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颂世睁开眼,熟悉的檀香幽幽钻入鼻腔,与它的主人一样寻找着舒适暖和的窝。


    他下意识动了动身子,便感到一阵无力,像是被重物碾压许久,刺激得他鼻尖一酸。


    我这是在哪儿?


    双眼无法聚焦,他茫然地看着视线范围内所容纳的模糊事物。


    意识到眼前是熟悉的床柱和帐帏,他才懵懂反应过来,这儿是他的卧房。


    床褥很软,好几层被子把他盖的严严实实,被角也被掖好,压在下巴底下。


    被窝内分外暖和,却也因此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左颂世想坐起身,自然垂放的手臂顺势抵在被上,顿时一阵刺痛,微微发麻。


    他倒吸口凉气,神智也痛清醒了些。


    他微仰了下脖颈,冷风便争先恐后地扑到皮肤上。


    今天好像比昨天更冷些。


    他瑟缩一下,决定继续躲在被子里。


    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时没想起来具体的,他却也觉得自己不该在卧房里。


    昨晚……他在门后等着。


    支开高大蛾和其他下人,准备捱到子时就回去。


    然后就不记得了。


    左颂世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和身上的檀香味混合着不大好闻,倒是生不出厌恶,只觉得怪异。


    这气味好像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左颂世循着气味来源看去,发现竟是在自己的右手臂上。


    有青紫淤痕的地方像是被涂上了什么东西,有些滑腻,油一般与里衣隔了一层。


    方才觉得痛的地方,也是在这儿。


    是那日撞到了黎筝瑞卧房的床柱上。


    后面事情太多,他给忙忘了。身子本就不好,这疼那疼的,他一时没想到,竟是给忽略了。


    一旦注意到,那手臂怎么摆都不大自然。


    皮肤紧绷着,微微发热,好像与身体各处断开似的。


    淤积成可怖乌黑色的肿块随着轻微的灼烧感向外化开,渐变得松软,晕到外圈颜色才浅了些,看出有好转倾向。


    轻轻按了按,没有他想象中的疼。


    指尖沾上些滑腻,凑近闻着味道渐重,却又无色,似是被上了药。


    可这事除了他再没人知道,何况他自己都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一点儿印象没有,反倒记得昨晚像是抱住了个什么东西,还挺舒服。


    难道只是在做梦么。


    左颂世摆弄着腕上的菩提子手串,从床上坐起。


    “高大蛾。”他朝着门外道。


    隔壁房间,黎筝瑞正在喝粥。


    盛了东西的碗要拿起来还是有些费劲,但拿起调羹一类轻便的东西,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难事。


    “将军,那狗王爷也太磕碜了点,屋子都搬过来了,又要在吃饭方面克扣。”姜弘遇皱紧眉头咂咂嘴,“这就算是要装样子,也忒不上心了,哪有王府给人喝白粥吃咸菜的!”


    黎筝瑞眼都没抬,淡淡道:“没只给两个馒头就不错了。”


    话虽如此,他知道如今正是他养伤之时,吃点清淡的再合适不过。


    按照姜弘遇的那个描述,故陵王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吃的都是发物。若他真给自己送来了,那才是巴不得自己死。


    这稀汤寡水,听闻是故陵王特意交代下来的。


    左颂世想的倒是周到。


    也不知他是真想苛待自己,还是借着这个由头让自己好好养伤。


    黎筝瑞耳朵微微一动,听见隔壁的声响,手上动作变慢了些。


    什么东西磕在桌上,发出“嗒”一声响。


    昨夜左颂世的手串磕在轮椅扶手上,也是这个声音。


    他躺在自己怀里,一脸无辜。


    黎筝瑞视线落下,看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粥。


    受伤的人自是让人心疼的,像左颂世这样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更是容易惹人怜爱。


    何况他还长着张雌雄莫辨的脸。


    发觉思绪又飘到左颂世身上,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定是在神京呆的太久,才受了那些歪风邪气的影响。


    在试探出左颂世的真正意图前,不能掉以轻心。


    他静静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


    “昨日孤是怎么回来的?”左颂世问高大蛾道。


    高大蛾一听,身子就紧绷住。


    昨夜主子是说白日喝多了茶,睡不着,便去院里散心,让他先行歇息着。


    可到了子时,他发现主子还没在屋里,心下疑惑,便去外院看了看。


    谁知没瞧见主子,竟是看到一个轮椅在那儿。


    椅背对着他,即使点了灯,也看不清什么,像是根本没有人在这儿。


    这……不会是撞鬼了吧!


    高大蛾腿一下发软。


    踌躇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府里要用轮椅的,不就那一个人么!


