脑。
任何形式的成群结队都会让人畏惧，苏谣单独被隔了出来，像个不合群的新员工，正在接受所有老员工的苦口婆心。
又来了又来了，腿部被蛇缠住的冰冷滑腻，苏谣的“根”又突然不知道被谁的根部紧紧缠住。
无视无视无视，这是腿不是根。
现在她必须要做出人类的行为！
苏谣开始艰难的移着“根”移动，像正常的走路那样，一步一步向着来时的门走去。
苏谣要重新开始，以一个人类的身份进入，这才是正确的解答思路。
“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根？”领导怪笑了一声，瞅准苏谣根部最粗壮的位置插进，汲取着她的血液。
苏谣痛得抽了一下，紧接着，拿起扫把的端部猛地刺向领导不安分的根部。
领导大叫了一声，堪堪收回。
眼前，几百朵花在朝苏谣笑，那种同类之间友好的笑。
似乎在向她释放某种精神暗示，不要挣扎了，你就是一朵花。
苏谣轻笑一声，一手举起扫把，一手拿起拖把，这两样东西虽然不算武器，但在苏谣的手里，就跟一把刀一柄剑一样。
“看来我最大的误解是在这里……”苏谣冷眼看着他们，“人类摘花，本就是个很普通的事情。”
“你什么意……”
蔷薇女孩话刚讲到一半，拖把的端部就猛然贯穿她的头颅。
鲜血直流，但苏谣视若无睹。
她在疯狂挥动着手中武器攻击着这些阻止的花人们。
苏谣没有任何体术技能，就是胡乱的挥动，破开一条道路，然后以人的姿势坚定地走向门口。
实时转播里，学霸们看见的是苏谣单枪匹马屠戮同事和老板，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22点33分】
鲜血肆虐中，苏谣走过了二分之一的工位。
【22点35分】
苏谣踩着几具花人的尸体走到了前台位置。已经完全被血色浸染，额前的刘海滴答血珠，满是铁锈味。
【22点36分】
苏谣拖着黄褐色的“根”，走出公司大门。
刷——
苏谣一把拉下拉链，扔掉了都是血的外套。
旋即将拖把和扫把插回背部，转身，重新推开了这扇大门。
第105章合作课后题·时间（二十一）
前台不见了, 工位不见了，那些颜色各异的花人都不见了。
视野中唯一的光是从上方投射下来的，像舞台的聚光灯, 照在地面铺满的缤纷花瓣上。
小蕊站在昏暗处,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苏谣穿着一件黑色背心, 酷酷的, 踏着一地落英向她走来。
感觉这一瞬，苏谣像一名勇敢的骑士, 现在来领取她的勋章。
苏谣微笑：“你没吓到吧？”
她不知道小蕊眼里刚才一幕厮杀是什么样的, 但就以她自己的视角来说, 挺血腥暴力的。
小蕊摇了摇头, 紫色的花瓣有了浅浅的舒展。
苏谣看了一眼上空, 光线变得昏暗了些, 应该是店主关掉了灯。
没时间了。
她一把拉住小蕊的手，直接道：“我需要你帮我离开这里。”
小蕊完全呆住, 肌肤接触, 这对一个怕生的人简直致命。
但苏谣没有再催，说完这句话后就静静地看着她, 等着她的答案。
下一秒。
紫色的花瓣徐徐绽放, 在无声中盛开。
*
好浪漫鲜花店。
晏嘉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抵着门，有种撒泼无赖的架势，男生无语地望着她：“抱歉这位小姐, 我们真的要关门了。”
“我真是来买花的！”晏嘉努力拖延着时间, “我想好了, 花店里的花每样一朵, 全都给我包起来，然后……她付钱。”
插兜站在门口的田南栀：“？”
男生根本不吃她这套, 双手扒在玻璃门上准备关门。
晏嘉奋力地与之对抗。
突地，男生愣了一下，手劲一松，哗啦一声响，晏嘉趁机又将玻璃门推得老大。
男生没有再顾得上这边，转身走向前台。
他敛目盯向花篮，唇角微勾。
霎时间，仿佛触发了某个神秘按钮，灰色花篮渐渐缩小，小空间里面的两个人影缓缓拉大，再拉大。
小小的鲜花店内顷刻变得热闹起来。
小蕊和苏谣出现在了店中。
男生满眼含笑将手抚在小蕊头上，鲜花店里最名贵的花终于盛开了。
晏嘉看见苏谣突然凭空出现，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从哪儿出来的？”
苏谣指了下花篮。
田南栀轻咳了一声，提醒道：“抓紧时间。”
苏谣啊了一下，转头看向小蕊。恢复人类的模样后，小蕊脸颊的红润更为明显，知道这个距离可能让她不自在，苏谣便后退了几步。
询问之后，苏谣发现小蕊果然是这道题的最关键。
小蕊相当于这道题的一个锚点，她会在学生身份认知错误的情况下作出提醒，让学生记住自己是人类，而不是一朵随波逐流的鲜花。
同时，小蕊是鲜花店店主的妹妹，她的开花，可以适时延长店铺的关门时间。
更重要的是，小美是小蕊的朋友，只有小蕊知道她喜欢的是什么花。
如果在这道题里，找不到这只躲藏在缤纷花海中小野花，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
旋即，小蕊挑选了几支小美最喜欢的栀子花，很娴熟的用包装纸和彩带悉心包好，递给苏谣：“送给你的。”
苏谣讪讪看向这家鲜花店真正的店主。
男生微笑点头：“我听小蕊的。”
苏谣双手接过：“谢谢。”
同为穷光蛋的晏嘉：“……”
她怎么就遇不上这么慷慨的老板。
叮咚——
苏谣的身边登时跳出光屏。
【恭喜！你拿到了小美最喜欢的花：栀子花花束*1】
许久未见的光屏让苏谣异常安心，还好逃出来了，差点就成为一朵栀子花了。
她随手关掉弹框，发现被这个弹框覆盖的下面，出现了一连串触目惊心的警告。
【警告警告，你的精神指数在下降！】
【警告警告，你的精神指数在下降！】
【警告警告，你的精神指数在下降！】
……
应该是她误以为自己是栀子花苞时出现的，SAN值一直在降低。
这道题中，降低精神指数的方式与以往的视觉惊吓不同，它是一点一点渗入进生活的，当人类以花朵的视角来感知周围，花朵又是再以人类的身份来演绎日常，任何一个环节都会变得异常恐怖。
比如花朵扎根就无法动弹，只能等着被采摘的命运。
比如人类摘花时的随手一掐，就切断了花朵身体。
比如花朵的尸体要给其他同伴提供养料。
苏谣叹了口气，感觉这几天的精神都不会太好。
她默默抱着花束刚走出鲜花店，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
小蕊正在和哥哥交谈，余光瞥见苏谣朝她看来，登时身体僵了一下，像个小木偶似的，机械地扭动脖子。
苏谣朝她一笑，大方夸赞：“紫色的花很漂亮。”
瞬间，小蕊脸红到冒烟，像个CPU被烧坏的电脑，浑身滚烫。
她不明白为什么苏谣总是能这么自然地说出夸赞的话。
在与苏谣短暂交谈的这段时间，她好像就被苏谣夸赞了三四次。
但同时苏谣又是这么真诚，她说出来的每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很真诚，没有一丝敷衍，真诚到你根本不会怀疑这句话是假的。
所以刚才苏谣说出让小蕊帮忙的时候，她都没有犹豫。
她想帮助这个真诚又温柔的人。
但社恐如她，被苏谣突然这么大声的夸赞，小蕊害羞到完全宕机。
男生看着自家妹妹这没出息的模样，无语叹气，朝着苏谣微笑挥手。
苏谣狐疑转身，搞不懂小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可她是实话实说啊。
田南栀和晏嘉对视一眼，一副了然的样子。
晏嘉意味深长地拍了下苏谣的肩膀：“如果温柔是一种罪的话，那你可能就要被判无期徒刑了。”
苏谣歪头：“？”
一旁的田南栀笑了笑，默不作声听着两人交谈。
平日里她就经常这样沉静的听着室友们的对话，像个合格的聆听者。
但此刻，她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苏谣和小蕊在垃圾场里的那场对话。
田南栀在思考。
思考小蕊口中那位来买白菊的人会不会又是过去的她？
[那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田南栀感觉好像自从进入到这道题，就有一种力量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如果是[那个人]预测到了什么，那今天这些经历，会不会就是想暗中传递给现在的她什么？
会是什么？
突然，田南栀听见有人叫她。
不知道一旁的苏谣和晏嘉喊了多久，当田南栀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都担忧的皱着眉头。
“想什么呢？”苏谣给田南栀披了件黑色外套。
她刚在商城里兑换衣服时，看见田南栀总是将头埋进衣领，似乎很冷，便顺手多兑了一件出来。
田南栀没跟她客气，裹紧大大的外套，衣摆垂下来的时候都可以盖住她的屁股，很暖和。
“没什么……”田南栀抬头，“你们喊我是有什么事？”
苏谣能看田南栀在隐瞒什么，但不想说。她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重复了一遍：“能感觉到三绮么？”
任务接力的下一棒就是叶三绮，她将去往好漂亮服装店买小美最喜欢的裙子。
田南栀摇了摇头。
这点也是田南栀一直在担心的，如果那个虚假的维度是将学生最希望的美好呈现，那带给叶三绮的幻象，会不会就是她的家人？
叶三绮能识破这是个谎言吗？
*
另一边，某小区26层。
客厅里，粉色与灰色拼接的背景墙前方，65寸超清大彩电正在播放着当红小生主演的偶像剧。
叶三绮穿着白色的蕾丝公主睡裙，抱着软乎乎的抱枕，边嚼着零食边认真看着电视屏幕。
这是叶三绮的日常生活，偶尔不想在学校住就会回到家里，是个被宠爱的小公主。
“妈妈，家里有水果吗？我想吃水果。”她看向一旁的女人说道。
女人悠闲地躺靠在沙发，应声而动，笑着看她：“宝宝想吃什么水果，妈妈去洗。”
“樱桃吧，有吗？”
女人在她头上揉了下：“宝宝想吃，当然就有。”
旋即女人起身前往厨房，很快，厨房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拆包装袋的声音。
叶三绮看了一眼坐在饭厅工作的父亲，问：“爸爸，我能下楼买根雪糕吃吗？”
楼下就有个邻居开的小卖部，很方便。
闻言，父亲打字的双手停住，扶了下眼镜，朝她笑：“都这么晚了，出门多不安全啊，你妈妈不是给你洗樱桃去了嘛？乖，等着吃樱桃哈。”
叶三绮哦了一声，继续看向屏幕。
画面里，男神一如既往的帅气，抱着女主角的时候双眼是那么的深情。
听着厨房哗哗流水的声音，叶三绮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看向父亲：“爸爸，樱桃我不吃了，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父亲笑着点头：“好，不吃就不吃，宝宝早点休息啊。”
“嗯，晚安。”
叶三绮转身应了一声，关上卧室的门。
等了几秒，坐在餐桌位置的男人渐渐收敛笑容，神色变得冰冷，起身扫了眼身后的门，来到厨房。
女人还在开水洗着樱桃，余光瞥见他进来，吓了一跳。
女人：“你不看着她，来干什么？”
男人抬手关上水龙头：“她睡觉去了。”
女人下意识往客厅张望了一眼：“你不怕她突然跑出来，冲出门去？”
“放心，那扇门我早锁死了，她出不去的。”
男人随意挑了枚樱桃扔在嘴里，笑得古怪起来，“要是她非要往外跑，那就直接动手，我们怕什么？”
