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八)
十分钟前, 小卖部。
这些外来客离开后,老妇颤巍巍拄着拐杖又回到了摇椅位置,悠闲的扇动着蒲扇, 一摇一晃。
没过多久, 听得房间侧面传来了轻微的磕哒一声, 老妇微微偏头:“听声音好像那边打起来了?”
长时间不再使用眼睛后, 她的耳力越来越灵敏了,远处隐约的打斗声就像乘着风一样, 灌入她的耳朵里。
村里人果然出手了, 上一轮没能暗中替换完成, 新的一轮干脆直接开战。
江时九摇着轮椅来到门槛边, 掀开帘子, 表情严肃盯向窗外。
那一只巨大化的玩具熊顷刻间就被几道黑影穿梭破碎, 体内轻飘飘的棉花正在随着风飘散。
老太太看不见这一奇景,只能听到那声音跟放烟花似的, 嘭的一下炸开。
她吓了一跳, 顺了顺心口:“你觉得这次来的那几个小鬼怎么样?能完成这次的任务吗?”
江时九思考片刻,为难地笑了一下:“不好说……”
今日来的这几个学生, 他认识的只有两个, 其他学生应该都是新升上来的。
舒衍的技能对付实体存在的敌人那是完全没问题,一个人就能解决几十个人,但面对现在情况如此棘手的[幻影体], 只怕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至于廖秋泽……
江时九轻笑了一声:“他能活着我就谢天谢地了。”
老妇皱了下眉:“等于这次即便来了几个外来客, 也没希望?”
“这可是弑神啊老太太, 你以为跟杀死虫子一样简单吗?”江时九笑着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些小喽啰他们都对付得如此艰难, 更不用说制造[幻影体]的那个大家伙儿了。
何况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杀死影子的方法,只是暂时能固定住而已。
老妇的儿子“小安”现在还在阴暗的菜窖里, 被烧火棍定在地上,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办法将他处理掉。
也难为这位老太太开明果敢,愿意让这只顶着她儿子身份的影子作为江时九的试验对象,用来探索彻底杀死幻影体的办法。
老妇哼了一声:“一个大怪物制造了这么多小怪物,也敢配称作神灵?”
江时九因为老太太的这句话笑了笑,放下帘子,转着轮椅回到了这间不见天日的库房:“祂完成了你们所有人的心愿,怎么不算是神灵?”
老妇:“我的心愿是让我的儿子小安复活,才不是要一个怪物!”
这句话说完,昏暗的房间里久久没有传来声音。
江时九静静地看着这张床。
说实话,这个世界的课题有点过于深奥了,超过了他的理解。
老太太口口声声说小安不是她的儿子,但哪里不是呢?
小安拥有着之前所有的记忆,有着之前所有的习惯,除了拥有不死之身以及情感淡漠之外,他完全就是小安没有错。
相信大部分村民也是接受了祂们这一点小小的转变,而继续接纳祂们。
因为死亡太可怕了,哪怕性情大变的亲人祂们也能接受。
可死而复生的亲人还能算是亲人吗?
换个问题,一个拥有了你全部记忆全部思想以及全部外貌的人,祂真的就是[你]吗?
那个人真的可以代替[你],以[你]的身份活下去吗?
尽管江时九明确阻止了自己影子的生成,但偶尔思想短暂抽离的时候,他还会想象影子江时九代替自己生活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会将那个校园搅和得天翻地覆吗?如果是的话,那么他还是挺想看见那一幕的。
但就是不知道融合到影子体内的他,还会不会存在意识,能不能在那个时候拍手叫好。
江时九抬手捋了几下床单,记得第一次走进这家小卖部的时候,这张床上面乱七八糟的全是血。
当时影子小安正在与他的母亲厮打在一起,那时候老太太的眼睛还是正常的,小安在试图在她身上培育出一个同类的影子母亲。
老太太常年做重活,手上有把子力气,对待小安也能对峙上几秒。
不过若那次不是江时九及时赶到,这位老妇必然也会成为了影子大军的一份子。
两人合力控制住了小安,江时九误打误撞用烧火棍插进了小安的左眼,恰好将祂固定在了地上。
也是从那时起,他们才知道钉住影子的眼睛就可以限制祂们的行动。
老妇的眼睛也是在那次之后,自己动手毁了的,目的就是防止自己的影子生成。
当时江时九看见了老妇下手的果敢,真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坚定而又彪悍的老太太。
其实她完全可以和村民们一样,接受影子,然后变成影子,获得不死之身……
突然,老妇平静的从另一间屋子开嗓,打断了江时九的思绪:“那边好像差不多了,没什么动静了……”
江时九嗯了一声,正准备转动轮椅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阴恻恻传来。
“找、到、你、了。”
江时九瞳孔陡然一缩。
此时此刻,小茹披散着头发站在江时九的背后,目光幽深地盯着他,像只恶鬼。
因为江时九这个行为重置的技能,祂们的祭祀一遍又一遍都以失败告终,而这个始作俑者又隐蔽的很好,祂们翻遍了四周的山林也没能找到他。
不过这次新来的几个外来客带给了影子们希望,只要跟着他们一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第一轮那次替换,祂们其实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行就行,不行就算,只要是让这几个外来客尝点苦头,江时九定然会想办法出手的。
果然……
小茹微扬起头:“没想到你居然在扮演着这个老巫婆的傻儿子,有点聪明嘛。”隐藏成为了本地人,自然不容易被发现。
江时九:“老太太呢?”
“死了。”小茹没什么表情,“你没闻到血腥味吗?”
如果江时九现在掀开帘子,一定能看见老妇喉咙豁开的血腥一幕。
小茹绕到江时九身边拿出镜子,勾起唇角:“你这么厉害的技能,我这边的阵营也正需要呢。”
祂将镜子对准江时九的眼睛。
突然,昏暗中闪过一阵火光。
随即而来的就是一声枪响。
那支江时九花费所有积分兑换的高科技枪支就隐藏在这间房里,可以在他完全不动的情况下,接收到他隐藏在头皮里的信号贴,在脑电波的催动下,发射出开枪的指令。
并且枪口的瞄准位置可以提前设置的,江时九将他设置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位置,下令打出子弹时,无论他是以哪个姿势,只要他在这个房间里,都会命中。
霎时间,一颗子弹轰开了小茹的半颗脑袋,并贯穿了江时九的头。
【叮咚——
检测到您还有五秒钟的时间死亡,是否要开启行为重置?】
是。
【检测到脑电波确认,行为重置开始,你勾选的所有生物及物品都将以A2作为锚点进行恢复初始化行为……】
【恢复完毕。】
*
*
第三轮。
九人跳转回到了最初起点,还是熟悉的山林熟悉的位置。
几人在第二轮得知了幻影体与定住祂们身体的方法,相较于第一轮的几乎全灭,其结果已经好了很多。
但除了龚越和舒小蕊。
“不要——!!!”
恢复意识后,舒小蕊捂着眼睛惊声尖叫了一声,那只手从她眼球中钻出的感觉恐怕这辈子她都忘不了。
不是疼痛,反而痒得极其难受,触感滑腻腻冷冰冰,耳畔还能清晰听见搅弄血肉的窸窣声。以至于她当时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这会子跳转回到了锚点,她才突然恢复意识。
舒衍将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脸冷得像凝了一层化不开的冰。
“艹了,为什么第一个又是我!”龚越忍不住大叫道,整个人处在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第一轮的时候他就是第一个被割喉死的,结果上一轮又是他第一个从眼睛里生出了影子。
这就是菜鸟的可怜之处吗?每次先死的都是他?
龚越惨白的脸色衬得双眼殷红,他指着两只眼睛,不住地问着一旁保持安全距离的骆途:“骆驼,我们又回到初始点了对不对?我的眼睛没有手钻出来了是不是?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应该没有手了对吧?”
骆途认真地点了下头,下意识上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放心吧,没事了。”
就在这时,田南栀和廖秋泽突然一声不吭迅速朝着山下方向跑去,而且很快,速度飞快的田南栀就甩开廖秋泽一大截。
廖秋泽先是惊讶了一下田南栀这异于常人的速度,然后大喊:“江老师就拜托你了——!”
运动能力不佳的他只能尽全力跟着往下跑。
陈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子不自觉就跟着跑了起来,追不上田南栀就只好问廖秋泽:“是出了什么事吗?”
廖秋泽边跑边喘:“老师有危险。”
他知道江时九启动行为重置技能的契机是死亡,同时他也知道江时九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在小卖部位置的江时九是不可能知晓他们这边的情况的。
也就是说,当时江时九打枪,一定是因为他自己那边出了问题。
江时九一直不肯在他们面前现身,估计就是为了隐藏自己,而在上一轮的最末,很有可能是因为江时九的位置暴露了,不得已他才只能开枪自戕。
思及此,廖秋泽的眉头皱得更深,只能暗自祈祷田南栀能够来得及。
田南栀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山。
她不了解江时九,更不了解他的技能,之所以能确定他有危险,主要是因为在上一轮迟迟没有现身的那个人。
小茹。
明明第一轮的时候祂还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们,而在第二轮,这位小茹突然在他们的故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祂一定是在暗中采取了什么行动。
结合迟迟不肯露面的老师,可以推理出来老师是怕自己暴露。
然而上一轮的最后,那一声划破长空的枪响应该就是老师在传递出来的信息。
——他暴露了。
老师的技能行为重置包含了那些幻影体,祂们同时也有上一轮的记忆,第三轮开启之时祂们必然会率先出击,完成在上一轮未完成的事情。
思及此,田南栀双眸一瞬亮起奇异的光,眼中的数字偏差跳跃不定,重新催动因果线启动。
她在试着清理秦柳布下的那些碎屏障,在压制中奋起反抗,一点点提高蝴蝶界线的技能。
不久,她到达小卖部门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沿着敞开的窗户位置飘出。
田南栀因为眼前这一幕而凝了下眉。
老妇死了,保持着躺在摇椅上的姿势,一刀割喉。血液跟开闸放水一般,浸透了她的身体。
这些影子知道人类的弱点在哪里,知道致命的大动脉就在脖子的位置,所以祂们每次都选择这种干脆利落的方法。
这时候,蓝色布帘的后面,传来了一声哼笑。
很轻很小的一声,若不是现在安静得诡异,田南栀都不一定能听得见。
田南栀屏住呼吸手撑窗沿,动作轻盈的翻跳进小卖部。偷偷挑起布帘一角时,她看见小茹光脚站在屋内,此时正背对着她。
小茹的对面,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但因为屋内光线太过昏暗,一时显露不出他的模样。
田南栀注意到小茹的手里拿着一面小小的梳妆镜。
小茹轻啧一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们这些人真的是好麻烦啊……乖乖成为我们的同类不好吗?”
男人轻笑,斩钉截铁道:“当然不好。”
“为什么?”小茹不明白,歪了下头,“你这么排斥我们是为什么?准确说起来,明明我们也是你们啊。”
祂们拥有本体的所有记忆,知道本体的一切秘密,最关键的是,祂们可以不死不伤,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很久。
祂们身体比本体厉害,头脑比本体聪明,为什么就不能代替本体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江时九浅浅弯起唇角,反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又会这么排斥我们?”
“因为一个世界里只允许存在某一个人,这是世界的铁律。”小茹略显无奈道,“我们只有代替你们才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男人嗯了一声:“一个世界不允许存在相同的两个人,所以,我们跟你们的理由一样。”
他的声音平缓温和却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地反抗着对方的说辞。
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当然是要由他们自己来品尝,哪里被另一个自己代替的道理?
小茹唇角拉出一个古怪的笑:“可是你们这些短命鬼早晚会死的,比如外面的那个老巫婆,如果她拥有幻影体就不会死了,她现在还能坐在那把摇椅上——”
祂微微侧目,话音突然一顿,看见了虚倚在门口的田南栀。
小茹登时笑意更深,阴恻恻的将头歪成了个奇怪的角度:“大姐姐,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田南栀没搭理他,抬手将布帘拉得跟大了些,瞬间,昏暗的房间得到了光明。
光线将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全貌顷刻牵出。
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普通的家居服,此时此刻,让人一目了然的是眼睛位置处那两道触目惊心的红色。
江时九主动刺破了自己的双眼。
在第三轮开启的刹那,他就用小卖部里的水果刀猛地刺进了两只眼睛里。这是他最后能使出来的杀手锏,不到逼不得已他是不愿意用的。
没有人愿意忍着极大的痛苦做这样的事情。
但很快江时九就发现这个决定是对的,因为在他剜眼吃痛的时候,小茹已经拿着镜子从村里游动到了这边。
可以说时间是完全接上的,如果江时九再多犹豫一秒,他就还能剩一只眼睛。
到那时,他光靠着那只眼球就能在小茹的镜子里生出自己的影子。
而一旦让对方阵营有了可以行为重置的影子江时九,他们这边的行为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田南栀看着江时九,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刚才在看见小茹用力攥紧手里那枚小镜子时,她就猜想到了小茹可能是白来了一趟。
江时九在上一次暴露之后,这一轮定然会采取反制措施。
剜眼阻止影子生成,是最快速最有效的行为。
田南栀抱手虚倚在门口,转头示意了一下外面被割喉的老妇:“为什么要杀她?”
小茹淡淡瞄了一眼:“别大惊小怪的,在你们没来之前,这老东西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其实在最初的最初,老妇都是和村民们是一起的,每次祭祀永生娘娘都是由她负责祭祀用的高级酒水,村民们的那些自家酿的酒水只是用来路途助兴罢了。
谁能想到在这一次的祭祀中,老太太早已暗中横生异心,即便后来村民们发现了老太太对神明不敬,但因为村里没有充裕的酒水,这里还是成为了祭祀中怎么也无法绕过的环节。
祂们每次来这里都能听见这老太婆对神灵不敬的言辞,拿走酒水后就干脆利落的出手让她直接上路。
在小茹的记忆中,这老太婆大概死了也有五六次了。
但讨厌的是,每次这个男人都会动用一些不知名的邪术,重新恢复到了这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并且还会束缚祂们的行动,莫名其妙就将祂们所有人的行动都恢复到一个时间点。
来来去去,已经度过了好几次,可他们竟然没有一次能顺利将这场最重要的祭祀完成。
小茹冷眼看向江时九:“喂,是不是只要你一死,轮回就会重新开启?”
第132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九)
江时九选择缄默。
但他知道已经没有用了, 经过上一次在小茹面前自戕,行为重置的关键条件已经被对方阵营捕获到了。
小茹看着江时九的表情,嘻嘻笑了两声:“那我明白了, 只要保护你不要死, 我们的祭祀就能顺利完成了。”
正说着, 祂收起镜子, 踩在地上的双脚一瞬化作粘稠黑影,身体慢慢向地面渗透:“我得回去赶紧把这个事情告诉大家……”
说着, 她回过头又看向田南栀, 露出阴森的笑, “大姐姐, 要不要再去我们村庄做一次客啊?”
话音刚落, 只听得嘭的一声, 小茹还未变为黑影的上半身猛地倒在地上。
在田南栀眼中,几十条斑斓丝线夹杂着尖锐石头猛地刺进了小茹的两只眼睛, 让她瞬间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动弹不得。
江时九被这声响惊道,狐疑低头:“怎么了?”
“没事。”田南栀走进房间, “被那边摆了一道。”
她蹙眉看向被钉在地上的这个人, 小茹的容貌渐渐化作一滩黑影,露出了另一个人的脸,是在村里见过的一个不熟的男孩。
此刻男孩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好像十分满意骗过了田南栀, 嘴巴一开一合道:“蠢货们, 没想到吧, 小茹附在了我的身体表层,你瞄准的眼睛位置其实是我的眼睛而已!”
田南栀:“……”
果然, 经过上一轮的弱点暴露,对面阵营也想到了应对的方法。
她在男孩身边蹲下,见男孩还在笑使劲掐了一下祂的脸,泛起异光的眼眸睥睨男孩:“她拿你当炮灰,竟然这么高兴?”
男孩哼笑:“小茹是永生娘娘的好朋友!我愿意当她的炮灰!”
“好朋友?”田南栀,“永生娘娘不是神灵嘛,祂居然能成为神灵的朋友?”
她淡着嗓道:“敢和神灵并肩,不算是对神灵不敬吗?”
男孩嘴唇动了动,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一时间没有反驳。
闻言,江时九开口:“这倒是个新信息,那孩子竟然是永生娘娘的朋友?”
田南栀站起身,思考道:“会不会永生娘娘其实现在就存在那个山洞里?只是等到祭祀的最后才出来而已?”
江时九点头:“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实的,那么他们就不用潜伏到祭祀最后再动手了,现在就可以去山洞里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快速靠近。同伴们急匆匆地来到小卖部窗口,打眼就看见了死去的老妇。
田南栀走去开门。
这时候,江时九察觉到了一点,循着门响的位置抬起头:“才反应过来,你动作居然这么快,从山上跑下来只用了这么短时间。”
他知道九个人的初始锚点是在附近的那座野山,从山顶跑到山脚在到这个小卖部,正常人基本上都是要十多分钟才能赶到。
可是这个女生到的时候,只是落后了小茹几分钟而已。
更重要的是,女生从开始说话到现在,竟然一点都没有喘粗气的声音。
田南栀回眸:“可还是没有来及。”至少她要是再早几分钟到,小卖部的老太太是不至于死的。
开门之后,廖秋泽捂着有点岔气的腰腹,最先冲进房间。
旋即瞳孔陡然一缩。
光线昏暗处,江时九静静坐在轮椅上,双眼位置的血液红得刺眼。
可即便如此,他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唇角始终牵起淡淡的笑意。
在廖秋泽的印象中,江时九就总是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是此刻,他最讨厌的就是江时九的这份淡定。
不等廖秋泽开口,江时九率先问道:“阿秋,是你吗?”
这夸张的大口喘息声,让他不用眼睛都能认得出来。
廖秋泽脸色阴沉:“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剜眼,不疼吗?
叶三绮一秒回神,马上捧着小绿来到江时九面前:“老师,我来帮你治伤!”
江时九循声朝她笑笑:“麻烦你了。”
在小绿负责给江时九止血止痛的时候,廖秋泽忍不住脾气又大吼了一遍:“江时九,你到底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当初江时九只是打了个电话,跟廖秋泽说要去一个陌生的世界构建空瓶换酒的题目,廖秋泽也没多加在意,因为构建题目这件事本来就是老师一直在做的事情。
然而没想到,自那以后江时九就再无消息。
明明题库那边都已经将这道题纳入,可是江时九却迟迟没有从那个世界里出来。
更没想到再见面时,江时九会是以这副血淋淋的模样。
江时九是军校的学生,廖秋泽记得他曾经说过,军校的学生以后都是要保家卫国的,保家卫国的人身体一定是最重要的,他要维持着自己最好的状态。
课堂降临之后,这个梦虽然暂时搁浅了,但江时九早早就接受了这里的残酷,说越是艰难的时候,意识越不能垮,身体更不能垮。
然而现在,江时九引以为傲的身体被他自己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廖秋泽:“你明明可以回去的,这个世界的死活根本于你无关啊!”
廖秋泽:“即便是影子去往了那边的校园,把那边搅得天翻地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那个校园早就该毁掉了!”
廖秋泽吼出了在场人的心声,那该死的吃人命的校园,彻底毁了才好。
江时九静默片刻,低头:“这一点我当然想过,不管不顾回到那边,让影子偷偷进入到那个校园,然后让祂们像瘟疫一样扩散……可是结果呢,最后承担后果的还不是只有老师和学生?”
“而且阿秋,还有你在那边。”江时九苦笑了一声:“如果我回去,你应该就会是第一个生出影子的人。”
廖秋泽嘴唇动了动,瞬间就没了气焰。
江时九:“我好歹是你表哥,总不能挖个坑给你跳吧?”
廖秋泽:“……”
谈话间,江时九的眼睛上药完毕,眼睛缠上了一圈干净的纱布,谢过叶三绮后他接着道:“我答应姑姑照顾你,怎么可能牵连你陷入危险里?”
江时九:“而且影子的主要目的是替代我们,只要事情没有结束,我离开这片设定的范围时影子江时九就会重新出现,到时候他一定会吞噬我的。”
当初来到这个世界,江时九被这里村民们的“热情好客”所蒙蔽,在祭祀中构建了这道空瓶换酒的题目。
等到祭祀结束后,他却惊恐的发现,有一个自己从这场祭祀中悄悄“出生”了。
影子江时九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手边也有光屏,如果他猜得没错,影子可能也拥有他的行为重置技能。
唯一不同的是,影子江时九没有情感。
祂就像冷漠观察着这个世界的怪物,不知喜,不知悲,手段残忍,唯一的目标就是取代本体,然后将影子同类发扬光大。
祂将江时九暗杀在了返程的通道旁,想要取代江时九本体回到那个世界,然后像病毒一般将同类快速扩散。
江时九只能在这个世界设立锚点,将他死亡前的五秒钟作为开启行为重置的契机,重新回到了初来这个世界的时间点。
那个时间点是所有坏事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影子江时九也没有生成,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时九选择留在这里,除了保护那边,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他就具有不死之身,可以一遍遍进行行为重置,虽然每次都必须要死一次,但他确认还会展开新的一轮。
向生而死,便无可惧。
新的一轮便还会有新的希望。
……
听完这些,廖秋泽莫名感觉腿软,手扶墙壁缓缓坐在地上。
在这里所有人都在祈求永生的时候,江时九却在这间昏暗的房间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江时九是怎么过来的,但如果是他,他会疯掉。
江时九无法注意到廖秋泽的表情,只是继续保持着情绪稳定道:“有办法将这里构建出一个黑暗的环境吗?”
