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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71 番外·童言童语

    《茹茹捡狗记》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法,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窗台,辛勤的李师傅已经整装待发,跟随青娥上茶山,采摘当季最新鲜的茶叶尖尖,烹饪难得的美味佳肴。

    “茹茹,快把碗里的粥喝了。”青娥催促茹茹快些将早饭吃了,还赶着上山采春茶。

    李师傅撇撇嘴,小手把碗推一推,“茹茹喝不下。”

    青娥拿了粥碗,进厨房拌上一小勺糖,递回给她。

    李师傅笑出一排洁白的小牙,接过去跟青娥说谢谢,这样就吃得下了。

    她今天是李师傅,是带着任务上山的,要采嫩嫩的茶叶尖尖,和小石子一起翻炒,做绝世珍馐!

    青娥抽出绢子给茹茹擦擦嘴,不晓得她小脑瓜里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随即背上茶篓子,牵了茹茹软乎乎的小手上山。

    茹茹沿路走走看看,挑拣着她眼中最合适的小嫩芽。青娥围上头巾已然忙活开了,茹茹也有样学样,小肉手翘着兰花指掐起了小嫩尖。

    “不要走远啊。”青娥见茹茹撅着屁股在草堆里摘野草野花,嘱咐她一句。

    茹茹应了一声。

    她忽然听到草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举目看过去,一个脏兮兮的小白团子钻进了不远处的茶树丛。

    是小狗!

    茹茹小脸紧绷,两手相握在前胸,抓住那个小狗,她就有小狗了!

    “青娥…我想尿尿……”

    青娥忙得不可开交,“到我看得到的地方尿,不要对着树根尿。”

    “我到后面尿。”茹茹说罢,脚步乱七八糟朝后排茶树跑去,青娥叫了两声没喊住她,也就作罢了,往后走反而没路,她丢不了。

    茹茹钻进那堆树杈,眼前一亮,那密密匝匝的枝杈里边,果真藏着一只小狗!微卷的毛发,打圈的尾巴,背上还有小黄花。

    “小狗狗。”茹茹朝小狗伸手,那小狗睁着两只黑黢黢的豆豆眼将茹茹打量,像是也确认了眼前的,是个小人人。

    “嘬嘬嘬,小狗狗,你过来。”茹茹朝小狗够手,小狗往后缩了缩,不过它身后是密匝匝的树干,根本无处可逃。

    茹茹胜券在握,往低矮的茶树干间挤了挤,探手摸到了小狗背后柔软的毛发。

    茹茹已经喜欢上这只小狗了。

    “你家在哪里呀?小狗狗。”茹茹拽着小狗狗前腿,将它轻轻拉到身前,跪在树丛里梳理小狗毛发,“你好小呀,我只有四岁,你比我还小。”

    青娥发觉茹茹不见踪影,扭身见树丛一动一动,是茹茹被树枝卡住,正在奋力挣脱。

    “青娥……”

    茹茹使出吃奶的劲往出撤,却被枝杈挂住小棉袄,她两只小手捧着小狗狗,舍不得放开,根本无处使力,只能一个劲往后挤。

    青娥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十分用力的背影,棉袄被挂住仍在撅着屁股往出拱。

    她无

    可奈何拨开树丛,

    让茹茹顺利挤出来,

    怎知她一转过身,手里多出一只不过几个月大的小狗,她从后边卡着小狗的两条前腿,小狗直打哆嗦,小尾巴颤颤巍巍护着肚皮。

    青娥拨开那条小尾巴一看,“是只雌的。”她又看看茹茹刮破的棉袄,正往外窜棉絮,忍不住头疼。

    茹茹捧着小狗上前,“青娥我捡到小狗狗,你看我捡到小狗狗。”

    “你刚才说尿尿,就是来捉狗的?”

    茹茹不大好意思,“青娥我捡到小狗狗。”

    “你想养?”

    茹茹点头。

    青娥瞧瞧这小狗长得倒是可爱,但嘴上还是道:“这肯定是山上谁家的狗跑到我们家茶地里下的小崽,得问一圈给人还回去。”

    茹茹急得直跺脚,“青娥青娥我想养这个小狗,我喜欢这个小狗,我都给她想好名字了!”

    其实她压根没想好呢,就是太想养了,急着让青娥知道她已经准备好要养一条小狗了。

    青娥问:“叫什么?”

    “叫……”茹茹垂下眼,先看到小狗头顶上的花斑,“叫花……叫花……叫花将军!”

    那之后,因为扑蝴蝶走丢,从而流浪茶山的花将军总算有了小主人——

    《茹茹爹爹初相遇》

    衙门里气氛紧张,茹茹抱着婶子,眼睛紧紧盯着公堂上的情况,小拳头攥得也紧紧的。青娥有危险的时候,她一定要上!

    那个坐在大

    桌子后面总是问青娥话的大老爷,个字高高的,眼睛亮亮的,白白净净怪好看哩。

    只是他瞧青娥的眼神幽幽怨怨的,茹茹觉得自己在街上缠着青娥买好东西,但是青娥不让买的时候,自己大概就是这样的眼神。

    这个大老爷长得人模人样,欺负起青娥是一点人事不干!都把青娥说哭了!

    来之前青娥说只是问她几个问题,为什么要把人说哭呀?一点都没有礼貌!

    衙役朝茹茹走过来,要让她作证,但见到她只是个屁点大的小孩子,又感到匪夷所思,这么点大的孩子懂什么?带上去作证也只是闹笑话罢了。

    可是茹茹连连点头,皱起眉头。

    茹茹已经准备好要保护青娥了。

    “秦孝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我,我休了家里的黄脸婆,抬你做正头夫人!”茹茹小手一挥,自认把那日徐广德不值钱的样子学了六七成像,自豪看向桌子后面的青天大老爷,大有种你还能怎么欺负青娥的架势。

    却见大老爷满目震惊地看着她,他一定是在惊叹茹茹的聪明才智!茹茹自豪地拿鼻孔看他,然后快步跑到青娥身边,将她抱住。久久没有等来青娥的夸奖,茹茹抬起脸,却见青娥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大老爷的身上。

    青娥看大老爷的眼神好奇怪,像是犯错般的眼神。青娥怎么会流露这样的眼神?青娥做什么都是对的!

    “青娥…”茹茹拽拽青娥的衣角,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娥只是回过神来,

    摸了摸她的脑袋,

    像是夸了她一句,可声音轻得让茹茹以为她什么也没说。

    一定是大老爷把青娥吓坏了!临回家前,茹茹趴在青娥肩头,跟着她往外走,见大老爷还若有所思盯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朝他做了个鬼脸——

    《美梦成真》

    茹茹就知道,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要说她是没爹的孩子,即便是在大老爷钱塘的家里,那些小孩子表面上和她好,暗地里也还是嫌弃她没有爹。

    说她没有爹就算了,没有爹也不是骂她,可他们说青娥的坏话!刚刚龙女要是显灵就好了,让她大显神通!让这些人再也不能说青娥的坏话!

    茹茹蹲在墙角,摸着花将军喃喃,“青娥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龙女不帮青娥,茹茹以后也不和龙女好了。”

    “茹茹好想要个爹,明明人家家里都有,为什么我家里就没有?”麟大官人说好给她当爹,转脸却害得青娥进了衙门,舅舅说好给她当爹,可是青娥又说他不是爹……

    那谁是爹?还有谁能给她当爹?

    她不认识别的人了……

    “花将军你说,我爹去哪里了?他走丢了吗?怎么一直不回家呀?”

    花将军忽然看向巷口,茹茹泪濛濛跟着它转过去,只看到大老爷站在那里,茹茹眨巴眨巴,擦擦泪花。

    大老爷走过来,蹲在她面前,那看起来就昂贵丝滑的料子被拖在地上,被抵在他一只膝盖下面。

    茹茹发觉,她很少仰着头看大老爷,大老爷是她为数不多,见过正脸的男人。

    大老爷说如果以后受了欺负,就要告诉他,大老爷还说龙女没有不帮青娥,龙女是不做坏事的,龙女只会帮茹茹和茹茹在乎的人实现愿望。

    冯俊成心疼地看着跟前灰头土脸的小茹茹,她被人欺负,跟人打架,也只是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和她的小狗一起难过。

    他摸摸她的小脑袋,“许愿吧茹茹,要帮你在意的人许愿,这样龙女才会帮你。”

    茹茹点点头,闭上眼睛一口气许了三个愿望,“我许好了。”

    冯俊成想要力所能及替她实现,因此问:“都许了什么愿望?”

    茹茹说起来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期冀,“我想要舅舅醒过来好好的,我想要青娥每天都高高兴兴,不会难过,我还想要,我还想要……”到最后,茹茹越说越轻。

    冯俊成温声问:“想要什么?告诉我。”

    “大老爷,你可以……”你可以做我爹吗?

    冯俊成太想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他握握她的小手,“我可以帮你,你告诉我。”

    茹茹摇摇头……她可能还没有准备好有爹,所以才没有的。

    要很好很听话的小孩子才可以有大老爷这么好的爹,茹茹已经有青娥了,别的小朋友没有青娥,还是把大老爷让给别的小朋友吧。

    茹茹摇摇头,抠手道:“只有两个愿望。”

    还有一个,是不会实现的吧,所以只能在心里偷偷的想。

    可是茹茹没想到,说出来的愿望往往很难实现,反而是藏在心里的,更容易在念念不忘之后美梦成真。!

    第72章 72 番外·钱塘(一)

    说好赶在年前到钱塘,一场大雪将人困在北京城,不能赶路。

    眼下杭州府阳春三月,马车缓缓来在钱塘冯家老宅的门前,门房哥儿赶紧跑进门通传,不多时,青娥从车里下来,望着眼前古朴熟悉的门脸,心中感慨万千。

    这儿她来过,不久之前。

    真是不久之前,也就是去年的事,可一年间发生太多事,以至于青娥再看到这间宅邸,像是已经过去了两三年。

    冯俊成从躬身车架里跟出来,他怀里抱着熟睡的茹茹,年长一岁的茹茹似乎稍稍抽了点条,耷拉着小脑袋靠在爹爹胸口,被捂得脸蛋红扑扑,嘴角拉着莹莹反光的口水丝。这是睡美了。

    他来在青娥身侧,门里鱼贯而出一众哥儿姐儿,打头的是大房一众亲戚,后头跟随的则是丫鬟小子,再后边,是董夫人搀着脚步迟缓的老祖宗,从让出一条道的人堆里,缓缓走出来。

    “俊成……”

    “娘,老祖宗。我回来了。”

    时隔半年,却像相隔半世,老祖宗苍老了许多,就连董夫人的脸上,也不再用白惨惨的玉簪粉妆点。

    茹茹被嘈杂的说话声吵醒,不肯醒过来,一个劲往冯俊成怀里窝。

    那厢里大人都已经说这话进了前厅,青娥见她如此,想从冯俊成手上将茹茹接过来,“你和太太、老祖宗再说会儿话,我先带茹茹下去。”

    “青娥…”董夫人这才看向她,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来握她的手,“青娥,我晓得,俊成这次能在陛下面前露脸,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青娥微微一愣,连忙否认。

    她后来也问过冯俊成那日面圣都发生了什么,冯俊成也都告诉了她,还半开玩笑说万岁爷被他二人感情打动,青娥又不傻,知道不可能,但也听出万岁爷的确为着他们的婚事对冯俊成另眼相看。

    冯俊成这样的人,说得好听了叫仁民爱物,说得不好听了,就是没有野心与世无争,这个官他可做可不做,要做就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名利。

    这种人放一个少一个,皇帝怎么可能放他辞官。

    这会儿茹茹醒过来,瞧见身边乌泱泱为了好些人,吓得懵了,挂在冯俊成怀里直哭。过了会儿她自己想起来,这是到大老爷钱塘的家了,抹抹泪,将大家瞧着。

    董夫人见着茹茹,可比那日送别冯老爷时哭得厉害多了,好在今天没攃粉,否则定要洗刷掉大半。

    “茹茹,我的好茹茹。快让奶奶瞧瞧,哎唷,长胖了,真好,像个小福娃娃。”

    茹茹见着董夫人有些呆愣,也是因为她没攃粉,认不得了,直到低头看见她尖尖长长的指甲盖子,才晓得这是奶奶。

    “奶奶…奶奶今天不一样。”

    董夫人慌乱下摸摸脸,她晓得自己憔悴了,最怕叫人看出来,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茹茹却道:“奶奶漂亮了,原来奶奶这么漂亮。”

    “嗳唷。”董夫人眼泪都要笑出来,“好

    孩子,真会说话。奶奶想死你了,茹茹小乖乖去京里,奶奶没有一天不想你。”

    茹茹小手托在脸边,不大好意思地笑。

    “茹茹也想奶奶的,嗯?”青娥给孩子理理蹭乱的额前发,让冯俊成将她给放到地上,叫她自己走。冯俊成和亲人长辈还有话讲,青娥就先领了孩子跟丫鬟往布置好的房里去。

    茹茹还记得这儿,青娥一边走,一边回答她聒噪的问题,她问舅舅现在在干什么呢,青娥搓搓她脑门心,答舅舅在炙鸭子。

    赵琪留在了顺天府,正好躲他早年在南边结下的仇家,也终于安定下来,开起了炙鸭子铺。他的炙鸭铺子号称南京城老味炙鸭,老板说起话又南腔南调,何愁买卖清淡。

    岫云也留在了顺天府。说来话长。

    彼时刚开春,一家三口收拾了行装,遣散一班丫头小子,只留下两个,帮衬着赵琪在顺天府看家。

    那日赵琪送了青娥上马车,“青娥,这鸭子你带在路上吃,要想哥哥,青娥,要想哥哥啊!”