现在之所以还能保持这么平和的局面，是因为叶三绮完全没有怀疑他们，还傻乎乎的认为它们是她的爸爸妈妈。
这层窗户纸没破，它们两个也就没必要跟叶三绮撕破脸，继续维持现状才是最轻松的。
女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冷笑：“留给她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吧？”
男人：“不到五十分钟。”
女人狡黠一笑：“看来要失败了。”
“是啊，只要她答题失败，整组人就全输了。”男人又吃了几颗樱桃，露出猩红色的牙齿。
新鲜女大学生的肉，一定很好吃吧？
这时候，男人漫不经心往窗外一瞥，注意到楼下聚集了不少人。
什么情况？男人推开窗户，看见那些人全都抬起头看着这栋楼，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隐隐约约只能听见跳楼的字眼。
女人最先反应过来，暗叫不妙，冲到叶三绮的卧室。
叶三绮的房间是很漂亮的小公主房，粉色的纱幔围在床边，星星吊灯亮闪闪的，还有各种可爱的玩偶。
但此刻，这些东西都没有留住叶三绮。
她孤单的站在窗台边沿，披散着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发丝凌乱的飞舞着。
女人感觉这只小白兔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宝宝，你不是要睡觉吗？这是干什么呢？”它努力控制着情绪，继续伪装这个好妈妈的角色。
男人也在假装关心：“宝宝快下来，站在那里非常危险的，听话。”
叶三绮悠悠转过头：“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在骗我。”
这两个人装得再像，亲人之间那种血缘的亲昵感是无法伪装出来的。
刚开始的时候，叶三绮跳转过来的确是被这里的一切给骗到了。
这里完全就是她的家，所有的细节都能对应得上。
它们骗叶三绮，这里没有田南栀，没有苏谣，也没有陈依然，告诉她今天是个休息日，她可以看电视到很晚。
电视里播放着她最喜欢的偶像剧，明天还要出去逛街。叶三绮可以在这里悠闲得享受生活，这就是她的日常。
叶三绮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绿布偶，眼泪啪嗒啪嗒下落：“但假的就是假的……”
再美好也是假的。
她不能沉沦在这个虚假的美好中。
叶三绮思考到正确的离家时间，试图从大门离开，但“父亲”就牢牢守着那扇门，她没有能力也不想跟它产生冲突。
她无法想象用刀插进“父亲”的心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尽管她知道这个“人”是假的，但用的却是她亲人的脸。
所以，叶三绮只能用这个最笨的方法。
闻言，女人没有再装，露出了诡异的笑：“你想好了，这可是26楼，你跳下去会是什么样子应该能想象得到吧？”
会脑浆迸裂，鲜血直流，四肢扭成奇怪的样子，这些叶三绮都想象得到。
但这里，是她唯一能离开这间虚构的家的方式。
男人咯咯笑了两声：“等你跳下去，你四分五裂的身体都不用我们费力撕扯了，随随便便就能把你吃个干净。”
女人：“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叶三绮抹了下眼泪：“我知道。”
这个家是假的，证明答题是真的。
她必须要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室友们都在等着她，那才是她真正归属的地方。
叶三绮看着下方仿若蚂蚁的人群，努力压抑着恐惧，深吸一口气，摘下眼镜。
她闭上眼睛，紧紧攥着小绿：“小绿，等你恢复正常，一定要保护我。”
察觉叶三绮铁了心要以这个方式离开，男人女人对视一眼，迅速扑向窗边，想要将她拉回来。
刷！
叶三绮纵身跃下。
两“人”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这位小公主变成了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叶三绮跳楼了，从高高的26楼跳了下去。
这个词条在她本人脑中浮现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微凉的夜风在一瞬变得刺骨，刀子般刮着叶三绮的皮肤。她身上单薄的睡裙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包裹她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冷气前后夹击，狠狠挤压着她的身体，叶三绮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但这一刻，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与自由。
如果现在她的腰部拴着安全绳，她会觉得是次非常惊险刺激的蹦极体验。
但可惜不是。
所以激动之余，前所未有的恐惧也在急剧胀满她的心底。
叶三绮有些怀疑这个跳楼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万一选择错误，她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了？
可是这个时间点离开家是她认真动脑计算过的，应该不会错吧？
她突然有种没有跟真正的学霸对过答案的不安，无法判断最后的成绩到底是高是低。
要是答案错误，她应该会死得很惨吧。
叶三绮此时深切体会到了跳楼的人的心情，快要落地之前，任何的情绪荡然无存，只有后悔。
无穷无尽的后悔。
后悔这么冲动就跳了下来，她好想爬回去，她不想跳楼了，她不想死。
她的双手试图抓住什么，但再挥动也只是空气。
失重的感觉仿佛灵魂在升天。
叶三绮哭得好大声，有种回归幼年不顾形象的猛嚎：“啊啊啊我后悔了我不要跳楼了！我不想死啊——！！！”
“南栀、苏谣、陈依然，你们快来救我啊！我要摔成肉饼了！”
“啊——我不要死的这么丑啊！！！”
突然，她感觉脑门有被什么东西在戳，嘴边的嚎叫来了个急刹车。
她怔了几秒，缓缓张开眼，没有戴眼镜的她只能看见面前有一个奇怪的黑影。
黑无常？
她这么快就来到地府了？！
叶三绮刚欲叫出声，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
“叶三绮你是不是傻，居然真从26楼跳下来了？”
叶三绮一怔，陈依然？
第106章合作课后题·时间（二十二）
如果要将这组五个人跳转到正确维度的时间排序, 陈依然是倒数第二个进入的，比叶三绮提前了大约十分钟。
陈依然和叶三绮两家的小区离得很近，就隔着一条马路。
说来也巧, 这次两人都跳回到了家里。
不久前, 陈依然从小区跑出来, 听见有两个脑袋倒着的人在谈论隔壁小区有人跳楼, 她就猜想会不会是叶三绮这个傻丫头。
到了楼下一看，果然。
叶三绮穿着一件单薄睡衣, 从26楼跳了下来。
“幸好小绿反应够快接住你了, 要不你就死这儿了！”陈依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狠狠戳着叶三绮的头。
谁想到叶三绮平时胆子那么小, 关键时刻胆子比谁的都大, 26楼说往下跳就往下跳。
吓得陈依然现在腿还是软的, 只能蹲着。
叶三绮傻乎乎地看着陈依然，也不躲, 就让陈依然这么戳着头。
破天荒的, 叶三绮觉得陈依然教训得对，她太冲动了, 她应该拿把伞再跳下来的, 这样还能起到个缓冲的效果。
重新戴好眼镜后，叶三绮发现身下是一大片厚厚软软藤条缠绕的垫子。
叶三绮跳跃进入到了正确的维度，大约在十八楼的位置, 小绿苏醒, 迅速展开大量藤蔓, 在她即将落地的时候稳稳接住。
当时叶三绮吓得五感尽失, 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已经安全落地，直到听见陈依然的声音, 她才回过神。
呀~
小绿叉腰站在叶三绮的面前，挺起小胸脯，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叶三绮将它抱在怀里，呜呜呜哭着：“还好有你。”
“行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陈依然扶着双腿顿了下，才缓缓站起身。
叶三绮才发现她的身上有伤。
陈依然像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脸部有一道狰狞的血痕，两只马尾辫松垮垮的随意搭着，衣服也被划破了几处，走起路时双腿一瘸一拐。
路上，叶三绮让小绿趴在陈依然的伤口处治疗。
冰冰凉凉的清爽消去了陈依然大半的疼痛，她低头摸了摸小绿的头道谢。
空荡街道中，只有她们两人的影子。
叶三绮看着陈依然手臂上那条口子：“怎么伤的？”
陈依然平视着前方，没有什么表情：“杀怪物来着。”
怪物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像是故意用着笃定的口吻来确保自己的行为没有错。
叶三绮嘴唇动了动，没有继续再问。
她知道陈依然跳转回到了家里，遇见的是和她一样的情况，她可以猜想到陈依然口中的怪物是谁。
在这个相同问题中，陈依然选择了一个和叶三绮不一样的答案，决定硬闯。
陈依然的佩剑变成了塑料玩具，没有办法与怪物对打，只能拿起茶几上的真家伙。
陈依然还记得在她拿起刀的刹那，正在厨房做菜的“爸爸”和“妈妈”含泪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拿着这把刀对准它们。
那失望的样子陈依然见过，以前她每次考试成绩不好，父母都会表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她的脑子很清楚，眼前这两个是假的，是怪物。
于是战斗发生了。
陈依然没有田南栀那么厉害的体术，在“父亲”和“母亲”拿刀刺过来的时候，无法全身而退。
但她胜在胆大，用自己身体为靶子引诱两只怪物进入圈套，然后趁它们放松警惕时给出致命的一击。
最终，陈依然成功冲出了家门，一路疯跑出了小区。
叶三绮满目担心：“很疼吧？”
“还好吧。”陈依然得意一笑，“这是我的勋章。”
叶三绮：“……”
不管怎么说，看见室友仍然稳定发挥着中二风，叶三绮总算放心了一些。
“差不多了，赶紧去做任务吧。”突然，陈依然停住脚步，将趴在她伤口治疗的小绿递给叶三绮。
叶三绮接过小绿，有些发愣：“还没治疗完呢。”
“没时间了，尽快去做你的任务。”陈依然认真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出严厉。
叶三绮哦了一声，向着手机上查询的位置地点走去。
两人在路口分开，刚刚并排的影子渐渐分开，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忽然，陈依然又叫住她。