接下来会是一段很重要谈话,最好还是要防止其他影子突然袭击过来。
“我来。”叶三绮捧着小绿起身来到了窗边。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绿藤将整个小卖部完全罩住,遮挡住了头顶上的太阳光,顷刻间便将屋内的一切陷入深不可测的黑暗。
从外面远远看来,这里就像一个由藤条构建的茧。
紧接着,骆途和龚越在外部开启了两道防御屏障。
这里好像变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人类基地,抵挡着外面的末日侵袭。
房间全部陷入黑暗后,几人手边的光屏便是视野中唯一的光,但只要他们不开启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光屏对他们来说暂时就还是安全的。
江时九:“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不知道要怎么杀死这些影子。”
这段时间,他曾经试过很多方法对付菜窖里的影子小安,但都没有找到能让祂消失的方法。
割喉这个行为只对人类有用,哪怕江时九狠下心用斧头劈砍开影子小安的头颅,祂的伤口也能很快就愈合如初。
影子小安依然面露得意的笑着,难怪老太太总是在叫祂怪物。
舒衍垂眸望向被钉在这里的影子男孩:“祂被钉住了?”
田南栀嗯了一声,此时与屏幕光芒争辉的只有她的这双眼睛。
舒衍略一思忖,抬手抛出数十条缎带,几乎没有空隙的刺入男孩的体内,紧接着一用力,男孩的身体就被切割成为了断面整齐的肉块儿。
然而影子男孩似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痛,分裂开来的嘴巴还在保持着上扬的微笑。
诡异极了。
一个完整的人被切割成了血腥的碎块,你还能从这些肉块儿中看出这个人淡定的笑容,简直连毛骨悚然都不足以形容现在的恐惧。
片刻后,影子男孩的头颅最先愈合,显露出鬼气森森的笑意:“蠢货们,都说了我们得到了永生,你是杀不死我们的。”
祂的身体碎块在慢慢融合,就像被分割开的流水慢慢又重新汇聚在一起,渐渐恢复成了一具完整的身体。
江时九沉默几秒,听着影子男孩重新恢复的得意笑声,叹了口气。
这次需要对付的东西,不是那些靠物理与魔法攻击就能解决的,必须要找到这些东西的弱点,才能使祂们一击毙命。
影子男孩哼哼两声:“别费劲了,还以为我们和你们这些短命鬼一样啊,我们就死不了!”
田南栀歪了下头,走去蹲在男孩的身边,拿着武器卡变化的刀手起刀落,仔细观察男孩愈合伤口的过程。
和她伤口愈合的过程不一样,男孩的身体切割开后内部就像一片黑色的水流,渐渐的,水流凝聚又快速融合。
而她的伤口愈合过程像是有许多细细密密的线条交织,然后慢慢累积成为血肉和皮肤。
至少能证明,田南栀特殊的不死体质是和这些影子不一样的。
田南栀将目光重新落在小男孩的打扮上。
男孩穿着一个长长的男士长袖T裇,感觉像是大人穿小的随便给他套上的那种,裤子也是有一定厚度的长度,整体给人的感觉是深秋才会有的打扮。
乍一眼看去虽没有特别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要是和这蝉鸣声声的盛夏搭配起来就非常怪异。
田南栀想起了第一轮陈依然他们的影子,穿着打扮也是和他们现在一模一样,所以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潜伏在他们身边。
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这些影子复制的只能是当时本体的穿着打扮?
以后再也不能更换的那种?
田南栀抬眸:“老师,你知不知道这里发生重大山体滑坡的具体时间?”
许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江时九反应了一下才回道:“差不多好像是十月底的时候。”
十月底,穿这样的长衣长裤就能解释得通了。
看来这些影子只能一直保持着本体当时那刻的样子。
田南栀看向男孩:“你们这些影子,长不大的对吧?”
影子男孩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了几声怪笑:“长不大又怎么样,你该不会想要同情我们吧?可怜的短命种们。”
此话一出,旁边的缄默的几人都不爽地啧了一声。
作为连续两次的受害者,龚越恨不得现在就弄死这些影子:“要不试着用火烧?如果一场火解决不掉的东西,那就两场!非得弄死这些该死的影子不可!”
“火没用的。”田南栀提醒他,“你忘了第一轮祭祀路上那些影子都离得火把很近吗?”
相反,这些影子看见火会很兴奋,因为这是可以在夜晚生成影子的条件。
叶三绮提出:“物理攻击不行,火没用,那用毒呢?小绿这里有很毒的草药的。”
小绿叉腰点点头。
江时九:“我用过毒性极强的农药,没有用。”
小安喝下去就跟喝了瓶矿泉水一般。
田南栀略一思忖,指尖在空气中游走轻点,指挥着浮动飘散的线条有规律的包裹住了影子男孩。
影子男孩感受到了全身的线条捆束:“干什么短命鬼,赶紧放开我!”
田南栀挑了下眉,影子男孩的反应坐实了祂可以感受到因果线,而一般可以参见因果线的人,不是因为拥有时间类的技能,就是因为祂们与因果线本身有关。
田南栀闭上眼睛进行回溯,试着将时间点定在影子男孩出生之前将它消除。
不同于江时九必须带动所有范围内的行为重置,田南栀的蝴蝶界线可以单独构建出来一个小空间,将单独一个人的时间向前回溯或向后延伸。
片刻,她睁开眼。
不行,她的回溯技能与江时九设置的最初锚点相撞,没有办法绕过这一关。
江时九设置的锚点即便提前,最早也应该只是他踏入这个世界的那刻,再往前这个世界里都没有存在江时九本人。
后来他们九个进入这个世界后,世界为了保证单纯客观性,这里的锚点就重新规划建立在了他们进入时间的刹那,来保证他们九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行为得以合理。
想要靠回溯到过去来消灭这些影子已经是不可能。
“其实我对影子的身份有一个猜想……”江时九思忖道,“我怀疑这些影子不止是影子,还是本体的一种可能性,与因果线有关。”
打个比方,你的前面有一个向左和向右的路口,在这个世界里你只能进行二选一,选择左边这条或者右边这条,然后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这就是世界的唯一性,在正常情况下它不会存在返回去重新选定道路的可能,在这个世界中,当你在选择了左边这条路时,就不会同时出现你选右边这条路的情况。
而这些影子,就像是当时选择了另一条路的他们。
他们和选择另一种可能性的自己相聚了。
就比如老妇的儿子小安,他的影子就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
这些影子只是复制了本体的皮囊,但内在会拥有无数可能性。用酒瓶子来比喻的话,相同的酒瓶子里面装的,未必会是同一种酒。
他们的性格、思想、爱好等等都拥有各种的可能性,然后拼拼凑凑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幻影体。
思及此,田南栀重新敛目盯向影子男孩。
如果这些影子和当时她在剧院里构建过的幻影本质是一样的话,那祂们的弱点就应该是在……左手。
嗙——!
突然出现的巨响中断了田南栀的思路,她眼眸一凛。
感觉有棘手的对手来了。
龚越和骆途同时捂上心口:“小心!屏障被毁了!”
两人的防御技能算是中等偏上,两个屏障交叠应该说是坚不可摧。
然而对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只用了一击就令他们构建的坚固屏障粉碎,足以说明这次来的影子与其他影子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强到可怕。
遮光的绿色藤蔓顷刻碎裂炸裂,像一条条虫子般散落在地。对方甚至没有想让这间遮蔽的砖瓦房存活,连带着这间破旧的房间也在眨眼的功夫就破碎无踪。
嘭!
一瞬间,几人身影完全暴露在了刺眼的强光下。
飞沙走石间,田南栀回眸,冷冷看向小茹身边的那个女生。
文文弱弱的样子像是一阵风快要刮倒一般。
女生唇角勾着笑,气定神闲地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锁在田南栀的身上:“终于见面了,躲在石头底下的小虫子们。”
与田南栀淡漠的神色相比,其余人的表情就显得异常丰富。
除了看不见的江时九,那几个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一向淡定的舒衍眉头也不由凝了起来。
那是……田南栀的影子。
第133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十)
他们最不想看见的一种情况出现了, 田南栀被复制出了影子。
在他们几个人当中,技能最强的就是田南栀和舒衍,一旦他们被复制出影子, 相当于对面就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敌人。
影子田南栀会拥有本体技能, 有千变万化的武器卡, 也有无人可应对的蝴蝶界线。
现在, 由影子田南栀的银戒里飘出来的斑斓丝线就全部围绕在他们几个人的身边,画面十分震撼。
如一只笼子捕捉到了猎物, 只要她手指轻捏一下就能让他们的身体瞬间爆炸。
之所以做不到, 因为本体田南栀在里面展开了另一只笼子, 像个坚固顽强的堡垒守护着这些人, 抵挡着祂的侵袭。
如果其他人可以看见, 就能看见两道斑斓线仿佛一矛一盾在努力的桎梏着彼此, 谁也没有进一步的胜算。
田南栀淡淡看了一眼这些线,就又盯向对面那只影子。
影子田南栀看着对面淡漠的表情, 挑了下眉。以敌人的角度再看田南栀, 祂有点明白为什么之前遇见的那些鬼怪会注意到自己了。
不光是我见犹怜的皮肤效果,最关键是她脸上的表情, 太冷漠了, 总带着一副[哦,就这样?]的感觉,让人莫名有种冲动, 非得让她露出来其他表情不可。
影子田南栀:“这么淡定, 难道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田南栀:“没有, 能推理出来而已。”
回想上几轮的行为, 她只有在第一轮什么都不懂时直视过反光的物体——小茹母亲的眼睛。
她猜想自己的影子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生成的。
影子田南栀之所以没有受到江时九的行为重置,主要是因为她用蝴蝶界线护住了自己, 同时江时九并不知道这个影子的存在,在重置时便忽略掉了她。
影子田南栀歪了下头,可惜道:“我还以为能看见你吓了一跳的表情呢。”
田南栀:“你什么时候看见我露出过吓一跳的表情?”
闻言,影子田南栀思考片刻又笑了:“好像也是。”
田南栀:“你怎么笑得跟个反派似的?”
影子田南栀:“?”
祂没有闲心继续和田南栀攀谈,垂眸望了一眼被因果线包裹钉在地面上的影子男孩,谈及正事:“这个孩子没有死,说明你们还没有找到我们的弱点,还是……”
嘭——!
影子田南栀话刚说了一半,一声爆炸堪堪止住了祂嘴边的话。
只见田南栀猛地攥紧左手,影子男孩的左手位置就绽放了一片血腥的“烟花”。
影子男孩没有想到田南栀突如其来的动作,两秒后才反应过来,惨叫一声,面露惊恐的微抬起左手。
整只手血淋淋的,无名指的位置空空荡荡。
下一秒,影子男孩就跟褪了色的画一般,化作一滩粘稠滑腻的黑色液体。
田南栀仍旧云淡风气,看向影子田南栀:“你接着说。”
影子田南栀凝眉:“……”
祂知道田南栀这是在以实际行动来反制祂的挑衅,告诉祂,谁说他们没有掌握到杀死影子的方法?
果然只要不是在同一阵营,无论哪方的田南栀都会成为对面最棘手的敌人。
两相对峙间,田南栀蹙眉观察,通过这双眼睛区分着人类与影子身上因果线的不同。
人类拥有心脏,在那个位置有一根细细小小的斑斓线头,是因果线萌芽成长并向外延伸的初始位置。
这根小小的线头一天天长大,可以分散成为许许多多根因果线,这些线条会拴在你的家人身上,你的朋友身上,你的爱人身上,以及一切你在乎的人身上。
双方开心的时候,这根因果线传递给心脏的感觉便是欢愉的。
若是这根因果线岌岌可危,处在快要断掉的边缘,那么这根线就会猛烈地扯动心脏,痛得人撕心裂肺。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有一根因果线是拴在了这个[世界]上的。
有了这根因果线,世界便承认了你的存在。
祂们这些影子虽然没有心脏,但本质是本体的一种可能性的幻影,于是因果线就退而求其次,存在于祂们左手的无名指上。
之所以是左手的无名指,是因为这是离心脏距离最近的一根手指。
斩断这道因果线之后,也就斩断了祂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世界不再承认你,你便只能消亡。
须臾,影子田南栀打破沉静:“看来现在算是平局了,我们知道怎么杀掉你们,你们也知道怎么杀死我们。”
现在双方都知道了对面的弱点,正处于势均力敌的局面。
这时候,小茹突然上前一步,面容阴鸷笑道:“别跟他们废话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她的双手捧着一枚很大的玻璃球,流光溢彩的内部仿若星河一般。
众人在开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枚璀璨的玻璃球,只是对面影子田南栀的存在实在吓人,他们很快就忽略掉了这一点。
舒小蕊皱了下眉,她在这里都产生了应激反应,看见反光的东西都想躲开,默默躲到了舒衍的身后。
“哥哥姐姐们,你们肯定想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吧?”小茹低头抚摸着这颗玻璃球,嘻嘻笑道,“可惜,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哦。”
舒衍抱起手,指尖若有所思触了一下蒙眼的布条。
影子田南栀登时察觉到了杀意,紧接着,几道缎带从脚底下轰然钻出,准确无误瞄准了小茹的两只手。
只听得缎带冲撞空气的声音,刹那间,小茹的两只手就被齐整整切了下来。
还未落到地上就被全部绞碎成糜。
舒衍没有戴眼镜,无法准备判断小茹的左手无名指的位置,干脆图个省事,全都切断搅成肉沫。
以往江时九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他到砍断一只手的地步便就算了,没有意识到还必须要将影子们的左手无名指切割下来,才能杀死祂们。
见状,影子田南栀跳到了一边,身姿轻盈的堪堪落地,唇角微勾:“有点意思。”
悄无声息将武器渗入地底,从而伺机而动一击必中,对待敌人动作干脆利落,舒衍的排名第一果然不是白来的。
只听得小茹惊恐的惨叫一声,怀中那枚大大的玻璃珠子没有双手的支撑后便瞬间滚落在地。
玻璃球染上了鲜红的血,轱辘轱辘裹了一层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
小茹由站在地上的两只脚开始,一点一点退了颜色,下半身变成了一滩肮脏泛着臭味的黑水。
“快,杀了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只剩下上半身的小茹双手撑地,悲怒地看向影子田南栀,“只有杀了他,才能重新开启下一轮!”
不然的话,祂就真的只能在这一轮死亡了!
影子田南栀没有动作。
小茹融化的速度很快,这会子只剩下了一颗头,双眼猩红地盯向一旁沉默的影子田南栀。
下一秒,祂马上反应了过来,瞳孔微缩:“喂!你该不会是不想管我吧!”
小茹脸色一瞬褪去血色,祂本以为这边的阵营得到了一个强大的力量,没想到田南栀的影子是只独狼,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要跟祂们站在同一位置。
这时候,影子田南栀幽幽转过头来,在小茹只剩下两只眼睛时,朝她微微一笑。
问题的答案祂已经写在了脸上——
其他影子的是死是活,祂根本不在乎。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茹化作了一滩难闻的黑色液体。
大概求生意志就是这样,小茹拼命想要阻止的轮回,在濒死的那一刻却忽然成为了祂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只是可惜,这根救命稻草的另一端是握在影子田南栀的手里。
祂只要松开手,这根救命稻草就是一只无根的浮萍,终究被湍急的水流吞噬。
因这一幕,场面有半刻的沉寂。
影子田南栀比他们料想到的还要可怕,没有情感的她就像一个冰冷的刽子手,连同类的生命祂都不会放在眼中。
甚至比敌我不分的舒衍更要疯狂。
影子田南栀似乎在秉着一种全新的信仰——除我之外,全员敌人。
就连本体田南栀也是她即将猎杀的目标。
叶三绮从紧张的氛围中短暂回神,刚准备吁出一口气,突然听见啪的一声——
滚到离她很近的那颗玻璃球里钻出来了一只手!
登时那口气堵在叶三绮的胸口不上不下,她惊恐大喊:“你们快看那枚珠子!”
几人移开眼,将注意力放在那枚奇特的珠子上。
下一秒。
啪啪啪——
仿若一只乍开腿脚的怪异蜘蛛,四五只手同时从那枚玻璃球里钻出,拍在地上。
这些手不尽相同,有的骨节分明,有的纤细白皙,分明有男有女。
几人脸色一变,认出来了那些就是他们的手。
他们的影子又生成了,还是同时生出来的,这是以往的轮回都没有出现过的。
这些手在努力抓着地面,带动着身体从这颗玻璃球里钻出,即将出生。
影子田南栀淡淡扫了几人一眼,轻勾起唇角,故意用着一副吊胃口的口吻:“看你们这样子,应该非常想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吧?”
田南栀忽略了她的这句话,反问道:“这枚珠子即便不需要眼睛,只要被它照到也能生出影子?”
影子田南栀一副你猜的挑衅表情,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一道火星从堆积的杂物中喷射而出,贯穿了江时九的太阳穴。
就连站在旁边的廖秋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了一声响,反应过来后转过头,就看见江时九已经浑身是血,死在了他的面前。
江时九动作快得都没有留下一句话,毅然决然就用脑电波发布了指令。
这该是死过多少次才能有的麻木?
霎时间,一片熟悉的日光扑下,第四个轮回即将开启。
影子田南栀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似笑非笑挑了下眉:“本来这次也只是来测试一下这颗玻璃球能不能用……下一轮我们再见吧?”
白光包裹中,田南栀和影子田南栀隔着几米的距离,双方气场十足,相对而站。
影子田南栀:“要不要来比试一下,看下一轮是你先从你的锚点到达这里,还是我先从我的锚点到达这里?”
然而祂已经等不到对面的回答了,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白光一瞬拉到极致,行为重置再度完成。
第四轮开始。
这一次九人没有再跳转到了野山的山顶位置,大概江时九避免浪费时间又重新设定了锚点,大家都在临近村庄的山脚。
田南栀正冲出去被廖秋泽突然叫住。
廖秋泽表情异常认真:“带上我吧。”
*
*
在田南栀催动因果线飞向小卖部的途中,千万缕斑斓丝线也从另一侧半山腰飞下。
双方对峙着,努力避免对方的探查。
轰轰轰!
田南栀连续将左手开又合,轰然几下捏碎了半山腰位置的葱郁树木。
影子田南栀的身影得以显现,如迅捷的猎豹一般在林间驰骋。
只见影子田南栀猛地攥紧手,像有预警一般,田南栀快速调整姿势翻身而起,紧接着,嘭!就看见脚下的黄泥土地被炸开一个很深的坑洞。
敌对的阵营确认后,田南栀和影子都在奋力攻击着对方。
这是强者的对决,没有人敢偷偷插一手。
只见一个牢笼形状的斑斓线从半空中叩下,差一点就将田南栀扣在里面,田南栀飞速避开后堪堪停步,冷眼望向山林间的那只身影。
一瞬间,双方眼眸同时泛起异光,都想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下一秒。
轰隆——!!!
双方同时出手,影子田南栀所在的那片茂密山林顷刻间就被夷为平地,粗壮的树木化作了尖锐的木条,以暴雨一般的势头在祂身体边快速飞散。
如果不慎触碰,必然是连皮带肉的一道伤。
然而影子田南栀却毫发无损,祂的四周由斑斓线展开的空间屏障,将这些木条全都阻挡住了。
木条间隙间,影子田南栀居高临下望向山脚处。
田南栀的身影完全没入到了碎裂的土地块中,飞沙走石间,不知情况如何。
但影子田南栀知道,祂的本体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就不知道趁此机会捏爆本体的身体,她还能不能从一滩肉糜中恢复到原本的样子。
影子田南栀不由勾起唇角,想到本体田南栀化作肉糜喷溅的样子,祂就觉得心底兴奋。
只见她慢慢抬起手,五根手指正要收紧之时,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田南栀用她的因果线缠住了祂操纵的因果线,还是相互桎梏着彼此,无法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本体预判了祂想要先下手为强的想法,轻易就反过来牵制着祂。
影子田南栀嗤了一声,面露不悦:“果然,这个世界只需要拥有一个田南栀就够了。”
一山是容不下二虎的。
祂缓缓垂下手,就在这时,鼻尖传来了一阵黄泥味道。
影子田南栀猛然抬起头,不知何时,一些尖锐的泥土块全都悬在了头顶,其最尖锐的部分全都一起对准着祂。
影子田南栀皱了下眉,本体不仅预判了祂的举动,居然还留有后手吗?