    青娥连声道好,接过鸭子,透过纸包闻了闻,“这方子是在木炭里加陈皮了?”

    赵琪笑起来,“好灵的鼻子,是我新改良的方子。”

    岫云在旁哼了声,这方子明明是她吃了橘子,将皮丢进火坑里,启发他的。

    青娥笑盈盈问:“岫云姑娘,你当真不随我们回去?要留在顺天府看宅子。”

    岫云手捏帕子看向旁侧,“我回去做什么,无亲无故,留在这儿还自在些。”她觑向赵琪,“免得有些人鸠占鹊巢,真当这地方是他自己家了。”

    赵琪不稀得和她一般见识似的,探手进轿厢摸摸茹茹的小脑瓜,叫茹茹也想他。

    青娥瞧着岫云,眼珠转了转,对她临危受命,“你说得对,况且就怕那‘有的人’本性难移,经商赚了银子又要出去烂赌,你在这儿盯着他,别叫他变卖东西。”

    “你就

    数落我吧。”赵琪好气恼,他是真的改过自新了,况且就他现在这两双手,褪个鸭子毛还行,出千赢钱是想都别想。

    青娥将岫云留在这儿,不是为了撮合谁,她是家生的婢子,回了钱塘也不会到少爷的院里伺候,多半还是回到董夫人身边,这个岁数,大抵就要一辈子耗在宅门里了。

    像她说的,待在顺天府自由,何况人的念头一天一变,眼下她放弃了少爷,要是哪天又放不下他呢?青娥可不是个大方的人。

    总而言之,这趟走任钱塘,除了王斑施妈妈和红燕,谁也没跟回来。

    倒像极了一个新的开始。

    秦家二位老爷早就处了死,脑袋包在布兜子里,悬了一个月的城门,在城门楼子上过了春节,其余秦家族人也都流放北边苦寒之地,再也不得入京。

    钱塘的春夜里下起淅沥小雨,青娥反而将窗子支起来,看雨水滴滴答答沿着窗户往下落。

    茹茹初到陌生地方,今夜里说什么都要和青娥睡,冯俊成只得在外间罗汉床上打个铺,这会儿茹茹已经睡

    了,青娥便从里间走出来,给坐在桌案前的冯俊成披了件衣裳。

    “我把窗户开一会儿,这雨声好听。”

    冯俊成握着肩头凉丝丝的手,拉了她在身边,青娥靠坐在他身前的桌案上,挡了半片烛光,微歪过脑袋将他瞧着,“干什么?不看公文了?冯大人休息不了几天就要上任,累不累?”

    “累。”冯俊成往椅背靠过去,手仍牵着她的,“你呢?累不累?”

    青娥摇摇头,笑盈盈的,“不累,我高兴着,一点也不累。”她吸吸鼻翼,试探问:“我这也算没有拖累你吧?虽说杭州知府是正四品,可你是从吏部下来的,明升暗贬,还能有机会回去么?”

    冯俊成叫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垂眼只看着膝头二人的手,力度适中地揉搓着她的指骨,白皙的皮肤蹭得透出鲜嫩的粉色。

    “我这才刚刚受罚,你就盼我回到六部去。”

    “我不是!”青娥小小委屈,虽然心底的确有那么点虚荣作祟,但她担心的是他再也不能请辞,只得为着万岁爷一句话,在这不上不下的官位上一辈子蹉跎下去。

    知府这位置不好坐,举头不见天子,底下又是数以万计的百姓。他接过秦培仪的烂摊子,要想收拾都毫无头绪。

    这根本不是别人眼里的好差,的的确确是给他放到这位置受罚来了。

    “见不得你年轻轻轻就那么劳碌。”青娥撇着嘴角,拉他手,“我巴不得你真能辞官呢,钱塘家里又不是没有家业,你做什么事业不好?就是接手家里生意,也一定做得比你几个堂兄弟强。”

    冯俊成却只是笑,按按她柔软的指肚,“既来之则安之,待我明早到衙门里看过再说。”

    “总捏我的手做什么?”

    “软。白里透红,像蒸透的糕点。”

    连日赶路,两人鲜少得机会腻歪,青娥让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怔愣,脸孔旋即泛起暧昧红晕,却也不把手抽回去,反而不服输地在他腿上挠了一把,隔着衣料,只是感到很痒。

    冯俊成拉过她,轻声问:“茹茹睡了?”

    青娥抿唇颔首,眼睛湿漉漉将他瞧着。

    “那就在这儿?”他将人拉坐在腿上,二人说话声本来就不大,这会儿愈加小声,做贼似的,衣料声窸窸窣窣,四目相对还窃笑。

    “又是这张桌子,先头也在这张桌子,硌得疼。”青娥怕冷,肩上还披了一件,整个人贴进他怀里。她下巴枕着他肩头,谁也看不见谁,紧密地相拥着。

    她披着的衣裳终究要缓缓滑落,后背凉飕飕接触上空气,冰得她一颤。冯俊成要弯腰替她去捡,被她拦住,她只是叫他抱得再紧一点。

    她颤巍巍坐稳了,扶着他两肩,体温也渐渐升起来。

    冯俊成瞧着她耳珠上挂下来,前后晃荡的红锳坠,两手交叉紧紧拥着她后背,附耳道:“过些时日,我给你补一个婚仪。”

    青娥心上轻颤,吊在他身上软声问:“过些时日是什么时候?”

    “暖和起来的日子,等山上桃花都开了,办了酒就送老祖宗到山里外宅养病,叫茹茹也跟着老祖宗到山上去住几天,怕她认床,夜里总是缠着你睡。”

    青娥笑得花枝乱颤,“有你这么当爹的?”

    冯俊成推开她一臂远,叫她后背碍着桌面仰躺,他跟着埋首下去,“这几日就罢了,‘燕尔新婚’的时候可不行。”

    “多给我些时日,我要做嫁衣来穿……”

    “好,还要什么?”

    “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一定有。”

    “那没了。”青娥猛地摇摇头,支起身,来了精神头,脖子梗的老直,“不对不对,我再想想。”

    冯俊成也只剩笑,一根指头又给她按下去,“有的是时间慢慢想,现在先专心点。”!

    第73章 73 番外·钱塘(二)

    衣服料子是堂嫂带青娥到街上选的 ,现今这家里天大地大,冯俊成这个知府老爷最大,谁都要巴结着点,但青娥受之有愧,知道冯俊成不会行家里人的方便。

    那要成了第二个秦培仪,还不一样脑袋被悬到城门楼子上。

    董夫人见大房憋着劲要讨好冯俊成,心里不大痛快,担心而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又要叫人生出岔子。

    按民俗,青娥的嫁衣是要娘家的嫂嫂弟妹帮着一起做的,她哪里来娘家人,都请堂嫂帮着她做衣裳,因此两边也就走动得勤了,看在董夫人眼里好生难受,私下叫青娥提防着些。

    青娥夹在当间也为难,“太太说的我明白,我知道这都是为了少爷好,可嫂子也没求我什么事,只是替我娘家人帮我裁衣裳罢了,您放心,往后真要央着少爷什么,我第一个挡在前面。”

    董夫人现今信她信得不行,小两口患难与共,没有和青娥的这桩婚姻根本成就不了她儿子,没准早就跟着冯老爷到潮州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帮他,可我这也是担心,先头秦家不就也是兄弟两个?后来脑袋也是一起掉的!青娥,我怕得要命,怕也没处说,只能对你讲,老爷怎么着我不管,他就是回不来了我也不在乎,但俊成可要好好的,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说是说不管老爷死活,实际夜里也为着人家掉眼泪,可一想到白姨娘跟着他去了潮州,她也不知是醋得还是怎么的,又生起冯老爷的气,但要她也跟着去吧,那是绝不可能的。

    青娥手上做着针线,笑道:“您就放一百个心,有我把着关呢,况且少爷是个什么人品太太您清楚,怎可能收受人家贿赂。”

    董夫人听到这儿点点头,像是放下心来了,转念忽然看向青娥,将她都看得一怔,青娥恍然大笑,伸手点着自个儿鼻子。

    “太太不是在担心我拖了少爷的后腿吧?”

    董夫人被说中,不大好意思,她下了一趟狱现今也是惊弓之鸟,摆手道:“哪儿能啊,夫妻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玲珑剔透,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就是说。”青娥笑笑,将手上嫁衣绣样呈给董夫人瞧,“您看,这个是施妈妈做的,这个是我做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哎唷真好看,你学东西怎的这么快?”

    “早前学过一点,会得多,吃饱饭。”

    茹茹从门外披着红披风闯进来,手里挥着一柄小剑,是临走前赵琪削给她的,益哥儿追在她身后,央着借她的剑玩。

    “太太,嫂嫂,你们快看,茹茹会舞剑。”益哥儿煞有介事来到两个大人面前,伸手指着茹茹,一脸的“她好厉害”。

    茹茹板着小脸,学着戏台子上的钟馗一顿乱挥,末了“哈”一声,气势十足。

    董夫人极赏面子地拍巴掌,青娥忍着不笑得太过大声,拉过孩子,探探她后背有没有汗湿,“坑蒙拐骗倒是不用学,像足了我,你这一套,照搬了好直接给人家做法。”

    董夫人咂舌,“不好这么说,别叫人听去。”

    青娥把握分寸,与董夫人甜甜一笑,“请柬送出去也不知道二姐姐能不能来,她现今是大忙人了,手底下那么多商铺,虽是挂在黄家名下,可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没有二姐姐,就没有现今的黄家二房。”

    “知玉这孩子,也是邪乎。”董夫人聊起她,不由感慨,“她小时候可乖巧了,懂事又贴心,要不是亲眼看到她接管黄家这些内务,我都不敢相信他们嘴里的黄二奶奶就是知玉。”

    “二姐姐小时候很乖巧?”

    “是啊,很乖巧伶俐的。”

    青娥不免狐疑,起码在她看来,冯知玉一定和乖巧沾不上边,她能有现今成就,应当从小就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难说她的乖巧不是假扮出来的。

    这可不是贬义,青娥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穷苦人家长起来的孩子,但凡脑筋活络,都要学会看别人脸色,这是生存的本事。

    冯知玉七八岁才做冯家小姐,倒和茹茹相似,只是茹茹眼下不记事,也尚未学会看人脸色,想来以后也不会记得五岁前的苦日子。

    青娥自顾自穿针,思绪追着这个话头跑远,“嗳,白姨娘就这么跟着去潮州了……”

    董夫人嗑瓜子的手一顿,“嗯”了声,不大愿意提及。好在益哥儿跟茹茹跑了出去在院子里玩,没听见这一句,否则定要哭个昏天黑地。

    “她么。”董夫人看看指甲盖子,声音少说带着点委屈,“是怕在这里没有老爷撑腰,过不下去,还不如跟去和他当对贫贱夫妻,我可不要,他们两个去了,我正好落个清净。”

    青娥晓得,对董夫人来讲,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五年前她还是个忍气吞声的“当家主母”,刚决定不再寄希望于丈夫,丈夫就锒铛入狱流放潮州,而今孑然一身,只有儿子可以依靠。

    “青娥啊,你瞧我是不是比先头看着老了。”

    董夫人捻捻鬓发,在傍晚的流光中朝青娥回首。

    青娥缝着自己的嫁衣,分心看向身侧董夫人,逆着光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却又仿佛看到了许多,那脸上不光有董夫人十年前的模样,还有自己十年后的模样。

    青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还有偌大的空虚。

    春雨如油,润物无声。傍晚冯俊成打伞从衙门回来,瞧见青娥侧坐在罗汉床上唉声叹气,他才刚迈过门槛,青娥就重重叹了一声。

    “哎……”

    “这么了?”冯俊成摘下乌纱,随手递给王斑,后者带上门,将屋里空间留给二人独处。

    青娥别扭不语,冯俊成闻见了屋里淡淡酒气,“吃酒了?”

    因为

    他来在身后,青娥故意又把身子往里扭了扭,叫他看不见表情,“做你家奶奶不让吃酒么?”

    一听这口气,冯俊成知道,这是自己忙得太过,有日子没问候过这位“小姑奶奶”的安了。

    “没说不让吃酒。”冯俊成故作惊讶地走向衣架子上展开的大红

    嫁衣,“都绣好这么多了,堂嫂她们肯帮忙,咱们的日子就赶得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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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俊成累一天了,回来瞧见她这活色生香,说话刺人的别扭样,不觉头疼,反而当个情趣,张开手将她从身后抱揽着,“见不着我,那你现在瞧见的是人是鬼?”