叶三绮回眸，看见陈依然朝她笑了下：“聪明点儿，别死了。”
叶三绮有一瞬间的愣神。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陈依然的声音微微发颤。
陈依然在害怕？
如果叶三绮能有读心术，一定会发现这个感觉是准的，陈依然确实在害怕。
刚才战斗时，即便两只怪物有着父母的面容，陈依然也能明确的挥动刀剑，是因为她知道这两个是怪物，她没有什么好犹疑的。
真正让她害怕的，是目睹叶三绮从26楼跃下，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当时陈依然气喘吁吁冲到楼底，抬头看向夜空。看着叶三绮自由落体，从小虫子大小的人急速扩大，那一刻她好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知道哪怕冲过去接住叶三绮也只是与她一起死罢了。
她手里的佩剑只能攻击，没有防御。
所以她只能用着最原始最虔诚的方法——祈祷。
现在两人在隔着条陌生的路口对望，她们几分钟前才好不容易会面，现在又要分开，马上就要各自前往生死未知的区域。
连是否还能再见都是未定。
陈依然做不了什么，只能祈祷这一句，叶三绮，别死了。
叶三绮努力压着哭腔，换了一套措辞：“陈依然，你也聪明点儿，给我活着！”
闻言，陈依然朝她笑笑，认真地点了下头。
走过这盏路灯，前方的街道就变得非常黑，叶三绮看着陈依然远去的背影，微亮的眼眸一瞬变暗。
她突然感觉她们两个在立flag，按照电视剧的走向，结果未必会太好。
思及此，叶三绮赶紧敲了敲脑袋，努力清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前方等待她的，也是一片散不开的黑。
她们从光明处分开，向着两处黑暗独自前行。
*
几分钟后，叶三绮走进小巷，看见漆黑的街道中仅有一家临街店铺隐约有着光，门口笔挺站立着一个穿裙子的模特。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叶三绮深深看了一眼假人模特，往前走了几步。
这时候店铺里走出来一个盘发的中年女人，视线没有犹疑就看了过来，向叶三绮招了招手：“倒个垃圾要这么半天，赶紧过来。”
倒垃圾？难道这道题是直接给定了身份？
她是这家服装店的员工？
叶三绮紧跑了两步，看见这家店的招牌确实是她的任务地点。
盘发女人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推开店铺的玻璃门：“傻愣着干什么呢，进来吧。”
叶三绮四处打量着走进店内。
临街门铺的面积一般都不是很大，这家好漂亮服装店也是，目光转了一圈差不多就能把这里看得完整。
店铺应该是停电了，前台点着几根蜡烛，有风吹来的时候烛火疯狂的跳跃着，难怪从远处看有种忽明忽暗的感觉。
进门左手边是收银前台，有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坐在这里，叶三绮进来时还友好的打了个招呼。
店铺的中间位置挂满了各种颜色款式不尽相同的衣服。橱窗位置有几个姿态不一的模特，穿着当季最流行款的裙装，向路过的行人展示。
叶三绮四处走走看看，突然，余光瞥见一个人影从墙边闪过。
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发现那里是一面穿衣镜，刚才她看见的影子应该是盘发女人走过时反射出来的。
叶三绮吁了口气。
盘发女人拿起包：“夜间值班的员工守则你们都阅读过了吧？”
收银女生很快应了一声，只有叶三绮还在懵。
盘发女人敲了敲墙上的纸张，示意叶三绮仔细阅读：“就在这儿，自己看吧，记得严格遵守啊，出了什么事儿我可不管。”
能出什么事？叶三绮的脸部肌肉僵了一下，一个普通的服装店夜晚能出什么事儿？！
等等，这里应该不能算是普通了，正常的服装店哪里会有夜间值班的员工？
这个点儿不应该都关门了吗？！
叶三绮双手紧握着小绿，不安渐渐从心底升起。
盘发女人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简单跟收银的小赵交代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你还是快点看看这里的规则吧。”小赵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又嘱咐了一遍，“每一条都得认真遵守啊。”
叶三绮心咯噔一下，来到纸张的面前。
需要遵守的规则不多，但每一条都是细思极恐。
【一、请一定要确认进店的顾客是从门的方向走进来的，请确保你接待的是真正的顾客。】
【二、不要去数店内模特的数量，不然你可能会发现数量不对。】
【三、穿衣镜是给来买衣服的顾客使用的，这里的员工最好不要使用，更不要长时间盯着镜子看。】
【四、请确保和你同值班的员工呆在一起，不要随意离开，更不要随意进入换衣间。】
【五、服装店需要确保光明，如果遇见停电的情况，请尽快点燃蜡烛。】
【六、点燃蜡烛后，请务必保证它不要全部熄灭。】
幽暗的灯光、奇怪的店铺以及诡异的规则，叶三绮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在心底默默画着十字。
目光重新落在第三条规则时，她头皮突突跳了起来，[不要长时间盯着镜子看]，多长时间算长？
她刚才就远远的望了几秒钟，应该不算长……吧？
恐惧使得叶三绮不自觉收紧手，直到听见小绿呀呀的叫声才回过神。
叶三绮的手劲儿太大了，差点把小绿的圆肚子压瘪。
小赵靠着椅子，让她放宽心：“只要严格遵守这些规则就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要太紧张了。”
叶三绮嗯了一声，她想问问小赵如果不小心违反了规则会怎么样，但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怕听到的结果会更加深她的恐惧。
小赵应该是在这里值过不少夜班，表现得非常淡定，拍了拍旁边的一个凳子：“别傻站着了，坐啊，一般晚上顾客很少的。”
叶三绮谢过后就乖乖坐好，现在这个情况确实最好不要随意在店内走动。
小赵捧着手机在看一款爆笑的综艺，哈哈哈的笑声渐渐冲淡了一些死寂，叶三绮瞄了几眼，这部综艺她以前看过，莫名有了一些踏实的感觉。
定下心神后，叶三绮开始观察四周。
收银台的下方有几个抽屉，摆放着一些零食和笔记本。
叶三绮：“这里有会员的登记簿吗？”
如果小美是这里会员的话，应该能查到一些她最喜欢的裙子的线索。
闻言，小赵从搞笑综艺里短暂抽离，问她：“你要登记簿干嘛？”
叶三绮没隐瞒：“想找个顾客，叫小美，你认识吗？”
“不记得，不过我可以帮你查查。”小赵还算是个热心肠，按下视频的暂停键，拿出了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小赵在一个登记簿里找到了小美的信息，显示她有一条预定的裙子在今日到货，但她还没有来取。
小赵指了指其中一个换衣间：“好像先放库房里了。”
这种小型店铺因为面积不大，偶尔就会有库房和换衣间连在一起的情况。
但这就麻烦了，要进入库房找裙子必须要先进入换衣间，可是规则明确说明[不要随意进入换衣间]。
叶三绮突然有种虎口拔牙的感觉，就是明明你知道老虎很可怕，但为了完成任务，那颗牙还必须要去拔。
怎么办？硬闯吗？找到那条裙子就冲出这个鬼地方？
叶三绮思索间，一旁的小赵重新点开了视频，哈哈哈的声音在店铺里环绕。
忽然，敞开的大门灌入了一阵风，吹得前台的几根蜡烛大幅度的跳跃。
叶三绮忙起身用双手遮挡，等到烛光再恢复平静才放下手。
她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不使用手电筒之类的照明用品，反而使用蜡烛，又是点燃在了门口位置，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一阵风就会把它熄灭。
小赵看了一眼她这紧张的样子，宽慰道：“没事，没那么容易吹灭的，放轻松。”
话虽如此，叶三绮还是不敢懈怠：“我能先把门关上吗？”
门上有铃铛，这样一来只要顾客从门走进来她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小赵看着她顿了两秒，说了一声随便，旋即又继续投入到视频的欢乐中。
叶三绮关上了店铺的门，这种四面封闭的感觉让她有一瞬间的安心，就像蜗牛躲在了坚固的壳里。
屁股刚刚沾到椅子，忽然，她注意到其中一间换衣间的布帘动了一下。
就像有人在里面不小心碰了一下那块布似的。
叶三绮脑中警铃声骤响，屏住呼吸望向那块帘子。
如果是刚才她还能安慰自己，这只是风不小心带动了布帘晃动。可是她刚刚才关上了门，店铺内正处于没有风的状态，她没有办法这么自我安慰。
有人在里面，有人在换衣间里！
这个发现让叶三绮头皮发麻。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下一秒，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从换衣间里传来。
“你好，谁来帮我拉一下拉链？”
第107章合作课后题·时间（二十三）
店铺内, 一片死寂。
这话出来后，小赵也不笑了，脸色惨白地按灭了手机屏幕。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脑中浮现了相同的问题——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入店铺的？
在她们在登记簿上查信息的时候？还是在她们各忙各的时候？
她们连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更别提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从门进入的。
【一、请一定要确认进店的顾客是从门的方向走进来的, 请确保你接待的是真正的顾客。】
女人：“那个, 导购员麻烦进来帮我拉一下拉链，我拉不上。”
女人还在换衣间里喊人, 前台的叶三绮和小赵却是一动不动。
为了遵守规则第一条, 两人选择了一个简单直接的办法, 不能确定的人一律按照无视处理。
小赵默不作声坐回原位, 从抽屉里掏出耳机。
漫不经心一低头, 看见了一双眼睛。
又圆又亮, 应该是小孩儿的眼睛。
小孩子的黑色瞳仁看起来要比大人的大，尤其是这种仰着的姿势, 黑黑亮亮, 看上去就跟人偶的眼睛一样。
在环境幽暗的情况下，小赵是先注意到了这里有一双亮亮的眼睛, 后才看清小女孩的整张脸。
为了方便员工双腿可以舒适的放在前台, 摆放电脑的正下方有个空位，但现在，它被一个蹲在这里的小女孩占满了。
小赵大叫一声站起身, 起身太猛带动的风让烛火横向飘动了一下。
叶三绮没有看见小女孩, 但神经紧张的她被这个声音吓到, 也猛然向旁边跳了一步。
后知后觉发现这里蹲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我妈妈在喊你们帮忙呢, 你们怎么不去啊？”