祂侧目看向山下。
看见田南栀眸泛异光,手指在空中轻点。
刚才,田南栀除了在用因果线作为屏障挡住这些崩裂的土地泥块之外,还用了空间构建的技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些东西送到了影子的头顶上。
然后在她收回因果线的刹那,哗啦一下,所有泥土块瞄准影子倾泻而下。
影子田南栀轻啧一声,忙用双臂遮挡,噼里啪啦的泥土块砸在身上,荡起一层呛人的灰尘。
田南栀这次好似是在做一个警告,要是她再敢动不该有的心思,她定然不会手下留情。并且她也有这个能力,将这些泥土块悄无声息回敬过来就是她的底气。
田南栀在无声的释放一种威慑——即便祂是她的幻影,一样也会是她的手下败将,不要乱动心思。
影子田南栀掸了掸身上的土,勾起冷笑:“真是有意思。”她是越来越想看见本体变成肉糜的样子了。
祂站在半山腰的位置,树林消失后身影就完全暴露了出来,旋即不急不慌找了个位置坐好,如个观戏者一般翘起二郎腿气定神闲。
山脚处,田南栀蹙眉思考,看影子这个样子,是在故意在这儿跟她拖延时间的?
现在拖延任务完成了,就在这里冷眼旁观接下来的事情就好?
忽然,她的目光突然定住,从那只影子的身上移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
有个小女孩站在那里。
是个没有见过的面孔。
披散着头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光着脚。
会是谁?
小茹没有在这里,应该兵分两路去了小卖部。
这一轮的影子们应该想到了新的方法,会想方设法生出影子江时九来占据主动权。
在那颗只需要人照到就能生成影子的玻璃球存在以后,哪怕是江时九剜掉了眼睛,也无法再阻止自己的影子生成。
这个情况对于人类阵营很不利。
田南栀收回目光,继续奔向小卖部。
因果线不断延伸进入到房屋内部,探查到了小茹的存在,此时祂的手已经化作了一把刀,似乎又要割断老妇的喉咙。
于是在祂动手的刹那,田南栀先缠住了小茹的无名指,旋即左手攥拳捏爆。
小茹愣了一下,伴随着祂凄厉的惨叫声,再度化作了一滩腥臭的黑色液体。
田南栀跑到小卖部窗口,重新开启了轮回后,老太太活了过来,拿着一把刀挡在蓝色布帘的前方,应该是为了护住房间里的江时九。
老妇耳力很好,偏过头:“终于来人了吗?”
正欲走过去开门,就听见田南栀双脚轻盈落地的声音,她又从敞开的玻璃窗旁跳了进来。
老妇将手中的刀放下,吁气:“幸好你来的及时,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田南栀看着她,沉默两秒后:“你的因果线怎么会在无名指?”
她的嗓音没有什么情绪,但莫名挟有压迫。
之前在她认真观察过后便发现了,在正常的人类身体中,因果线都统一会在心脏的位置,无一例外。
只有没有心脏的幻影,因果线才会在无名指位置。
老太太静默两秒,继而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对漆黑幽深的眼珠,遍布皱纹的脸旋即扯出一个古怪的笑:
“被发现了啊。”
第134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十一)
影子老太太眼睛位置的狰狞疤痕就像妆容道具, 一点都没有影响祂的视力。
这算是幻影体的一个特殊点,影子虽然复制了本体的外貌,但本质上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个体, 祂不会继承本体的伤痕, 只是单纯的外貌完全相同而已。
这个疤痕在影子的身上可以拥有其他可能性, 它可以不是疤痕, 只是一层难看的印记。
老太太发出两声干哑的笑:“这一轮,你们已经输了。”
老太太的影子在这里, 说明房间里面的江时九已经完成了替代。
田南栀淡淡看祂一眼, 抬手掀起蓝色布帘的刹那, 嘭的一声, 老太太的左手无名指爆裂, 顷刻化作了一滩黑色液体。
自始至终老太太神态自若, 并没有因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恐惧。
因为祂知道影子江时九已经生成,祂们这边的阵营随时都可以进行轮回, 复活这些死去的影子们。
这正是影子们最得意的地方, 祂们拿到了主动权。
只要保证人类阵营的江时九不死,如何进行轮回完全由祂们说了算。
随着布帘缓缓拉大, 光线投射进房间, 显露出了稳坐在轮椅上面的江时九。
身为影子的祂完美继承了本体岁月静好的气质,端坐在轮椅上,唇角带笑。
祂看见田南栀, 没有说话, 只是笑意更深。
影子江时九从背后拿出了一把锋利的砍刀, 竖起左手的无名指, 旋即瞄准狠狠削掉。
断指落地的时候,白色的光束从头顶再次泻下。
田南栀恍了下神, 视野再度清晰时,她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轮回。
这一次的锚点又发生了改变。
她站在离小卖部十几米距离的位置,回头望去,夷为平地和山林和碎裂成深坑的土地都还存在,说明影子江时九将锚点定在了她和影子大战之后的时间。
催动因果线探知,小茹和老太太也都还存在。
锚点定在了田南栀杀死小茹之前的那一刻,影子江时九复活了祂们阵营的影子们。
身份被戳破后,两人没有再继续像上一轮那样在田南栀面前表演,而是静待着田南栀自己走过来。
上一轮田南栀没能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这次终于可以问了:“我们这边的江老师呢?”
小茹嘻嘻笑:“当然是被我们保护起来了,大姐姐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太蠢了,觉得我们会告诉你吗?”
田南栀手撑窗沿跳进小卖部。
影子江时九掀开布帘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屋外明媚的阳光,弯了下唇:“好久没感受到空气的味道了。”
上一次感受的时候,还是在江时九初来这里的第一轮。
还记得当时祂突然出现的时候,本体江时九被吓到的表情真是太精彩了。
正想着,影子江时九的目光重新落在田南栀的身上。祂有点欣赏这个人类阵营的女生,在明知道这里有三个影子的情况下还敢孤身一人进来。
略一思忖后祂就明白了,田南栀一定是思考到了幻影产生的内核,才敢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
——有影子存在的本体,不会生出第二个影子。
影子田南栀已经存在了,田南栀便不用再担心生出另一只影子。
影子江时九上下打量了一遍田南栀,挑眉道:“你好像跟之前那几轮不太一样了,换发型了?”
幻影能拥有在出生那刻之前所有本体的记忆,祂记得前几轮田南栀都是扎着清爽利落的高马尾,而从上一轮开启,她便盘起了可爱的丸子头。
田南栀笑了笑,手指勾了下鬓角的一缕碎发,反身坐在老妇常坐的那个摇椅上。她第一次来看着这椅子就挺不错的,没想到到了第五轮才有机会坐到。
“影子江老师这么细心,连我换发型都要追问一下。”她气定神闲摇晃着摇椅。
影子江时九盯她:“细节决定成败,我当然得关注一下突然改变的事情。”
“也没什么特别的,”田南栀,“只是为了把我和那个影子区分而已。”
她的口吻很平淡,好像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值得提出来的事情。
只身深入敌营还这么悠闲,这让影子江时九不由得多观察了片刻,恨不得将她的一根头发丝都能看得透彻。
然后,祂发现了田南栀左手戴着的那枚银戒。
上面落有一只由斑斓线勾勒出的展翅蝴蝶。
影子江时九眼底闪过震惊,蹙了下眉头:“竟然是你……”
闻言,田南栀堪堪掀起眼皮:“你认识我?”
影子江时九冷笑,抱手向后一靠,感觉像是有段故事要说:“就算不认识你,也会认识你的这枚戒指……我记得叫[蝴蝶界线]对吧?”
田南栀没有回答,反而向影子江时九的头顶望了一眼,这位影子的上方并没有管理员监视用的红雾,看来影子的这个存在是管理员都无法预料到的。
影子江时九看着她现在羸弱的样子,啧啧两声:“谁能想到,当年威名赫赫的火鸾小组的组长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田南栀凝眉:“什么?”
那只火红的飞鸟,叫火鸾?
见田南栀眼底显露出茫然,影子江时九恍然大悟:“你的记忆被清理了?管理员做的?”
一道红光从田南栀头顶的红雾位置投射出来,在影子江时九说完这句话时,这道光就准确无误的击中祂的肩膀。
祂知道这是管理员的警告,祂说了太多不能说的事情。
影子江时九哼笑一声,看着肩膀的伤口渐渐愈合,活动了一下:“本来以为我是没事的,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不能提啊。”
田南栀沉默。
在答题区域中,她本无意分心追查过去的事情,但既然影子江时九先提了出来,她就不免再深想了一层。
她曾经是火鸾小组的组长,能成为组的人数必然不会只是两三个,她还有同伴?会是哪些人?
连她这个组长都被管理员抹去了痕迹和记忆,可想而知其他组员会遭受什么……
思绪没有持续下去,在舒衍几人从远处跑来的刹那,她就及时拉回了全部注意力。
旋即田南栀翻身跳出了窗外,在几人靠近小卖部的位置及时拦住了他们。
田南栀:“来晚了一步,江老师被带走了,他的影子也出现了。”
就在这时,路边的低矮草丛里传来了几声得意的笑。
之前见过面的那个影子男孩从匍匐的姿态站起身,双手捧着那颗危险的玻璃球,看来在这里潜伏已久。
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下埋伏,只要是这枚玻璃球照到的人影即刻就可以在里面生出影子。
影子男孩高举玻璃球:“我们成功了!这些人的影子全都被我照在了这枚球上!”
听得胜利的消息,小茹嘻嘻笑着从小卖部里走出来:“大姐姐,你以为我们还会守在小卖部等着复制你们吗?”
“这次我们变聪明了哦,就猜到你们不会想到路边的草丛里会有影子埋伏。”
小茹从男孩那里拿过玻璃球,低头轻抚上面正在孕育的人影:“相信很快哥哥姐姐的影子都会成为我们的同伴了……我们是很欢迎你们加入我们的。”
“大姐姐一定很好奇这是什么吧?这次可以告诉你了哦,是神像的一颗眼睛,所以才有这么大的力量。”
田南栀:“我听说你是永生娘娘的好朋友?”
“是啊,”小茹幽幽抬起头,“我和永生娘娘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是永生娘娘给了她新的生命,不然她早在那次的山体滑坡中死去了。
小茹的唇角难掩笑意,因为这一轮的开局注定了影子的胜利。
影子江时九存在了,影子田南栀存在了,接下来其他八个外来客的影子也即将存在。
当这里所有的影子都出现的时候,今夜欢乐的祭祀便可以顺利进行,这里的所有人便能获得永生。
不仅如此,这些外来客的影子可以去往不同的世界,让各个世界的人都能变成影子。
影子的寿命很长,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因为死亡而痛苦了。
所有人都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一直活着。
过了一会儿,小茹突然听见田南栀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很柔——
“既然是好朋友,那我是不是可以拿你作人质?”
小茹愣了一下,她发现田南栀的表情很认真,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影子江时九察觉到了不对劲,望向小茹手里的玻璃球:“到现在连一只手都没有生出来吗?”
经这句话提点,小茹又摩挲了一下玻璃球,却发现上面八个人的影子居然在慢慢的变浅变淡,旋即成为了空白。
重新抬眸时,小茹看见田南栀似笑非笑地挑了下唇。
影子江时九脸色难看:“这些人是什么?”
只见田南栀伸出手,低唤了一声小白,霎时间八个人人影消失无踪,只有一张空白的武器卡飘到她的掌心。
仔细瞧去,这张卡上白底黑字写着其他八个人的名字。
千变万化卡新解锁的形态变化,可以让写下的文字以具象化的逼真形态出现。
这种形态与影子或者幻影不同,只是一种欺瞒眼球的小手段,幻觉而已。
影子男孩潜伏许久,其实照到的只是一张从锚点位置被田南栀唤过来的武器卡片。
影子江时九嗤了一声:“你们这些有技能的人在生成影子之前,可真是够麻烦的,得亏这次的行为重置掌握在我手里。”
祂给小茹和影子老妇递了个眼神,“等我重新开启一轮时,你们就先去这些人的初始点……”
影子江时九的声音突然一顿,似乎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祂重新设置的锚点是无法将八个人藏匿的这个结果改变的。
因为祂是在田南栀靠近小卖部时设置的锚点,即便重启一轮,那八个人也不会在之前山脚位置的初始点,而是会在一个全新的未知位置。
而这个位置,又是影子这一轮获取不到的信息。
影子江时九进行行为重置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想要知道那八个人的下落,还是要继续漫山遍野的寻找他们。
田南栀深深看了祂一眼:“影子江老师是不是突然觉得这技能也没那么好用?”
影子江时九:“……”
旋即祂看见田南栀微微一笑:“不过,对我的用处倒是挺大的。”
*
*
祭祀山洞外。
大黑拖着家里的平板车一点一点向山上走去,影子田南栀悠闲走在祂的前方。
虽然从视觉上来看平板车上面是空空如也,但其实这里载着被因果线牢牢束缚住的江时九本体,为了阻止他自杀开启行为重置,影子田南栀构建空间将他继续隐藏。
大黑看了一眼即将到达的祭台位置,呼哧带喘:“终于……快到了。”
要不多亏祂身为影子的特殊体质,这么重的一个成年男人,脚下还有这么多凸起的怪石,祂一个人可拖不上来。
反观前面负手而行的影子田南栀,两手空空的也不说来帮他一把。
磕哒!
平板车的轮子卡在了岩石缝隙间,本来就累的大黑更是压不住心底这股火,朝前喊了一嗓子:“喂,好歹过来帮我推下车吧!”
闻言,影子田南栀将头扭到了一个怪异的弧度,双眼浮现出跳跃不停的数字,祂:“你在叫我?”
大黑:“……”
在与这双眼睛对视的刹那,大黑心底的恐惧就陡然激升,支支吾吾片刻后,祂慌张地摇了摇头。
影子田南栀弯了下唇,旋即轻抬手指,因果线就将卡在石缝中的轮子回溯到了被卡住之前的位置。
大黑绕过这处凸起的岩石,得以继续前行。
祭祀台旁,看见先冒头出来的影子田南栀,小茹母亲赶紧招呼几个青壮年前去迎大黑。
影子田南栀漠然走过,脚步将将落在半山腰的位置,突然间,来自四面八方的白色光束突然急速包裹而来。
祂皱了皱眉,待眼前重新出现景象时,发现祂正站在一根树根旁边,还没有和大黑汇合。
行为重置了?
这边的影子江时九死了一次?
不过想来这也是正常的,毕竟那边的实力也不弱。
影子田南栀轻嗤一声,看见不远处哼哧哼哧爬上山的大黑时,唤了一声:“喂……”
下一秒,刺眼的白光再度倾泻而下,在影子田南栀叫住大黑的刹那,一切又陷入了白光之中。
新的一轮又开启了。
经过影子江时九重新定了初始锚点后,影子田南栀的初始位置便是一棵树根的旁边,此刻祂就站在这个半山腰的位置,分毫没有差。
祂的眉头皱得更深,两次死亡为什么相距这么近?
难道出事了?
影子田南栀留在小卖部的线条全都被本体田南栀屏蔽了,如果祂不下山走去用眼睛亲自看一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啧,这个锚点的位置定错了。
应该要在田南栀的因果线还没有到达小卖部之前定下锚点,才能保证这边占据完全的主动地位……不过那个时候,影子江时九也还没有完全生出。
意味着选择一个就必须要放弃另一个吗?
影子田南栀转过身,一道刺眼的曝光又从头顶投下。
再一轮开启时,祂又回到了初始位置,距离上一轮祂的行动距离,仅仅只有两步。
影子田南栀不由哼笑一声:“原来如此……”
祂终于反应过来了,影子江时九之所以行为重置得这么频繁,是因为祂的死亡是自己控制不了的。
田南栀在控制着祂的生死。
像摆弄个玩具一般控制着影子江时九,她想要祂死,祂就活不了。
然后祂们就只能因为影子江时九的死亡,一遍又一遍回到初始位置,像游戏卡了BUG的NPC。
祂们只顾着隐藏本体的江时九,缺乏了对影子江时九的保护,这边看似拥有了主动权,结果还是被田南栀玩弄在了鼓掌中。
影子田南栀站在这里不动,感受着头顶的白光一遍又一遍的炙烤。
已经不知道开启轮回多少次了,祂甚至都能在脑中勾勒出田南栀泰然自若的姿态。
她的左手开而又合,影子江时九左手的无名指就在她这些开合的动作间,爆炸了一次又一次。
祂很了解田南栀,不属于同伴的东西,可得不到她的一丝怜悯。
思及此,影子田南栀忍不出发出一声嗤笑:“说谁像反派呢?”依祂看,本体田南栀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祂都没有想到这种折磨人的方式,看似是在翻来覆去的折磨一个人,其实波及了这里所有的人与影子。
果然,她这疯子的基因是来自本体的。
只是田南栀一直在约束着自己,才不会跨过那道危险的界线,而一旦这些自我约束产生了裂痕,她便将会是对整个世界危害最大的存在。
那么问题就是,她究竟为何要这么约束自己?
……
田南栀抱手站在路边,悠闲打了个哈欠。
她站在重新锚定的位置没动,左手开而又合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最开始小茹、影子男孩和那个影子老太太都在不遗余力地向她攻来,可是还未触及她分毫,在她轻易捏爆了影子江时九的无名指后,一切又全回到了初始的状态。
小茹和影子老妇都在小卖部里面,影子男孩也拿着玻璃球匍匐在前面的草丛里。
反复几次后,祂们就没有再攻击田南栀,因为知道这样也是徒劳,还不如想方法阻止田南栀捏爆影子江时九的无名指,努力在和这些漂浮的因果线对抗。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用处。
影子江时九的无名指还是被因果线一次次缠住,在田南栀用力挤压的时候,绽开一朵血色之花。
因果线看似有实体,实则就是一些虚无缥缈的线,断而又生,无穷无尽,任这些影子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彻底斩断。
在这些来来回回的死亡过后,影子江时九再也不能出现本体的那种云淡风轻,整个人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之中,颤抖着试图藏起自己的无名指。
但每次都能被这些游走在身边的因果线准确找到。
就跟捉迷藏一样,祂永远都是输的那方。
这种不能控制的死亡让祂异常恐惧。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快帮我扯开这些该死的线啊!”影子江时九五官挤在一起,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
经历了这几次死亡后,祂越来越觉得本体江时九是个疯子,之前居然能够一遍一遍的坦然自戕。
影子老妇用身体护住影子江时九的左手,焦急望向窗外:“我们这边的那个女生呢!她怎么还不出手!”
小茹挥动水果刀:“哼,你还指望祂!”经过上一轮影子田南栀的冷眼旁观,祂就知道这只影子信不得。
嘭——!
影子男孩手里捧着的玻璃球再度被捏爆,碎裂的玻璃四下飞散。
影子老妇啧了一声,堪堪起身。
“你干什么?”影子江时九惊到大喊,“快护着我啊!”
小茹也停止了抵抗,冷眼看来:“产生影子的神器被捏碎了,你必须要开启下一个轮回。”
祂的意思传达得很清楚,影子江时九必须要死。
影子江时九登时浑身僵直,打量着冷眼看着祂的三个人,尽管祂知道这是作为行为重置的责任,但不免还是觉得不爽。
“喂,之前我可是为了救你们将锚点定在了你们死亡之前的时刻!现在你们竟然对我见死不救!”
“不然呢?”小茹冷着脸,“你以为我们必须要把你生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影子江时九嘴唇动了动:“你们……”
嗙——!