    “呸呸呸!”青娥连忙抓着他的手去敲木头,“你也知道是大喜的日子近了,是嫌我太高兴了?说这种话。”

    敲完木头,没能将他手甩开,十个指缝穿插进来,非要跟她十指交握,他拥紧了她,前胸贴着后背。

    “你高兴着呢?我还以为你这是生着气呢。”

    他是真累了,下巴抵着她发顶,嗓音带着些微磨耳的颗粒,青娥扭脸瞧他,“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叫人煎碗利咽的药给你。”

    “别走,没事,喝点热茶就好了,我还有话没和你讲。”冯俊成搂紧了她,她想走也走不成,好像本就严丝合缝镶嵌在他身体似的。

    青娥本来就不生气,更别提眼下他就在自己身边,哪还来有什么好抱怨的,只一味往他怀里窝,“你要和我说什么呀?”

    “我今天在衙门办了郭镛的案子。”

    “什么?”青娥倏地扭转身,“郭镛?你把他给怎么了?”

    起先在顺天府时,青娥就旁敲侧击向他打探过钱塘那几人下场,徐广德和秦家同流合污,名下土地早就充公,可郭镛却躲过去了,她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恨不得郭镛了立刻遭到报应。偏偏他这样的小虾米,是最不起眼的,当了漏网之鱼。

    冯俊成但笑不语,大有种报复她进门时给自己脸色瞧的架势。

    “说嘛,小气死了。”青娥半跪半坐在他面前,两手支着膝盖,眼睛亮闪闪的,“你把他给定罪了?定的什么罪?”

    冯俊成见她这兴奋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吊着她,“贪污受贿,够他喝一壶了。”

    “难怪嗓子都哑了,是审案子呢。”青娥好生心疼,摸摸他面庞,白净的下巴冒出点小青茬,她凑上去亲一亲,算是弥补了先头的怠慢,“我这就去给你沏茶润嗓子。”

    一条腿刚迈下榻,就被吊着胳膊掣回去,“往哪儿去?还没说一进门为何给我脸色瞧。”

    “哪有!”不过是使小性子罢了,这时候说出来,实在高下立判,“没有的事,冯大人太爱看我脸色,一时看走眼,误会我了。”

    她瞧着就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冯俊成简直要她说,“真没有假没有,你要说没有我可就当没这回事了。往后再提,我可当听不见。”

    “你又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怎么当听不见?”青娥唉声叹气总算承认了,“这儿和顺天府到底不同,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注意着,你也知道我跟你家里这些规矩格格不入,要想让我像你堂嫂和你娘一样,我想像不出来。”

    冯俊成听

    ()    后认真思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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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扬眉,“什么叫空虚?”

    青娥笑道:“这空虚说的可不是我和你,是我和这间宅子。说不明白,但你别担忧,嫁你了就不会跑的,等我真有什么不痛快了,一定告诉你。”

    听她这么讲,冯俊成大抵也听懂了她的忧虑,“你说不明白,可我明白你的意思。”

    青娥笑笑,不必言明,他明白她的意思,这就够了。

    二人凑得已有些近,她欠身去够他的唇,轻碰了碰,未来得及张嘴,房门“吱扭”一声推开,茹茹围着红披风闯进来,身后施妈妈正追着她。

    青娥赶紧一屁股坐回去,但茹茹已经看呆了。

    正当青娥和冯俊成脑袋狂转,飞快想说辞的时候,她羞羞地缩起脖子,小跑进来,披风烈烈,“茹茹也要亲。”

    这时候施妈妈追进来,连声道失职,一把给茹茹搂紧怀里,要强行给她掳走,茹茹嚷着要亲,大有种大老爷和青娥不带她玩的架势,“茹茹也要亲!”

    冯俊成笑得不行,只得给孩子抱过来,放在自己和青娥之间,一左一右在她面颊落下亲吻。

    茹茹跟喝了大酒似的一哆嗦,高兴得左摇右摆手舞足蹈。

    高兴过了冷静下来,在衣服上蹭蹭有一点点汗湿的手掌,小心翼翼先捧过青娥的脸亲一亲,然后再捧过大老爷的脸亲一亲,又亲高兴了,继续左摇右摆手舞足蹈。

    冯俊成一把给茹茹搂进怀里,点点她鼻尖,“这么些天了还觉得这里陌生不陌生?”

    茹茹摇头,“不陌生,可好玩了。”

    青娥多快的反应,连忙送上一连串夸奖,“那自己和施妈妈睡也不怕了是不是?”

    “不怕了!”茹茹挥动披风,“我可勇敢了!”

    青娥满意颔首,在她屁股上拍拍,“好,爹娘很欣慰,快去玩吧。”!

    第74章 74 番外·钱塘(三)

    婚仪定在了五月初二,眼下都四月底了,请柬早都派发出去,赵琪三月份寄出的来信,她今天才收到。

    一并送来的,还有赵掌柜卖鸭子给她凑的嫁妆,是一只百宝嵌花的鸳鸯大衣柜。孤零零一只大衣柜,顶上挂下红绸,这就是她全部的嫁妆。

    “真寒酸。”青娥抽抽鼻翼,直想哭,“是不是脑袋叫驴踢了?刚有几个臭钱就攒不住,我缺他一个衣柜?”

    她面对那大衣柜,一会儿站一会儿坐,收拾收拾,到董夫人那儿去把茹茹领回来,带她上山去望望老夫人。

    婚仪近了,瞧瞧她老人家身体怎么样,能不能下山来。这时候去,天黑前还赶得回。

    昨晚上本来和少爷商量好一起去,可他大清早为着公务去了一趟衙门,快下晌了还没回来。她才不等他。

    茹茹和益哥儿在董夫人那玩了一上午,这会儿叔侄两个陪董夫人窝在塌上歇息,都玩累了,蜷身子侧卧在被面上,董夫人则枕着荞麦皮的枕头,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两个孩子的后背。

    青娥走进去,闻见清雅的篆香,心道董夫人而今不用再看老爷脸色,过得真叫闲适,每日打打篆香,逗逗儿孙,这一大家子的内务她半点不必插手,大房有大太太,二房她孤寡一人,自然伴着儿子生活,素日都有儿媳操持家事。

    “青娥,你来了。”董夫人支起点身子,手指向边上杌子请她在床边坐下,“这两孩子闹得我,头都疼了,这会儿他们俩睡得打雷都叫不醒,我倒一点睡不着。”

    话虽如此,脸上笑意吟吟,哪有半点烦恼的样子。

    青娥跟着笑,“平时一个茹茹我就够呛,太太一个人看两个孩子,当然累得多。”

    “两个也还成,三个我也能带。”董夫人碰碰青娥的手,“一个小孩子要大人陪,两个就自己玩了,那要三五个一起,大孩子带小孩子,更没有我什么事,我就喜欢热闹,最好这一屋子都是小孩子,上蹿下跳,全是茹茹这样的小顽皮鬼,小孩子就该是这样的。”

    青娥当然听得出她言外之意,“这倒好,听着就热闹。”

    “青娥,你当初刚有茹茹的时候,可有什么症状?爱吃什么?贪不贪睡?”

    “是有些嗜睡。”

    “我瞧你最近睡得挺多的!”

    青娥不忍心拂董夫人的兴,但也不好让她空欢喜,干笑道:“大抵是做衣裳累了…对了,我本是想来领茹茹上山望老祖宗的,这就该去了,小孩子叫不醒,就留她在您这儿午睡吧。”

    “你要望老祖宗去?那就快去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早点回来,别叫俊成等你。”

    青娥满口答应着退出去,拐过回廊,瞧见冯俊成站在廊檐底下拨弄宫灯穗子,显见是在等她。他都换好了常服,应当回来有一阵了。

    青娥脚步轻悄来在他身后,拍他左肩,却站到右边去。

    他左右一转,就知道她,绽个笑,“走吧,说好上山去的,我可不会言而无信。”

    青娥甜滋滋挽上他胳膊,“好哇,回来了不进去给太太请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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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刚才太太和我说什么了?”青娥照他看过去,“太太催我肚子了。我也想呢,怎么回事,茹茹来得那么容易,怎么就再也没动静了。”

    说着她狐疑蹙眉,冯俊成以为她是要顽皮打趣,刚要义正言辞说自己没问题,就见她挂下两条眉毛,手掌捧上肚子。

    “不是叫秦家人给打坏了吧……”

    冯俊成只觉心脏叫只手给狠攥一下,话到嘴边都说不出了。

    青娥见他表情僵在脸上,连忙打消他顾虑,“我乱说的,那要真把我打得那么严重,肚子不疼么?”

    冯俊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重又领着她往前走,“走,先去找大夫给你瞧瞧。”

    青娥跟着趔趄两步,“现在?现在不行,现在说好上山去。”怕他牛脾气上来拗不过,她道:“山上有大夫,不是给老夫人在山上请了大夫?哎唷就别耽误功夫了,走吧走吧。我没事,我真没事,我刚就是乱说的,没依据的!少爷~少爷!”

    冯俊成胳膊快叫她晃掉,架不住她撒娇,“那就到山上找大夫先号一脉。可人家未必擅长女科。”

    青娥还笑得出来,“那就之后再找别的大夫看看嘛,这有什么的,对了,殿试是不是结束了?你说江洪文入选殿试没有?”

    冯俊成只是说不知道,拉她乘轿往山上去,片刻都耽误不得。

    他们去的是冯家在城郊山上的一处别院,正好整理出来给老夫人调理身体。

    哪知道才进屋就瞧见老夫人床边还坐了一人,一袭荷叶碧的衫裙,身姿纤娜,扭转头来不正是柳若嵋?

    她见着来人也怔愣,几双眼相互瞧着,总算站起了身来。

    青娥不由自主眼神飘忽,提裙迈过门槛,只等着冯俊成先出声。

    他去到老夫人床前,“老祖宗,我和青娥来看看你。”这才转向柳若嵋,含笑问候,“若嵋妹妹,你也在。”

    青娥跟着他见礼,“老祖宗,若嵋小姐。”

    老夫人本来平躺着,拿手支起身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说来就来了。”

    冯俊成帮着老夫人起身,“青娥总念着您,是我这段时间新官上任,平日不得空,昨儿夜里说起,就赶着今天来了。”

    老夫人也欣慰,“青娥是个知心的。来,都别站着,坐下,有阵子没见着若嵋了吧?她可是从江宁万宁寺赶过来的,听说我病了在这外宅养病,也不管那山路崎岖,一迳从万宁寺坐马车来的,光是来的路程,可就花了三日。”

    柳若嵋还在万宁寺修行?

    青娥愕然转向她,哪想得到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小姐,会有如此固执的坚持。

    但见柳若嵋不大好意思地微微一笑,与众人解释道:“本来去岁年底是要到应天府舅舅家去的

    ()    ,舅母来信说官府要为秦家的事调查舅舅,就叫我先别去了,我又不愿回家,便拿出点体己钱在万宁山下盖了间能遮风避雨的屋子,既能每日听主持讲经做功课,又不至于麻烦寺里的僧人。”

    冯俊成敬佩道:“妹妹这是潜心向佛,一心供奉佛祖。”

    哪知柳若嵋低下头去,耳根微红没有作答。青娥一看这还了得,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哪怕清楚自己早就是冯俊成过过契的妻子,以柳小姐的身份也绝不会给人做小,可就是难受,就是让人踢翻了醋坛子。

    她连忙将话茬子引到五月初的婚事。

    “柳小姐,今天出来得急,也不知道你在山上,要早知道就带封请柬出来给你。”

    柳若嵋道无伤大雅,“你们都到我面前来亲自请我了,不比一封请柬更诚心?”

    青娥见她面上微笑不假,心中生疑,难道刚才是自己眼花?

    等说过话一起与老夫人起身告辞,几人款步来在院外,又客客气气寒暄了几句,青娥请柳若嵋先走,他们俩还要逗留,便在原地目送。

    柳若嵋犹豫片刻,像是有所顾忌,最后还是道:“那我这就走了,五月初二,有你们邀请,我一定会到的。”

    青娥多嘴问了一句,“柳小姐是一个人来的?这么远的山路,即便是雇了车夫也未必安全,身边还是要有人陪同。”

    “…不是。”柳若嵋眼神闪躲,再度显得有几分可疑,“万宁寺里有位空慧小师傅,是他陪我来的。好了,你们就送到这儿吧,我这就走了。”

    她转身离去,青娥惊讶地留意到樟树边上走出来个身高力健的和尚,来在柳若嵋身边,她偏首看向身后,像是有些在意身后人的眼光。

    二人一言不发,却又有难言的默契,并肩一道下山去了。

    待人走远,青娥拿手肘杵一杵冯俊成,极小声问:“你看到没有?”

    “你说那位小师傅?”

    “瞧着可真登对……”

    “乱说话,那是出家人。”冯俊成只顾着拉上她,“有这功夫还不随我问老祖宗借大夫去。”

    老夫人见二人回来,还有些讶异,待听罢冯俊成所述,连忙叫身边伺候的婆子去喊大夫过来。

    “怎么就挨过打了?哎唷,天可怜见,你早些告诉我,前几天请过应天府的太医,昨天才回去,让他给你看看多好?可是这些天身体不舒服?肚子疼起来了?”