叶三绮冷汗直流，原来女人还带了个小女孩进来吗？
怎么进来的时候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等等, 如果这对母女不是从门的位置进来的，又会是从哪里进来？
“喂！”女人估计是等的不耐烦了，一把掀开换衣间的布帘，“你们这里的店员怎么回事？我都喊了几遍了？”
小女孩一听，将身体又将前台底下缩了缩，像怕被波及：“完蛋了，你们惹我妈妈生气了。”
叶三绮：“……”
看见女人后，叶三绮更崩溃了。
女人的头是倒长的，长长的头发垂在胸前，大红色的嘴唇在脑门方向。
女人把手背在后面，还在费力的用手找拉链：“要不是我明天着急买件裙子去应酬，今天也不会……来到你们这个破店……好了，拉上了！”
女人脸累得通红，冷眼瞧了瞧站在前台的两根木头，来到穿衣镜前打量。
“怪事，你们这面镜子怎么照不出影儿？”女人眉头皱得更深。
镜子里照不出影儿，难道是……
叶三绮默默咽了下口水。
小赵一把拉住叶三绮的手，努力摇头：“这个女人不是顾客，千万别理她！”
叶三绮愣着不动，即便小赵没有不这么说，她也没有要搭话的意愿。
倒长的头，镜子又照不出影儿，太诡异了。
见两位员工半天没有回应，女人啧了一声，转回换衣间：“不做生意拉倒，我还不想买了呢！以后我可得避雷你们这家店！”
这回真的把女人惹火了，它几下脱掉裙子后就换上了职业装，走出门。
叶三绮呆呆地看着它，这个女人从门离开的，难道真的是顾客？！
她追到了门口，半推着门：“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刚才是从这扇门进我们店铺的吗？”
女人像是听了个笑话，回过头：“那不然呢？我穿墙进你们店铺？我进门你们不理我也就算了，我让你们帮我拉个拉链你们也不动，依我看，你们这家服装店趁早倒闭得了！”
叶三绮：“不好意思，我们还以为……”
“以为什么？”女人很生气，马上就打断了她。
叶三绮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前台的小女孩，硬着头皮继续搭话：“对了，你孩子还在这儿呢。”
“我孩子？”女人感觉要被气冒烟了，“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呢，有什么孩子！真是莫名其妙！”
女人把叶三绮骂了个狗血喷头，气冲冲转身离开。
但叶三绮完全没有注意女人后面又说了什么，因为在女人否认自己有了个孩子后，她的大脑就已经完全停止转动了。
那个小女孩不是这个女人带来的？那是从哪儿来的？
刚才关门的时候，她都没有看见过这个孩子。
是关门以后进店的吗？怎么进的？
叶三绮有些不敢转头，因为不知道会不会看见一个十分恐怖的鬼脸。
恐怖片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镜头，在主人公发现了这里不对劲之后，一转头，就能看见极其骇人的鬼脸贴面？
她摘下眼镜，现在这个时候，视野模糊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手松开后，玻璃门合上。
小赵站在蜡烛旁边，身影模模糊糊的。
“那小孩子突然不见了。”小赵，“刚才它弄灭了一只蜡烛。”
叶三绮深吸一口气：“你以前遇见过这种情况吗？”
小赵：“没有，第一次。“
叶三绮：“……”
队友经验值也为零，这要怎么办？
等等，她能确定小赵是她的队友吗？
虽然叶三绮自然接受了店铺员工这个身份，小赵是她的同事，但这个地方，同事身份就是一定安全的吗？
朦朦胧胧中，叶三绮看着小赵朝着那团光低下头。
她壮着胆子重新戴上眼镜。
小赵低头看着蜡烛，微微翘起的嘴唇好像要把这些光吹灭。
叶三绮忙不迭抬手挡住，皱着眉头：“你干什么？！”
小赵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这里有只虫子，我想把它吹走啊，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你不怕吹灭了蜡烛？”
“我这不是小心呢嘛。”小赵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抬手碾死了那只小虫子。
小赵看她一眼：“我值过那么多次夜班，也没见过今天这么邪乎的。”
话里话外像是在谴责叶三绮是个灾星。
叶三绮没法反驳，搬着椅子离得小赵远了些。
醒目的纸张就贴在她的头顶上方，时刻警示着她不要忘记这里的规则，不要冒险一个人进入换衣间走进库房。
但任务物品就在唾手可得的位置，再这么坐下去不知道会不会超时，叶三绮想了想还是站起身。
叶三绮勾起友好的笑容：“陪我去趟库房吧。”至少她要遵守和同值班员工呆在一起的守则。
小赵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库房要经过换衣间，我才不去，你也不许去，要是再找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整？”
在小赵眼里，叶三绮就是那种不安分的员工，非得好好看着才行。
旋即小赵就将叶三绮拉到旁边坐好，不让她随便乱动。
叮铃——
玻璃门的铃铛发出脆响，店铺来客人了。
同样是一个长着倒头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是顾客，叶三绮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接待。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衣服的码数偏小，新来的顾客拿着裙子进入换衣间里也遇到了拉链拉不上的问题，喊叶三绮帮忙。
叶三绮瞄了一眼小赵，小赵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明确的制止也没有明确的应允。
“在吗，帮忙拉下拉链？”这时候，顾客往布帘方向退了几步，露出脊背。
叶三绮就站在换衣间门口，可以不用进入就能帮忙拉上。
她伸手握住拉链，渐渐上提。
拉链提到最上面时，叶三绮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顾客的脊背，登时僵住。
这个触感……凉凉的，滑滑的，硬硬的，不像是人类的皮肤。
倒像是一位……模特假人。
叶三绮因为这个想法大脑轰然炸开。
【请确保你接待的是真正的顾客。】
之前看见的文字规则登时化作警钟不停在她耳边敲响。
此时此刻，叶三绮才真正理解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第一条规则应该分开来看——
请一定要确认进店的顾客是从门的方向走进来的=顾客一定是从门的方向走进来的。
请确保你接待的是真正的顾客=从门口进来的，不一定是真正的顾客。
叶三绮僵在原地，注意到她在给女人拉好拉链之后，女人就站在换衣间里就不动了。
好像她刚才的动作就是在给一个模特假人套上衣裙一样。
换衣间里也有一面镜子，但叶三绮不敢看，她怕在镜子里看见女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更要命的是，自从叶三绮发现这个女人可能是个假人模特后，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数店里假人模特的数量。
好像误入了一个连环套，一环扣着一环地推动她违反店铺规则。
小赵探出头，神色微妙地看着叶三绮：“怎么样？”
叶三绮张了张口，她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小赵。
但思考过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把这个发现告诉小赵，是不是就算坐实了这是个假顾客的事实？
究竟什么叫做真正的顾客？这个词看起来很简单，但定义却非常模糊。
叶三绮想到会不会有这么一个可能，只要她这个服装店员工把这个顾客当做顾客，也许这个人就是真正的顾客？
毕竟这个“人”是从门口进来的，没有违反规则一的最初条例。
相反，如果她现在跟小赵说这可能是个假人模特，相应的也就坐实了她接待了错误顾客的事实？
这时候，小赵站起身来：“怎么样了？怎么里面半天都没动静？”
叶三绮下意识扫了眼这块许久未动的布帘，硬起头皮问：“怎么样美女，这条裙子还满意吗？”
她好像一个称职的演员，尽心尽力扮演着这家店铺的工作人员，明明知道这可能是个不会回答的假人，也要装作它就是真正的顾客。
其实她也不能确定这个方法对不对，只是尽量冷静进行了思考。
就像田南栀当初说的，只要做到冷静和思考就没有问题。
叶三绮手里全是汗，站在换衣间外，等待着可能永远无法响起的答案。
小绿以为她是热的，坐在她肩膀贴心的变出一把蒲叶，给她扇凉。
以致叶三绮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掉入了冰窟。
店铺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小赵察觉不对劲，从前台走了过来，脸色难看地看着田南栀：“喂，你该不会接待了一个假顾客吧？”
叶三绮心咯噔一下，但嘴巴还是硬的：“胡、胡说什么，它……它是从门外进来的，当然是真的顾客。”
似是为了换得自己的心安，她又继续跟里面的人搭话，“美、美女？这条裙子如果不满意，我还可以给你找其他的。”
小赵凝眉严肃地看着她：“要是接待了假顾客，你得赶紧跟我说啊，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叶三绮默默咽了下口水：“……”
什么叫做来不及了？
难道她的刚才那番思考是错误的？她应该要及时告诉小赵？
见叶三绮的表情不对，小赵又追问了一遍：“换衣间里是不是假的顾客？”
这次的口吻比以往都要严肃认真，好像叶三绮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叶三绮脊背阵阵发凉，直勾勾看着小赵的眼睛。
片刻。
她颤着声：“她就是……真的顾客啊。”
她不能说。
凉意使她清醒，她怀疑小赵是在诈她。
小赵就站在换衣间的旁边，抬手一掀就能撩开帘子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可她没有动手，为什么？
是因为有顾客在换衣间里，员工不能随意掀开帘子？可叶三绮觉得不仅仅是这样，小赵一直在逼问她，好像就是要从她口中诈出[她接待了假顾客]这个信息。
所以叶三绮的怀疑也不是空穴来风，同事小赵未必就是安全的。
叶三绮定了定神，随手从旁边拿了一条长裙，继续扮演着自己的店员角色：“对了美女，我这里有一条今天新到的裙子，你要不要试一下？”
她尽力控制着声音不要打颤，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和那个可疑的假人搭话了，如果接下来换衣间里还没有回复，那么她就需要接着应对小赵的质问。
然而。