无名指爆裂。
不知第几次的轮回开启。
*
黄泥土路上,田南栀遥望着不远处的小卖部。
她觉得差不多该是影子有所行动的时候了。
在这种密集重置的情况下,所有人与影子都会不断返回到初始点,两边的交涉会变得异常困难,因为往往还没有见到面就会重新回到初始锚点。
唯一能打断这种不断重置的方法就是——让本体江时九死亡。
这也是田南栀不断让影子江时九死亡的原因。
本体江时九死亡,他们所有人都会回到山脚下的初始锚点,那时候影子江时九还没有存在,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虽然残忍,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她相信如果江时九有机会,他一定还会毫不犹豫的自我了结。
突然,田南栀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悠然走进她的视野中。
影子田南栀站在了视野宽阔的断树旁,面向她缓缓举起左手。
猛地攥紧的刹那,一片再熟悉不过的白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计划成功。
尽管不情愿,影子田南栀还是杀死了本体江时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除不断重置的被动局面。
紧接着,影子江时九破碎消失。
第135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十二)
祭祀洞穴内部。
尽管外面阳光明媚, 但深邃洞穴里却是不见五指的昏暗。
洞穴的尽头伫立着一块类似人形的石块,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在座下一圈跳跃烛火的反光中, 这颗镶嵌在眼睛位置的玻璃球散发出璀璨的光。
这是影子田南栀生出的地方, 睁开眼就看见了这些虔诚的贡品摆放。
在上一轮杀死了本体江时九后, 祂就又跳转回到了这里的初始锚点。
尽管祂可以用因果线保护住自己的存在, 没有因江时九的行为重置而消失,但终究受到了影响, 每次重置祂都会回到这个出生地点。
再看这座大石块, 影子田南栀依然没有觉出这是个人形, 感觉都是那些人凭脑补出现的。
视线下移, 一个小小的黑色脑瓜顶从神像背后露出。
“夕?”影子田南栀挑了下眉, 叫她。
这是祂在出生时第一眼见到的女孩, 当时就是这样躲在神像后面,好像很怕生。
经小茹介绍, 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夕], 取自夕阳的夕。
夕听见影子田南栀喊她,怯懦地露出两只深琥珀色的眼眸, 看了一眼影子田南栀冷漠的表情后, 又躲回到了神像后面。
犹豫片刻后,才扭扭捏捏的抓着衣摆从后面走了出来。
夕与小茹差不多大,光着脚, 披散着黑色的头发, 像是一只山林中隐藏的可爱精灵。
这时候, 小茹从山脚下的村子里游走进来, 看见正在与影子田南栀对峙的夕,马上走过去挡在她面前。
感觉小茹看祂的眼神不够友善, 影子田南栀哼笑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茹:“我还想问你呢,你这么看着夕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似曾相识而已,”影子田南栀半眯起眼,“总觉得用因果线构建影子这种能力,我熟得很。”
之前本体田南栀在剧院里构建出的幻影画面,虽然短暂,但似乎与现在的这些影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将因果线另一种的走向以幻影的方式与本体共同呈现。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这些幻影都是有自我意识的,祂们会有强烈想要取代本体的想法。
影子田南栀扬了下头:“这小丫头该不会就是你们虔诚跪拜的永生娘娘吧?”
说是神灵,感觉其实更像一个技能强大的异能力者,可以动用因果线构建出祂们这些幻影。
幻影是不被世界允许存在的,祂们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只能占据本体的位置。
“给我注意你的态度,”小茹皱了皱眉,“要是没有夕的话,你根本没有办法出生。”
影子田南栀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刚掀唇准备反驳,就听见一向缄默的夕突然小声开口。
和她外在的乖巧形象一样,她的声音也是温温糯糯的,温柔到你好像都不敢大声与她说话,生怕吓到了她。
夕扯住小茹的衣摆,歪了下头:“为什么一直重复?”
作为不被行为重置影响的存在,她以旁观者的角度见证了太多次的轮回。
小茹扯了下唇:“没事,遇到几个不配合的外来客,不过很快就会解决的。”
说着,小茹抬头示意了一下神像上的玻璃球,经过轮回后,这颗球便完好无损的回到了神像的眼睛位置。
小茹就只能再来拜托夕使用能力,将那颗普通的玻璃球变成可以随意生出影子的神器。
“夕?”小茹发现这次夕没有很痛快的答应。
夕敛目片刻,指了下影子田南栀:“今天,看见了另一个她。”
她站在半山腰处,以旁观者的角度,全程目睹了本体与幻影体激烈战斗的场面。
双方下手都非常狠,似乎恨不得就此杀死对方。
“为什么?”夕疑惑更深,“大家不是都需要永生吗?”
为什么还会产生这种激烈攻击彼此的局面?
明明只要本体乖乖接受幻影体的吞噬就可以达到永生了,为什么还会这么剑拔弩张?
夕不明白,这和当初救助这里的村民们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记得之前那些村民在看见亲人的幻影体时都是非常开心的,还会笑着感谢她,可是这些外来客,却都在把自己的幻影体都当做洪水猛兽,不遗余力的抵挡。
作为唯一游离在行为重置之外的人,夕亲眼目睹了几十次的行为重置。
她看见了小卖部的老太太为了避免生出幻影体而选择刺瞎了眼睛。
还有最早来到这里的那位外来客,他一遍遍的死亡,也都是为了阻止幻影体的生成。
为什么?
她做错了吗?
夕低垂下头,刘海挡住眼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当初她听见了村民们的祷告,不忍看见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就动用力量生出幻影体来帮助他们。
看见村民们一个个重新浮现的笑脸,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然而现在,她却沉重得像个罪人。
“夕,不要胡思乱想。”小茹扳过夕的肩膀,“我们这是在做好事,那些外来客只是暂时还不明白而已,我相信很快他们就能知道我们的选择是对的了。”
幻影体本来就是因果线另一端的自己,用自己代替自己,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而且幻影体的特殊体质会让伤口愈合得很快,祂们不会长大也不会老,自然也不会死,祂不知道这些愚蠢的外来客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这么排斥祂们。
非要死过一次才能体会生命的可贵吗?
小茹看向神像上镶嵌的玻璃球:“再让我试一次吧,夕,我会让那些外来客明白影子的重要的。”
夕抬眸看了看她,正准备回应时,忽然听见一旁的影子田南栀突然开口:“先躲起来。”
话音刚落,无数斑斓线如离弦的箭矢一般从洞口方向冲撞而来,带动空气发出呜呜的声音。
影子田南栀微扬起头,眼眸一瞬跳跃起了明亮的数字,抬手凝聚成盾,阻挡住了这些锋利的尖矛。
有位不速之客和同伴交换了活动的场地,独自走了过来。
片刻后,同样泛有异光的眼眸在黑暗中璀璨夺目。
前几轮田南栀都是直接往小卖部奔去,这次她想换个玩法,由舒衍他们几个负责小卖部那边的情况,她一个人过来这条洞穴探探路。
轮回了这么久,她终于来到了这个关键场所。
烛火跃动中,青黑色的石块忽明忽暗,田南栀一时都还没有看出来这就是神像,因为和突兀出来的普通岩石很像,只有那颗明亮的玻璃球强调了它的与众不同。
不过,这颗玻璃球也马上就要消失了。
田南栀此次来的目标就是为了毁掉这颗球。
只见她抬起左手,刹那间,数千条斑斓的因果线条听得号令,瞄准玻璃球一齐进发。
影子田南栀悠然的打个响指,展开构建出来的屏障成功阻挡。
两人势均力敌,再次桎梏着彼此,任哪一方都无法再向前前进一步。
一时间,双方的斑斓线条充斥着整个洞穴,场面堪称震撼。
连那座神像都变得非常普通。
田南栀反手甩出武器卡,长着倒刺的锋利金属鞭子随之出现在她手中。
她眼眸一瞬更为明显,游走在黑暗之中仿若一只灵活轻盈的猎豹,明晃晃的金属鞭子径直瞄准影子的左手袭去。
滋啦一声——
金属鞭子的端部与砍刀撞击摩擦,现出一道火花。
影子田南栀勾了下唇,向后跳跃,反手一下也将砍刀换作了金属鞭子,并迅速甩动回敬了过去。
嗙——!
两条一模一样的金属鞭子纠缠,带动两人倏然来到了战场的最中央。
只见田南栀嘴唇微动,手中的长条远程武器在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十分轻巧的武器。
她迅速后退找到了一个方便瞄准的位置,旋即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子弹瞄准影子田南栀的眉心攻击而去。
然而。
影子田南栀抬起武器卡,以它化作防弹的玻璃面罩,轻易就将这枚子弹镶嵌其中。
她们两个真的太了解彼此了,以至于接下来对方会用什么方式应对都能早早预判得到。
“从思考方式到武器技能,我们两个都是完全一样的。”
影子田南栀垂下手,将武器卡恢复原状时,将子弹甩到了地上,“这样下去恐怕一时半会儿分不出个胜负。”
正说着,她抬眸,打量着田南栀笑了一下,“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应该就是发型了吧,怎么回事,特意为了与我区别而扎成了丸子头吗?”
好像从祂出现后的下一轮,田南栀就突然转变成为了这个发型。
只是为了和祂区分吗?
还是在谋划着什么?
第六感告诉影子田南栀,这种小小的改变往往是对方计谋的关键。
田南栀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勾了下鬓角的碎发:“怎么样,好看吗?”
眸光沉沉的样子似乎真的在等待祂的回答。
影子田南栀怔了怔,片刻后,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这让我怎么说?”
她们两个分明长得一样,若是说不好看,就有种顺带着把自己否定了的感觉。
可如果说好看,祂也没那么愿意说出口。
短暂的闲谈过后,战斗还是一触即发,田南栀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攻击影子上,而是突然又转变到了那颗玻璃球。
因果线快速绕过那面屏障,继续向着目标进发。
影子田南栀顺势轰然甩动鞭子袭来,田南栀一跃而起,脚尖轻触鞭体借力腾空。
影子没有给她留有片刻喘息,在构建屏障扩大的同时金属鞭子再度攻击向本体。
哗啦一声——
田南栀落在供台上,将贡品散落一地。
她盘起的头发突然散落,又黑又长的头发飞舞着,亮起光的眼眸毫无温度。
静谧的烛火之中,好像她才是应该供奉在这里的存在,背后这个青黑色的巨大怪石不过是她脚下的石板。
静默两秒,影子田南栀忽然察觉不对,猛然抬起头看向石像的眼睛位置。
似乎就在等待她发现,此时斑斓的因果线缓慢褪下,显露出了神像之巅上方的一个身影。
那枚玻璃球被拿了出来,此刻就在这个身影的手中。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十分帅气的出场,却因为廖秋泽半蹲在上面战战兢兢的样子而显得有些颓。
影子半眯起眼,望了一眼田南栀此刻披散的黑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刚才扎在你头发上的是这个人?”
田南栀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是廖秋泽的[变身复制]技能,应该算是防御类技能,他可以变化成为任何一个所能看见的物品。
但这个技能的漏洞就是被他复制过的东西都会消失。
之前那一轮,廖秋泽为了尽快赶去救江时九就恳请田南栀将她带在身上,田南栀想来想去,就让他变成为了一根头绳盘在了头发上。
刚刚在与影子打斗过程中,田南栀按照计划解开头绳抛出,催动因果线将廖秋泽送上了神像的眼睛位置。
廖秋泽一手抱着玻璃球,一手扶着神像:“美女,下次把我扔出来之前记得告诉我一声!”
要不是他反应快,肯定直接撞到这个大石头上面了。
还好现在有惊无险,也拿到了这个重要的东西。
玻璃球上缠满了田南栀施加的因果线,只差一个力道就能捏得粉碎。
忽然,小茹从暗处游走到了廖秋泽的背后,手化成一把刀,瞄准了廖秋泽的咽喉。
这颗玻璃球是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被这些人毁掉。
祂的手刀速度迅猛,在快要接触到廖秋泽脖颈位置的时候,突然断裂喷血。
与此同时,缠绕在玻璃球上的线条也猛然收紧。
伴随着一声堪比打枪的动静,玻璃球于这个空荡的洞穴中化作碎片飞溅,犹如下了一场星星雨。
如果没有小茹融化成黑水破坏画面的话,这一幕的确很美。
田南栀敛目敲击两下屏幕,一直处于通讯中的那端听到了信号,迅速展开行动。
那端再度传来枪响。
白光闪过后,江时九设定的新一轮的锚点激发,定在了此刻现在——
小茹死亡以及玻璃球碎裂之后。
“原来这就是你们这一轮……哦不,应该说是上一轮的目的了。”
影子田南栀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玻璃碎片,放在掌心跟漂亮的水晶一样,“把这东西毁了,然后再重新规划锚点,的确是个好计谋。”
接下来无论再轮回几次,都不会存在被这颗球照到就会生出影子的情况了。
“可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了吗?”影子田南栀微微一笑,甩开手里的碎玻璃,望向神像背后的黑暗处。
祂唇齿轻咬了一个字:“夕……”
这个音节一出,没由来的,田南栀头皮麻了一下。
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奇异的感觉,只是恍了恍神,循着影子的视线看去,看见一只光着的小脚站在那里。
那是曾经在树林里看见过的女孩。
跟小茹很像,穿着各种颜色百家布缝制的衣裙,齐刘海下的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茫然一转,最后落在了田南栀的身上。
田南栀眼眸微滞,她竟然没有察觉到一点这个女孩的存在。
她只是探查到了小茹躲在神像的后面,但有关这个女孩的气息,却半点都没有显露。
连因果线都是绕着她走的。
跟当初时间接力赛中好美味甜品店的情况一样,都自行隔绝了世界线,不跟随时间的流逝而流逝。
影子田南栀:“怎么了夕,不快点复活你的好朋友吗?”
夕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表示她在同意这个建议。
只见夕举起手,由她操纵的因果线在重新聚合小茹的身体,刚刚被田南栀捏爆的小茹又重新以幻影体的样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小茹半掀开眼皮,阴恻恻道:“真是可惜啊大姐姐,我又复活了。”
田南栀:“……”
洞内一时陷入死寂。
廖秋泽蹲在神像上方,望着一滩黑水重新变成人形,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靠,这TM还怎么打!”
对方有无视行为重置技能的复活甲,还是无限使用的那种,这边再升级也达不到她那边的高度啊。
安静间,光屏另一端传来江时九低沉的声音:“先回来。”
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此刻洞内的场景,但这位可以复活小茹的神秘小女孩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
也许她就是村民们口中的永生娘娘,无论她是不是神,这种奇特的力量都不是能简单应对的。
这里的情况要比他想象得还要棘手,还是先回来再作打算。
田南栀同样也意识到了这点。
女孩与这些幻影体不一样,左手无名指没有显露出的弱点,同时女孩也没有心脏。
她就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是人又不是人。
也许是……神?
田南栀不敢贸然给她下定身份,她的存在有点超过人类的常识认知。她只知道如果现在不遗余力攻去,即便杀死了女孩,女孩也会很快会复活。
大约是田南栀的眼神太过凌厉,夕被她看得脊背发凉,低垂下头,转身踏踏跑回到了神像的后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瓜顶儿继续暗中观察。
如果抛除她这强大的力量,夕根本就是一个可爱天真的小女孩。
此时此刻,田南栀忽然冒出了一个奇特的想法。
他们这些外来客好像打扰到了这个世界。
如果当初江时九没有来这里构建题目,这里就会处于一个完全封闭的状态。
村民们会开心热闹的完成今夜的祭祀,他们会依赖女孩完成心愿,全部变成幻影体达到永生,然后这些幻影体就会一直一直生活在这里,相安无事。
到头来,只有小卖部的那个老太太与这里格格不入,守着自己的原则,甘愿被村里人排斥,独自在那几米见方的小房间里生活直至死亡。
但如果她愿意,也可以生出自己的幻影体,大家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起。
这里好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只要打开就逃脱不了。
但要怪的是这个世界吗?
平行世界之所以要相互独立,就是要保持内环境的平衡,但在他们这些老师和学生穿梭的过程中,其世界的内部平衡也在不断被破坏。
回头过来看,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在单纯遵守着这个课堂的规则,接受管理员的指令,像一枚游戏的棋子一样,将自己一次次陷入危险当中……
田南栀和廖秋泽离开的时候,影子们和女孩都没有阻拦。
只是哂笑的目送他们。
田南栀他们虽然完成了目标,但也算是吃了个败仗,都没有和那个叫做夕的女孩动手,就灰溜溜的离开了。
下山之后,缠绕在小卖部外面的绿藤开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容纳两人进入后又马上关上。
在这个拥有幻影体的世界,哪怕是生活在阳光下,他们都无法沐浴温暖,只能像只虫子般躲在黑暗的石块下方。
经过数次行为重置后,几人都有明显的疲惫,连沉默的时间都变多了。
田南栀两人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敛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齐之后,江时九环视一周,突然用着一副严肃的口吻宣布:“就到此为止吧,我想办法送你们离开。”
这样的力量,他们也许终究难以打破。
第136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十三)
房间陷入安静。
没有光的照射, 沉默的场面就给人一种房间空无一人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就像课堂上老师话题转移得太快,学生们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沉默两秒后才倏然抬起头, 问:“什么?”
江时九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决定在这里构建出题目, 顺利答题后送你们离开。”
廖秋泽因这个[你们]而皱了皱眉:“那你呢?”
“我不能走。”江时九, “一旦行为重置从这里失效,时间点就会恢复到刚开始构建的那一刻。”
也就是他被影子江时九杀死的那一刻。
如果到了那一步, 才真是叫没有退路了。
江时九:“而且把你们送回去只是一次试验, 我不能保证送回去的就是你们。”
也许会有本体被遗留在这里, 而影子跟着跳转回去的情况。
到那个时候, 这个跳转通道可能还会再打开一次。
他必须在这里守住。
“那我也不走了。”廖秋泽插兜, 吊儿郎当往墙上一倚, “你答应我妈照顾我,我回去了你照顾鬼去。”
江时九知道他这个表弟脾气倔得很, 没有再费口舌再劝, 而是看向其他人,眼神询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龚越是一百万个同意, 这破地方他早就不想呆了, 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我没意见!”
陈依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感觉就是临阵脱逃一样……师父,真的打不过吗?”
话音刚落,她就因打眼看见田南栀的模样而愣了一下。
田南栀齐腰的长发散落后, 遮住了大半张脸, 昏暗光线中她一动不动地敛目思考, 像只飘忽不定的女魅。
美是真的美, 但阴森森也是真的。
田南栀没有察觉陈依然的表情变化,只是顺着她的问题回答, 没有把这个问题咬得绝对:“不好打。”
先不说女孩不入时间的洪流根本死不了,关键还有一点,她好像下不了手。
夕就像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单纯可爱,完全没有对她显露敌意。
相反,她感觉夕甚至还对自己抱有一丝兴趣,躲在神像后面,用两只小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自己。
田南栀难以想象用因果线破开夕身体的画面。
她轻咬音节:“夕……”
刚刚呼出这个音,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慢慢蔓延开来。
好像与一个丢失已久的老朋友重逢,心底胀满了复杂的情愫。
田南栀再度陷入了沉思,陈依然发现自从师父去过祭祀的山洞后,就一直是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田南栀没有明确反对的意思应该就是同意了。
叶三绮和苏谣也举手表面态度,同意现在就构建题目回去,何况就像江时九说的,这只是一次初试验而已,大家能不能一起回得去还是未知。
少数服从多数,在舒衍没有明确摆明态度后,江时九还是继续了构建题目的计划。
【习题6-4,空瓶换酒问题:
已知祭祀节日需要上供酒水,参与者必须每人购买两瓶。村里的小卖部规定,每三个空酒瓶可以兑换一瓶酒水。
现在参与者为九人,求:祭祀最多一共可以拥有多少瓶酒水?】
大家按照秦柳课堂上的公式套入,A个空瓶换一瓶酒,A=3。
现在有B个空瓶,B=18。
那么最多可换取的酒水为C=B除以(A-1)
C=9。
加上原本购买的18瓶,结果就为27瓶。
八人点击提交。
廖秋泽因为决定留在这里,至始至终没有碰过这个光屏。
江时九抬眸看他,他就将视线移到一边,反正这次进来他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
叮咚——
男女莫辨的系统音提示他们答题完成,他们仿佛是抓住了一段救命稻草,与这边提心吊胆的世界相比,那个弱肉强食的校园都算得上是仁慈。
旋即光屏逐渐被黑雾掩盖,这是要即将跳转回去的预兆。
江时九坐在轮椅上,浓郁渐起的黑雾快要将他吞没:“希望一切顺利。”
这是发自内心的最衷心祝愿,此时此刻,比任何祝贺词都要来得现实。
希望一切顺利。
希望跳转回去的都是他们自己。
希望这个世界关闭,再也没有其他人踏入。
希望安好。
*
*
教室303。
围观的学生们等待许久,大屏幕中的雪花只有一瞬间的清晰,还全都是黑乎乎的,连个人影都看不清楚。
声音断断续续,只听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开嗓。
“希望一切顺利。”
口吻还异常的沉重。
那边发生的事情仍旧陷入了一团迷雾。
但题目重新出现,证明江时九还没有死。
秦柳接收到了几个学生即将跳转回来的通知,回眸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屏幕,转身走下楼。
夜风微凉,她将手插入口袋,绕过教学楼侧面墙壁,进入到了临近的低矮建筑物里。
这是学校建立的斗台,是学校里唯二可以任意战斗的区域,一个符合规则打架的地方。
在这里上台的学生都是生死自负,有时候打死一两个都是常有的事情,尽管这边经常打扫,但沁在地缝里的血腥味儿都是散不掉的。
整个房间的设计跟拳击比赛一样,四周是特意建造的看台,一般斗台开启的时候,这里都会座无虚席。
今日比较冷清,秦柳走在里面,回荡着她脚下高跟皮靴的声音。
她找到位置坐好,不久,八名学生如同参赛者一般凭空进入了这个台上。
秦柳饶有兴趣挑了下眉,田南栀披散头发的样子好像显得更娇弱了,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头发都顾不上打理。
视线下移到田南栀的戒指,她再度挑眉。
她设立的屏障全都不见了。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被对方故意融合了。
秦柳的[时间回溯]与[蝴蝶界线]都是属于时间控制类的技能,彼此融合算不得意外,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田南栀会成长得这么快。
短短不到两小时,就已经将两者融会贯通了。
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会尽快成长到让秦柳忍心欺负的时候。
叮咚——
手边光屏传来提示音,秦柳站起身的时候,正好看见管理员下发的红色密令。
【请秦老师务必仔细确认回来的学生是不是本人。
——管理员。】
*
*
祭祀洞穴内部。
小茹看着坐在石椅上的影子田南栀,面露不解。
在本体田南栀离开到现在,祂就一直悠闲的坐在这里,手指在空中轻点,勾勒着一只富有生命力的漂亮蝴蝶。
蝴蝶徐徐展翅,好像马上就要挣脱枷锁飞离。
小茹:“你不是说那些小虫子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怎么现在还不行动?”