    青娥受宠若惊,笑出一枚甜津津的梨涡,讨人喜欢,“老祖宗,我不疼,只是随口说起,少爷非要请大夫给我看,我拗不过他,就说上山上来望您时顺便给我瞧瞧。”

    “顺便?你这孩子,这种事也好拖延?”老夫人听屋外人到了,连忙叫人进来,“快,到这帐子里卧好,请大夫给你号一脉。”

    青娥连忙挨着老夫人躺好,冯俊成在外头帮着放帐子。

    床铺让老夫人睡得热乎乎的,青娥还从未体验过如此陌生的感受,她的生命里没有出现过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与她同睡一张床,照顾她的情绪,拿手拍打她后背。

    大夫道:“请奶奶伸手出来。”

    青娥探手出去,一张薄纱盖到了手腕上。怪讲究的。

    “嘶——”

    大夫一声吸气,房里霎时鸦雀无声,他站起来,与冯俊成拱拱手,再朝床帐子拱拱手,“恭喜小冯大人,贺喜小冯大人,尊夫人脉象如珠滚玉盘,是滑脉。”

    青娥猛然将脑袋从床帐里探出来,“滑脉?”

    她滑过,她当然晓得滑脉是什么意思!老夫人也跟着大喜,唯独冯俊成楞柯柯脸上带笑,想跟着高兴,却担心自己高兴的不是同一件事。

    他试探问:“滑脉…就是喜脉?”

    老夫人笑容满面与他揭晓,“是!茹茹要当小姐姐了!”她轻抚青娥手背,温声道:“太好了,一来你身体没事,二来也是给俊成一个机会,叫他弥补先头未能照顾你的遗憾。”!

    第75章 75 番外·钱塘(四)

    大夫又道了两声恭喜,请喜形于色的冯俊成跟着自己出来,脸色变得有些难办。

    “尊夫人在生产第一胎的时候,是不是难产过?”

    冯俊成笑意顿收,愣了神,扭脸看向屋内,就见青娥好奇地望向他,也想知道大夫单独找他出去说了什么。

    大夫道:“脉象圆润,还有些虚滑,头胎小产或产后出血的女子,往往有如此脉象,这样,我先开一张方子,调养一阵看看。”

    下山路上青娥对着那张方子看啊看,有些发愁,“我白高兴了,怎么怀上了都不安生,什么病啊?治得好么?”

    “什么病?”冯俊成嗓音结了层霜,尾音忍得发颤,“我不问,你就一辈子不打算说了?大夫说你生茹茹的时候难产,有没有这回事?”

    青娥皱起脸来,“没有。”

    “你还不说实话?”

    他神情太认真,害得青娥都有些怀疑起自己,“…头胎不都生得挺难的,也不能叫难产吧。”她又想了想,狐疑,“我没有难产啊,那大夫怎会说我难产。”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青娥跺两下脚,“庸医!都和你瞎说什么了,我找他去。”

    冯俊成将人给掣住,心还悬着,“罢了,隔着帐子也难诊断,大抵你气虚是真,难产是他推断。”

    青娥也道:“就是说。我要是生茹茹难产,会不告诉你?一天提八百遍,提得你心疼死我!提得你见着我就心颤!”青娥瞧瞧那药方,“…我男人差点因我丢官,好几个月吃不下睡不饱,我可不就要气虚?”

    冯俊成虽说松了口气,心却还是悬着,抓着她手在掌心,裹了层汗。

    青娥笑话他,“你做什么?捏得我手都湿了。”

    冯俊成心里紧张,“不曾听你提起生茹茹的事,瞧你眼下一回生二回熟,我却是头一遭经历。”

    “你可得伺候好我。”

    冯俊成瞧着她平坦的肚子,思绪不知道飘哪去了,话也只能说得简短,“那是自然。”

    青娥没高兴一会儿,陡然顿住脚步,“糟了!”

    冯俊成跟着受惊吓,“怎么了?”

    青娥沮丧道:“头三个月不能行房,那我这婚仪还是不完整的…合着第一次只有洞房,第二次只有拜堂!”

    她好生气恼,脚步重重走下阶梯,山路陡峭,看得冯俊成心脏险些停跳,牵紧了她,“不完整就不完整了,怎么不说人家还只有一场婚仪。”

    青娥嘟嘟囔囔还是不乐意,忽然来了主意,“嗳,大夫说我眼下大概两个月的身孕,那到五月初二还有小半月呢,也快三个月了对不对?你到时就轻轻的,你看前几日咱们也有过一回,不也没什么事么?”

    冯俊成还当她真有什么好主意,听到最后耳朵尖一红,无可奈何牵了她下山。

    回去趁着和董夫人请安,冯俊成领青娥将她滑脉的事与董夫人私下里先说了,先瞒着堂亲戚那边,等婚仪结束了

    再说。不想一下子引全府上下重视。

    董夫人满口答应,结果隔天府里就传开去了,这是后话,眼下茹茹迷迷瞪瞪从被窝里抬起头,脑袋被丝棉被蹭“开花”,细软的头发丝炸得像鸟巢。

    董夫人一把揽过她,在怀里亲了又亲,“小茹茹,你娘有小娃娃了!”

    茹茹睡蒙了,挑高眉毛想睁开眼睛,“哪里来的小娃娃?”

    “哪里来的…”董夫人这怎么答,但无妨,她笑起来,“是跟着茹茹来的!”

    茹茹迷迷瞪瞪转身,看有没有小娃娃,“在哪里?”

    青娥走过去牵她小手,将她领下床,亲亲她肉乎乎的脸蛋,“小娃娃还在我肚子里。”

    茹茹皱起眉,“为什么在肚子里?”她想起来,“茶山上的婶婶,肚子圆鼓鼓的,后面肚子扁扁的,然后就有小娃娃了!”

    她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想通了来龙去脉,全然不觉得自己也是个奶娃娃,就好像她生下来就有这么大,就是青娥的小帮手。

    茹茹发愁地看看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有个小娃娃。

    冯俊成把茹茹抱起来,大掌捋捋她脑袋顶上凌乱的头毛,“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让奶奶和益叔叔吃饭了,我们也去吃饭。”

    茹茹趴在冯俊成胸口,睡得有点迷糊。

    这一觉给她睡得,到夜里根本不困,从偏屋跑过来,非要和爹娘一起,精神抖擞坐在铺里讲今天和益叔叔玩了什么好玩的,吃了什么好吃的,两边是哈欠连天的青娥和冯俊成。

    冯俊成把茹茹抱起来,一身中衣站在房里走来,走去。

    青娥透过床帐子瞧着他们两个,手掌覆上尚且平摊的小腹,心里满满当当酿着

    蜜,她两手枕在脸侧,瞧着父女两个。

    茹茹对她而言,绝不仅仅是女儿,还曾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陪伴和念想。

    她知道自己和冯俊成年纪尚轻不会只有一个孩子,但茹茹永远是特别的,这是她和冯俊成心底的秘密,若是将来无意流露偏心,他们俩应当也会假装无事发生地悄悄找补回来。

    茹茹下巴抵在冯俊成的肩上,软声问:“青娥,你的小娃娃,是哪里来的呀?”

    青娥咯咯发笑,“问你爹,他学问多。”

    “爹,小娃娃是哪里来的呀?”

    冯俊成面不改色晃晃怀里的小人,“是我很爱你娘,所以先有了你,之后有了现在的小娃娃。”

    “是你很爱我娘所以才有我。”

    “对。”

    茹茹张开胳膊比划,“有好多爱好多爱呀。”

    冯俊成亲亲她的额头,父女俩的背影在床帐外慢慢踱步,不时遮挡桌上烛光,窗缝透进梨花香,青娥被那点忽明忽暗的光晃得迷迷糊糊,如同跌进个铺满了柔软织物的洞窟,一个叫她觉得安全温暖的地方。

    茹茹在冯俊成怀里乖乖入眠,他抱着孩子走回来,青娥帮着他将茹茹安置在床铺最里面。

    本来塌上铺了两床被子,

    冯俊成一个人一床,青娥和茹茹一床,这会儿青娥掖好了茹茹的被子,自己钻进冯俊成被窝里去,一条腿缠到他身上,脑袋也枕到他胸口去。

    “我也要少爷哄睡。”

    冯俊成在她发顶落下一吻,一只手裹着她的肩背,一只手把着她的腰,“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我哄睡?”

    胸前的脑袋蹭了蹭,像是想回答他,又困得张不开嘴。没一会儿,睡了过去。

    冯俊成覆在她腰间的手渐热起来,来在平缓的小腹,隔着单薄的寝衣,体会她身体里孕育的小生命。他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她说过她不大在乎,说生孩子是一件比吃饭喝水辛苦,却也不能避免的事,一男一女一起睡,总是要有孩子的,难不成画条楚河汉界?谁也别碰谁?

    冯俊成本来是在心疼她,听她这么一说,倒好像只有分房睡这一条路,办不到就不够体贴。

    好在她是真不当回事,“我从小到大什么苦没吃过?生孩子可排不上号。眼下肚子没大起来呢,你就这么在乎,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也就是不能拿给你怀,要是可以,你一准把这孩子揣你肚子里替我生。”

    虽然说得夸张了些,实际也差不了多少。只要冯俊成在边上,她除了饭自己亲口吃,觉自己亲自睡,别的都有人愿意代劳。

    本来说好婚仪前夕二人分开几天,青娥随堂嫂回娘家去,一直住到迎亲的队伍过去接她。青娥还想按照原来的计划,冯俊成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单独跟堂嫂离家了。

    青娥说他小题大做,可眼下府里谁不知道她身怀有孕,堂嫂怎么可能再带她回娘家待嫁,那要是吃的用的哪样出了岔子,她娘家人可担待不起!

    是以这段日子青娥时常掉眼泪,抱怨好容易补个婚仪,叫个孩子给搅黄了。

    眼下快三个月,她动不动抹泪,气性也比往常更大,简直比茹茹还像个孩子,好在冯俊成提前找大夫做过功课,晓得这都是娠妇前三个月里常见的症状,

    昨天想吃炙鸭子,今天想吃菜肉包子,这都好办,直到这天她说她有些放心不下顺天府家里,冯俊成哭笑不得,搂她好话说尽,向她讨饶。

    她抽抽鼻翼,仰头看他,不知打哪来的坚持,“我是一定要洞房的。”

    冯俊成逗她,“你这叫色迷心窍。”

    她一听,撇着嘴眼泪汪汪,“堂嫂家里去不成,洞房也没了,后天的婚仪,我这会儿还挨着你躺呢,这叫什么补办婚仪,还不如不办呢。”

    “那可不行,你不想办我想办。”

    青娥一下改口,“我想办……”

    冯俊成忍笑忍得肚子疼,“我现在最想拿个镜子给你瞧瞧,嘴巴能挂油壶,像个小姑娘。”

    “我本来就是小姑娘,你嫌我年纪比你大!”青娥话锋一转,哭丧着脸,“你怎么不嫌我长得漂亮呢?男人都这样,嫌我年纪大是不是?我不漂亮了?我这还怀着一个呢,你就想纳小的了……那婚仪,你给她办吧,那嫁衣,我眼睛都要缝瞎了,你也给她穿吧……”

    她抽抽搭搭扒在他身上,只是哭,也不恼他,可见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她心情不爽快,只好说些话来闹他。反正他一句都不会当真的。

    冯俊成瞧她这样子却是动了情了,一来她为自己受着罪,二来她缠得他也受不了,擦擦她眼泪,答应她,“洞不洞房你说了算,但你可不许哭了,后天眼睛是红肿的可怎么办?”

    青娥倏地止住了泪,对他下巴亲一口,破涕为笑。!

    第76章 76 番外·钱塘(五)

    婚仪当日,赵琪送来的大衣柜被四个家丁抬着,头戴大红花,身披大红绸,风光的跟在花轿子后边。

    在衣柜之后,才是冯家替青娥撑场面置办的“嫁妆”。“娘家”

    是堂嫂家里,青娥提前一日住到堂嫂娘家,兴奋得在房里踱步,堂嫂也陪着她熬,睡了三个时辰,又起来穿衣裳梳妆。

    这会儿在轿子里晃荡,身披团花霞帔,着大红通袖袍,浑身上下沉甸甸的,脑袋还顶着足金头面,将红盖头撑着,好歹是蹭不花她精心拾掇的妆面了。

    新娘子今天整日都要遮着脸,她却描眉涂唇好生精细,为的就是送入洞房后蒸馒头揭锅似的那一下,要他挑开盖头“香气扑面”,被她美个跟头。

    大红花轿在冯府门前落地,鞭炮“辟里啪啦”炸了一地。小孩子们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喜婆捂住耳朵大声喊着贺词,青娥压根什么都没听清楚,她看不见外边,越发觉得耳朵里纷杂,纷杂得叫她以为世上的好事都发生在这一刻,不然大家不会笑得那么响亮,又全都拍着巴掌庆贺。

    “迎新娘——”

    喜婆掀开轿帘,去牵青娥出来,她跨过火盆,手里被塞进条凉丝丝的红绸,红绸另一头的,是冯俊成。

    她好奇冯俊成今日看着有多神气,虽然他素日里就是一身绯红公服头戴乌纱,可婚服到底不一样,帽顶是要插翎子的,和他高中探花郎的那日相较都不差分毫。

    青娥瞧不见外头,腿边撞上来个软乎乎的小人儿,茹茹抱着她又笑又跳,“青娥,青娥,是你吗?”