换衣间的布帘竟然毫无征兆的动了一下。
一只手伸了出来。
女人用着没什么温度的嗓音回道：“好，我看看。”
第108章合作课后题·时间（二十四）
叶三绮吸了吸鼻子, 努力忍着眼泪。
现在她的心情五味杂陈，有恐惧也有震惊，但更多的是激动与喜悦。
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笨, 她靠自己找到了这道题的思路！
不告诉小赵就对了！一旦有些话说出来成为了既定事实, 那么就无法更改了。
片刻, 女人从换衣间里走出来, 拿着挑选好的两条裙子来到前台结账。她虽然还是长着诡异的倒头，但叶三绮此刻看她却顺眼了很多。
之前女人后背那仿佛模特假人的触感, 叶三绮确定自己没有感觉错误, 大概规则二的隐藏陷阱就在这里。
【二、不要去数店内模特的数量, 不然你可能会发现数量不对。】
如果叶三绮在发现这个顾客可能是假人模特后, 立刻去数店内的假人数量, 那么随之而来的可能就是违反了第二条规则。
目送女人离开后, 叶三绮感觉小赵的表情阴翳了些，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恭喜你今夜开张啊。”
叶三绮笑了笑没有说话, 坐在位置上重新盯向这些规则。
小美的裙子就在库房里, 库房在一间换衣室里，规则明确标明了员工不要随意进入换衣间, 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拿到东西？
喂！
忽然, 小赵突然的一声大叫打断了叶三绮的思路。
前台燃烧的五根蜡烛，又熄灭了一根。
之前那个诡异的小女孩再次出现，叶三绮这次看清楚了, 女孩浆白色的皮肤配上浓重的红脸蛋, 很像是纸人娃娃。
它似乎对前这几根白蜡烛很有兴趣, 一直想要把它们熄灭, 这回又得逞了，灭掉了第二根。
小赵皱眉问叶三绮：“喂, 你是不是违反规则看镜子来着？”
叶三绮心咯噔一下，像个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坏学生。
她不动声色转头，将嘴硬技能贯彻到底：“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小赵：“你要是没有看镜子，这纸人小孩哪儿来的？”
叶三绮移开视线，继续装傻：“我怎么知道……”
短短几分钟，叶三绮感觉自己扯谎的能力越来越强，现在连个音都不颤了。
小女孩嘻嘻嘻的笑了几声，绕过一排衣服，当着叶三绮和小赵的面，一溜烟钻进了镜子里。
镜子在它面前就像一扇畅通无阻的门，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还真的是从镜子里钻出来的，镜子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叶三绮因为这个想法愣了一下，她感觉这里发生的事情好像都能极大的调动起她的好奇心，而且这种好奇是无意识的。
就跟听到声音会立刻回头这样，很自然的一个反应。
她想过去看看镜子那边到底有什么，但碍于规则的明确禁止，只能强忍着。
叮铃——
门铃又响了。
这次来的顾客是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女生个子不高，眼睛扫过来的时候能感觉到眼神的凌厉。
在她后面，是一个背着重型机枪的女生，进门时就到处打量着。
高高帅帅的女生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进来后就反手关上了门。
外面应该很凉，三人进来时带了一阵凉风。
叶三绮眼眸徐徐睁大。
她没想到这么快能看见她们。
忍了好久的眼泪最终还是吧嗒吧嗒落下，泪失禁体质就是这样，稍微情绪激动一些就想哭。
“南栀，苏谣，晏嘉……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她像个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小兽，一看见依赖的人就马上收起利爪，开启了撒泼打滚模式。
叶三绮抱住田南栀。
田南栀：“我们只是顾客，过来转转而已。”
叶三绮：“我知道。”
但只要看见她们，她就很安心。
小赵沉默看着她们。
短暂交谈过后，叶三绮十分开心地做起了店铺员工，为她们三个挑选衣服。
既然田南栀她们三个要扮演顾客，那么她也要扮演合格的导购员。
“苏谣适合这套，我来的时候一样就看见了，绝对十分衬你。”叶三绮拿起一套中性风衬衫套装，领子上面有几根别出心裁的链条。
苏谣接过，表情有些犹豫：“适合我吗？”
“适合适合，你去试试嘛。”叶三绮推搡着苏谣进入换衣间，以往她们周末一起逛街的时候她就经常这样给室友们搭配衣服。
田南栀其次，叶三绮挑了件白色碎花裙子给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了换衣间。
接着，叶三绮又给晏嘉这个新来的成员挑选衣服。
晏嘉倒没有多大兴趣，往休息的沙发上一坐：“不用帮我挑了，我是来陪她们的。”
叶三绮说了一声好，然后用纸杯接了杯水递给她。
看见她们叶三绮就像看见了亲人，连走路的步伐都透露出轻快。
“三绮？”突然，田南栀叫了她一声。
叶三绮笑吟吟奔过去：“干啥呀？”见到亲亲室友后，她秒变夹子音。
如果不是田南栀接下来的这句话，叶三绮的好心情一定会持续很久。
田南栀：“你能帮我拉一下拉链吗？”
叶三绮：“……”
叶三绮的笑容僵在脸上，今晚她听见了三次同样的话。
第一位顾客说时，她没有搭理，顾客被她硬生生气走了。
第二位顾客说时，她帮那个人拉上了拉链，结果发现那个人是假人模特。
第三次……是她的好室友田南栀。
田南栀也要叶三绮帮她拉拉链。
——帮我拉一下拉链。
叶三绮从来没有觉得这句话这么恐怖过，好像某种梦魇，一旦沾染上就会重复不断的做这个梦。
叶三绮愣神的时候，田南栀已经撩开了一些帘子，向她露出白皙的脊背。
田南栀很瘦，稍稍弯腰的时候能看见脊骨，拉链在她脊背的中部，还差一点才能拉上。
这个人……真的是田南栀吗？
叶三绮眼眸渐渐开始闪烁，抬手握住拉链，缓缓提起来。
收回手时，她有意碰了一下“田南栀”的后背，果然，又是那种冰冷坚硬的假人触感。
她不是田南栀。
相应的，这两个肯定也不是真正的苏谣和晏嘉，是三个假人在扮演她们。
叶三绮就像个被人偶拉到舞台上表演的小丑，刚才表现得有多开心，下场后就有多失落。
不仅是失落，还觉得自己蠢到家了，竟然没有发现她们是假的。
叶三绮相信如果她现在回头去看橱窗，可能就会发现和刚进来时的假人数量不对，但她不能数，只能套用着上一次的公式来进行解答。
她垂头站在换衣间门口，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感觉这条裙子怎么样？”
换衣间里没有了声音。
“苏谣”在另一间换衣间里也是一声不吭。
“晏嘉”起身，借着放水杯的名义，走到了前台的蜡烛旁边。
抬手正要掐灭，刷——
一道绿藤缠在了她的手腕。
小绿坐在叶三绮的肩头，两手延伸出两道藤条。
叶三绮面无表情看着它。
“晏嘉”一怔，旋即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叶三绮刚准备掀唇，就看见小赵蹭地一下站起来，严肃道：“你怎么对我们顾客呢？快放开！”
小赵的态度让叶三绮突然明白了，这又是个陷阱。
还是那个底层逻辑，这三个人都是她接待进来的，如果承认它们是假顾客，叶三绮就违反了规定。
可是现在她已经亮出了武器，店铺员工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顾客，她必须要将这个问题合理化。
她们各怀鬼胎，维持着现有的虚假和平，只等对方露出马脚。
叶三绮不慌不忙走过来，笑了笑：“看见你袖子差点挨着蜡烛，没烧着吧？”
小绿抛出的绿藤没有攻击性，只是起到了一个制止的作用，收回去后，叶三绮用手挡了下“晏嘉”停在蜡烛边的手，问：“还要一杯水吗？”
“晏嘉”面无表情将手垂下：“她们两个还没换好？”
“应该快了。”
“晏嘉”半信半疑走到换衣间旁，叶三绮不敢放松警惕的跟随，见“晏嘉”要伸手撩帘子，她马上按住：“万一没换好呢，不方便吧？”
“晏嘉”留在这里果然有作用。
刚才叶三绮的那套公式已经不适用了，现在这条帘子随时会被她掀起来，到时候，出现两个假人模特在里面，就将叶三绮接待假顾客作定了事实。
怎么办？
这条帘子注定是要掀开的。
叶三绮只能用身体挡住换衣间，硬着头皮再问：“南栀，苏谣，你们两个换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好像就故意等着有人掀开这条帘子。
小赵走了过来，步步紧逼：“什么情况，怎么两个人都不说话？喂，你接待的是真正的顾客吗？”
“晏嘉”和小赵各守着一个换衣间，只等拉开帘子做出审判。
叶三绮看向前台燃烧的蜡烛，应该已经燃烧了很久，只剩三四厘米的高度。
这是视野中唯一的光。
此时叶三绮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方法——把这些光熄灭她们就看不见了。
陷入黑暗，她们就认不出这两个是假人了。
现在就是需要她在违反规则一和违反规则六之中做出决断。
“晏嘉”和小赵静静看着她，好像在等着她做个选择。
“晏嘉”的手已经抓住了布帘，只待一个力就能将事实落定。
究竟是违反规则一的惩罚更重一些，还是违反规则六的惩罚更重一些？叶三绮不知道。
她只是慢慢做了个深呼吸，松开手，向旁边走了一步，没有再阻拦两人掀帘子。
她从来没觉得脑子像今日这么活跃过。
其实底层逻辑依然适用。
如果她为了隐藏假人模特而熄灭了蜡烛，她会一连违反规则五和规则六两条规定，以及间接的违反了第一条规则。
毕竟如果心里没鬼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熄灭蜡烛，她需要在这个问题上做出合理的解释。
叶三绮的淡定让“晏嘉”和小赵愣了一下。
在“晏嘉”掀动帘子时，叶三绮已经想好了反问的措辞，这次是三个假人一起来的，如果这两个是假人，那么站在这里掀帘子的“晏嘉”又算是什么？
叶三绮站在换衣间旁边等待结果。
刷——
帘子打开，“苏谣”转过身，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同样的，旁边的“田南栀”也压低了眉头。
叶三绮微微一笑，有种赌赢的快感。
在她选择大方让开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正确的答案——
相信里面是真正顾客的导购员不会惊慌失措，做出其他多余的举动。
如果她刚才真的熄灭了蜡烛，才是自取灭亡。
这些假人是在故意暴露出真面目，让叶三绮在惊慌失措下违反规则，现在在她选择正确后，假人们只能乖乖给出奖励——恢复人脸模式。
叶三绮无视了几“人”表情的阴翳，笑着道：“很适合你们啊，看来我的眼光还不错。”
转身时，余光瞥见一旁的穿衣镜突然冒出了小女孩的脑袋。
还是浆白色的皮肤，笑起来时，红脸蛋诡异的挤在一起。它的画风很奇怪，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它的目标就是那几根燃烧的白蜡烛，一出来就不遗余力地奔向前台。