影子田南栀虚倚着墙,慢条斯理地微勾唇角:“放心,他们还会回来的。”
祂可以确定。
*
*
刷——
秦柳抬眸,发现眼前有一道明晃晃的刀光闪过。
台上突然热闹了起来。
这几个刚刚跳转过来的学生,两脚还没有站稳,就看见田南栀已经从光屏里抽出了一把泛着冷光的砍刀,动作利落地瞄准了一旁的舒小蕊攻去。
霎时间,砍刀与缎带相对,两个技能最强的人终于对上了手。
“让开!”田南栀双眸跳跃着冰冷数字,“祂是影子。”
查知影子和本体的明显区别后,她现在分辨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啧,最终还是没能全员回来,这些影子真是无孔不入。
舒衍怔了怔,侧目看向藏在背后的舒小蕊,舒小蕊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委屈道:“哥,你别信她,我不是影子!她就是报复,想要杀了我!”
舒衍眯眼盯她两秒,仍旧没有看出什么区别。
他没有时间或者空间类的技能,无法看见所谓的因果线,在那个世界只是凭借直觉来进行行动。
然而这种直觉在舒小蕊身上就显得不灵通了,大约是被自主的情绪影响,舒衍实在无法做到理智冷静的审视自己的亲妹妹。
舒小蕊紧紧攥着舒衍的衣袖。
舒衍冷眼看向田南栀:“你有什么证据?”
突然,舒小蕊指着田南栀:“我知道了哥,这个女生才是影子!你们忘记了么,她有影子存在的!她不是本体,跟我们一起跳转过来的是那只影子!”
此话一出,人群倏然散开,警惕看向这位拿刀的田南栀。
对啊,她的影子是大家都亲眼见到的,而且她并没有杀死那只影子。
难保走下山再跟他们一起跳转过来站在这里的,不是那只影子田南栀!
廖秋泽没有回来,都没有人来证明她的真假。
“你胡说什么!”
叶三绮皱起眉头,没戴眼镜的她脾气爆了不少,“南栀就是南栀,怎么可能是影子!”
虽然是没什么道理的第六感,但她相信眼前这个就是她的好室友田南栀。
说着,她眼神递给陈依然和苏谣,想要让两人继续帮腔,没想到却听见两人犹犹豫豫的声音。
陈依然为难地挠了挠头:“我、我也不确定这是师父啊……”
叶三绮一怔:“什么?”
苏谣凝眉:“保险起见,还是认真检验一下比较好吧。”
“……”
叶三绮像是听了两个笑话,近视严重的她此时看不见两位同伴的表情,只是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轻嗤一声,后退了两步:“你们两个,也不是本体对不对?”
真正的陈依然和苏谣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何况陈依然还有超直感的技能,不会不知道这就是田南栀。
只有与他们敌对阵营的影子,才会迫不及待地转移视线。
闻言,陈依然和苏谣表情变得阴沉,不动声色掏出武器:“我看你才是和那只影子一伙的吧?”
“就是,还那么帮着她说话。”
小绿看见主人被欺负,也马上插起小腰挡在前面。
于是这半边的战斗也有了爆发的趋势。
“喂喂喂,这又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龚越缩在角落弱小又无助,他本以为跳转回到这里就能安全了,哪成想又看见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
骆途走了过来,刚掀开口,就听见龚越马上开口叫停:“你,你先别过来!”
既然真的有影子跟着过来了,难保就不是身边熟悉的人。
骆途停住脚步,与龚越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老实说,他也不能确定眼前这个龚越就是本人。
此时此刻,一切陷入了扑朔迷离。
没有人能完全确认身边人就是本体而不是影子。
秦柳抱手在一旁观察,作为场上唯一一个旁观者,她不知道那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就现在来看,那边应该是一个不能被开启的世界。
不然这些学生不会在进入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回来就跟犯了失心疯一般互相猜疑。
管理员要求她仔细确认回来的是不是本人,说明管理员对那个世界的情况应该是了如指掌的。
他一个高高坐在办公室里的人,竟然连这些信息都能掌握到吗?
他到底是什么人?
亦或者说……他究竟是人吗?
“好了,到此为止。”
秦柳回神,拍了拍手叫停了这几场即将同时展开的争斗。要是将斗台拆了,她还得费一番功夫将其恢复原样。
几人堪堪回头,望向秦柳。
秦柳似乎就有这样的能力,挟有冰碴的嗓音进入耳中,就跟被迎面泼下盆冷水一般,总是能快速让人冷静下来。
学生们暂时定住,但手中的武器却未有收敛。
秦柳抱手踱步走上斗台:“还记得进入答题区域前,让你们保存好的那些词语吗?”
一开始她也不明白管理员为什么突然设立这么一个小细节,现在结合这些返回的学生反应,她便明白了。
秦柳手指轻点两下:“把你们的光屏推到中间。”
众人照做,一面面亮着光的四方屏幕围城了一个圈。
题目回答完毕后,这些隐藏屏幕的迷雾便散开了,每个人都能清晰的看见对方的屏幕内容。
秦柳:“进入题目前,你们每个人的初始词语都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八面光屏同时跳出一个通知栏。
【你需要保密的词语为:[有序]】
红色的正楷体加红加粗,悬于屏幕的正中间。
“但如果中间出了些什么差错,这些词语就会改变。”
正说着,秦柳侧目点击了几下光屏。
霎时间,八面写有共同红色文字的光屏中,其中三面发生了扭曲与变化,颜色变成了明艳的深蓝色。
字体也从初始的[有序]更改成了其他——
【无理。】
无理,对应着现在乱成一团毫无条理的局面,十分贴切。
与此同时,这几面明蓝色光屏的所有者,表情也从温和淡漠一瞬变得古怪阴恻。
“舒小蕊”嗤笑一声,脑袋扭成了个奇怪的角度:“欸,这词语居然是这么用的啊?下次我们可记得要注意一些了。”
“陈依然”挠了挠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苏谣”:“怎么办,又被发现了。”
“苏谣”冷笑:“怎么办?都到这里了,你说呢?”
一瞬间,双方阵营再次形成。
舒衍脸冷得快要滴出水来,没想到他竟然又弄丢了舒小蕊,声音挟有怒意:“她人呢?”
影子舒小蕊知道舒衍问的是本体,勾唇一笑:“当然是留在那个世界了。”
如果没有这些词语的特殊设置,祂分明有把握可以完美隐藏在舒衍身边的,可惜……
只能开战了。
祂甩出腰间挂着的泰迪熊,眨个眼睛的功夫,一只没入苍穹的巨熊就冲破了屋顶,投入夜色之中。
校园因为这个震动抖了三抖。
三楼教室的学生们听见动静趴在窗户上看,都认出了这是舒小蕊的技能。
不知道为什么从答题区域跳转回来的她,竟然还要在斗台战斗。
影子舒小蕊跳上玩具熊的掌心。
料定了舒衍不会对祂手下留情,祂率先抬起手,亮出自己的弱点位置。
本该有无名指存在的地方如今却空空荡荡。
舒衍瞳孔一缩,堪堪止住进攻。
同时影子陈依然和影子苏谣也举起手,展示一般亮出没有无名指的左手。
祂们唇角挂着古怪的笑,一如那些轻视人类的鬼怪,那是祂们这些非人类的生物发自内心对人类本体的鄙视。
同所有想要杀死人类的鬼怪一样,都想将这个弱小又脆弱的群体毁灭。
就像田南栀所理解的,每一轮的行为重置,这些影子都会和他们一样,总结上一轮失败的原因从而制定新的方法。
隐藏死门就是祂们在这一轮想到的办法。
他们这些学生看似在这一轮逃离了那个世界,实则是将噩梦带到了现实中。
终究没有逃脱得了。
相信秦柳将跳转甬道的出口接到这里也是有所打算,这些影子绝对不能扩散到整个校园。
巨熊高举,将影子舒小蕊安慰放置在头顶,祂深吸一口气,望着脚下这些类如蝼蚁一般的人,没有半点怜悯。
因为祂们是最优可能性的存在,祂们会比本体聪明,会比本体健康,拥有不死不伤的体质,要比这些短命的人类要来得高级。
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位置应该属于祂们。
“巧克力,给我把这些人都踩瘪!一个不留!”
巨熊应声而动,抬起脚猛地跺下。
轰的一声——
容纳斗台的建筑物轰然化作一地狼藉。
但祂无法再向前了。
这边好像早有准备,设立了难以越过的结界,将巨熊的身体都挤成了一团,无法很好的延展。
旁边教学楼的学生们都散了出来,站在安全位置,抬头凝视着这边。
影子舒小蕊很喜欢这样的仰视,祂们这种比人类更优秀的存在本来就应该得到他们的仰视。
思及此,影子舒小蕊决定应该尽快行动,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镜子。
这时候,祂似乎听见脚下传来了轻微的爆炸声。
但仔细再听时却没有了一丁点声响,便没有放在心上。
祂所处的位置太高了,无法知道下面都发生了什么。
待正要化作一滩黑影冲下去时,突然看见了几根斑斓的丝线从下方浮动起来。
好像一只只弱小的虫子,在努力攀爬着耸入云端的大树。
这些丝线笨拙的试图对祂发动攻击,凝聚在祂空荡的无名指位置处。
影子舒小蕊不由嗤了一声,祂知道这是田南栀想要置祂于死地,但隐藏弱点就是没有弱点,她根本没有办法捏爆祂的无名指。
这是影子田南栀给祂的底气,影子继承了本体的所有技能,很厉害。
轰——
影子舒小蕊感觉脚下的玩具熊在快速变矮,轻盈的白色棉花开始随风漂浮。
舒衍的缎带在快速绞碎这只熊,试图将祂从高处拉下。
对于这一点,影子舒小蕊一点都不意外。
人类无法仰视一个东西太久,因为这样会激起他们无助的恐惧,他们需要得到一个平视的机会,只有这样他们才敢有胆量反抗。
所以,祂不介意暂时离开高处,与他们站在同一平面,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祂忘记了一个问题。
人类追求的平视,是可以跃到高处的。
就像攀登高山,人类的脚步是永远不会停止的。破开如今的困境,只是时间的问题。
就像田南栀现在这样,在巨熊摇摇晃晃下移的过程中,那轻盈快速的一缕身影就从下方跃起,站到了影子的面前。
平视着祂。
平视着这只自诩高人一等的影子。
田南栀的长发披散开,在夜风拂过时,凌乱且自由的飞舞着。
她的一双眼睛跳跃着数字,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悯,只是默默抬起了左手。
在她眼中,这些影子就跟数据错误的产物而已,她要做的就是修正,仅此而已。
她大概感觉到了影子们对本体的鄙夷,可那又怎么样?这些只不过是数据错误的东西,毫不留情的消灭祂们即可。
这时影子舒小蕊察觉到了不对,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向下望了一眼。
可惜祂站的位置太高了,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能知道同她前来的另外两只影子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祂还抱有一丝侥幸,这是影子田南栀构建的空间,一定会很好保护祂的这根无名指的。
直到一阵挤压撕裂的痛感汹涌而来,空荡荡的空间被扭曲渗出了鲜红的液体。
死亡的恐惧感便再度清晰袭来。
影子舒小蕊徐徐瞪大眼睛,祂不敢相信田南栀终究还是摧毁了祂的弱点。
祂的双脚化作了一滩黑色粘液。
为什么?
在祂的理解中,影子田南栀和本体应该是一矛一盾互相抗衡的,可是现在,田南栀的这根[矛]轻易就破开了影子构建的这面[盾]。
忽然,祂明白了。
不愧是拥有高智慧的祂,轻易就明白了这个中缘由。
田南栀是会成长的,这根矛经过打磨是会变得愈来愈锋利的,并且要比影子手中的那面盾成长得更快。
在影子与本体脱离的那一刻,双方就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影子在以祂的方式成长,本体也在以她的方式变强。
这两个看似相同的人早在背道而驰的那一刻,就成为了完全不同的存在。
很明显,影子田南栀落后了本体一步。
祂打造的这面盾是抵挡不住本体的这根尖矛的。
可惜,影子舒小蕊最后化作一滩黑色粘液时才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祂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甚至无法把这个关键的信息传递给其他影子。
祂已经没有机会再来一轮了。
祂会死的。
砰的一声——
最后落地的玩具熊头爆炸,纯白色的棉花席卷而来,像下了场不冷的雪。
纯白落在黑色粘液上,马上积了层厚厚的棉花,掩盖住了这些难看的黑斑。
来得晚的学生们,都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一次战斗,只是静静看向这片散落的棉花雨。
以及独自站在“雪地”里的那一抹身影。
田南栀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白絮拂过她长长的黑发,越飘越远。
忽然她回过神,眼眸恢复漆黑,面无表情地看向秦柳。
口吻温和平静,却又像是在命令。
“我要回去。”
那边动了她重要的人,她必须要亲手讨回来。
第137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十四)
磕哒。
三声十分微弱的丝线断裂声传来。
影子田南栀的动作一顿, 祂知道这是跳转到那边的三只影子死亡的讯息,没有轮回之后,祂们只能消亡。
本体田南栀的动作快得有些出乎祂的意料, 在祂的预料中, 本体应该要更多花费些功夫才能破碎这个空间。
看来成长的速度比祂估计得还要快。
而祂, 不过刚刚才清理掉秦柳在课堂中留下的屏障碎片而已。
影子以为的[势均力敌]早已是过去式了。
见影子田南栀终于有所动作, 小茹上前一步:“那边失败了么?”
影子田南栀嗯了一声:“我去处理剩下的事。”
*
小卖部内,江时九看向刚刚离开的三人, 表情愈发凝重。
刚才在跳转甬道关闭后, 漆黑的浓雾散去, 陈依然、苏谣和舒小蕊留在这里的身影, 瞬间就向众人宣布了结果。
他还是失败了。
这些学生没能全员回去。
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她们三个人的影子还是生成了, 并且先一步占据了本体的位置,跳转回到了校园里。
虽然江时九只是先保证试试看的态度, 但没想到这次一齐就带了三只影子过去。
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发现, 希望那边不要闹得一团糟才好。
廖秋泽皱了皱眉:“怎么一下子会有三只影子存在?”
江时九:“因为锚点被更改过。”
锚点定下后,在锚点之前发生的事情就会变成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
他的技能就是不断在最初的底色上铺设一层新的画布, 所有人在新的画布上描绘出新的一轮故事。
因为锚点设置的不同, 新的一层画布会受到上一层画布的影响。
假如在锚点1的位置画上了一笔红色,若重新设置的锚点2没有覆盖到这个锚点,那么这笔红色将永远存在。
最初的锚点A1设置是在江时九初入这个世界的时间点, 每一次江时九死亡, 被他选择的周围一切也都会重新恢复到这个初始点。
接下来在几个学生进入后, 锚点便自动由A1变化成为了他们初入这个世界的时间点A2。
后来, 为了免去下山的那部分时间,江时九又重新将锚点定在了学生们下山的山脚A3。
从A2到A3, 那三只影子很有可能就是从几人下山的途中生成的。
然后上一轮,最初锚点又被他设置在了损毁掉那颗玻璃珠之后的时间点A4。
锚点在时间线上不断后移。
如果他再死一次,发生在锚点A4之前的事情也会成为既定事实。他无法再确认到底还有多少只学生的影子隐藏存在。
除非他再重新设置锚点,但这样一来又会将之前的努力全部抹去。
现在该怎么办……
江时九抬手捏了捏眉间。
这时候,一个有力的手掌拍了下他的肩头。
抬眸看去,廖秋泽脸上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朝他挑了下眉:“愁什么呢,大不了下次死的时候我陪你,先打我脑袋,再打你的。”
反正行为重置后,他也还能复活,就[陪死]一遍呗。
江时九无奈一笑:“说得简单。”
这可是死亡啊,居然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好像他这个表弟从来都是这样,天塌下来也能盖着被子接着睡,不知该说乐观还是没心没肺。
忽然,两人眉眼一凛,望向门外幽幽飘来的血腥味。
吱呀吱呀的摇椅声见慢见缓,磕哒一声,老妇垂下的手击打到了椅子扶手,便再无动静。
伴随着门帘被一只手缓缓撩起,浑身染血的老妇赫然显露。
她又被悄无声息割了喉,在江时九面前已经死去了数次。
江时九不忍地闭上眼:“为什么又要杀她?”
他本以为来人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没想到影子田南栀笑了一下,淡淡道了一句话。
“杀人而已,需要什么理由?”
相反,祂倒是觉得不杀人需要给祂一个理由。
就像现在,廖秋泽伸手将江时九挡在身后,碍事得很,祂是在找不到什么理由不杀他。
只见影子田南栀抬起手,廖秋泽忽然就被一股力道拽了过来,脖颈精准落在了祂的手里。
祂继承了本体的大力气,稍微用劲都能掐断廖秋泽的脖子。
江时九皱了皱眉,迅速动用脑电波在脑中形成开枪指令。
砰地一声,子弹擦着空气燃起一串星火,精准瞄准他的太阳穴。
然而——
这颗子弹被影子构建出来的平面阻挡,渐渐失去冲击力后,跟金属块一样磕哒掉落在地。
下一秒,因果线仿若潮水层层叠叠,牢笼一般将江时九隐匿在未知的空间中。
嘎吱。
影子猛地用力,廖秋泽的骨头错位。
祂只用了一只手就将这位成年男人杀死了。
影子田南栀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这还是从前几轮的本体那边得到的启发,影子这边的阵营其实根本不需要再创造一个影子江时九,只需要控制好这个本体即可。
祂想要这个本体死,动动手指就能回到江时九定下的锚点。
若不想让他死,也没人能找得到他。
轰隆一声,村子里传来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发出了颤抖。
影子田南栀饶有兴趣挑了下眉,看见阳光下那巨大的泰迪熊怒气冲冲的样子,似乎要将这片村庄夷为平地。
另一边,舒小蕊即将发布指令。
她们三人刚出门不久,村民们就倾巢而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男女老少手里拿着劳作的铁锹和斧头,都在恶毒地凝视着她们。
第一轮初见她们还是笑脸相应的村民,几经轮回后,全都变成了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
舒小蕊正是因为没有跳转回去而在气头上,看见这一幕,直接唤出了巨熊。
陈依然和苏谣也不敢懈怠,在舒小蕊发出指令让巧克力踩扁这些人的时候,两人也一齐发动攻击。
她们配合默契,在苏谣动用清洁用品对这些影子展开脑袋空空效果时,陈依然就果断用佩剑斩下村民们左手的无名指。
在一众化作腥臭黑液之中,几滩鲜红的血液甚是明显。
一些村民呆滞的站立着,断指的左手流着血。
苏谣和陈依然动作滞住,他们当中还有人类?
这个村中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影子的。
难怪之前小茹会说祭祀之后所有人都能得到永生,证明现在还不是所有。
难道这些人类都能接受影子的存在?
然而这个问题已经不能继续深入思考下去,巨大的熊脚遮天蔽日猛然踩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陈依然反手挥动佩剑,顷刻间一把足有一人高的重剑出现,轰然与这只熊脚发生对抗。
嘭!
陈依然被熊脚压制,两脚将地面踩出了两个深坑。
骨头快要断裂了。
陈依然:“苏谣,快!”
苏谣了然,迅速向这些人类村民发动指令:[快躲开!]
霎时间,人群散开躲到了旁边的安全位置。
旋即陈依然瞅准时机跳到了一边,轰的一声,这只沉重的熊脚才堪堪落下。
“真是没劲,居然还救了他们。”影子田南栀插兜站在小卖部的屋顶上,意兴阑珊地啧了一声。
祂还以为可以看见那只熊脚将村民踩成肉饼的……
只见祂手指轻点空气,不远处的巨熊四肢就遍布了因果线。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另一只熊脚猛地抬起,以极其快的速度落在那群村民的身上。
轰——
影子田南栀唇角勾起笑:“这样的剧情走向才对嘛。”
熊脚抬起来时,比想象得还要惨烈的画面出现了。
人群全都挤压成为了鲜红的肉糜,一时间,红色的血肉在熊脚和土地之间拉出了几道骇人的血丝。
陈依然和苏谣眼眸闪了闪,登时眉眼一凛,同时望向熊头位置的舒小蕊。
陈依然冷嗓大喊:“你做了什么?!”
舒小蕊:“不是我!”