    一晚上不见,青娥腾出一只手去摸摸她小脑袋瓜,不能出声,只好低下头去看看她。

    茹茹的个儿正好能透过红盖头的缝往上望,她瞧见青娥对她笑,两条腿在地上直捣腾,“青娥今天好漂亮!青娥今天好漂亮!”

    施妈妈赶紧来牵她走,“茹姐儿,到边上来,别叫你娘误了吉时。”

    “青娥好漂亮呀!我娘好漂亮的!”茹茹兴奋极了,担心隔着盖头大家不晓得青娥有多漂亮,比手画脚跟着施妈妈去到边上,嘴里仍旧念念有词,“我娘肚子里有小娃娃,她说生下来送给我当弟弟妹妹。”

    “吉时到——”

    喜婆紧跟着上来通报吉时,主持婚仪请新人拜堂。

    一拜,二拜,三拜。

    那第三拜,二人面对着面,冯俊成瞧见那大红盖头下有一滴泪珠跌在红绸,她在哭,虽是喜极而泣,但也叫他心中酸涩。

    望着青娥随喜婆走下去的背影,冯俊成踅身看向满堂宾客。

    本来在他心中,那第一个婚仪就是作数的,且份量极重,即便那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场仓促的酒席。

    他以为自己明白这第二场婚仪对她来说意味什么,可当那滴泪落下来,冯俊成才后知后觉,这第第二次婚仪对她来说绝不仅仅是一个更盛大完整的仪式。

    青娥她此前,应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他家门。

    婚宴上冯俊成被灌了许多酒,但也只是微醺而已,他这人看着不能喝,其实很难醉,当年为着她丢下自己离开的事,他想灌晕自己都难,即便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脑子里想的也是她决绝离去的身影。

    这会儿他假装喝多了酒来应付宾客,不想将今夜清醒的神志都用在招待客人上。待酒席散去,冯俊成在王斑的搀扶下来到屋内,才迈过门槛,他人就站直了。

    喜婆已经备好了合卺酒,帐子内也洒满了寓意吉利的红枣花生桂圆。

    青娥感觉到冯俊成挨着自己坐了下来,却不知道他还瞧见她手里攥着的一把花生皮,那是她等得百无聊赖,这才摸被褥里的“撒帐”

    来吃。

    喜婆念完贺词,将合卺酒递到二人手中,青娥身怀有孕,因此换成糖水,二人具是一饮而尽。

    喜婆笑意吟吟又念一长串,领了赏,在屋内留下秤杆,带着一众丫鬟退出去。只留下一屋子暖黄的烛光,还有烛光里坐姿似红烛笔挺的两个人。

    冯俊成攥攥汗湿的手心,起身用那杆秤挑开了流苏轻晃的盖头,露出底下朱唇粉面雪肤花貌的一张脸。

    青娥见他晃神,笑问:“美不美?”

    “美。”答得倒是很快。

    青娥坐在床上仰头瞧他,“咦,你一张嘴好重的酒味,我可闻不得这个。”他听后扭身道桌边漱口,过了三遍水才回来。

    全程青娥都晃腿瞧着他,欣赏他胸前的大红绸花,帽顶的翎子,还有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本就体态峻拔,此刻朝她走回来叫她抿着嘴仍不住发笑,心道他果真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绝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媲美。

    屋里什么东西都贴着大红喜字,红烛缓慢地燃。

    最好最好的男人走回来躬身问她,“还有没有酒味?”

    “你下来点,

    我仔细闻闻。”

    他躬下身,呼出的热气便纠缠到了一起,还是有浓重酒气的,可她才管不了,抬起下巴亲吻在他唇角,刚捧过冯俊成的脸,就听他吸进口凉气。

    是她手心里的花生皮没丢干净,剩下一小块,尖角戳到了他脸上。

    冯俊成摊开她掌心扫扫,“我可瞧见你抓着一大把花生皮,趁我不注意丢床底下去了?你饿不饿?吃点东西。”

    青娥摇摇头,心思可不在吃饭上,“太太怕我饿着,早就派人送来饭食。吃这几节花生,不过嘴馋罢了。刚那下有没有扎疼你呀?”

    “没有,都叫你手给攥潮了。”冯俊成俯身继续刚才的吻,一手放下床帐。

    青娥微微偏过脸,“茹茹睡了没有?”

    “有施妈妈和红燕管着,亥时就睡了。”

    “等等等等,我把头上的东西摘一摘,不然真要扎到人了。”

    本来气氛烘托得正好,等冯俊成帮着把这一头金光闪闪的饰物摘完,青娥竟打了个哈欠。

    她有孕以后,睡得都特别早,此刻已经来到子夜,月上中天,不困也难。

    青娥才躺下去就哈

    欠连天半点力气也没了,冯俊成拧了温热的巾子给她擦脸擦手,她越发昏昏欲睡,眼皮子一沉一沉,叫他忍笑忍得难受,索性吹熄了灯,结果黑暗里又是一阵哈欠连天,她实在太困了。

    身子底下压着多少干果都不觉得硌,眼皮子一阖上,就没再睁开。

    冯俊成收拾了被褥底下的撒帐,便也挨着她睡下了,后半夜的时候他隐隐听见哭声,醒转过来,眼睛适应了黑夜,就见青娥太阳穴一道晶莹,仰面睡在他边上默不作声掉眼泪。

    这孩子怀得她又爱睡,又爱哭。

    冯俊成睡意朦胧面向她,楼过她在怀里轻拍后背,嗓音裹着点沙哑,“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我睡着了你也不叫我起来,还是我说要洞房的……”她脸埋在他胸前,蹭得他衣领里边一片湿濡。

    “你睡了我还叫你起来?”

    青娥想哭归想哭,道理还是讲的,没再说什么,只是偎着他抽噎,过了会儿,闷声问他:“我这样动不动就哭,是不是叫你觉得烦?”

    抵着她发顶的下巴左右蹭了蹭,是在摇头。

    他不嫌她,她倒更难过了,“我怎么一点不顺心就想哭。”

    “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是不是越文静的小孩子,在肚子里就越闹人?我觉得茹茹还是像我多,要能生个全然像你的就好了,乖乖的,喜欢捧著书。”说到这,已经在发愁了,“茹茹认个字都坐不住。”

    冯俊成只是问:“我乖乖的?”

    青娥抬起脸来咯咯发笑,她也晓得他这是在刻意逗她高兴,这段日子的情绪就是如此,哭得快,笑得也快。

    冯俊成轻轻吻在她额头,“不困了?”

    她摇头,绵绵的吻从青娥额头来到下颌,紧接着下巴划开了衣领,从左到右将白胖的雏鸟唤醒。青娥浑身直颤,透过床帐的缝隙能瞧见外头吹熄的红烛和贴了满屋的囍字。

    花烛还在,这会儿洞房,也不算迟。

    她咬唇问:“怎么进才会浅呀?”

    “不知道,我尽量小心一点。”

    他真的很小心,小心得像在青娥脚心拿羽毛搔痒,叫她扭动着身子吸气,嗓子眼一出声就只能发出几声“猫叫”。

    她被抱坐起来,两臂紧紧圈着他胸膛,咬他的肩,亦或是偏首尝尝他嘴里的酒气。不留神多往下坐了点,还来不及撤身,先被酥麻的快意行便全身,急雨过后软绵绵睡倒。

    翌日红燕要进来叫早,殊不知屋里两人早就醒了,正急着销毁昨夜“罪证”。

    青娥一个劲拿绢子蘸水,擦褥子上的痕迹。

    冯俊成叫她别管了,何必弄得那么狼狈,“擦了还得等干,不如藏起来算了。”

    青娥举目瞪他,“不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这么大床褥子,藏哪去?床上没褥子像话么。”她手上擦得越发用力,“你娘劝我这段日子和你分房,要是叫她知道我意志这么薄弱,肯定要把我弄到她院里去。”

    “那你预备怎么处置这褥?”

    “嗳。”青娥还真灵机一动。

    等门打开,红燕端着热水进来,刚要往铜盆里兑水伺候洗漱,就瞧见那盆里委屈地团着一张大红褥子。

    小丫鬟懵懂问:“这是怎么回事?”

    冯俊成本来在内室套外衫,听到这儿也忍不住竖起耳朵,想看她如何应付。

    青娥笑笑,“少爷昨晚喝多了酒,吐在床上,那褥子就扔了吧,也别告诉太太,省得她担心少爷身体。”!

    第77章 77 番外·钱塘(六)

    “我吐了?”待红燕端着那铜盆走出去,冯俊成走过去从身后将青娥环抱,歪过脑袋瞧她,“我看看,撒起谎脸怎么真就一点不红。”

    青娥扭转身赖在他怀里,抱了会儿才仰脸问:“这就要出门去了?”

    “我晌午就回来。”

    “我等你呀,明天回门,你总能全天告假吧?”

    冯俊成听她说“回门”,笑了笑,“你打算上哪儿回门去?”

    “我有个去处,明天都听我的。”青娥抬起脸,“好不好?”

    五月百花齐放,池塘水满,风光无限。

    冯俊成与青娥的婚仪第二日,春闱殿试放榜,江之衡入选二甲进士,春风得意榜上有名。

    冯府里小厮带回放榜的消息,董夫人替江之衡高兴,冯知玉听到后也赞了他一声厚积薄发,总算学有所成。

    董夫人将江之衡当半个儿子,乐得合不拢嘴,“你说的对,厚积薄发,有的人就是成了家才能立业,他娶菱儿以前,多不着调的一个人,转脸二甲进士都考得!”

    冯知玉笑笑,“人总有迷途的时候么,他要真不着调,太太你也不会那么喜欢他。”

    青娥晃晃膝头的茹茹,问她记不记得洪文叔叔,茹茹摇摇头,转脸给人忘了。倒是益哥儿一个劲儿问洪文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董夫人吃饱了直犯困,“青娥,你去陪知玉走走,说说话,我睡会儿中觉。”

    昨日冯知玉参加完喜宴没有离开,打算陪益哥儿多住几天,她得知青娥身怀有孕,又被大夫诊断气虚,抄给她一张增补剂的方子,说是当初月兰怀隆哥儿的时候,太医给开的补药。

    “二姐姐最近都忙些什么?”青娥见着冯知玉可有话讲,二人一个牵着茹茹一个牵着益哥儿,在花园里踱步。

    “秦家被发配,那几座茶山眼下还没人接手,几位生意上的朋友想把那几块地低价收过来,我也想掺和一脚,分一杯羹。”

    “那几块地?你要做茶叶生意?”

    “算不得我的生意,只是人家出大头,晓得我和俊成的关系,在钱塘做生意愿意带我一个罢了。你放心,我有分寸,和他们真一句假一句,不会叫外头的事带累你们。”

    青娥笑笑,“二姐姐,你真厉害,我以前也做过小生意,只是开间铺面勉强糊口,但那点小打小闹已经叫我头疼,你管着黄家二房那么些人,还要照顾生意,实在太厉害了。”

    “家里有月兰帮衬着,我倒是没有后顾之忧。”

    “二姐姐和家里姨奶奶处得真好。”

    冯知玉笑起来,“人人都这么说,倒像是我本该苛待她。”

    青娥摇头,“是瑞姑爷的不好,他待你不亲厚,人就都觉得你心有怨气。”她笑着打趣,“谁想得到二姐姐你刀子嘴豆腐心,根本就不是个会乱发脾气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火都招呼在瑞姑爷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冯知玉牵着

    益哥儿走在前边,“是女人未必善妒,月兰比黄瑞祥那蠢材聪慧太多,我教她生意她没多久也就上手了,你再看黄瑞祥,我里里外外帮衬他这些年,他何时长进过。还是躺在那儿当他的黄家二爷,最叫人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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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知玉一愣,摸摸弟弟后脑勺,“你越长越懂事,和你哥哥渐渐像起来了。”

    益哥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哥哥是我的榜样…”

    茹茹一听,手叉腰,了不起得很,“我爹是你的榜样,那我也是你的榜样!”

    “哼,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爹还是我哥哥呢,你要叫我叔叔!当我是榜样!”益哥儿说那些本就羞赧,这下索性追着茹茹跑开,“你别跑!”