叶三绮也快速追了过去。
“小绿，用艾蒿。”
叶三绮曾经听陈依然说过，艾蒿与桃木一样有驱邪的效果。
呀！
小绿接到主人命令站起身，两只小手举起长出两簇新鲜的艾蒿草。
浓郁的艾蒿味道一出来，小女孩立刻停止脚步，捂住鼻子，似乎很讨厌这个味道。
叶三绮在女孩面前挥了挥手，驱赶它离开。
好像每次来客人，这个女孩都会从镜子里跑出来，是偶然还是什么规律？
叶三绮感觉好奇心又重了，好想搞清楚镜子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个小鬼怎么能通过镜子来这边？
蜡烛只剩四个而且越燃越快，在小绿驱赶小鬼回到镜子里时，叶三绮赶紧来到前台翻找新的蜡烛。
“喂！别碰那些蜡烛！”
听见小赵的声音，叶三绮慌忙抬起头，可惜已经晚了。
其中一根蜡烛在“晏嘉”不小心的触碰下，冒着白色的烟气。
“晏嘉”朝叶三绮笑了下：“我们出去等你啊。”
“田南栀”和“苏谣”也勾了下唇，随之走了出去。
好像她们这次的目的就是为了熄灭一根蜡烛而来。
蜡烛……
叶三绮停止了翻找的动作，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对蜡烛感兴趣？
就连小赵的视线也一直在这个蜡烛上面。
小赵走到前台：“你翻什么呢？”
叶三绮醒了下神：“我看蜡烛快烧完了，想找几根新的。”
“没有新的了，就这些。”小赵将抽屉推回原位。
“就这些了？”叶三绮皱眉，“那要是全部熄灭的话会怎么样？”
小赵抬头，咧嘴一笑：“当然就是下班了。”
呀！小绿将小女孩赶回了镜子，屁颠屁颠跑回来邀功。
叶三绮摸了摸它的头，放回肩膀。
下班意味着店铺关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即便是违反规定，她也要尽快去拿到小美的裙子。
叶三绮不动声色走向换衣间。
但小赵还是觉察了她，跑了过来：“你不能违反规定的！”
叶三绮的手刚搭在布帘，余光瞥见立在店铺里的那面穿衣镜中，突然钻出两个人脑袋。
浆白色的脸和红得奇怪的脸蛋，又是和纸扎人一样，其中有个男人还戴着黑色的瓜皮帽。
叶三绮愣住，诡异的一幕让她暂时忘记了规则，直勾勾她盯向这面镜子。
在镜面里，没有出现她的影子。
镜子反射出来的景也不是店铺的内景，而是一家悬挂着许多老式深色衣服的店铺。
就很像是……寿衣店。
第109章合作课后题·时间（二十五）
叶三绮看见镜子那边的光线很暗, 寿衣店里挂着的寿衣就好像有“人”穿在身上，整整齐齐的吊挂在那里。
整个房间仅有几根快要燃尽的蜡烛照明，感觉风一吹就会熄灭。
咯咯咯。
两个纸扎人挂着标准古怪的微笑, 用力往外钻, 好像两个破壳而出的新生命。
叶三绮突然说不出话, 眼前诡异的场景已经超过了她的接受范围。她僵硬的站在原地, 连手都不自觉抖了起来。
换衣间的布帘就此在她手中滑落。
被主人的心境影响，小绿也害怕得钻到了叶三绮披散的头发下面, 露出两颗黑芝麻的眼睛。
叶三绮呆滞地看着对面的蜡烛。
蜡烛的旁边摆放了一圈驱鬼用的艾蒿草。
不是随意摆放, 而是被人特意用艾蒿围成了一个圈, 围在蜡烛的四周。
叶三绮莫名有种感觉, 那是她摆的。
就像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锚点, 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能够想起来些重要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后, 叶三绮脑中那片混沌的记忆开始慢慢变得清晰。
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
小赵微笑着向她递来一袋垃圾：“喂, 想什么呢？不是让你去倒垃圾嘛。”
叶三绮：“垃圾？”
“对啊, 出门左拐就是垃圾桶。”小赵深深看着她，双眸好似风暴漩涡, 只一眼, 便会将脑中的记忆再次变得混乱不堪。
叶三绮呆呆接过垃圾袋。
小赵又用那只眼睛看向小绿：“你也去帮忙倒一下垃圾吧？”
旋即，叶三绮拎着垃圾袋走出店铺。
走在街道上，身上单薄睡裙不敌夜风的凉意, 她不自觉搓了搓手臂。
刷——
叶三绮走到垃圾桶旁边, 将手里的垃圾做了个抛物线。
叶三绮愣了一下, 像是打开了重启开关, 重新站在小巷的路口，遥望着前方亮着零星灯火的店铺。
好漂亮服装店？
店铺内, 小赵几步来到穿衣镜前，抬起两只手按住两个纸扎人的头，用力将它们往回推。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世界，滚！”
纸扎人不敌小赵的力气大，破壳失败，只得灰溜溜被按回到寿衣店。
突然，小赵怔在镜子前。
纸扎人倒地后，露出了背后的一个黑影。
少女身上套了一件很大的黑色外套，双手恣意插在口袋里，正隔着镜子与她对视。
若是将小赵的双眸比作沼泽漩涡，那么田南栀此刻的眼睛就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以绝对理智的目光打量着小赵。
镜子里没有出现她们两个人的影子，而是就像一扇门，一个可跨越时空的门。
田南栀一动不动看着她。
小赵：“……”
莫名的，小赵有些怕她。
聪明的人从来不以对方的体型论强弱，真正厉害的，往往就是那些扮猪吃虎的。
小赵觉得眼前的这个女生就是如此，羸弱的皮囊下面是一副强大的灵魂。
她下意识想要用这双眼睛窥视女生的记忆，但对视女生泛着光的眼睛时，还是胆怯了。
这时候叶三绮推门而入，小赵便没有继续愣在原地，转而回到了店铺前台。
叶三绮像是刚刚找到了这家店铺，满眼带着好奇。
田南栀皱了皱眉，回过头：“怎么回事？”
两分钟前，她和苏谣还有晏嘉按照手机上查询到的地址走来时，发现这里只是一家寿衣店。
因果线显示叶三绮进入了店铺，田南栀便跟着这根线走了进来，来到了这面穿衣镜前。
穿衣镜的那边才是好漂亮服装店，叶三绮就在镜子的那一边。
寿衣店的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坐在前台抽着一袋旱烟，闻言，慢悠悠抬起头：“你们是那个小丫头的朋友？”
苏谣点头，杵着拐杖站在前台追问：“这里不是好漂亮服装店吗？”
在鲜花店的花篮里她伤了腿，现在也不得不拄着拐杖。
老妇磕了两下烟枪：“曾经是，十五年前。”
田南栀反应过来：“镜子对面是十五年前的世界？”
老妇嗯了一声：“那丫头发现了那面镜子，问我要怎么才能去那边，看上去很急……我就告诉她了方法。”
田南栀：“蜡烛？”
老妇讶异田南栀的观察力，点了点头。
据说镜子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门，在契机合适的情况下，在镜子的前面点燃白蜡烛，烛光便会打开这扇神秘的门。
“但跨越时空有危险，脑子容易混乱，而且在寿衣店点燃白蜡烛，会招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妇幽幽看向镜子，“我让她等等同伴来给她做守烛人，以免蜡烛灭了就回不来了，但她着急进去，便留下了一圈驱鬼的艾蒿，一个人过去了……呵，小丫头还算聪明。”
那些东西讨厌艾蒿的气息，这边的蜡烛还没有被熄灭过。
但相对应的，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会顺着亮光穿过这面镜子，想方设法熄灭掉那边的蜡烛。
那边世界的东西也是一样，会不遗余力的留下这位不速之客。
老妇半眯着眼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两边的蜡烛必须都要燃着才能回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田南栀看向桌子上的蜡烛，目测不到三厘米，感觉很快就会燃尽。
镜子对面，叶三绮站在前台，留给她一个背影。
旁边的小赵似乎查知田南栀的存在，两只眼睛还在若有似无地看过来。
刚才田南栀曾和小赵打过照面，她的那双眼睛很奇特，好像能直接看见对方脑子里的记忆，然后捏碎搅乱，让对方陷入混沌之中。
叶三绮这个样子，明显就是记忆经过了破坏，忘记了她是从这里回到了十五年前，以为她就是在那边找到了这家服装店。
店铺内的几条规则都在有意引导叶三绮不要查看镜子，不要离开小赵的视线，时刻同化她要作为一个合格的服装店员工。
叶三绮虽然记得任务，但忘记了是从哪里来的，即便她找到了裙子，可能也没办法回到正确的维度与她们汇合。
至于守则最后的两条规则。
田南栀猜想那是老师特意给出的[可解答性]的提示，在保持通道畅通的情况下，给学生一个微弱的希望。
直到两边烛光熄灭，答题失败的笨学生就会被永远困在那个世界。
服装店内，刚刚确认了小美裙子在库房的叶三绮坐在前台，听着小赵看视频的笑声，呆呆的看着烛火跳动。
蜡烛融化了很多，房间里的光在变暗。
叶三绮弯下腰：“再点几根蜡烛吧，快灭了。”
小赵按住她的手：“没事，蜡烛灭了就下班了。”
话说完，她感觉叶三绮的手滞了一下。
小赵狐疑观察叶三绮，见她表情没有异常后，才渐渐将手松开。
“你怎么了？”小赵试探性地问道。
虽然小赵对自己的技能很有信心，但万一呢，毕竟这已经是混乱女生的第二次了，难保她的记忆里不会留下一些之前她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
叶三绮摇了摇头，站起身。
小赵也按下视频暂停，跟着站了起来，目光死死锁在叶三绮的一举一动。
她以为叶三绮又会走向换衣间，已经准备好制止，没想到看见叶三绮推开大门走出了店铺，若有所思看着好漂亮服装店的招牌。
小赵静静盯着她。
难道这次混乱失败，她这么快就回忆起来了？
片刻，她看见叶三绮低下头，将垂在胸前的长发拢到背后，肩上的小绿人儿拿了一条嫩黄色的藤条给她扎了个低马尾。
干净利落的样子跟换了个人似的。
叶三绮扶了下眼镜，重新推开门。
小赵不放心上前搭话：“你干什么呢，奇奇怪怪的？”
叶三绮没有说话，在一众衣服里挑选了条裙子，走向换衣间。
小赵：“喂，要遵守规则，你不能进入换衣间的。”
“我现在是顾客。”叶三绮撩开帘子，“顾客为什么不能进入换衣间试衣服？”
说着，她一把拉起帘子。
小赵看出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站在门口提醒道：“如果选择顾客的身份，你是不能进入库房的。”
在这道题中，顾客的身份与员工的身份是矛盾的。
顾客可以进换衣间但不可以进库房，员工可以进库房但不可以进换衣间。
在一个时间段中，身份是不可以同时存在两种的。
“我没进，就是在换衣服。”叶三绮拿起换衣间里散落在凳子上的白色碎花裙，若有所思看着。
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之前的顾客留下来的？
吱呀——
小赵听见库房门响动，面容更加阴鸷：“这位顾客，我说过，你是不能进入我们的库房的。”
“我没进，不然你打开瞧瞧？”有顾客在里面换衣服，她笃定店铺员工不敢随意拉开门帘。
叶三绮确实没进库房，但是小绿进去了，正在源源不断向她传送包装好的服装出来查看。