她也在好奇为什么巧克力突然动了,她根本没有再下达指令踩瘪村民。
两人对话来了个急刹车,只因为不远处走过来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妈妈……”小茹怔怔看见这幕。
陈依然:“……”
尽管知道小茹是影子,但她还是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有意挡住了这个血腥的画面。
如果是人类的孩子,应该会崩溃的吧。
小茹应该会凄厉的哭嚎着母亲的死亡,甚至哭昏过去都是正常的事情。
然而。
眼前小茹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祂是没有情感的影子。
静默良久,祂只是道了声可惜:“至少把眼睛留下也好,这样就能生出影子了。”
说着,小茹面无表情走了过去,蹲在那些肉饼旁边用手翻翻找找,又小声念叨了一遍:“果然,一只完整的眼睛都没有了。”
好像这些都不是祂的亲人和邻居的尸体,只是菜市场上那些不要钱的烂白菜,动作随意到像是在翻找着有没有稍微新鲜一点的。
陈依然不自觉捂住脖颈,难怪影子陈依然会这么利落的就割开了祂的喉咙。
没有情感的祂们,真的如怪物一样。
你不能在祂们身上祈求一丝怜悯,因为那是祂们理解不了的东西。
重生的只不过是皮囊,最重要的东西,祂们分毫没有。
小茹甩了甩手上的血,抬眸看向小卖部的屋顶:“杀了那个男人,再来一轮。”
不然今晚的祭祀失去了这么多人会很冷清。
循着小茹说话的方向,陈依然和苏谣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影子田南栀笑了笑:“如果我说不呢?”
本来祂对祭祀什么的都没有兴趣,而且好不容易抓到了江时九本体,祂才不要重返锚点再来一遍。
闻言,小茹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相信眼下祂再继续跟影子田南栀再说些什么,她就离死亡的边界不远了。
影子没有情感,但祂们会害怕,这是来自于生物的一种本能反应,祂们会聪明的采取规避死亡的方式。
小茹冷着脸,这么难控制的影子,当初就不应该让祂出现。
咚——
陈依然看着影子田南栀,默默捂住心口。
危机感急速胀满的感觉,甚至破开了顶峰,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在看见这只影子的刹那,她就已经知道刚才那只熊是为什么动的了。
是影子田南栀,是祂杀死了这些村民。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明明顶着一张最亲近人的脸,皮囊下面却是可怕的怪物,你都无法理解这样的存在。
影子田南栀似乎察觉到了陈依然的惧怕,故意竖起大拇指在脖间比划了一下,尽显挑衅。
陈依然瞳孔一缩,记忆碎片席卷而来。
那还是在鸡兔同笼题目中的时候,四个人相约商定的暗号。
还是她说的,那时候的陈依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中二少女,两手一叉腰张口就来:“搞什么暗号,直接比划个手势不就行了?伸出大拇指往脖子前一划,多酷。”
记忆与现在相撞,她只觉得可笑。
影子田南栀睥睨的眼神分明将她当做了猎物。
不过让陈依然轻松的是,她可以明确知道眼前这是只影子,可以从容地挥刀。
她深吸一口气,将重剑横在胸前,她知道跟田南栀的影子打毫无胜算,但就此让她缴械投降也不是她的性格。
总得拼一把吧。
陈依然就是这么胆大,无论遇见什么情况,都会亲自去试一试深浅。
只见她眉眼陡然一凛,脚踢重剑端部在半空打了个转儿,轰然瞄准小卖部打去。
经过升级后,佩剑更为厉害,在破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后便将那间砖瓦房劈裂成了两半。
砖瓦摇摇欲坠,眨眼的功夫成为了狼藉一片。
影子田南栀轻盈落在上面,啧啧两声:“性子还是这么莽,你就没想过房间里还有人,一下子被你劈死了怎么办?”
陈依然没多废话:“你手上有血。”
她不觉得这样的影子还会在小卖部里留有活口。
影子田南栀愣了一下,旋即看向两只手,上面都是老太太风干的血液。
祂若有所思,轻笑一声,活动了两下手指:“本来我还想跟你玩玩的,不过突然想起了一个新的玩法……”
祂看着陈依然挑了下眉:“你猜,如果她回来看见她的两位好室友死在了这里,又找不到老师行为重置,会不会疯?”
祂还挺想看看本体解除束缚,彻底发疯的样子呢。
影子轻勾唇角,缓缓举起手。
在她们所有人看不见的时候,祂早已悄无声息将因果线缠在了她们的身上,只差一个力道,因果线收紧就能绽放人体礼花。
祂猛然收紧手。
嗯?
祂愣了一瞬,扭头看去,发现左手的五根手指被一个极大的力量阻止。
五根白皙纤细的手指穿过指缝,大力扣住了祂的手。
田南栀不知何时站在了影子的身后。
“想看我发疯?”她附耳轻问。
下一秒,她的五根手指穿透了影子的后背,触摸到了祂的五脏六腑。
而影子根本无处可逃。
因为田南栀用因果线将她们两个绑在了一起。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就像两个相同模样的双胞胎在“亲昵”的相拥。
只有她们两个知道这是死亡的接触,影子田南栀站在这里与田南栀紧贴,感受着一只手在祂的腹部肆意搅弄,然后是胸腔。
影子的反击都被屏障阻挡了。
田南栀摸到她肋骨内部的位置空空荡荡,旋即手指又继续向上,从内部将两根手指抵到了影子的咽喉。
影子田南栀擦了下唇角的血,声音有些发哑:“你这么触摸我的隐私,我都要害羞了。”
田南栀勾了下唇,扣住影子左手的几根手指猛地用力。
影子左手的无名指被她生生掰断。
但就像她早已预料到的,因为她特殊体质的原因,复制出来的影子没有办法靠着这个方法杀死。
影子断掉的无名指很快就长好了,哪怕是用因果线捏爆,祂也能很快恢复如初。
田南栀突然笑出了声。
果然,无论这里的情况再复杂,她的对手永远都只有自己。
她从影子的体内抽出了手,一整条手臂都被鲜红染满。
刹那间,影子趁机操作因果线断掉了身上的束缚,转身跃到了一个高耸的树冠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
浑身是血却泰然自若。
“我预想的舞台可不是在这里,”影子田南栀冷着嗓,“小虫子们,接下来来洞穴找我吧。”
话音刚落,影子就化作了一道黑影沿着树冠向下,一路游走上山。
小茹见敌众我寡,也迅速化作了一缕黑影离开。
田南栀面无表情抬眸,轻起唇瓣,学着小鞭炮爆炸的声音:
“啪——”
噗——!!
与此同时,刚刚逃离到洞穴门口的影子猛然呕出了一口血。
祂的五脏六腑被田南栀构建了因果线。
原来田南栀不是没有目的的将手插进祂体内发泄情绪,而是为了直接接触祂的内脏,在祂的内脏之上构建因果线。
若是普通人,经过这一击必然爆炸死亡。
然而对于影子这种具有超强愈合力的存在来说,这些伤口虽然愈合了,但这些因果线还会原封不动的藏在里面。
因果线在祂体内构建出来的小小空间,在接受主人指令猛然收紧的时候,就跟被挤瘪的瓶子一般,内部的血液就会喷涌而出。
虽不致命,但是很疼。
看来本体的因果线又精进了很多,比祂强了,影子甚至都无法看清楚本体手里因果线的走向,不然不会就连肚子里的因果线都没有察觉。
小茹看见祂受伤,表情变了变:“有胜算吗?”
影子田南栀没有说话,祂实在不想承认这份差距,可是事实又在警醒着祂,本体比祂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祂现在哪怕知道肚子里有本体下的因果线,都没有办法剖开取出来。
小茹啧了一声,见影子这么沉默就知道胜算不大。
不过,这一轮应该还是人类那边要惨败一些,不仅丢了可以轮回重置的江时九,还死了掩护他们的老太太以及一个同伴。
而这边,只不过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村民而已。
影子田南栀手扶着树,眼眸一瞬变得漆黑冰冷:“没关系,轮回控制在我们手里。”
只要祂现在捏爆江时九,一切就会恢复到本体初入这个世界的时刻。
那时候祂肚子里的因果线还没有构建,还来得及。
思及此,影子缓缓举起手,刹那间一个念头忽然跃到脑中,让祂无法忽视。
——田南栀该不会就是想要让祂再次开启轮回,才故意在祂肚子里种下线条吧?
祂的动作滞住。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杀死江时九不就是往本体预想的线路走去了?
然而这个想法还未深入,腹腔内连带着喉咙都在被一股力道大力揉捏。
有一只手在搅弄着祂的身体。
本体似乎在催促着祂赶紧下决定,要么疼死,要么重新开始。
呵。
影子田南栀嗤笑了一声,脑中甚至可以勾勒出本体波澜不惊活动着手指的样子。
田南栀在无声宣示着主权,即便祂是她的幻影体,想要打败并取代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感觉很讨厌,祂虽然不想按照本体的想法行事,却又无可奈何。
只见影子田南栀猛地攥紧手。
嘭——!
新的一轮启动。
浓郁的血腥味直钻鼻腔,眼前是各种零食货物摆放的小卖部大厅。
影子田南栀居高临下看着死在摇椅上的老太太,恍了下神,明白了最新的锚点被定在了祂杀死老妇之后的时间点。
相信这也是田南栀重新进入的时间。
在这之前,老太太静静晃着摇椅,直到祂进入一刀割开了她的咽喉,她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就在于此,在某天某时某刻,会因为一次意外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没人能知道他们在死前想了什么,除了家人根本无人在意。
老太太早已是孤身一人,自然没有人探究这个问题。
影子田南栀自然更不会在意,祂只是径直走过老太太的尸体,掀开了蓝色门帘。
预料之中,江时九坐在轮椅上没有跑也没有逃,与影子争斗了死了数十次的他,早已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影子田南栀环视一周,这次没有看见廖秋泽。
知道会被祂杀,所以这次早早就逃了吗?
还是又变化成为了什么不起眼的东西?
江时九平静地看着祂:“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明显感觉到田南栀的影子与那些幻影体所追求的不一样,祂没有扩大同伴的想法,这只独狼的影子,认可的伙伴只有自己。
祂的野心在别的地方。
闻言,影子田南栀很坦然的回了这个问题:“想变强。”
这一点祂继承了本体的诚实坦率,从来不吝显露自己的野心,祂想变强,然后和本体的目的一样,搞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然后,有仇报仇。
首先就是那个抹去了祂记忆的管理员。
所以为了完成这个目的,祂必须要想办法取代本体,成为田南栀回到那个世界。
窸窸窣窣——
新一轮开始后,之前被村民们拖住的陈依然三人迅速跑了回来,没有再与那些村民纠缠。
影子田南栀若有所思侧目,正准备催动因果线缠住她们的时候,一道凌厉的白光忽然在她眼前闪过。
紧接着,祂看见江时九那双凌厉的眉眼近在咫尺。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动作利落地瞄准祂的眼睛袭来。
刷——
利刃沿着祂的眼角划开,差一点就成功了。
影子田南栀虽然不会死,但本质的弱点束缚,盯住眼睛依然会动弹不得。
江时九的动作比祂预想到的快,不愧是从尸山血海滚出来的老师,咬住一个目标就不遗余力地攻来。
祂后退几步,将视线移到江时九的两条腿,恍然大悟:“原来你的腿没事。”
江时九笑了笑:“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的腿有事。”
只是他们在看见一直坐在轮椅上的他,就先入为主的判断错误了。
影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旋即游走到了小卖部的屋顶上。
江时九手扶屋檐,翻身而上。
已经许久了,他终于又站在阳光之下。
他忽然有种预感——
一切都将在这一轮彻底结束。
第138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十五)
按道理说, 影子田南栀与江时九的对决是稳赢的。
祂虽然不能杀江时九,但可以用因果线将他完全隐藏起来,匆匆跑回来的三人也会被祂轻易捏爆。
然而, 祂还是狼狈地从小卖部逃走了。
只因为上一轮腹腔内被本体所种的因果线没有消失。
大力揉捏的时候, 祂会疼得站不稳。
祂当初为了避免行为重置而构建空间将自己保存了起来, 现在本体也用着这个方法, 构建空间将祂的五脏六腑掌握在她手里。
这种方法不会因为行为重置而消失。
影子田南栀笑了两声,感觉还是被本体摆了一道, 重新开启轮回后, 这一次祂甚至一无所有。
但, 以为这样就能赢了么?
*
*
小卖部门口。
江时九翻身从屋顶跳了下来, 动作利落, 跟学生们之前看见双腿受伤的羸弱老师大相径庭。
连廖秋泽都被他给骗了, 还以为他以后就真的站不起来了,从手中锋利刀具变化为人的时候, 他首先就捣了江时九胸口一拳:“你腿没事不早说?”
江时九笑了笑:“你又没问。”
廖秋泽:“……”
从另一个世界重新跳转回来的田南栀、舒衍和叶三绮看见这幕, 也有一瞬间的惊讶。
不过大家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点小细节上,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难得回到了校园, 龚越和骆途这次都没有跟回来。
江时九得到了一丝安慰, 起码他将两个学生安全送出去了。
虽然在课堂降临前他也只是一个学生,但现在得到了这个职业身份,他总是会有要对学生们负责的感觉。
尽管管理员一再强调, 在这个游戏里老师和学生是敌对阵营, 要想方设法地杀死那些学生。
但天性使然, 江时九没有办法对同为人类的学生下手。
江时九抱手分析:“如果永生娘娘真的是那个小女孩, 那她可能就不是接下来的关键。”
怎么看她都像是一个好心办了坏事的孩子。
也许女孩的出发点是好的,她动用力量拯救了村里死去的人, 让祂们的亲人免于承受死亡的悲痛。
是那些影子暗中生出了野心,祂们自认为是比人类高级的存在,企图扩张势力,让幻影体完全取代人类。
现在影子们的弱点已经暴露,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对手。
江时九若有所思看向田南栀,现在真正要让人提防的是……她的影子。
田南栀的影子没有所谓的阵营,一切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想做变做了,就像祂自己承认的那样,祂想要变强。
这句话的深层理解可以为——为了变强祂可以不择手段。
忽然,地底菜窖里传来凄厉的叫喊声。
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安在不停地撞击墙壁,发出了咚咚凿击墙壁和地面的声音。
隔着一段距离的村庄也传来了时断时续的哭嚎。
他们哭得极其悲凉,兀地拽着几人的心脏下沉。
江时九带着他们进入菜窖。
腐烂菜叶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安嘶吼的声音更为强烈,他们注意到小安的两条腿正在融化成一滩黑水。
“妈……妈……救我!”小安两手不停地抓着空气,试图寻找亲人的安慰。
可惜两只眼睛被焦黑的烧火棍钉住,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无法离开这片方寸之地。
小安的双眸流出两道血泪:“妈,小安好疼!好疼啊妈妈!”
不知祂是真的痛苦还是演技精湛,凄厉的哭嚎声回荡在昏暗的菜窖里。
几人静默看着,他们不知道如果老妇在世会对这样的儿子做出什么反应,会不会一时心软再祈求神灵的帮助。
但这个问题已经没有答案了。
老太太听不见了,她的尸体应该都快要凉了。
任凭小安如何呼喊,祂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都无法再握住祂的手了。
渐渐的,小安的嗓音嘶哑了,没有再继续祈求,忽然笑出了声。
“好后悔啊……”
“不该去摘那朵花的……”
这一句叹息,仿佛来自小安临终前。
若是他脑子正常的话,这应该就是他对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出事那天,如果老妇再多细心一些就会发现,当时在浑身是血的小安手中,有一朵和血液同样殷红的花。
在上山玩的时候,小安一眼就从绿油油的山崖边看见了这朵艳丽。
这在小安的记忆中是没有见过的,可鲜亮的一朵花。
小安想把它采下来,带回去,他想看见妈妈因为这朵花而开心,会夸他厉害。
前一天晚上,他看见了老妇半夜在烛光前偷偷抹眼泪,因为村里的孩子又往他身上丢石头,叫他傻子。
小安甚至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傻子,只是知道每次这样,老妇都会气得扬起扫帚,轰着那些小坏蛋离开。
小安不想让老妇难过,他会想法设法逗她开心。
今天遇见的这朵花就是最好的礼物,她一定会因为这朵花而开心的。
于是在小安脚下一空滚下去的时候,他的手都是下意识抓住了那朵花,而不是旁边结实的藤条。
小安想他可能真的很笨吧,脑子认准了什么东西,根本不会再考虑其他。
花轻易就断掉了,他也沿着斜坡一路滚下了山。
疼啊。
浑身疼得跟刀削一样。
他最后残有一丝意识时,认出了老妇煞白的那张脸。
作为礼物的花还在,但他已经举不起来了。
在他被村里人抬起的时候,那朵花就跟破烂一样掉在了泥土里。
……
回忆暂时中断,伴随着一阵腥臭晕开,影子小安融化得只剩了头。
祂没有再凄厉的哭泣,而是一直在笑。
祂在笑那个小安蠢,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在吞噬本体的时候,祂探查了一下这个痴傻小安的记忆,知道小安在临终前还在可惜没有把那朵花送出去。
小安没有后悔采花的行为,只是可惜没有把花交到重要的人手中。
影子小安在头颅完全融化前时没有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愿意认祂这个聪明的儿子,还将祂钉在了这里。
祂明明比那个蠢货更优秀,甚至可以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
祂不明白那个傻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恍惚间,祂好像记起了老太太的一番话。
那还是在将烧火棍插进祂眼眶之后的事情。
老太太坐在祂的旁边,拉着祂的手,那是影子小安最后感受到的温暖。
“你肯定不知道到底哪里比不过我的小安对不对?”老太太摩挲着影子小安的手,薄薄的一层茧像细细的砂纸,很粗糙。
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老太太的声音温和轻柔。
“我的小安啊,他虽然不聪明,但是个善良真诚的好孩子……人啊,不是聪明厉害就能快乐的过这一辈子的。”
“可是我的小安做到了,如果顺利的话,他会一直快乐下去的。”
“我的儿子,他有一颗干净快乐的心,很珍贵的。”
“而你,就连快乐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滴答——
几滴温热落在影子小安的手背。
影子小安能感觉得到,这种黏腻的触感,不是眼泪而是血。
老太太在攀谈的过程中,不动声色地用刀刺破了自己的双眼。
没有强烈的情绪,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老妇动作一滞,偏过头,滴滴温热不断击打在影子小安的手上。
回忆那天,影子小安只觉得那些血液滚烫得厉害,是祂这辈子都不会有的温度。
“我们人类对世界的感知,是你们这些没有情感的东西,绝对体会不到的。”
“想要取代我们?不可能的。”
也许在影子的眼中,老太太是这个世界里最糊涂的人,固执坚守着没有同伴的阵营。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清醒。
因为她坚定站在了人类的阵营,再也没有回过头。
也不需要回头。
即便江时九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她也会拿着手里这把惯用的菜刀,与这些非人的东西对抗到底。
……
影子小安在不理解中融化了,地窖里飘来阵阵恶臭。
田南栀皱了下眉:“再去村子看看吧。”
她怀疑村里的影子们都会与影子小安是一样下场。
随后几人重新来到村子,目之所及已是狼藉一片。
初见时还是热闹的彩带如今却好像招魂的幡布,随风飘荡着。
影子们融化后,村子冷清了很多,只有那些人类的村民们存在。
他们有的跪在地上,向着祭祀山洞的方向不住磕头祷告,希望永生娘娘能够再大展神力,复活他们的亲人们。
有的崩溃的抓取着渗入土地的黑液,好像这样就能重新抓住他们的亲人。
在这些不太熟悉的面孔中,他们看见了小茹的母亲。
出事之前,小茹母亲应该是正忙着做饭,腰上还系着一条围裙,现在颓然地抓着黑色的液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眼睛尖利,率先就看见了这些外来客,哭嚎着向他们跑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把我的小茹还给我!”
她踉踉跄跄绊倒了拦路的竹竿,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为什么……”她垂着头,肩膀哭得一耸一耸。
好不容易神灵将她的亲人复活,为什么会突然收了回去?