    两个小孩子钻花丛笑啊闹的,青娥也和冯知玉在花园里肩并肩漫步。

    冯知玉看向青娥小腹,试探问起,“你们这就又有了一个了,往后便打算专心相夫教子,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

    青娥一摆手,“我懂什么照顾老人,大字不识,更别提教养孩子,钱塘这边都是堂嫂操持家事,堂兄弟们管着外头的事,我只要在边上出出力气,帮着吆喝。”

    冯知玉转向她道:“只怕和关起一只鸟儿相比,让你待在这院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更难熬。你要是想学着料理府上内务,亦或是外头的账务,只管开口,我一定教你。”

    青娥眼前一亮,她这几句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可不就为的这个。但她当场没有答应下来,好歹是冯家少奶奶,不是说夫为妻纲么,做什么决定都要和相公商量着来。

    夜里冯俊成进屋问她明日回门的安排,她答秘密,然后上来替他脱外衫,“和你商量件事。”

    冯俊成忙着脱靴,“你说。”

    “等我生下老二,我就要跟二姐姐学管账去。”见他惊得眉毛一高一低,青娥连忙两手掣住他两手,晃啊晃,“月兰都学得上手了,你说我不比月兰有处事经验?”

    冯俊成依稀觉得耳熟,“谁是月兰?”br />

    “你姐夫的小妾!”

    冯俊成想起来了,觉得不大妥当,“你知道咱们家在杭州不能有生意。”

    “我知道,所以我说我跟着二姐姐么。”

    冯俊成拧眉思索,“堂嫂和你说起过此事?”

    “提过的,和太太提的,嫂嫂意思是二房让了许多生意出来,以前都是叫人送账到江宁给你们过目,现在人在钱塘,挂在你们名下的生意他们理应让太太过手。”

    冯俊成见她说着有些气馁,问:“我娘是不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回绝了?”

    青娥点点脑袋,“可说呢,太太还瞧了我一眼,像是还想了想才觉得算了,不过你娘想的也对,我手上就没过过什么大钱,要管你家的账本还是难当大任。”

    “难当大任。”冯俊成跟着她复述,笑起来,

    ()    “那你可真叫谦虚了,你的本事别人还真轻易学不来。”

    青娥抓他手掌放到小腹,“也就是先有了这个念头,小二生下来还要喂养,等我真能上手,估摸都三四年后了,到时没准曾大人都把你要回吏部去了,我只是想跟着学,有点事做,你就先答应我么。”

    才说她有本事,这就展露出来了。

    曾亭光在顺天府屡屡来信,青娥虽未看到信件内容,但也能猜到顺天府那边的意思,冯俊成多半是要回到六部去的,万岁爷给他放到杭州收拾这个烂摊子,不可谓没有深意。

    冯俊成心中也有预感,因此赶紧将话头引向别处,“咱们家内务不早就是你在做主?你要学管账当然是好事,但今年就别想了,你要学人家也不敢带着你到处走。”

    “那是自然,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她心内欢喜,眼睛亮晶晶瞧他,“你就不问我明天‘回门’什么安排?”

    冯俊成闭上眼闷声笑,听她将“回门”二字咬得重,好像猜到了,故意说个错误答案,“不知道,不会是回江宁去吧?”

    “哪能啊!大老远的。”青娥见他猜得不对,不叫他猜了,怕他真猜中,“等着瞧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翌日清早,一家三口驱车来在西湖边,茹茹跳下车架高兴坏了,青娥说带她来游湖坐船,她还没坐过船呢!

    冯俊成装得恍然,“原来是坐船啊。你这‘回门’,还真别出心裁。”

    青娥拉上他,“那当然。”

    昨夜一场大雨过后,水面雾气不散,烟波浩渺,此刻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艄公带三人泛舟水上,雨点落在水面,和茹茹探出船舱的小脑瓜顶上。

    她张开小手抓抓细密的雨丝,“哇,我们要去哪里呀,我们要去见龙女吗?”

    茹茹半截身体被圈在冯俊成臂弯里,小袄被她高高举起的胳膊吊起,露出一截子小肚皮,青娥给她拽拽,叫她好好坐着,当心翻出去。

    “我翻出去,龙女会把我举起来!”茹茹兴奋地想像着,被青娥把梦击碎,“世上这么多小孩子,龙女一个人管得过来?你翻出去,会淹在水里。”

    “不会的…”茹茹还想小小嘴硬一下,看向大老爷求助,他是知道龙女很厉害的!

    谁料他也板起声线,“你娘说得对,何况这是湖,龙女在海里,她游得再快也赶不及来救你。”

    茹茹讪讪收回小脑袋,望着窗外雨景,和爹娘絮絮叨叨说昨天自己和益叔叔比赛吃干桂圆,她嘴巴里能塞五个,赢下了比赛。

    船家端进烧热的泥炉,青娥往篦子上洒了一把干果,又架起一壶茶,静等水开。

    茹茹坐在爹爹腿上,剥开个花生,刚好有四粒,小手分得忙碌,自己一粒,大老爷一粒,青娥两粒。

    青娥问:“我怎么能分到两颗呀?”

    冯俊成装得不满,“那我怎么只有一颗?你是小孩,吃一颗就饱了,我是大人,怎么也得有两颗吧?”

    茹茹自有她的道理,“因为还有一颗是给小娃娃的!”

    她叫小船晃得有些晕乎,小脑袋枕到青娥腿上去,小嘴得吧得说着,“青娥,我很小的时候梦见开在水上的船,但天是黑的,我也不在船里,我在天上往下面看,我看见那艘船开在水里……青娥,我好喜欢有大老爷做爹爹…我不知道别人的爹爹是不是也一样好。”

    青娥轻轻捋她脑瓜上的绒毛,问的是茹茹,眼睛瞧着的却是冯俊成,对他赞许地轻笑,“他那么好呀?我也觉得他好。茹茹也好,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最好。”

    “一家人在一起最好。”茹茹依偎在娘亲怀里有些困了,她清早起来还带着瞌睡,在船上晃得眼皮有些撑不住,“最好最好……”

    小姑娘睡过去,青娥瞧她左腮有个小凸起,捏开她小嘴巴,抠出她含在嘴里的花生仁,小姑娘在她怀里睡得太安稳了,没有被惊动半点。青娥心中柔软,低头在茹茹脸颊亲一亲,偏头枕在冯俊成肩膀。

    冯俊成浅叹一声,圈了青娥在怀,二人一并瞧着窗外逐渐烟波散尽的湖面,只见青山碧水,天光云影。

    水面行舟,这一次她总算有了归处。

    青娥仰脸瞧他,二人相视一笑,动动脑袋,相依在一处。!

    第78章 78 番外·小姐书生if(一)

    江宁李府,苏州府人尽皆知的富户,家里世代经商,做丝织生意。

    李老爷有一个大儿子,一个小女儿,大儿子名叫李琪,小女儿叫李青娥。

    李青娥和李老爷长得全然不似,李老爷肥头大耳人送外号李弥勒,小女儿却生得花嫣柳媚,简直美煞个人,刚过十六提亲的人就要将李家门槛踏平,可她偏偏谁都瞧不上眼,还躲在镂花木屏后边挨个挑刺。

    “都是些什么人啊,这种货色都敢来爹面前现眼,爹,这种样式的我可不嫁,没了家里那几个钱,还剩下什么?不就和大哥一样了!”

    李琪正嘬茶汤,险些呛着,“嗳,你说得这叫什么话,我招你惹你了。”

    青娥一抬下巴,“今天这姓赵的,你认识吧?我瞧你们两个眉来眼去,怎么连你那些狐朋狗友你都介绍他来家里提亲,我是嫁不出去了还是在家碍你的眼了?”

    “谁说我介绍的,人家喜欢你,想娶你,我还能拦着他不让他来?”

    “想娶我?他配吗?脑袋里一包草。”

    李老爷在边上腆个大肚腩,憨笑打圆场,“来一个看一个嘛,又吵起来了,青娥才十六,有什么着急的?”

    一年后,“青娥才十七——”

    两年后,“青娥才十八——”

    二年后,“青娥才十九,有什么,哎唷怎么都十九了,可不能再挑剔了,你怎么一个都瞧不上啊?”

    李琪在边上哼笑,“她这是瞧不上做生意的,喜欢家里当官的,喜欢那些个读书有学问的!”

    青娥被他说中,脸孔通红,别开脸,“哼,谁稀罕那几个臭钱。”

    “就是。”李琪笑话她,“人家可不稀罕咱们家几个臭钱,官宦人家谁想和做生意的结亲?瞧得上你的你不嫁,就想嫁那高攀不上的。”

    青娥被说中心事,气鼓鼓提裙跑出去,她就是喜欢读书人!这有错吗?

    跑过月洞门,青娥一脑袋撞上堵肉墙,正要骂是谁不长眼,低头一看那人被自己撞掉了一地东西,全是书啊笔啊那些的。

    她举目一瞧,浑身行过阵细弱的水浪,酥酥麻麻的。

    且不论自家院里为何有个陌生男人,她第一眼就先盯着人家点漆般浓黑的眼珠望得出神。男人目光深邃悠长,透着些许澄明的光亮,像是两颗名贵的宝石,在她心头熠熠生辉。

    “你——”青娥将他紧盯着,目光半点不避让,“你是谁?”

    男人蹲身将书本拾起,掸了掸,“我是来给府上小少爷教书的先生,我姓冯。”

    “你是来给我小侄儿教课的,怎么也没听我哥哥说起过。”她念念有词,男人却只是见了一礼,匆匆离去。

    青娥将他背影上下打量,见他穿一身寒酸的蟹壳青斜领直裰,鞋底子磨得又平又薄,就知道他出身微寒,是个不得志的书生。

    可当他走在长廊,树影打在他后背,那峻拔的脊梁又像极了一段坚韧的竹子,清高傲气,半点不像

    正被贫寒的现状所困,反而充满了走出现状的昂扬决心。

    隔天和李琪说起,他道这个书生名叫冯俊成,是今岁秋闱的举人,在筹明年春闱进京的路费,他从朋友那将此人请来,教他五岁的儿子开蒙。

    青娥素手托腮想着冯俊成,手指挑弄发丝,拧动着出神。

    原来是个举人。

    家里虽没什么钱,可人却是一百个男人里才能挑出一个来的聪明人,比那些仗着有万贯家财就坐吃山空的草包倒强一些。

    可又强得出多少?有钱没学识的她瞧不上,可那有学识没钱的,又门不当户不对,嫁不得。

    那要是招赘呢?

    青娥一愣,坐直了身子,敲脑袋两下。

    敲归敲,腿脚已经不受控制朝着大哥的院里去了,一赶到,正好看到窗子里冯俊成收拾书本,摸了摸小侄儿的脑袋,和他道别。

    冯俊成推门而出瞧见了她,仍是面带微笑见了一礼,而后走远了去。

    往后每一天,青娥都会到窗户外边守着他,如此守了七天,二人从最开始还会对视见礼,到后来冯俊成推开门就看着地,躲避眼神接触,根本不敢抬头瞧她。装看不见。

    她找到李琪,“哥,有个事我问你。()”

    “⒕()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你给誉哥儿请的那个冯先生,他说过亲没有?你说咱们家能不能招他做个赘婿?”

    李琪一口酒喷洒出来,探了身子过去,“你说什么?”

    青娥咂舌,“我说认真的,来我们家提亲的那些人我都看不上,我看得上的人又看不上我,索性找个家世不如我的,但胜在能考功名——”

    “打住打住,能考功名算个什么本事?你看他要是家里富得流油还拼不拚命读书?这都是穷出来的。”

    “他可中了举!”

    “哎哟哟,了不得,中个举算什么,且等春闱会试大浪淘沙,你看他还能不能脱颖而出?不可能的,那都是有家世背景的人才能入选,他一介布衣,至多中个二甲进士,将来当个县官,还不是得看我们这些生意人脸色。”

    青娥一时语塞,他说得对,这个男人将来未必有大出息。

    李琪又道:“他这人还是个倔驴脾气,中举之后多少人往他家里送钱,巴结他这个未来的县官老爷,他竟然全都拒之门外,通通挡了出去,而今进京赶考的钱都要靠来给誉哥儿上课挣出来。”

    青娥原本有些木然的感情忽地泛起一丝涟漪,对这个穷书生感到惊奇。

    李琪会错意,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好,又刚好读过几页书,是个读书人。”

    还真让他说对了,青娥就是喜欢长得好又会读书的男人,冯俊成刚好两样都占了,缺点钱也没什么,她有的是,本来想着大不了将来也养他,可李琪说得对,他以后要是当个县官,每天出去赔笑脸,她可就一点也不喜欢了。

    本以为这事

    ()    就这么过去了,没两天李琪找到她,“你叫我问的事我问了,他说过亲,你就别想了。”()

    “”

    6本作者在酒提醒您《春色欺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6‘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李琪多少无辜,“不是你叫我替你去问问?你还矜持个什么劲,我最开始还替你保守保守秘密,只是信口问他,他都要走了,回过身要和我请辞不干,我问他为何,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青娥拧起眉,“怎么说的?”

