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怎么会,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病了?
还病了好几天
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去州衙处理事情,然后接受百姓的簇拥爱戴吗?
躺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那样精壮的男人忽然倒下,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尹宛在塌边站着, 呆呆的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心中乱成一团麻。
门外,两个下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苍河将春见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我方才看见王妃手里拿着一张纸, 上头好似写着和离二字, 我我没看错吧?”
春见摇摇头, 十分严肃的说道, “没有, 你没看错。实话告诉你吧, 被关禁闭的这些日子里小姐她想明白了。她与殿下从一开始就是被迫成婚, 到现在感情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经过这些日子的牵扯, 她发现自己与殿下并不合适, 做不到日久生情,也做不到琴瑟和鸣,所以决定来找殿下签和离书。”
和离书
苍河顿觉如遭雷击, 脑中嗡嗡作响,耳里开始沸鸣。
王妃想要离开殿下吗?
“王妃怎会有这种想法呢?”他瞪大眼睛愕然的看着春见, 攥住她肩膀问道。
肩膀被他捏的酸疼,春见很是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 板着脸道, “怎么不会有这种想法?其实我们做下人的不该多嘴的,但是有几句话我真是忍不住想说。”
“我觉得这么久以来, 小姐对殿下也不差,还会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可是殿下呢做什么都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生怕小姐坏了事。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小姐,也从不解释,弄得小姐以为他是个坏人,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现在小姐得知真相,感觉根本就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你说,她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其实不单单是这件事,还有云风。
小姐明明只是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个朋友,可殿下总是不给人家好脸色,闹得屡次不愉快。
她都感觉没有脸面见人家了。
压死骆驼的往往都是最后一根稻草。
在得知行贿一事的真相之前,她还没有确定要走,但是知道一切后,她才彻底下了决心。
春见觉得,从一开始没改口叫王妃还真的是对的。
原来王妃是真的会难过的,苍河暗暗心痛。
他早就知道殿下总是将王妃关禁闭,什么都不告诉她,会出岔子的。
这不就真的来了。
先前还想着可以哄,现在连哄的机会都没了,直接宣告结束。
他其实还真的挺舍不得王妃的,殿下生来便不受宠,除了兰妃娘娘就没有人再关心过他。
王妃算是除开血亲关系,真正意义上关心他,为他着想的第一人。
若是王妃走了,这里可就只剩下殿下孤身一人了。
他觉得事情不能这样发展的。
“我去劝劝王妃。”苍河说道。
春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无声的看了眼他,让开一条道放他进去。
苍河几乎是跌跌撞撞走进门去的。
见王妃站在榻前还看着殿下,并没有任何动作,他猛地往地上一跪。
“王妃,属下求您不要走。”他哭丧着脸,叩头说道,“您走了,往后谁来照顾殿下啊?”
小侍卫的声音都是沙哑的,可见心情是有多么的不好。
尹宛听着心中虽不好受,但她仍旧默然,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袖不动。
她来这儿并不是想听他说这些的。
见王妃根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苍河心都揪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了眼主子,发现主子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心中更是难过。
于是忍不住又求道:“王妃,求您为殿下想想吧,殿下自幼生活的环境便十分不堪,才”
尹宛其实真的很不想听他说这些,但是这些话又止不住的往耳朵里钻。
她心中只有最复杂,没有更复杂。
本来下定好决心后,打算来同魏衡说清楚就直接离开的。
谁知道他竟这样了。
弄得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是看明白了,他对她没什么感情,她对他也没有,两人郎无情妾无意的,何必要硬凑在一起折磨对方。
若是她不在这里,白王只专注去做自己的事,只怕是会做的比现在更好更顺畅吧。
而她呢,没有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牵绊,过的不知道有多滋润。
还是得怪太子那个挨千刀。
不是他,他们能这样吗?
更不至于让一个小侍卫在这里苦巴巴的求她别走。
哎,真是难啊。
尹宛心情不好,也一直没说话,任由苍河喋喋不休的说着。
白王一直未醒,在榻前站了许久,她感觉自己的脚都有些麻了。
而身后的小侍卫还在祈求着她不走,让人又心疼又烦躁。
到最后,他的语气中更是带上了哭腔。
尹宛心中一惊,心想怎么这个大男人还哭起来了?
她连忙转过身看着他,皱着眉道,“苍河,你这是做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顾得什么轻弹不轻弹的,他家主子的终身大事最重要。
其实看得出来,最近殿下好似有些对王妃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兴许他自己不知道,但他这贴身小跟班儿看的清楚啊。
“王妃,属下是想替殿下劝劝王妃,殿下如今突然病倒,您若是走了,殿下该怎么办。”
话里话外都是在劝她别走,尹宛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
感觉这个时候扯这事好像扯不清楚,于是换了个话题,“殿下他怎么会突然这样,看过大夫了吗?”
苍河连忙回道,“看过了,大夫说就是一般的风寒,给开了药的,吃了几副,但没什么效果。”
风寒么?