明明今晚祭祀完成,她也可以和祂们一样,成为祂们的亲人,再也没有死亡,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再一次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村民们绝望的哀嚎着。
这是人类对死亡无力的呐喊,触及心灵最痛的位置,任谁站在这里都无法冷眼旁观。
苏谣不忍的避开眼,余光瞥见田南栀一直沉默望向半山腰的那个祭祀洞穴。
“师父……”陈依然突然叫出声,出现了,那种异常恐惧的超直感再度推涨至顶峰。
影子们突然一齐死亡,一定是源头出现了问题。
江时九眉眼一凛,作为拥有时间类技能的人,他多少也能看见些因果线的走向。
在那座高山之巅,现在有一只蝴蝶若有似无的盘旋在上空。
而在田南栀清晰的视野中,那更像是一只猎杀的鹰,在穹顶之上俯视着下方的蝼蚁。
她的影子一定对夕做了什么。
照这个架势,田南栀怀疑影子是想以这里为基础建造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会以构建者为王,构建者的意愿便是这个世界的意愿,祂愿让谁生就生,愿让谁死就死。
无人可忤逆。
田南栀走上山时,那只由因果线构建的蝴蝶就高悬在她头顶,不知掉落下来时会不会将她压得粉碎。
在洞穴里,她看见了全新升级的影子。
祂站在神像之上,被一周烛火簇拥,背后有成千上万条斑斓线。
这个角度,祂刚好是俯视着本体。
影子和田南栀一样,披散了黑发,在夜风的拂动下肆意飞舞着。
影子注意到走来的田南栀没有催动因果线,双眸没有亮起光,是平日里的黑白分明。
收敛气场后,田南栀似乎更加文弱了。
她找了块平展的石头,用手掸了掸反身坐下,恣意到像是来闲谈的。
影子感觉越来越看不懂本体了,祂本以为田南栀会干脆利落的攻击祂,现在却是一副缴了枪的样子。
开口问祂的第一个问题,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夕呢?”
田南栀居然最先关心的,是那个影子之源的小女孩。
“夕……”影子咬出这个音节,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种异样,“放心,她死不了的,只是被我吞了而已。”
这也就是祂这个影子没有消失的原因,因为夕被祂困在了身体里。
影子再度咬了一下这个音节,反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夕]的这个音很熟悉?”
田南栀坦然笑了下:“有。”
影子:“你说会和我们的过去有关系吗?”
“也许吧。”
田南栀在看见夕的时候,莫名有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像两个从未见过面的老朋友,终于在这个世界相遇了。
只是这一点是影子体会不到的,哪怕感觉到了些异样,祂也无法准确说出是什么感受。
影子们在初生时就统一摒弃了心脏的存在,在祂们的观念中,情感这种东西就是累赘。
所以祂们肋骨下的那个位置,是空的。
哪怕吞噬了本体,那里都无法填满。
影子田南栀居高临下:“我们交换场地吧,你追查了那么久的过去,不是一丁点进展都没有?”
如果是现在的祂,肯定在短时间内就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夕的力量与祂的一致,吞噬过后让祂的技能有了质的飞跃,祂已经强到可以甩开本体一大截,由祂代替本体继续是最好的选择。
影子让田南栀安心:“查明之后,我会给你我一个交代的。”
祂的意思很明白,让本体乖乖被祂吞噬。
田南栀敛着眼眸沉默,指尖慢慢绕弄着长发,像是在思考。
见她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影子感觉先礼后兵这点也到达了尽头,微扬起头:“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还会赢过我吧?”
田南栀手指绕弄头发的动作一滞,抬眸:“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突然消失无踪。
一阵劲风吹过,田南栀在眨眼之间就跃到了神像之上,与影子平视。
影子半眯起眼,空间瞬移?
田南栀在祂眼皮子底下构建了可以瞬移的空间?
影子皱眉,猛地收紧左手,眼前田南栀爆裂的瞬间,在半空中另一个田南栀已经手拿砍刀劈下。
幻影体……
田南栀这是在不断催动各种可能性的幻影体出现,从而隐藏自己。
刚才跟祂谈话的那个没有催动因果线的人,不是本体?
似乎印证了祂的这个猜想,脚下的神像顷刻崩裂。
影子田南栀被迫从高处落下。
神像碎裂间,田南栀泛光的眼眸跳跃着数字。
看来田南栀聪明的察觉了本体与影子的差异,作为本体,她可以不断使用这个技能复制幻影体出来。
可对于已经是影子的祂来说,就完全做不到。
影子轻盈落地:“你制造这么多影子出来,不怕又多一个我?”
田南栀:“我会让祂们明白,影子就该作为影子。”
只有本体站在光下,影子才会出现。
祂永远都只是本体的附属品。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这个不听话的影子学会服从。
影子若有所思,冷笑着举起左手:“可我已经完全掌握你的弱点了,别忘了,我拥有你所有的记忆。”
祂知道时间接力赛中,田南栀因为室友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受伤时就血流不止。
现在只要祂杀了那三个女生,田南栀就根本没有一点获胜的可能。
影子见她变了脸色,得意将手收紧。
惨叫声乘着风传来,田南栀蹙眉看向洞口。
“发现破绽。”影子的声音突然拉近在耳边。
田南栀瞳孔一缩。影子的速度实在快得离谱,在她分神不过半秒的时候,一只手就准确无误的插入了她的心口。
噗嗤一下!
影子利落地切开了田南栀坚硬的肋骨,直达那颗滚烫跳动的心脏。
握在掌心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咚的一下跳动,像是受了惊。
影子眼底闪过一丝欣喜,这个祂们完全看不上的小家伙竟然还会动,跟可以掌握的宠物一般。
紧接着田南栀身体重重坠下,靠着影子的这条手臂支撑才勉强立起。
她突然像个宕机的机器,在心脏被外人触摸的时候就完全没有了抵抗。
抓弄着这团血肉,影子可以确认眼前这个是本体无疑,因为只有人类才会有这么累赘的东西。
抓住本体后,剩下那些幻影体就轻而易举被捏爆消失。
咚——
这颗心脏还在很有活力的跳动着。
“别碰它……”田南栀冷着嗓。
她大力攥着影子的手腕,快要将它扭断了,努力排斥着祂触摸这颗心脏。
发丝半掩下,那双眼眸没了生气,连跃动的数字光芒都消失了。
影子挑了下眉,怀疑田南栀就是因为拥有这个东西才变得束手束脚,就像一只被驯服的猛兽,甘愿进入情感的囚牢。
要是没了它,本体会变成什么样子?
祂突然有了一种要做实验的乐趣了。
只见影子勾起唇角,一手按住田南栀的肩膀,另一只猛然抓紧这颗心脏的手用力向外撕扯。
没有情感的本体,会变得像祂这只影子一样吗?
好期待。
第139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十六)
神秘的交易店铺。
成群的玻璃球流光溢彩, 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浪漫星河。
罗鹤月半倚在沙发上,手里抬着一杆烟枪,平日里她无事可做的时候都会是这个姿势, 一呆就是大半天。
她经营的这家店铺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非得是因果线搭上了那位有缘人, 才会到开张的日子。
距离田南栀踏入这间店铺, 已经有些时日。
半晌,罗鹤月吐出一口烟气, 半掀开眼:“饿了, 想吃饭。”
闻言, 卧在沙发角落的一只黑猫耳朵动了动, 抬头打了个呵欠:“正好, 我也饿了……”
它起身伸了个懒腰, 跳下沙发,甩着尾巴慢悠悠向着后厅走去, “让那小鬼给我烤两条小鱼干吃吃。”
罗鹤月头也没扭:“让他顺便给我烤个牛排, 七分熟。”
“得嘞。”
黑猫的声音很快就被墙壁隐没。
这是伽马世界里的初代仿生猫咪Q,有思想会沟通, 还可以根据要求设置各国语言, 要论起岁数来,罗鹤月可能都要喊它一声奶奶。
平日里黑猫看似在各个地方据点蹭吃蹭喝,其实它也是有主要任务的, 负责监视各个观测者的工作。
前几天刚到罗鹤月这里, 听说那个手艺不错的小鬼回来了, 它就在这里多呆了两天。
听见后厅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响, 罗鹤月皱了皱眉:“Q,弄坏这里的东西可就没小鱼干吃了。”
“不是我!”黑猫焦急跑了回来, 还炸着毛,“是那个小鬼,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罗鹤月狐疑赶到后厅,发现刚才那声重响是罗不夜倒地的声音。
自那天罗鹤月在宋西沉手里将罗不夜带走,几天的时间,他已经恢复成了成年男生的模样,颀长的身体蜷缩在走廊。
他紧抓着胸口,因为疼痛脖颈都绷着青筋,身上穿的家居服在短时间内都被汗水浸透了。
但都疼到了这种程度,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茫然大过了痛苦。
漂亮的丹凤眼平视前方,渐渐失了焦。
他搞不懂这么突然的痛感是怎么来的,分明他被鬼怪撕咬,只剩下一颗脑袋的时候,都没有这次的疼来得剧烈。
罗不夜蹙着眉头,颀长的身体恨不得蜷成了一个球。
他也知道躺在地上不太合适,但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
黑猫用爪子轻按在罗不夜的胸口,片刻后,耳朵动了动:“他的心脏明明没有在体内,为什么会疼?”
罗不夜视野渐渐聚焦,因这个问题而偏过头。
什么叫做他的心脏不在体内?
那他的心在哪儿?
他看见一向云淡风轻的少女低垂着头,店铺里本就昏暗得很,罗鹤月的齐刘海遮掩了眼眸,看不出此刻是什么神色。
但这久久的沉默却是让人生疑。
罗不夜挣扎着坐起身,问:“怎么回事?”
良久,罗鹤月沉默着吸了一口烟,弯腰勾起罗不夜的下巴。
呼——
“好好睡一觉吧。”
一阵烟气出现,罗不夜的意识很快就消失了。
他砰地一声倒地。
罗鹤月注意到即便罗不夜晕了过去,但手还在无意识的抓着心口。
一定是非常疼的。
罗鹤月侧目看向黑猫:“Q,你的话太多了。”
黑猫反应过来,耳朵委屈地向后伏下:“抱歉,我忘记了。”
罗鹤月将烟枪插在腰间,走进房间拿了条毯子,展开搭在了罗不夜的身上,旋即转身走回前厅。
黑猫盯着罗不夜看了两秒,确认他真的睡着后,又追着罗鹤月问道:“没听说过把心给人原身还会疼的,这小鬼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的另一个心愿。”罗鹤月平视前方,没什么表情。
黑猫明白了,声音发沉:“[承受痛苦]吗?”
罗鹤月平静地点了点头。
当初罗不夜给出这颗心的时候就曾说过。
这颗心脏早晚会成为那个人的软肋,因为这是人类的通病,情感能助人,亦能伤人。
他不希望那个人会因为这颗心脏而放慢脚步。
所以,由这颗心脏所能激发的任何痛感,将全部由他来承受。
黑猫眯起眼,眼眸一瞬变为竖瞳:“那等价交换的条件呢?”
罗鹤月扭头,微垂下眼:“心脏,不毁。”
*
*
影子再一次猛地攥紧心脏。
按照祂的预想,这么一个弱小的东西应该很快就会变成一滩没用的肉泥,却不知道为什么,祂每次捏爆的瞬间,这颗心脏都会快速恢复原状。
是因为本体的特殊体质吗?连心脏都捏不破?
此时田南栀低着头,散落的长发垂下,血液沿着手臂滴答滴答地流着。
但她似乎不疼,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沉默着用手不断扭着影子的手臂,推搡着祂不要触摸这个东西。
影子蹙眉:“你居然不疼?”
“是啊……”田南栀重复了一遍,“我居然不疼。”
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按照她对痛的敏感程度,影子几次捏爆心脏,她应该痛得生不如死才是。
然而她仅仅只能感受到影子的触摸,丝毫没有体会到痛感。
影子若有所思挑了下眉,明白了:“看来我应该要先解决那三个女生才对。”
刚才光顾着穿透田南栀的心口了,忘记了外面那三个女生还没有彻底死掉呢。
只要她们死了,田南栀的血就会止不住了,心脏应该就会被捏爆了。这么大个血窟窿在身上,她很快就会流干身亡的。
祂得抓紧时间,在本体彻底死亡之前看见些有意思的画面。
影子似笑非笑,生怕田南栀错过这最精彩的一幕,故意将手置于她的眼前,在她眼前慢慢收拢全程拳头。
刹那间,门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因果线捏爆了那三个朝夕相处的室友,血腥之气掩不住地缕缕飘来。
然而。
影子发现那三个人有些不对劲。
又是幻影体。
田南栀不仅动用因果线构建出了自己的影子,甚至还有她那几个室友的。
那些人的本体在哪儿?
“你是不是好奇,那些人都在哪里?”田南栀语气平静开口,一语中的。
她停止了扭动影子手臂的动作,缓缓抬起头。
发丝下那双眼眸幽深如渊,淡漠如冰。
影子心不由得沉了一下,这绝对不是失败者会露出的眼神。
灵光一闪而过,祂了然道:“他们都回去了?”
夕被祂吞噬后,所有存在的影子都消失了,这的确是一个离开的最佳机会,不用担心会被影子抢先一步。
田南栀暗中构建个空间将他们全都送回去也是有可能的。
祂催动因果线探查了方圆几里。
“所以现在只剩下你了么?”影子嗤笑一声,“够伟大的。”
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应战,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即便活着了,能不能再回到那个世界都不知道。
影子很难理解田南栀这么背水一战的选择。
不过无所谓了,等祂完全将本体吞噬掉的时候,祂会明白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的。
影子后退一步,往回抽出手臂。
下一秒,祂愣住。
那只握住心脏的手无法抽回,似乎在被一个极大的吸力控制。
“你在心脏构建了空间?”影子瞪起眼睛,“你想吞噬我?”
田南栀将头发挽到耳后:“才发现吗?反应够慢的。”
影子恍然大悟,难怪祂会看不见那些漂浮的因果线,原来田南栀将它们全都融在了五脏六腑中,用来构建可以吞噬祂的空间。
这是怎样疯狂的人,才能想到用自己的内脏来构建?
要论疯,影子真的要对这个本体甘拜下风。
影子倏然靠近本体,掌心这颗小小跳动的血肉经因果线的加持后,仿佛一个蕴藏在宇宙中的黑洞,一点点吸噬着祂。
在空间开启的这几秒钟内,影子的手掌就完全陷入了里面,接下来会是祂的整个手臂,祂的头颅,祂的双腿。
直至,祂整只影子都会被本体囚禁在这个空间之中。
影子的招数却被本体率先使用了出来,影子不由笑了两声,按在田南栀肩膀处的手瞬间化作黑影,也在势均力敌的进行吞噬。
田南栀的肩膀瞬间就被黑影融化。
这一矛一盾终究无法放过彼此。
影子眉眼锋利:“那就看是你先吞了我,还是我先吞了你了。”
双方同时加快速度,在影子一只手臂融进了本体的心脏后,田南栀的一只手也消失无踪。
田南栀抬眸,漆目一瞬亮起了微光。
四周的一切包括眼前的影子,都呈现出了无数线条的聚合构造,田南栀的双眸好似阅读数据的计算机,在影子的内部搜寻着这巨大力量的来源。
片刻,祂启唇:“夕,睁开眼睛。”
“夕!”
……
幻影体的内部,四处都是漆黑的暗流。
这里又黑又冷,幻影体没有温度,内部宛若一只冻透了的冰棺。
夕闭着眼睛,蜷缩在这里。
影子说这个世界不需要她,她做了太多的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影子说接下来就交给祂,祂会将这个世界恢复秩序的,夕只用乖乖躲藏起来就好。
夕知道这是逃避,但她需要一个可以安静思考的地方,来弄清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起初是她听见了那位小卖部老太太的祷告,她站在洞穴里,歇斯底里的声音就从洞穴里的那颗怪石头,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这个声音是她第一次听到的,分外悲戚,那一刻,她的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死亡的哀悼声,是世界上最悲凉的声音。
她想结束老妇的悲痛,便第一次动用了力量。
那天中午她偷偷躲在窗外,看见了老妇含泪微笑的面容,悲戚声不见了,连她都感觉轻松了起来。
夕觉得她没做错。
所以,后来在那次超大天灾的最后,她毫不犹豫就再次动用了力量,尤其是那次的死亡名单中还有小茹的名字。
小茹,她的朋友,也是她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
夕最初是没有名字的,这个名字,还是小茹送给她的。
那还是在天灾之前,落日余晖中,小茹用小树枝一笔一划在土地上写下了这个名字——夕。
“你的名字是太阳的意思哦。”
小茹眉眼弯弯,指着天边的那一轮火红,“夕阳的夕,很漂亮对不对?”
小茹说名字是人类很重要的东西,它会伴随着人类一生,直到入土为安,那块大石头上也会将这个名字刻得清楚明白。
这是人类活过的一个凭证。
小茹说她没有很贵重的东西送给朋友,只能将这个她最喜欢的东西分享出来,给她做名字。
夕,是快要休息的太阳,它会美美的睡上一觉,蓄满能量,然后在第二天绽放光芒。
后来,她们又说了很多话,但夕只记得了那天的夕阳很美,小茹的笑容也很甜。
这是复活之后的小茹再也没有露出来过的表情。
小茹不会发自内心的笑了,像块冷冰冰的木头。
很多时候,夕都不能理解小茹在做什么。
其实,夕早就知道小茹变了,那些村民也知道他们的亲人变了,只是为了不再遭受死亡分别的悲痛,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现在全都结束了。
小茹消失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叫她的名字了。
快要沉下的太阳,就应该躲在黑暗里……
“夕!睁开眼睛!”
忽然,一个声音从外部直达内心。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夕的思绪一瞬从过去拉回到现实,四周流动的粘液在紧紧包裹着她。
“夕!”
此时此刻,夕仿佛明白了名字存在的意义。
属于她的音节发出时,她的生命就在这个世界上郑重的响了一次。
夕睁开眼,她好像看见了小茹,她的脚上穿着那双好看的小皮鞋,正眉眼弯弯地朝她笑着。
“夕,如果听见有人喊你名字,一定要答应哦。”
“不然会找不到你的。”
田南栀唇角带血:“夕!”
噗嗤一下!
一只白皙小巧的手破开了影子的胸腔。
手向着声音传来的位置伸展,似是回应,说她在这里。
紧接着,夕感觉有一只很温暖的手拉住了她。
犹如破开黑暗的一缕光,将她从那个冰棺中带离。
霎时间,仿佛雄鹰折了最重要的臂膀,盘旋在高山之巅的蝴蝶顷刻便失去了活力。
夕从影子的身体里走了出来,看见田南栀拉住她的那只手鲜血淋漓。
眼前的一幕让她害怕,她感觉田南栀就要消失了。
影子对夕与对待本体的吞噬方式不一样,夕只是被装到了身体里,无法与影子融合。可是由于本体对于影子的特殊性,吞噬她的血肉后会与影子完全融于一体。
这些黑影看似只是在包裹田南栀,其实她的身体基本上都融化了。
夕想要帮忙,但是被田南栀的一个眼神阻止了。
高傲如她,即便身体只剩下了残块,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异样。
影子的情况自然也没有好多少,剩余的部分与本体差不多,可以说双方算是两败俱伤。
双方紧贴着彼此,像是拥抱。
影子笑了一声:“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动你的心脏?”
甚至在一早就在这里建立了空间,以诱捕之姿坐等着祂主动上门。
影子承认这次算祂大意,但祂就是不太明白,田南栀孤注一掷在这里建造空间,如果祂就是没有动呢?
按照因果线的可能性,祂不动这颗心脏的可能性也是一半对一半。
如果祂没有动这颗心脏,那么本体毫无胜算可言。
“不,我确定你会动。”
田南栀平静看着祂,旋即凑近影子耳畔,吹了下祂散落的长发。
呼——
发丝扫过脸颊,麻麻痒痒的。
田南栀:“没注意到么,你一直都在无意识模仿我。”
最早是从田南栀控制住了影子江时九,一遍又一遍的让祂死亡,这就启发了影子,于是祂就想到可以效仿这样的方法,控制本体然后将行为重置握在手中。
所以从上一轮开始,影子才会最先将江时九隐藏起来。
然后是武器。
在田南栀拿着金属鞭子的时候,影子很快也将手中的武器变成了一条武器鞭子。
基于此,上一轮田南栀跳转回来的时候,首先就将手插入了影子的体内,从五脏六腑揉捏到心脏的位置。
她知道,下一轮开始,影子还会模仿她这个行为。
尤其是心脏,因为如果是她,首先就会直接瞄准对方的弱点。
这一次再见影子,影子就散落了头发,也正好证明了这点。
影子就是影子,即便是幻影体,这种无意识模仿本体的本质也是不会变的。
影子无法反驳,因为祂也难以解释自己这种行为,也许就像田南栀说的,祂就是在模仿。
“可你就要消失了。”影子露出笑容。
按照祂感知的速度,祂会先于本体一步将她吞噬。这是来自于影子的特点,算是祂的优势。
然而。
祂眼睁睁看见田南栀的背后突然绽放了因果线,像颜色绚丽的翅膀。
影子陡然僵住:“你为什么还能操作?”
田南栀那只戴着蝴蝶界线的手明明已经被祂吞噬融化了。
连祂这只陷入心脏里的手都已经无法再催动更多的因果线了。
田南栀笑了一下,温和到好像临终关怀:“谁说力量来自这枚戒指?”