客人定好的衣裙不会压在下面，表面的几件裙子翻找了几下后，叶三绮在一包颜色鲜艳的裙装标签上找到了小美的名字。
“请问这位顾客，你在做什么？”突然间，冰冷滑腻的声音从头顶泼下。
叶三绮吓了一跳，浑身僵住。
虽然没抬头看，但她能从声音判断出来此时小赵正在换衣间的上方。
叶三绮以为是小赵悄无声息爬到了换衣间上空，然而一转头，却发现帘子上还隐约映出小赵的身影。
她还站在外面。
叶三绮冷汗直流，不敢想象此时的小赵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她不动声色垂着头，继续扮演着毫不知情的顾客，只是道：“刚、刚才有只耗子跑进去了。”
小赵笑了声，好像不介意再继续跟她扯谎：“是嘛，那我马上处理一下。”
说完，双方便没了声音。
店铺陷入死寂。
叶三绮能够感觉头顶还有一双充满恶意的视线凝视着自己，她硬着头皮抱着小美的裙子，掀开帘子。
小赵：“这位顾客，不可以乱拿库房里的东西哦。”
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
叶三绮看见了一个没有头的小赵站在面前。
下一秒，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猛然敲响。
跑——！！！
在拿到了小美的裙子时，就意味着她亲手撕碎了这份虚假的和平，现在再留在这里只有危险。
人类在危急时刻总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叶三绮感觉双腿从来没有这么有力过，抱着衣服急匆匆奔向店铺大门。
在烛光的照明下，眼前那扇玻璃门泛着光，好像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她现在拿到了需要的任务物品，只要离开这里就能安全了。
她成功了，她一个人完成了任务。
只要离开这里，她马上就能和室友们汇合了。
短短几秒钟，叶三绮就冲到了玻璃门边，一把将门推开。
夜风灌入，吹得她额前的发丝微动，叶三绮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外。
但她又停下了。
她在玻璃门的倒影看见了小赵。
小赵的脑袋从换衣间上方飞下，咔嚓一声，安在了脖子上。
叶三绮觉得今天的脑子在前所未有的运转着，她竟然在临门一脚的时刻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小赵为什么没有追过来？
为什么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跑？
是因为这道题答题成功已经没有拦她的必要吗？
叶三绮保持着半开门的姿势僵在原地，她在玻璃倒影里看见小赵的表情变了一下。
好像很不满她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思考下去，说明她现在跑出店铺的动作是错误的？
可是为什么会错误？
一时间，双方重新捡起“和平”面纱。
小赵皱了皱眉，看着叶三绮直冲向店铺的动作，它就知道叶三绮根本没有恢复之前的记忆。
只是这次叶三绮聪明了，知道可以更改身份。其实她还是没能想起来，到底是从哪里进入到店铺里的。
本来小赵都准备看着这个可怜的学生跑出去，满怀希望的在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能再灰溜溜的跑回来。
然后像她一样，永远囚禁在这个世界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叶三绮竟然止住了下一步的动作。
是发现什么了？她想起来了？
滋滋啦啦——
安静间，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穿衣镜里，两个纸扎人又一起钻了过来，卡了半截身体。
小赵皱了皱眉，嗤了一声没脑子的东西，然后走过去用手再次将它们往回推。
镜子对面，小赵又看见了那个眼神锋利的少女。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单纯地看着这边。
看着她。
哐。
店铺门合上，叶三绮走了回来。
在纸扎人和小赵身影的遮挡下，她一时看不清对面的情况，但她认出了缝隙间的那只眼睛。
是田南栀。
得到了那枚神奇的戒指后，田南栀的眼睛就会亮起奇异的光，在昏暗的光线中，跟猫儿一样。
此时此刻，叶三绮就像一条孤寂的船舶终于发现了灯塔，满怀着即将靠岸停船的喜悦。
田南栀站在那里，好像在跟她说，就是这里，快过来。
见状，小赵脑袋忽然180度旋转飞到叶三绮的面前，用漩涡般的双眸直视着她。
小赵要继续打碎叶三绮的记忆。
然而此时，叶三绮也决定主动发起攻击。
于是小赵双眼的技能刚刚启动，小绿便离开抛出了几道带刺的藤条，捆粽子一般将他的头牢牢捆住。
眼睛被遮挡过后，技能失效，小赵的头变得像颗藤编的蹴鞠球，滚落在地。
“南栀！”
叶三绮跑到镜子前，忍着恶心将小赵的身体推倒在地，她没想起来是从哪里来的，但她相信田南栀，向着灯塔的方向前行准没错。
刹那间，田南栀的凌厉眼神一秒化为无形，弯下眉眼，朝叶三绮伸出手。
“你们还在等什么！不想留下这位称职的员工吗？！”小赵大声嘶吼着，话音刚落，橱窗边姿态不一的假人模特忽然就有了动静。
连同门口站立的假人也推开了门。
呼——
一阵凉风侵入，前台的一枚蜡烛熄灭。
店内的光线变得更为昏暗。
叶三绮费力穿过镜子向着那边钻去，半截身体已经到了寿衣店那边。
而剩下的半个身子，在五六个假人用力的拉拽下，根本无法再向前动弹一寸。
关键时刻，叶三绮先将小美的裙子丢了过去。
叮咚——
她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小绿伸出双手瞄准假人，瞬间，铺天盖地的爬山虎出现，如一片绿浪打去，以其特性的超强吸附力将假人和地面连成一体。
但假人力气大得出奇，还在死死攥着叶三绮的手。
小赵不愿意放过叶三绮这个好伙伴，用牙齿咬断绿藤后，第一反应就是去将剩下的两截蜡烛熄灭。
熄灭了，叶三绮就回不去了。
就能和她一样答题失败永远留在这里了。
一时间，双方都在争分夺秒。
叶三绮那边传来的全是假人互相碰撞的声音。
小赵顾不上回头看，脑袋快速飞到前台位置，瞄准两个即将燃尽的蜡烛吹去。
呼——
黑暗降临。
第110章合作课后题·时间（二十六）
服装店内。
小赵私以为自己是赢了的, 毕竟与要和五六个假人模特抗衡相比，她所要做的太简单了。
只用轻轻吹一口气让黑暗降临，切断了叶三绮回去的路, 她就能留在这里。
其实她早该这么做的, 早点吹灭掉这些蜡烛, 叶三绮就没有退路了。
小赵的头颅躺在前台桌面, 静静看着天花板。
刚才激烈的战况已经平息了，现在店铺内非常安静。
片刻, 她敛下眼眸。
黑暗中再没有听见第二个人的呼吸声让她意识到了——她失败了。
叶三绮已经完成任务, 回到了那边。
小赵立起来头颅, 借着路灯打量着店铺内部。爬山虎充斥了整个空间, 衣服散落一地, 短短几分钟就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的。
几个假人的下半截身体全都嵌在穿衣镜中, 像是快要挤爆这面镜子，大概率上半截身体都被带到了那边的寿衣店里。
小赵的眉毛抽了抽, 撕扯不过就一并带走, 倒是个聪明的方法。
她跳到地上，在爬山虎丛下方找到了自己的身体, 嘎吱一下安好。
重新再看这片狼藉, 只觉得心累，她今晚得要抓紧时间把这里打扫好，不然店长明天来这里肯定会批评她一顿。
磕哒磕哒。
半嵌在镜子里的假人突然发生碰撞。
小赵抬头看去, 有一截快要燃尽的白蜡烛在靠近镜子, 光线中, 她再一次看见了那位陌生的少女。
第三次再看她, 表情与前两次大有不同，大概是室友的任务完成了, 脸没有前两次看起来那么臭，温和了很多。
现在小赵再打量，田南栀这瘦弱的样子直叫她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前两次会有点怕这个女生。
田南栀看着镜子，对面熄灭烛火后，她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你是曾经来这里答题的学生？”
她看不见小赵具体在哪里，但小赵如果想与她聊聊，一定能想办法做出回应。
很快，对面也亮起了一束微弱的烛光。
小赵和她一样，手捧着快要烧尽的蜡烛，站在镜子前。她记得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个信息，不知道对面这个女生是怎么发现的。
“你怎么会知道？”小赵挑了下眉。
“猜的。”田南栀指了下自己的眼睛示意，“你的眼睛，感觉像是某种技能。”
小赵啊了一声：“[记忆破碎]，我可以侵入对方大脑，粉碎掉对方近几分钟内的小部分记忆。”
说着，她又冷笑了一声，“可是没什么用，我还是被困在这里了。”
就像叶三绮一样，当初小赵为了节省时间，也是独自进入到这家好漂亮服装店的。
那个时候还是现在的店主负责，随时用着那双毒辣的眼神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赵用技能混乱了店主后，就偷偷跑进库房翻找任务物品。
那时候她还满怀着期待，拿到小美的裙子就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事实上她也拿到了，很快就翻找到了小美裙子走出换衣间。
然而就在这时。
她发现店铺失去了烛光，变得如深渊般黑暗。
店主阴恻恻地站在那里，嘴角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告诉她，答题失败了。
当时小赵还没有想起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呆愣地站在那里。
像个濒死的人反复追问着店主为什么，为什么她答题失败了？她明明拿到了任务需要的物品。
店主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需要临终关怀的病人，温和的解释道：“因为第二关的参与者失败了。”
室友失败了，意味着时间接力赛中断了，所以哪怕小赵努力到了现在也只能以失败告终。
咔嚓，小赵扭了一下脖子。
她的头可以和这个世界的倒头人一样，以头发倒垂下来的姿态看着田南栀。
这就是小赵在被这个世界同化的结果。
好消息，她没有死亡，店主没有吃人的习惯，只是继续压榨她打工。
坏消息，她永远都被囚禁在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体会不到一点归属感的她随时都在发疯的边缘。
但她又无法亲手结束自己的姓名，只能继续苟活。
对，苟活，小赵觉得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再合适不过。
在这个怪异又冷漠的世界里苟活。
今天她受店主所托负责这道题，与叶三绮做起了短暂的同事，调转身份由答题人到监题人后，她发现人的心境是真的会改变的。