    真是,自己吓自己。


    他“嗐”了声,就匆忙上前。刚想兴师问罪,手指都指出去了,就发现这黎夫人怀里还躺了一个人。


    “主子!”他惊呼出声。


    黎筝瑞瞬时瞪他一眼,高大蛾也后知后觉,怕吵醒主子,连忙压低声音。


    “这怎么回事?”


    黎筝瑞压着眉头,万分不快:“你家主子叫我出来,就是想这样羞辱我?”


    “还没做什么呢,自己撑不住就睡过去了?”他低低冷笑一声。


    手不动声色地盖住左颂世的耳朵。


    高大蛾上下打量着。


    好像……他们衣裳是有些凌乱,再多的也看不出来了。


    这儿毕竟是一片空地,黎夫人还不怎么能动,想来也是不能太激烈。


    “还不把他带回去?”见高大蛾还在那儿胡思乱想,黎筝瑞提醒道。


    高大蛾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推着轮椅就朝左颂世的卧房走去。


    黎筝瑞顿了一下。


    他只是想让这太监把左颂世弄走,这人怎么连带着把自己也弄回房去了?


    他碰了碰左颂世的头发。


    顺滑的,比它的主人更乖些。


    算了,这样也好。


    方才帮他擦了点药油,别把他弄醒了,又不好解释。


    到了房间,黎筝瑞才轻轻推了下左颂世的脑袋。


    脑袋被推得动了动,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黎筝瑞长出口气,又试图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爪子挪开。


    这次倒是轻易地挪开了。


    真要放下的时候,他又犹豫片刻。


    比他细一圈的苍白手腕,突出来的腕骨似是故意引诱他,想让他留下。


    均匀的呼吸缓慢地吐在脖颈上,看上去睡得很熟。


    黎筝瑞沉默一会儿,还是配合着高大蛾,把人放到床上。


    顺势掐了掐他的脸,迅速放开。


    别又给他弄出个红印子来。


    高大蛾只在乎主子没出事就行,反应过来时,黎夫人已经径自转着轮椅,回卧房去了。


    “问你话呢?”


    不善的声音把高大蛾的神思拉回来。


    这个……主子叫人出来,然后自己睡着了,若是知道,定是会觉得丢人。


    这生气了,折磨几个人泄泄愤没什么,要是一时冲动,又把黎夫人弄个半死不活,怎么向那都水监交差?


    要不就把这儿省了吧?


    高大蛾挠了挠脸,道:“主子昨日太过疲乏,奴婢刚扶着主子到床上,主子便睡过去了。”


    左颂世眉毛一扬,显然不太相信。


    “果真如此?”


    但高大蛾没必要骗自己。


    左颂世揉了揉手臂。


    可有谁会帮他,还不愿让他知道?


    他长叹一声,若有所思。


    今日晚上,冯自综就会送东西来了。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是真正能帮助黎筝瑞的,还是专门针对自己的,他不得而知。


    冯自综既已产生怀疑,之后再送来的信件和东西,未必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高大蛾见这事就这么过去,松了口气,适时道:“主子,先用早膳吧。”


    “嗯。”左颂世发觉肚子空着的确难受,拉开椅子坐下。


    好硬。


    昨晚他好像也坐在什么上面,比这椅子软多了,却也不是支撑不起他。


    那种触感太过舒适,他有些不舍。


    他揉了揉额角。


    近日真是没怎么休息好,熬夜还熬出幻觉来了。


    黎筝瑞听那边声音渐小,手才开始活动起来,把碗底那点凉透的白粥喝了。


    真是说什么信什么,一点儿怀疑都没有。


    他闭上眼,睁开得万分缓慢。


    左颂世记不起来,不是更好?省得以后扯不清楚。


    黎筝瑞深呼吸一口气。


    他定是坐在椅子上,等着吃早饭。


    那木椅再光滑,坐上去也是冷硬的,想也知道与他身上不同。


    他就没想起什么?


    没想起他趴在自己身上,不愿撒手的模样?


    黎筝瑞越想越心烦,揉揉额角。


    心烦意乱之际,他听见那太监说话了。


    “主子待会儿可有什么打算?”


    黎筝瑞一下捏紧手上的调羹。


    左颂世昨日早晨就来挑衅他,今日也该会来。


    他就是要营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针对自己。


    黎筝瑞屏息着,听见左颂世还有些沙哑的嗓音。


    “……孤要去唐兴卿那儿,你让他准备准备。”


    姜弘遇正埋头喝粥,突然“当”的一声,清脆又刺耳。


    他吓得抬头去看。


    是将军手里的调羹,砸在了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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