    李琪见她对冯俊成没兴趣了,便也没留情面,“还不是一推门就看到你守在外边?他肯定是猜出来你要怎么他了,把话说得可绝,说他在咱们家做不下去了,说你不矜持,说他早有婚约,请我别再过问他的私事。我好话说尽才给他留住,既然你也不是真喜欢他,那——”

    青娥听得眼眶通红,直往嘴里抽气,推开李琪跑了出去。

    好,

    有婚约是吧,没婚约她还不稀得跟他浪费时间。

    她就是叫李家给宠坏了的娇小姐,娇生惯养,最喜欢跟人作对。

    青娥先是消停了两日,这天猛地出现在书房门外,将冯俊成给逼得生生后退了两步。

    小侄儿已经下了学,因此屋里只有冯俊成在收拾桌子,她步步紧逼,看他骨节分明的两手一点点收紧。

    正当将他逼得退无可退,要正色开言的时候,青娥倏忽抬头,两眼隐含泪光。

    冯俊成眉心一紧,喉结滑动。

    “对不起冯先生,我是来和你道歉的,但你不要误会,是我哥哥他会错了意……我不是,我不是想和你怎么样,我只是想读书,远远来看上一眼。”

    “…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

    青娥摇摇头,又上前一小步,“我哥哥都误会了,更别说你。先生,说了你要笑话,我连字都认不全,想读书,我爹却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冯俊成仍急着走,这场面实在应付不来,只好道:“你爹未必是那个意思,‘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传到今天叫人曲解,其实意思是女子即便有才能,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

    青娥一愣,“为什么?”

    冯俊成只做解答,不料她会反问,笑了笑道:“那就要问陈继儒了1。”

    “陈继儒是谁?”

    面对如此旺盛的求知欲,冯俊成给她留下一本《说文解字》,道:“誉哥儿而今就在读书识字,给他的功课小姐要是愿意也可以做相同的一份,我隔日批改好会将功课留在这间屋里,这样即便上不了课,也一样能学。”

    “冯先生,你人真好,比我哥哥还要像我的大哥哥。”

    “小姐别这样说,举手之劳而已。”

    青娥笑盈盈道谢,就此目送他行色匆匆地“逃走”。

    等人走远了,她拧两圈发尾,轻哼了声,“非要我使点劲儿是吧。”

    傍晚青娥到小侄儿屋里领了一份功课,是简单的抄写。她最开始还带着点新鲜感在做功课,后边越写越不耐烦,应付了事,隔天叫丫鬟拿

    ()    去他们书房。

    冯俊成在上课间隙批改了功课,越改眉毛凑得越近,摇摇头,将改完的纸张放在一边。

    本来只打算留在桌上,却不想她为表感谢还是亲自来了。

    “这么多错误啊。”

    青娥翻看过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一笑,“我还以为都写得对呢,怎么抄还能抄错。”

    冯俊成道:“有的是写错了,有的是笔顺写法不对,我在边上写了正确的,小姐拿回去可以照着学。”

    眼看他理理书本要走,青娥不想白跑一趟,一把抓住桌面上的笔杆,“我不明白,天色还早,先生能拿着我的笔,带我写一次么?”

    冯俊成闻言愕然抬首,望进青娥真切的眼眸,说不好那求知欲到底是真是假,总之她眼中的恳切是真,她纸张上那螃蟹爬过一样的字迹也是真。

    冯俊成搁下书本,往砚台滴了两滴水,研墨温声道:“还请小姐自己先写一遍,我看看你是怎么写的。”

    那几个字青娥根本就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依葫芦画瓢,照著书本上的字“画”出来的,这是她故意为之,一来不想做功课,二来昨夜里抄着抄着,她就想好该怎么要他手把手教自己了。

    青娥当着冯俊成再度“画”了几个字,抬眸果真见他板起脸,十分不可思议。

    她不大好意思的背过手,“我又没请老师教过……”

    “我教你。”

    他说着话唇角都会带起一点得宜的微笑,却也十分疏离,“笔顺先横后竖,先撇后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他说着写了一个青娥的“娥”,将纸张转向她。

    “小姐也请按照刚才的笔顺,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

    别说这个“娥”还真不好写,青娥学着他的顺序写了几遍,都胖胖丑丑的,不免气馁,“为何先生的字就是比我的好看?一定是先生的笔更好用,我要用先生的笔来写。”

    青娥说罢,探手去取冯俊成手里握的笔,指尖轻巧触碰到他修长有力的五指,比她体温更高。

    他的手在接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后,明显往后瑟缩了一下。

    “先生的笔一定暗藏玄机。”她说着从他手里把笔抽出来,笔杆子还带着他温热的手温,她心眼子转了转,稍稍提起手腕,用笔锋写字,果真看上去进步许多。

    冯俊成在旁颔首,“对,如果能控制顿笔就更好了。”

    青娥狐疑,“怎么控制?我有个办法,不然先生做指挥,说顿笔我就顿笔,这样写一个字看看。”

    如此一番尝试,写得还不如先头,这么学写字定然是不行的,她根本不能体会。冯俊成上前半步,站在距离她半臂远的地方,伸手握住她手中上半截笔杆。

    “小姐捏好笔,我带你写。”

    青娥依稀感受得到他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写完一个字,她微微偏首看向身侧的人,瞧见了他淡淡泛红的脖颈。

    什么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也是男人。

    和她站得那么近,呼

    吸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这叫他不赧都难,

    “小姐…看纸,不要看我。”

    “噢…”

    如此写了几遍,总算有些改善。

    青娥见好就收,比他先一步松开了笔杆,倒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她送了他到书房外,两手交握在身前,瞧着他道:“先生,我未必是你教过最聪明的,但一定是最勤奋的,以后每堂课我都来请先生验收成果,我会好好学,先生不要嫌我笨。”

    冯俊成语塞片刻,又不得不回应她的真诚,“小姐过谦了,而且勤奋未必不比聪明更重要,更何况,小姐不笨。”

    她当然不笨!首战告捷,青娥扬眉吐气!

    之后半月里,她都风雨无阻地赶在课后来给冯俊成验收功课,好歹是个心智成熟的大姑娘了,学东西自然快,二人相处也渐渐有来有往。

    课后青娥会来找他提问功课,也成了约定俗成。

    这天冯俊成散了课,独自坐在书房里等,一刻钟后仍旧不见她来,心生疑窦,却还是没有起身。

    又过了会儿,天色渐暗,他知道她不会来了,于是这才收拾起东西离开。

    哪知刚拐过月洞门,胸前就撞上一颗脑袋,她个头较自己更矮,上回撞进来,她一抬头就是副气鼓鼓冒冒失失的样子。

    冯俊成以为她这次也要小发雷霆,怎知她一抬首,两眼泪汪汪的,见是他,索性张开胳膊环上他腰身。

    “先生,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你等了我很久么?”

    “没有,只等了一会儿。小姐请先把手松开……”!

    第79章 79 番外·小姐书生if(二)

    “我爹给我指了门婚事,可我见过那个人,他姓秦,是钱塘人士,家里做茶叶。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到钱塘去。”

    冯俊成听小姐坐在桌子对面抽噎,递给她一条手绢,“小姐为何不喜欢他?”

    “他不学无术!”青娥抽抽搭搭,眼底却干干巴巴,“我喜欢读书人,他却是个生意人。”

    这话已算得上明示,冯俊成脸孔却没什么变化。

    青娥问:“先生的婚事也是父母之命?”

    冯俊成虽不知道这话头是怎么落到自己身上的,但在短暂蹙眉后还是如实作答,“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喜欢她么?”

    “我没有见过她。”冯俊成将这话茬带过,“小姐今日没带功课过来,那我就先走了。”

    青娥用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瞧着他,“你等了我那么久,这就要走了?”

    他没有作答。

    青娥瞧着冯俊成收拾桌上东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眼看他要提膝出门,她扬声问:“你明天不会来了对吗?”

    冯俊成被她说中心中所想,脚步更急,身后却被她掣住袖口。

    青娥细声承认,“我骗你了…我就是喜欢你……”

    她听见他浅浅叹了口气。

    青娥松开手,“你走吧,对不起。”

    翌日冯俊成果真辞掉了在李家的工,青娥倚靠床栏,铺上摊着这段日子跟他一起学的功课。

    她本该点到为止,可事到如今仍旧心有不甘,甚至耿耿于怀,她真的不好受。何况,那天他没有马上离开,如果他真的没有动心,就应该当即甩开她不是吗?

    青娥板着脸拿起纸张端详,他教书时的字迹和他自己书写时的自己不大一样,教她的字迹没什么特别,只是工整而已,但他自己私下里的书写却笔力劲健,龙蛇飞动,她粗略瞥过一眼,晓得字如其人,那才是真正的他。

    表里不一,教书的冯先生未必是真正的冯俊成。

    冯俊成的确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不可以恣意地度过这一生,他内心再澎湃昂扬,外表也只是个穷困潦倒的酸书生。

    中举之后家门一度要被前来送礼道贺的人挤破,可他志不在此,也不想浪费时间和这些生意场上的人周旋。

    他一心想着开年春闱,要在会试力拔头筹,并不打算再回到这里和这些商人为伍,那不是他考取功名的目的。

    但表面上,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就好像她看不出,他会因为二人那一次香气萦绕撞了满怀的初遇,在夜里因为梦见她而惊醒。

    他很讶异,小姐竟会喜欢他。

    她会站在窗外偷看他,之后又用拙劣的谎话替自己遮掩,他没有拆穿,因为李琪作为雇主十分慷慨。

    而且她的确很漂亮,初见她便叫冯俊成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又那么缠他,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像她这样明目张胆变着法地纠缠自己。

    是的,他将青娥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一边感慨她十分善用眼泪和外貌为自己达成目的,一边坦然地走进她用眼泪和外貌布置的小小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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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不觉得这位大小姐有几l分真心,无非是短暂的胜负欲作祟,而且他清楚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不能出现任何纰漏,更不能做出离经叛道的过分之举。

    “俊成啊,早点休息,别读书了,你白天出去给李家小少爷上课,晚上回来还要准备春闱会试,半点不得空闲,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冯母挑灯走进他的屋内,冯俊成简单应付了两句,看到冯母拾起他桌案一方手绢。

    “这绢子都用皱了,我去给你拧了替你收起来吧。”

    “不必了,娘,这绢子我还要用,就放着。”

    冯母对冯俊成向来依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点点头,“那好,我就先出去了,你早点歇着。”

    夜阑人静,周遭一派寂静,冯俊成反而学不进什么。他拾起那方被青娥揉皱的帕子,想起她一滴泪也掉不下来,却还要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的娇憨神态,不自觉在灯下轻声发笑。

    她掖着这张帕子在眼角,像是擦尽了所有眼泪,可等他把手帕收回来,上头几l乎是干的,只有几l处小得可怜的湿痕。

    还有她那提笔的架势,显见有老师指点,根本不像她所表现的那么生疏。

    她为了纠缠自己,煞费苦心。

    不过她的字写得的确不好看,性格也刁蛮任性,但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缺点。

    这位小姐从出生到现在受尽宠爱,只怕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他也只是个叫她感到有趣的挑战,不会对他动起真感情。

    眼看到了亥时,冯俊成正欲吹灯入睡,屋外忽然传来石子击打墙壁的响动,他掀开被子,披上棉服走了出去。

    窗外昏暗,他只能瞧见一只灯笼在夜里飘浮,天上落下雪片,洋洋洒洒,冯俊成听见女子轻声唤他“先生”。

    他陡然蹙眉,拢起衣襟来在院内。

    冯母也听见了动静要出来,冯俊成想了个理由搪塞,阻止了母亲,独自来在院外。

    街上静悄悄的,除了打更人不再有别的人迹出没。

    青娥披着狐裘大氅,一张桃腮杏脸的娇美面容被簇拥在毛绒的兜帽内,这里巷子窄小,她只能让马车停在外头,徒步走进这条黑漆漆的小巷。

    冯俊成瞧着她,心内燃起一股燥意,因此肌肤滚烫,口中也呵出淡淡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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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青娥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将她带到这里,她只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三天,如果她不来,她可能就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抽抽鼻翼,小心上前了一步,嗫嚅道:“你真的不来了…我不过是喜欢你,你怕什么?”

    “我怕…”冯俊成瞧着她,嗓音裹着砂砾,“我怕你在戏弄我。”

    “我跑到你家门口来戏弄你么?”

    “

    ()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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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你说,你要真厌恶我对你示好,为何在书房等我?为何手把手教我写字?为何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曾拒绝过我?”

    她那两片樱桃红的嘴皮呱噪地翻飞着。

    冯俊成只觉有一股陌生的情绪自内向外正狂乱地在他体内滋长,就好像丧失了此刻对身体的把控,因为他竟走向她,俯身吻住了她咄咄逼人的嘴唇。

    狐裘蓬松的细毛被风吹拂在二人脸上,她的嘴唇湿乎乎肉嘟嘟,比看起来的还要柔软,冯俊成起先只是轻碰,而后被那点迷人的触感所吸引,忘了挪开。

    青娥先是如遭雷击地睁圆了眼睛,可他温和清凉的气息一点点透过唇瓣传递在她的呼吸间。她不推开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生涩的,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已经结束了。

    冯俊成回过神,后悔的念头一闪而过,可等看到她的眼睛,又知道这些都是注定了逃不过去的。

    青娥心潮澎湃之余还有些难以置信,因此脸孔红扑扑的。

    “你……你果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死缠烂打到这个份上,真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冯俊成瞧着她因为兴奋而两颊飞红的脸蛋,心想自己此刻大约也是这个模样。

    “那你还喜欢我么?”