说她心理灰暗也好，心理扭曲也罢，但她就是想要亲手掐灭这束希望。
就像当初室友王芳亲手掐灭她的希望那样。
尤其是看见叶三绮和三个假人打得那么火热的样子，小赵看得眼睛好疼。
这种感觉就跟在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面前，谈论你的未来有多么幸福一样。
太刺眼了。
一个人的嫉妒心是可以发展到地狱地步的，因为叶三绮还有未来，但她没有了。
于是小赵就想，为什么不留下这个学生和自己作伴呢？他们同为答题的学生，肯定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总要有个朋友才能相互扶持下去嘛。
留下她，留下她，留下她……小赵的脑子里这个声音近乎疯狂。
可惜后来证明，她还是失败了。
叶三绮找到了她的灯塔，成功返回到了正确的维度。
小赵嘎吱一声回正头颅，笑了笑：“如果你们答题失败了，记得来找我玩啊。”
田南栀：“放心，没这个机会。”
要是这道时间题真是过去的自己构建的，自己在自己设计的题目里答题失败，可是够丢人的。
摇曳的烛火马上就要熄灭，昏暗光线中，田南栀的面容逐渐浅淡，感觉很快就会与四周连为一体。
小赵亦是如此。
从苏谣她们的第三视角看去，镜子的两边是两个不同的人，自下而上的烛光阴森地打在脸上，可以算是一副完美的恐怖片构图。
田南栀站在镜子前，在烛光熄灭的最后突然说了一句话。
“第二关很难……”
她的口吻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跟谈论天气一样平淡。
小赵愣了一下，她隐约感觉到田南栀还有半句话没有说。
但此刻蜡烛燃尽，对面瞬间落下黑色帷幕。
小赵呆滞地看着镜子，嘴唇动了动：“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她焦急地拍打着镜子，尽管知道没用，但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第二关挺难的，怎么个难法？
是会死人的那种吗？
旧事重提后，小赵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当初，得知因室友的失败她要困在这里，小赵简直恨得不行，不止一次的后悔选择了这个题目。
她知道王芳技能不强又胆小，她就不应该冒险和寝室里最弱的女生合作。
其实在田南栀在说这句话前，小赵对王芳的怨恨还是很多。
就像一场精心准备的接力赛，眼看着接力棒马上就要递到她手中，并且她有足够的信息可以完成这次比赛。突然裁判告诉你，第二棒的王芳失败了，你们整组人都没有名次。
小赵还没有跑，就得了个零分，凭什么啊？
但当田南栀清晰的说出这句话后，她心底忽然就出现了一个异样的情绪。
是小赵这么多年一直忽略的。
她只是知道王芳失败了，但具体是怎么失败的，失败会有什么后果，她完全不知道。
小赵用力拍着镜子：“喂！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她感觉田南栀是故意的，说一半藏一半吊人胃口。
是为了替她的室友报复吗？
那很好，小赵承认她成功了。这句话成功调动了她的莫大渴望，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剩下那半句话，想知道第二关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然，一片漆黑中出现了张皱纹很深的脸。
小赵吓了一跳，回神之后才想起来是对面寿衣店的老店主。
老店主掌着一根新点的白蜡烛站在镜子前，像恐怖片里的鬼婆。
小赵焦急探头：“那个女生呢？”
老妇：“走了。”
“走了？”小赵皱了下眉，“可她话刚说了一半。”
老妇吐出一口烟气：“那丫头说，剩下的半句话你能明白的。”
小赵：“……”
不仅说一半藏一半还搞这种神神叨叨的把戏，真是够绝的。
小赵垂下手，嗤了一声。这就跟小学时候的造句一样，田南栀给出了她前半句，她要补充后半句。
至于补充的后半句是不是正确答案，无所谓，只需要她相信是就好了。
——第二关很难，比这一关还要难很多。
——第二关很难，王芳已经尽力了。
——第二关很难，所以，别怪她。
——第二关很难，她也很想活着。
小赵回想过去，王芳平日里看见条虫子都能哭出来，那次宿舍几人都想挑战一下这道高分题，她也没有打退堂鼓，还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这次她一定可以的。”
可以个屁，到头来还不是失败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和她一样困在了这个世界。
还是……已经死了？
小赵低垂着头，问老妇：“你知道第二关的题目内容吗？”
老妇用烛火点着烟枪，半掀起眼皮：“不知道。”
她只是这道题的监题人，根本不关心其他题目设置的问题。
这一点，在田南栀临走之前她也回答过，成为监题人，完全只是一个偶然。
老妇斜叼着旱烟，幽幽吐出一口烟，看着这面镜子。
十五年的光景过去，这面镜子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干净，淡淡染上了一层难以清晰的烟黄。
镜子的右下角有蛛网状碎裂的痕迹，还缺了一条细长的镜片，至今她都没有在店铺里找到，大概是扔到垃圾桶的时候磕掉了吧。
说起来，她之所以会成为监题人，好像还是因为这面镜子。
当初，在这里还是好漂亮服装店的时候，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面镜子照不出人影来了。
任何人站在这面镜子面前都无法反射成像，店铺内的衣服、摆设，任何东西都无法在这面镜子里看见，就像一扇无法反光的门。
服装店里需要能出像的镜子，像这种没用的镜子只能扔进街角的垃圾桶里。
也就是那天，在她扔掉镜子的时候，见到了那位姑娘。
第一眼见到那位姑娘的时候，老妇一时都没分清楚男女，因为姑娘瘦瘦高高，穿了一身黑还戴着帽子，让人看不清脸。
直到姑娘开口说话，老妇才听出来是个女生。
姑娘说这面镜子已经不是单纯的镜子了，而是一面可以连接未来的镜子。
起初老妇并不信，觉得这姑娘神神叨叨的，不耐烦地想要赶她离开。
但姑娘没有走，反而问她店铺里有没有白蜡烛。
蜡烛点燃后，姑娘掌烛站在镜子前，霎时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镜子里出现了一幕老妇未见过的景象，一家寿衣店的大致轮廓呈现了出来。不过最让老妇感觉到惊异的，还是对面同样拿着白蜡烛的人。
尽管添了些岁月的痕迹，但她还是认出了是自己。
十五年后，这家好漂亮服装店竟然变成了寿衣店吗？她还是那家寿衣店的店主？
当时老妇不过四十多岁，每天过着普普通通上班下班的日子，这样突然出现的未来让她震惊不已，久久说不出话。
但对面的她像是早就与这位姑娘熟识，淡淡扫了她一眼，就将目光落在姑娘的身上：“好久不见了。”
姑娘笑了声，也回道：“好久不见。”
根据世界线的正常波动，姑娘与老妇的这一次相见，是跨越了十五年的时间。
但在此刻，初见与重逢同时存在了。
以当时老妇十五年前的视角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难以理解的。
但以镜子另一边老妇现在的视角来说，隔着镜子与十五年前自己的会面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就跟每天吃了顿饭一样。
时隔多年，她还总是爱感叹，时间啊，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更加不可思议的还是这面镜子，与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
最终，老妇同意了姑娘的请求，以保存这面镜子为基础成为了这道题的监题人。
“居然是面预知未来的镜子？”小赵蹲在镜子前点燃了一块蜡烛尾巴，继续与老妇对话，“可我们这道题是从寿衣店回到十五年前啊。”
她一直以为这面镜子是回到过去的镜子，竟然是反过来的吗？
说到这个，老妇笑了几声，干哑的嗓音像烧开的水壶。
“题目是从十五年前构建的，但入口是建立到了这边。”
所以才会给人这面镜子是个逆向时空的错觉。
说到底，姑娘穿过镜子来到这家寿衣店，只不过花了短短几秒钟而已。
如果老妇没记错，姑娘当初还说要把这道题设计得简单点儿，可是这简单吗？
小赵听得云里雾里，到头来老妇还是没有说到重点：“这面镜子是从哪儿来的？”
老妇很平静：“不知道。”
小赵：“不知道？”
老妇点了下头。
在她记忆中，这里曾经就是店内普通的穿衣镜，然后突然某天就变成了一面能够预知未来的镜子。
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
一开始，老妇有怀疑是那位姑娘使了什么手段，先将镜子变得奇怪，然后再来构建题目。
可是后来她发现，那位姑娘可能不知道。
因为姑娘在看这面镜子的时候，眉头紧皱，表露出了思考与打量，好像也在找这面预知镜子形成的原因。
老妇吐出一口烟，敲了敲站立已久的腿，她感觉今夜自己有点不正常，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当初的事情，还和一个被困在这里的学生说了这么多。
细想原因，大概是因为今夜见到了那个丫头？
明明一点不像，还总是能产生那个故人的错觉。
老妇扫了眼对面乱七八糟的店铺：“赶紧打扫干净，别偷懒。”
小赵撇了撇嘴：“怎么突然感觉您跟店长似的……”话说了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一拍脑门，等等，这俩该不会就是一个人吧？
小赵看着老妇佝偻的背影，后知后觉原来对面寿衣店的店主就是这家服装店的店主。
每天都在有两个店主监工，怪可怕的。
老妇走到前台坐好，看小赵这个惊讶的表情，八成是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不如那个小丫头眼利，进店不过几分钟就发现了。
*
小巷中，四人边走边查看光屏。
拿到任务物品后，她们与小美的聊天界面上就出现了一部分新的信息，小美曾经发来过定位，显示她家就在友华小区。
“依然应该已经找到这个小区了吧？”
任务完成后，叶三绮稍作放松，满脑子都是和陈依然临别之前的样子。
陈依然独自站在路灯下面，浑身是伤，还有对她说的那句话——叶三绮，聪明点儿，别死了。
怎么想怎么有种立flag的味道。
现在她成功完成了任务，还不知道那边怎么样。
田南栀让她放宽心：“十多分钟前就进去了。”
几乎与田南栀她们到达寿衣店同时，陈依然已经进入了友华小区的六号楼。
但可能又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维度，她目前还探查不到陈依然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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