蝴蝶界线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媒介而已。与其说是她在靠着这枚戒指动用力量,不如说这枚戒指只是开启了她的力量。
就像一个控制奔腾流水的闸门,在得到这枚戒指之前,力量一直安静的困在她的体内,直到戴上这枚戒指,力量才开始源源不断的流动。
以前田南栀一直以为是她没有开发出这枚戒指最强的力量,直到一瞬间的领悟闪过,她重新审视了一下这枚戒指与自身力量的关系。
她的力量来自于自身。
这枚戒指虽然是必需品,但也只是作为一枚开关,仅此而已。
复制她的影子分明没有参透这一点,祂就像本体迷茫的过去,永远都定格在了那个阶段。
说话间,影子的脖颈已经没入她的心口。
祂现在已经抵抗不住本体对祂的吸噬了。
祂终究还是败了。
田南栀低垂着眼,俯视影子:“不要用我的脸露出这种没出息的表情。”
影子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毫无反抗能力的祂只能暗自安慰,输给自己,好像也没那么丢脸?
田南栀:“嗯,是不丢脸。”
本体读取了祂的意识,并对此做出了回应。
一瞬间,影子退色化作一滩黏腻的黑色液体丝滑的滑入了田南栀的心口,连带着附着在她身体表面的黑影也一并进入。
吸尘器一般,顷刻间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但随之显露出来的鲜红血肉却是骇人的。
田南栀以极低的角度看着只剩下胸口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狼狈,胳膊腿全没了,只剩下小半个身体。
胸口豁开的口子还能看见那颗心脏在跳动。
第一次和这个小家伙见面,她觉得很陌生。
为什么影子反复捏爆这个小东西她都没有痛感,也必须打个大大的问号。
踏踏——
洞穴此时很静,脚步声尤为明显。
有人从外面走来了。
田南栀抬起目光,看着昏暗处一个瘦高的身影逐渐清晰,周身的缎带随意漂浮着。
舒衍微扬起头,扶了下眼镜,唇角弯下一抹笑。
现在,该他出场了。
第140章课后习题·空瓶换酒(十七)
学校斗台。
“舒衍和他妹妹怎么没有回来!”陈依然脸色很难看。
到头来, 从那个世界跳转回来的只有她们三个人。
分明当时田南栀和江时九商量先将他们几个跳转回来,舒衍和舒小蕊都是同意的。
江时九要在那里控制锚点暂时无法脱身,廖秋泽为了陪他留在那里, 这些都是可以想到的。
为什么舒衍和舒小蕊还要留在那里?
陈依然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明显,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两个要在那里做些什么。
课堂之前, 舒小蕊曾经公开挑衅向她们做了个割头的动作, 明显是不怀好意。只是后来那个世界里的事情太复杂,让她们暂时忘记了还有两个定时炸弹存在。
苏谣啧了一声, 望向秦柳:“老师, 能不能再把我们送过去?”
有那么一个力量强大的影子, 现在再来一个舒衍, 怎么想田南栀的处境都是危险的。
叶三绮也满脸焦急:“求求你了秦老师, 就把我们再送回去一次吧。”
闻言, 抱手倚墙的秦柳微掀开眼,冷笑一声:“你们回去能做什么?添乱吗?”
秦柳的话语一针见血, 她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只会实事求是的泼冷水。
三人冷静下来。
的确,她们的技能太弱了, 无论是哪一方的敌人攻来, 她们都帮不上忙。
她们只会成为田南栀的软肋,其他别无益处。
田南栀太厉害了,步伐早已远远的超过了她们, 现在都不是站在一个平面上的。
她的天地在很高很高的位置, 是她们如何努力都无法企及的。
三人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重新被提起来的时候, 这种无力的感觉又加深了几分。
秦柳缓缓吁出一口气,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要是她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死了也是活该。”
这点危机都无法摆平,连管理员的面都见不到,还想搞清楚过去的事情,简直痴心妄想。
秦柳嗤了一声,一抬眸,陈依然凛着眉眼看来。
“秦老师到底为什么要那么针对我师父?”结合秦柳之前突然对田南栀动手,她合理推测,“你们两个之前认识?”
超级直觉感?秦柳勾唇,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向前一步。
“想知道?”秦柳歪了下头,“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与其这么干等着,还不如跟这些小朋友们活动活动筋骨。
斗台之上,没有师生,只有对手,死伤自负。
陈依然一瞬唤出重剑,嘭的一声落在地上:“要是赢了老师,就告诉我们?”
刷——
秦柳动作快得如一阵风,附耳在她耳边轻笑:“先赢了再说。”
*
*
田南栀像一只破碎的人偶。
白皙清秀的小脸上染了一道道血痕,现在急需有人来帮她清理。黑发黏腻的粘在脸上,她甚至都没有一只手来将它拨弄开。
按道理说,这个样子的她应该是最狼狈的。
但她唇角挂有浅笑,神色并无半点异样,一如既往的傲气。
感觉只是暂时落了尘土,稍后就会恢复如常。
舒衍走到她面前时都会下意识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但他上下打量了田南栀几次,女生伤势很重,浓郁的血泊都流到了他的脚下,他想不出来田南栀还有什么办法重新与他对抗。
“你是来杀我的。”
说这话时,舒衍注意到田南栀用的是用笃定的口吻,而非疑惑。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目的。
竞速赛后,田南栀看出了舒衍的异样,曾经系了一根因果线在舒小蕊的手腕上探查过。
她看见了自问自答的舒衍,以及害怕得甚至不敢哭泣的舒小蕊。
她怀疑舒衍产生了第二人格,那个被称为“爸爸”的男人一直在逼迫着舒衍不择手段的成为第一。
她听见了舒衍答应了那个苍老的声音,说要尽快杀了她。
所以舒衍会在这里出现,田南栀一点都不意外。
舒衍很聪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现在与影子两败俱伤,是最好下手的机会。
“但你杀不了我的。”田南栀平静地抬起头,分明低矮的姿势却是在如舒衍平视。
舒衍扶了下眼镜,周身乍开的缎带尖头全都瞄准田南栀。
他知道这是在趁人之危,但就结果而言,只要是田南栀死了他的梦魇就结束了。从此在校园里再也不会有人提及,他曾在狂欢城落败于这个女生。
因为田南栀会死在他的手里。
舒衍这个名字,还会永远稳坐在第一名的位置上,受到所有学生的仰视。
一个响指过后,数条缎带呼啸进发。
面对棘手的敌人,他这次采用的是最大技能,没有折磨,准备给她个痛快。
然而缎带还是在距离田南栀一手掌距离的位置就堪堪停下了,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舒衍看不见因果线,更不知道这些绕在田南栀周围蓬勃浮动的线条,已经在山洞中张开了一张巨网。
这场看似伺机而动的谋杀,其实在他踏入的那一刻就已落下终幕。
他只是一只反被捕捉的蛾子。
嘭的一声——
舒衍的身体被因果线大力揪扯至半空,撞击在岩石上。
巨大的反弹力让挂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歪了歪,但此刻他也无法去扶,因为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大力的桎梏着他。
尖锐的岩石刺破了他的后背,分明是高处的他,此时却是狼狈不堪。
舒衍甚至都没能与田南栀过个招,就被钉上了失败二字。
“哥!”
舒小蕊从黑暗中冲了出来,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她已经不敢再妄图打败田南栀了。
此刻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刚才为什么没有拉着舒衍离开。
田南栀太厉害了,打不过的,这样下去只会将小命交代在这里。
嘎吱。
嘎吱嘎吱。
安静间,响起了骨头的脆响。
田南栀皱了皱眉,她发现舒衍并没有就此放弃,还在像不知痛一般,拼命的挣扎。
宁愿弄断几根骨头,也要挣脱开枷锁反击。
“放弃吧哥。”舒小蕊被吓哭了,“你不要乱动了,很疼的。”
她看出田南栀无意杀了舒衍,不然早就一击捏爆了他,现在服个软是能全身而退的。
然而,回应舒小蕊这句话的只是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声,坏了嗓子一般那种干哑的笑。
这个笑声舒小蕊再熟悉不过,那不是舒衍会发出的声音,是舒鹏。
那个男人又来到了舒衍的身上。
“不许哭。”
舒鹏挟有压迫的嗓音从头顶浇下,舒小蕊顷刻就捂上了嘴。
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技能,可以随意停止哭泣,瞬间变得安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免于被舒鹏的殴打。
舒小蕊不自觉抱住了手臂,退到了墙边,慢慢蜷缩成了一团。
在这个过程中,她甚至都没有发出呼吸的声音。
彼时不可一世、横行霸道的舒小蕊却能露出这样的一面,田南栀真是每每看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嘎吱。
舒鹏借用舒衍的身体苏醒了,现在还在拼命的挣扎。难怪他一声不吭,能感受到疼痛的舒衍已经晕了过去。
田南栀看了看他,收回因果线。
舒鹏顷刻如一块巨石从高处坠落,骨头断了的身体难以操作,他挣扎了好久才从地面站起。
刚才在暗处还不容易发现,现在他所站的位置旁边有烛火,才暴露出舒衍身体伤得有多严重。除了后背那些尖锐的刺杀,更严重的是他的两条手臂,被舒鹏挣扎到扭曲变形了。
足以想象有多疼。
舒小蕊死死咬着手,拼命压抑着哭泣的声音,浑身颤抖不止。
只见舒鹏甩了甩头,将脸上那个碍事的眼镜甩到了一边,两只手臂无法用了,他就靠着仅用的两条腿冲了过来。
锋利的缎带再度瞄准田南栀。
砰地一声重响,他再次被一个力道压在地上。
舒鹏狞笑了两声:“我没有痛感的,只要这具身体还能动,你就杀不死我。”
“不要……爸爸。”舒小蕊听明白了,舒鹏这是宁愿让舒衍死在这里,也要借用他的身体与田南栀对决。
舒鹏感受不到疼痛,这对他来说就是最有利的武器。
他根本不管舒衍的死活。
舒鹏幽幽转过头,拉出一个古怪的笑:“爸爸是不是说过,不要哭?”
嘎吱!
舒衍身体左臂的骨头完全碎了。
舒小蕊无声的尖叫着,拼命蜷缩起身体。
不要——不要——不要——!
她明白这是舒鹏惯用的惩罚,从小到大,只要是她哭出了声,相应的舒衍身上就会受伤。
舒衍一惯护着她,她哭,舒衍受伤。
她惹怒了舒鹏,舒衍受伤。
她没有听舒鹏的话,还是舒衍受伤。
舒鹏这个父亲完全拿捏了他们兄妹俩的性子,知道该如何做,可以同时惩罚两个人。
舒小蕊求助般地看向田南栀,没想到这个她最初视为仇敌的人,现在却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求你……”
田南栀听到声音转过头,看见舒小蕊一改往日嚣张,红着眼眶无助极了。
“救救我哥……”
嘎吱!
再一次骨头脆响响起来的时候,舒小蕊崩溃地捂住了耳朵,不敢再与田南栀说话了,忙不迭将头迈进膝盖。
舒鹏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活得自身难保,没有人会来救他们的。
不要妄想一些不切合实际的事情。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
田南栀看着眼前这幕,叹了口气,看向舒鹏:“第一名对你就这么重要?”
舒鹏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因为只有这个位置才能被人记住。”
这是从小他受到的教育,无论在哪个圈子,只有佼佼者的名字才有资格被记住,站在首位的人才可以俯视后面的人。
这是人类原始的竞争意识,抢夺猎物成为第一名,才能吃饱活下去。
没有第一名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哪怕是第二名,它和第一百名的价值都是一样的,只会成为第一名后面的仰视者。
田南栀:“那你的人生一直都是第一名吗?”
这句话像是刺痛了舒鹏,良久,他干笑两声,摇了摇头。
在离开那座象牙塔之前他一直以为他是的。
但当一脚踏入社会,各种难以应付的事情就出现了,他遇到了之前从来没有过的问题,脚步也在渐渐的变缓变慢。
连以前那些被他甩在后面的第二名、第五名、第一百名,都在稳步向前的超过了他。
后来,强大的压力让他崩溃了。
只有酒精能够模糊这条长长的阶梯,模糊已经走在他前面的人。
舒鹏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了,只能将全部希望放在他的下一代身上,早早就规划了他们的人生。
他付诸了很多心血在舒衍的身上,他觉得舒衍会比他走得更远。
所以,游戏、玩耍、旅行……等等这些对于人生无意义的事情,他都不允许舒衍去碰。
他要舒衍时刻守着第一名的这个位置,绝对不要舒衍成为第二个他。
现在舒衍第一名的位置岌岌可危,他一定要杀死田南栀,将这个位置保住。
哪怕舒衍现在死在第一名的位置,也是死得其所。
田南栀挑了下眉:“这么想赢,那就自己来跟我打。”
闻言,夕走上前,伸出手指抵在舒衍的眉间。
霎时间,无数泛有黑烟的线条从他的脑中抽出,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舒鹏出现了。
他是个胡子拉碴的瘦小老头,常年的烟酒让他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就比同龄人苍老了很多。
舒鹏活动了一下腿脚,欣喜的发现自己竟然复活了,紧接着就抓了块石头,踉踉跄跄向着田南栀跑了过来。
像只细脚伶仃的螳螂。
嘭的一声。
田南栀毫无犹疑就捏爆了这个小老头的身体。
一秒钟生,一秒钟死,舒鹏满脸写着惊恐,脑袋轱辘一下横在了冰冷的地面。
他仰视着田南栀。
一如他曾经仰视过的那些人。
他就要死了,他无法继续留在第一名的位置了。
田南栀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冷冷道:“你早就死了。”
此话仿佛开启了舒鹏的回忆,他想起来了,对,他早就死了。
那次晚上,他酒醉追打着舒衍出门的时候,被一辆车撞了。
当时他还有意识,但是疼得很,他用眼神看向舒衍,命令让他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可是舒衍非但没动,还居高临下站在身边看了他好久。
那时舒衍不过是十三岁的小崽子,睥睨的眼神却是令人生寒。
舒鹏当时就明白了,舒衍没想救他……
忽然,回忆被一双突然来到眼前的黑色女士皮鞋中断,舒鹏扬起眼睛,看见舒小蕊来到了他的面前。
恍惚间,他们兄妹俩的眼神如出一辙。
都是恨不得他死。
舒鹏干笑了两声,刚欲掀唇,只感觉面部的肌肉忽然扭曲,紧接着就爆炸成了碎块。
舒小蕊面无表情踩住碎块,狠狠地碾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问田南栀。
田南栀:“你可以理解为人格,也算是一种诅咒。”
人格是从不幸中诞生的。
遭受的事情导致了精神和心理的崩溃,大脑就会重新赋予出一个新的人格来面对这一切,让主人格逃避。
对于主人格来说,其他人格的存在就相当于一个诅咒。因为只要有这些人格存在,主人格就难以在这个世界上正常的生活。
人格的来源有很多,家人、亲人、朋友甚至是陌生人等等,都会成为它的温床。
人格本身是没有实体的,是夕用因果线将它从舒衍的脑中抽离了出来,再赋予一个幻影,田南栀的因果线便可以轻易将其消亡。
诅咒……
舒小蕊低头反复碾着那些碎片,回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她追出去的时候,舒鹏已经浑身是血,但他还在奋力的抓着舒衍的裤脚。
死死的攥着舒衍的裤脚。
舒鹏知道这次活不了,用着猩红的牙齿断断续续碰撞,诅咒他:“这辈子……你都别想逃……”
舒衍是他的儿子,是他生出来开启[第一名游戏]的,他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氪金培养的优秀角色。
起初舒小蕊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一句话而已。
老实说,舒鹏的死让他们兄妹两个都松了口气。他们甚至没有想要将他下葬的念头,将舒鹏拖到路边的一处地里草草埋了几捧土就行了。
后来还是邻居张罗着将舒鹏给下葬了的。
她记得邻居还觉得他们可怜,跑了妈妈还死了爸爸,可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他们终于解脱了,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新生。
那天晚上,舒小蕊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觉,不用担心舒鹏突然醉酒闯进来,用酒瓶子砸她。
舒衍是舒鹏需要爱护的游戏角色,她不是。
她只是舒鹏生下来的出气包和垃圾桶,若不是舒衍护着她,她甚至都活不到现在。
那天晚上,舒衍的屋里也很安静,舒小蕊以为她哥也终于能睡一个踏实觉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舒衍早早就把她叫醒了。
用的还是舒鹏的声音。
那一刻舒小蕊的血液完全凝滞了,遍体生寒。眼睁睁看着舒衍和墙上的镜子一问一答,就像平常那样,父子之间毫无温度的对话。
舒鹏死了,但他还是留在了舒衍的体内。
就像他临死之前说的那样——这辈子,舒衍都逃脱不了。
舒小蕊期待的全新生活只是奢望,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改善。
甚至变得更加可怕了。
因为你不知道到底是在跟舒衍还是跟舒鹏说话,舒衍还经常会拿起刀具伤害自己,说是这是舒鹏的惩罚。
舒小蕊不止一次的告诉舒衍说舒鹏已经死了,但舒衍不信,因为他还能“看见”。
舒鹏就能索命的恶鬼似的,永远都在掐着舒衍的咽喉。
……
两声轻咳唤回了舒小蕊的思绪,她看见倒地的舒衍有了动静,忙不迭过去搀扶。
舒衍微抬起头,发丝下的眼眸黯淡,凝视着田南栀。
下一秒,缎带又一次发动了攻击。
舒小蕊忙不迭抱住舒衍:“哥,不要再打了,你打不过她的,我们离开这里吧……爸爸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折磨你了!”
舒衍:“他没死……”
若是不完成他的任务,他又要受到惩罚,舒小蕊也逃不过。
他只能尽可能的攻击,完成他答应舒鹏的任务。
哪怕现在他站都站不起来。
缎带落地的时候,田南栀突然从地面跃起,黑色的粘液重新塑成了她的身体与手脚,看上去常人无异。
她的超级愈合力还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全部恢复,既然融合了影子的幻影能力,她便操作试了试。
田南栀落在了破碎的神像上,周围一圈的烛火仿佛在为她长亮。
舒衍呕出了一口血,好不容易苏醒被他自己这么一折腾,后背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
“舒衍,我不会同情你的。”田南栀冷着嗓。
这是她在了解了舒衍过往全貌后唯一想要说的话。
舒衍和舒小蕊是没有接触到正常世界的可怜人,但她不会同情他们的。
因为生活在黑暗,就想要熄灭别人的光。
一个经历过地狱的人,就妄图想要将其他人一齐拉入地狱,这是无法原谅的。
那些死在他执念之下的人,那些被他任性搅成了肉块的人,凭什么因为他们的悲惨身世而买单?
还有方晓。
提到这个名字,田南栀的胸口还是闷闷的。
一个那么努力生活,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因为舒衍的任性差点就丢了性命,连珍贵的眼球都失去了一颗。
这些都是舒衍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罪孽。
缎带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像是终于听话的宠物,收敛起了利爪。
舒衍抬起眼眸,田南栀所站的位置太高了,他必须要努力的抬起眼睛才能看见。
静默两秒,他扯了下唇:“这样最好。”
声音很小很轻,但他相信田南栀能够听得清。
后悔吗?
他不知道。
舒鹏从小给他阅读的字典里好像就没有这两个字,做了便是做了,从来不需要回头看。
这是舒鹏说的狼性意识,站在高位,无所谓下方都发生了什么。
现在舒鹏死了,他感觉这个梦魇确实好像消失了,于是这本由舒鹏亲身传授的字典也不见了。
也许不久的将来,当他重新找寻到一本字典学习时,会发现这两个字的存在……
田南栀:“我不会杀你,我会更期待你从高处落下的那一天。”
舒衍会重新审视过去所做的一切,如果他的良知还在,这将会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舒小蕊扶着舒衍离开洞穴。
如此狼狈的他,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江时九和廖秋泽一直在暗处为舒衍捏着一把汗,见他还能笑出来,应该就是没事了。
江时九走去帮忙扶着舒衍坐好:“需要我重置吗?”
他还可以将锚点设置为舒衍走进洞穴之前,这些伤就能不见了。
舒衍捂着伤摇了摇头,舒鹏死了,这样就好。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存在舒鹏的轮回了。
这时田南栀走了出来,看见这些一个个没有跳转回去的身影,挑了下眉。看来她在进入洞穴之前构建的空间,只将她的三个室友送了回去。
江时九明白她的疑问,率先笑着回道:“事情没有结束,我设立的锚点暂时还不能解开。”
因为底层画布没有更改,它还保持着祭祀结束全员变化为幻影体的故事,影子江时九还存在,并将本体暗杀在了跳转甬道的位置。
一旦江时九将锚点剥离,这部分会重新暴露出来,先前的努力便全都不复存在了。
江时九看向田南栀手指上的银戒:“但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更改的。”
与他一遍遍展开新的画布覆盖原有画布不同,田南栀的这枚蝴蝶界线是真的可以重塑底色的。
闻言,田南栀扫了一眼戒指,回眸:“夕……”
听到召唤,夕光着脚丫小跑到洞穴位置,怯懦地露出两只深琥珀色的眼神。
田南栀:“你做错的事情要自己解决,知道吗?”
夕乖巧的点点头,抬起手,瞬间盘旋在高山之巅的巨型蝴蝶又重获新生。
它展开了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重绘了过去的旧景。
这一次,因果线走向了另一条全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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