    “喜欢。”她点点头,上来牵他袖子,“还好没有白跑一趟。”

    到底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此刻还想着和他多待上一会儿,冯俊成年长她些,自然考虑得更多。

    他看向无人的巷口,接过她手里灯笼要把她送出去,“先回去吧,这么晚被你家里人发现,没得再把我扭送官府。”

    “你还回来上课吗?”

    “不知道,这要看你哥哥的意思。”

    青娥不住扭头看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去躺到床上摸着嘴皮子直心颤,她满心说着不甘不甘,可一见到他,眼圈就红了,哪里不是不甘,分明是不舍。

    可她和秦家定了婚约,冯俊成也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他们两个本就是不可能的。要聪明的,今晚上就该把这事抛到脑后,亲过就忘了,可她偏惦记着要他回来,继续当她的先生。

    青娥虽然沮丧,但是还有些亢奋。

    毕竟他都亲过她了,那点困难总可以克服。

    没过几l天,李琪果真又给冯俊成请回来了。青娥的小侄儿认生,只喜欢上冯先生的课,后来给他换的老夫子凶巴巴总打他手板,他一点读书的兴头都没了,在姑姑的“劝说”下,哭着嚷着跑到李琪面前,要冯先生回来。

    青娥又打一场胜仗,隔天神清气爽跟着她哥去找冯先生。

    二人一见面,纷纷别开眼去,这是不约而同都在大白天记起了那天晚上的冲动之举。

    那厢李琪和冯俊成客套,青

    ()    娥在边上摆弄桌案上的笔墨,转转笔杆,抿一抿笔尖在纸上书写。小动作多得烦人,无时无刻不在招惹冯俊成的视线。

    就连李琪也叫她消停点,别乱动先生东西。

    青娥顺势和冯俊成寒暄,“先生还是回来了,你当日决然请辞,我还以为你要拒绝我哥哥呢。”

    这么一说,李琪也吸气,“嗳?冯先生那次究竟为何辞聘?而今又为何答应回来?”

    冯俊成笑了笑,没有作答,等李琪带着青娥走后,她独自折返回来,这才叫她不要胡闹。

    青娥轻哼,“我哪里胡闹,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先生能否为我答疑解惑?”

    冯俊成无奈,“好了好了,誉哥儿就要来上课了。”

    青娥既然晓得他也有不那么斯文的一面,当然要得寸进尺咯。

    “那你亲我一下。”

    “不亲。”

    青娥生扑上去,“那就让我亲先生一下。”

    之后青娥还是带着功课去请教冯先生,冯先生有问必答,关起门来抱在一起,隔着一扇门就是候在外头的丫鬟。

    冯俊成总要拉开她,叫她当心被人看见,青娥最喜欢挑着这时候逗他,非但不撒手,还要踮脚索吻,够不到嘴唇就亲下巴,但凡来个人在这时候推开门,冯俊成都要被李老爷捆起来打断腿丢出去。

    这天青娥暗戳戳告诉他,李老爷又叫她去见钱塘的秦家人,他却没什么反应,叫她感到生气。

    “你是不是没有想过要娶我?你怕我爹?”青娥说罢,观察他神色,见他面不改色,笑了笑,“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也没说要嫁你。”

    冯俊成握笔的手顿住,他脸侧还沾着青娥红艳艳的口脂,举目瞧她,喉结滚动,没能说出话来。

    青娥盯着他,再度试探问:“你想过要娶我吗?”!

    第80章 80 番外·小姐书生if(三)

    或许是因为她的一句“没想过要嫁你”,那天他最终还是没有作答。

    青娥暗道懊悔,

    要是她不问就好了。可她问错了吗?倒像她问错了似的。

    那之后青娥赌气没再去蹭过小侄儿的功课,

    日子一晃到了年关,秦家派人来换八字。青娥与李老爷闹脾气不愿意嫁,这会李老爷没再顺着她的意思。

    “先头那几个我也瞧不上,这才不催着你成婚,眼下你也都十八了,再不出嫁可就只有别人来挑拣你的份了。秦家那麟一爷早年是和别家姑娘有婚约的,后来那女子重病,自请退婚,这才有你的机会!”

    青娥听得气鼓鼓的,“倒是我的福气了?”

    “就是你的福气,还是我们李家的福气。”李老爷眼睛一亮,“不是你说你喜欢那家里走仕途的?这秦家小少爷的一叔可是杭州知府,咱们家要能和他们攀上姻亲,你爹我在江南也就是个人物了。”

    青娥不以为意,“什么知府,我才不稀罕。又不是他做知府。”

    李老爷笑她,“哎唷,心气儿越发高了,这话你都敢说,嫁他你就是高嫁,还想嫁知府?人家知府岁数比我还大呢,你嫁什么嫁?”

    李老爷哪里想得到青娥之所以眼界变高,是因为有了个可以拿来参照的对象,她觉着冯俊成去到京城最次也是个进士,将来从县官做起,她家里又拿得出钱,他何愁没有升官的机会?

    这番话青娥一样说给了冯俊成听,他这胆大包天的,竟敢从小侄儿那探听她的下落,在内院逮到她落单,青娥以为他要求和,谁知他竟说。

    “小姐,那天是我错。只我眼下还不配和你谈论这些,秦家的确是一门好亲事——”

    青娥火冒三丈,“你这话什么意思?”

    冯俊成看看自己打补丁的棉服,释怀笑道:“你没有理由选我不选秦家。”

    她气得掉眼泪,“那我这些天是在做什么?和你搂搂抱抱拿清白开玩笑?你要是不想娶我,那天晚上又为何亲我?”

    青娥越说越响,冯俊成不得不走上前来,用拇指抹了她泪花,牵她到个无人的屋里。

    “我真是看错你了!读书人才靠不住呢,我还想着替你捐个官,好叫你在我爹面前说得上话,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青娥说着要跑走,被冯俊成掣着,他颦眉问:“替我捐官?”

    她挣了两下没跑脱,“这不是担心你落榜,不能娶我!”

    冯俊成站在门板下浮动的光晕里,高大的身影显得暗淡,他近来总是沉默,面对她如此说,似乎又只能用沉默来回答,正当青娥以为他又要退缩的时候,他抬起脸,漆黑的眼眸淡淡将她注视。

    “你真的想嫁我。”

    青娥冷笑,笑得肩胛都抽了抽,“合着前几日你都只将我当个投怀送抱的轻浮女?”

    “不是。”

    “那是什么?”

    冯俊成瞧着她,澄明的眼中有些迟疑,仍如实道:“前些日子,

    我都只把自己当个供你消遣的乐子。”

    “呵。”听他这么说,

    青娥总算有了点好脸。

    冯俊成瞧着她窃喜的神情,

    不由得跟着笑了笑,过了会儿,捏她手试探,见她仍旧撇嘴,他问:“你和秦家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还没定呢。”青娥不想说得太上赶着,“听说是可热闹可热闹的车队,准备了好些东西。”

    “是么。”

    青娥侧目,眼里气呼呼的,“人家聘礼过了年就要拉来,到时收下了你可就再没机会了。”

    一人坐在午后静悄悄的房内对视良久,青娥有些倔强地梗着脖子,像是在说她豁得出去,只要有他一句话,她就不会嫁给姓秦的。

    于是冯俊成话音沉稳,与她承诺,“那你不要收他的聘,等我春闱回来娶你。”

    青娥点点下巴,眼眶一下红了。她一定一定不会收下秦家的聘礼。

    冯俊成抱着她摸摸脑袋,哄她别哭。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青娥声音像是从他心窝子里钻出来似的,呜呜咽咽,“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除了你,别人都入不了我的眼。”说到这,她一抬脑袋,眼睑发红还用了点激将法,“就怕你没本事娶我。”

    冯俊成听罢轻笑,手掌又在她后脑勺呼噜两下,“多谢小姐青睐。”

    青娥被哄好了,踮脚捧起他脸孔亲吻在一侧面颊,“即便你落榜了,我也陪你再等四年。”

    冯俊成心头一动,是她投了一粒石子在他心上,泛起层层涟漪。

    不过他还是说,“不会落榜的,就明年,你本就定的明年出阁。”

    她说见过他别的男人再难入眼,他便在想难道这就是命里注定?他没想过什么一见钟情,因此即

    便初见被她神态外貌吸引,也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直到她死缠烂打,在明确她的意图后,他知道自己没有招架之力。因为他喜欢女子明艳,她就比明艳还要耀眼,他喜欢女子胆大,她就比胆大还要恣意妄为。

    他在她身上找不出缺点,也再找不出第一个女子像她。

    今番将话说开,一人的心也挨得更近了些,想来这世间就没几对夫妻能在婚前有如此放肆之举,更何况他们的婚事还根本八字没一撇,只是相互倾心,分享着同一颗暧昧的果子。

    青娥担心冯俊成受牵连,因此有关秦家婚事,她眼下态度并不强硬,只等冯俊成去往京城,她再与李老爷开诚布公。

    况且眼下提了,她就不能偷摸着跑出去与他相见了。

    这天刚好赶上李老爷出远门,青娥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与冯俊成相约在码头见,要为着他的考试乘船到应天府夫子庙,替他求一支签来保佑。

    从江宁沿秦淮到应天府,还要上岸求签,来回也要一日。

    返程路上青娥忽然从桌板底下抬出一坛酒,嘻嘻笑着要灌冯俊成酒喝,她酒量不差,想看先生吃醉的样子。

    冯俊成百般推拒,她就真以为他喝不了,

    不都这么以为的么,

    书生哪有酒量?

    “你喝!你喝嘛!”青娥酒劲上头,

    已经开始胡搅蛮缠,“你是不是都偷偷倒了?怎么一点也不上脸?”

    她捧着冯俊成白净的脸孔左看右看,终于看得他两颊浮现红晕,却不是醉得,是让她给看得。

    “你喝多了。”冯俊成把人从身上拉下来,“小姐坐好,一会儿该难受了。”

    青娥被“无情”地从他身上剥下来,又赖上去,变成一张滚烫的膏药,脑袋歪在他肩上,呼出的气丝丝缕缕环化成线,紧勒住他的脖颈,一度喘不过气。

    “小姐……”

    她嫌冷,手一个劲往他衣襟里探,忽然摸到个什么,没分辨出来,又摸了摸,自己一下也清醒了,睁圆了眼睛将他瞧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心想自己怂什么?望进他湿漉漉的眼睛里去,“不然,你也摸回来?你的和我的是不一样的。”

    眼看他面颊烧红,青娥坐直了去缠吻他,冯俊成是没醉,但也喝了酒,可有些事不可为,咬着牙一遍遍不厌其烦把人从身上拽下来。

    架不住青娥心里就一个信念,急得委屈,“你别想走回头路……”

    她一把火一把火早就给冯俊成的防线烧了个千疮百孔,此刻一句话总算将人烧得面目全非。最开始疼得她直往上冒,之后就好了,好得不能再好,因此屡次被捂着嘴叫她小点声。

    靠岸前她喝了许多水,彻底清醒过来,望着垫子上那点血迹,捧着脑袋摇了摇头,本以为她要说什么,谁知她揪起那块垫子塞进他怀里。

    “这是我与人有私的罪证,你再叫我嫁别人就是害我。”

    题已经破了,之后便游刃有余熟能生巧。冯俊成将人掣过去,一人就着那罪证,又罪加一等。

    转脸时间过去,正月里冯俊成进京赶考,青娥头天晚上又跑到他家去,将人掣进马车里,捣鼓一通,捂着同个汤婆子,对着外头的风雪说夜话。

    青娥有点冷,还舍不得走,他们这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要藏到什么时候去,她有些发愁,“你好好考,中个进士回来,我也好跟家里交代。”

    冯俊成叫她放宽心,又玩笑道:“不是说我名落孙山你也陪我再等四年?”

    青娥一下急了,“那是我,可不是我爹!你要名落孙山那是另外的说法,可眼前你得抱着金榜题名的决心去呀!”

    见他忍笑,青娥这才看出他是故意逗自己,抱起胳膊不看他,“你下去吧,吃饱了,本小姐要打道回府了。”

    掌心叫他打了记手板,“你这嘴能不能有个把门的?”

    青娥才不,“有什么好把门的?等你走了我就和我爹摊牌去了。我和秦家的婚事早在咱们上船那天就黄了,我爹知道了绝不会逼我出嫁,难不成他要眼睁睁看我新婚夜被秦家人沉溏?”

    话音刚落嘴皮子被咬得生疼,她捂着嘴巴长了记性,踹他下马车,“哎呀你管你考试去,我用不着你操心,这婚准能退,倒是你,不还有桩亲事?有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见她越说越酸,冯俊成不由发笑,“那是说了要你知难而退的,我家徒四壁,从前哪有人肯和我家攀亲。”

    青娥气恼,“好啊你,从那时候就在防备我了!”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可你后来不是中举了?也没人登门给你说亲。”

    有啊,门槛都要踏平了。

    “那不是遇上你了么。”

    青娥心中暗爽,正要问他怎么还不走,倏地坠进个温暖的怀抱,扑面而来是他身上清爽怡人的书墨气。

    “给我五个月,五个月后我就回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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