尹宛回头看了眼他。
如果症状严重的话,风寒是会有至人昏迷的情况,不过一般用药之后都会好转。
他这都两日了,一直不曾好转怕是不太妙。
“你们请的是什么大夫?”她问。
“永丰堂的大夫。”苍河沙哑着嗓子说道。
尹宛心中十分讶然,“为什么你们不去请云风过来看看?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该去找熟人啊。”
明明知道他是凛州负有盛名的神医,为什么不去请他来看看?
真的让人难以理解。
说起这个,苍河心中就直叫苦。
哪里是他不愿意,明明是殿下不让好吧。
前天患病卧床不起的时候,他便要去请云大夫过来,可是殿下不肯。
还下了死命令,说绝对不让他来,若是抗命不尊就让他自己去望春喂狼。
乖乖,这他怎么敢忤逆。
“殿下不让,说禁止云大夫入府。”苍河叹了口气,显得十分为难。
尹宛仰头闭了闭眼,心中又好笑又好气。
魏衡啊魏衡,你还当真是轴的厉害。
也不知道他在赌什么气,都这种情况了,还不要人家来看看。
“去,立刻将云风请过来给殿下诊脉,有什么事我担着。”
闻言,苍河心中闪过一喜。
他三五下擦去眼泪,眼巴巴的问道,“王妃,您是不是不走了?”
尹宛都懒得回他这句话。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走不走呢,你主子的都命悬一线了。
“别废话。”她冷道,“快去请他过来,你是想让殿下一直这样下去吗?”
苍河忙摇头,“不想不想。”
“那还不快去!”尹宛催道。
“是,属下这就去。”苍河连忙爬起来往外跑去。
他都恨不得自己身上长出两只翅膀,扑棱扑棱就能飞出去将人带回来。
望着小护卫飞奔出去的背影,尹宛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看了眼白王,走过去,在塌边坐下。
塌边放着一个铜盆,盆中有水,水里浸泡着一张软帕。
软帕凌乱的没在水中,想来当是方才她来时,苍河急着出来见她随手扔的。
她在塌边静默着坐了一会儿,起身将软帕从水中捞起,轻轻拧了一下。
沥去水,折叠成长条,打算敷在白王的额头。
但是没想到手在触碰到他额头的一刹那,她发现情况好像不对头。
白王的额头并不高热,反而是冷冰冰的。
还以为是自己感知错了呢,尹宛将软帕攥在手中,又伸手在他额上探了一下。
发现居然没错,他的额头的确是冷冰冰的。
心中顿时一沉,感觉真的不太妙。
于是忙将手中的软帕搭在铜盆边沿,去给他掖被角。
但是没想到,刚刚将被子掖好,白王就开始发起抖来。
她没见过这场面,当即吓得手忙脚乱,不知道该继续还是不该。
“坏了,殿下他这是不行了吗?”尹宛的双手僵在半空中不敢动,催促道,“春见,快些去看看苍河带人回来了没有?”
怕是再耽搁下去真的完了。
春见忙跑出去张望,但并没有看见人朝这边来。
“小姐,还没呢。”
“没有就赶紧去催!”尹宛急道,“殿下若是死了,我们都完了。”
春见吓得连连应声,赶紧跑了出去。
尹宛心急如焚的看着榻上的人,心中的愧疚与烦闷越来越重,都感觉喘不过来气了。
她向来心软,最是看不得这种情况。
于是将双手合十,默默的念着:魏衡你可千万停挺住不能死啊,你才十七岁,正是最好的年华,还有大把的岁月要过呢。而且你才还了凛州百姓一个晴天,不可以就这样撒手人寰的,你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要好好享受属于你真正意义上凛州之王的日子。
可白王并没有读心术,听不到她的心里话,仍旧在发着抖。
尹宛心中越来越害怕,越来越焦急。
好在没过多久,云风便被请过来了。
一看见他,尹宛连忙迎上去,说话时声音都带着颤抖,“云风,你快些来看看,殿下他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发抖,额头十分冰凉。”
云风是个大夫,见到病人第一时刻便是去看他。
他将药箱放在桌上,疾步走向床榻。
先是将白王大致检查一遍,再搭脉,搭完脉便将药箱里的针灸包取出,在火上过一遍,然后开始给他扎针。
这架势看上就有些严重。
因为一般的情况是不需要用到针灸的,尹宛心中没底,问道,“云风,殿下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风寒啊?”
云风摇头,面色十分沉重,“是,但也不是。”
“那倒是什么情况?”尹宛追问。
云风侧过身子看着她,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愁云,“一开始的确是风寒,但是后来便中毒了,什么毒我现在还没看出来,得扎完针之后才能断定。”
中毒???
尹宛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云风一把拉住了她,云宛站稳后赶紧将胳膊抽了回来。
“怎么会中毒的?”她朝苍河看了看,苍河也是一脸震惊,“属下并不知道啊。怪不得殿下一直不见好,原来是中毒了。”
是哪个天杀的做的,若是给他抓住,定要他千百百倍的来偿还。
“你日日都在殿下身边守着,你不知道吗?”尹宛疑道。
苍河一脸悲戚,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不过他做事一向伶俐,忙叫了管家去调查情况,先将府里上上下下查验一番再说。
这厢,云风已经将针给取回来了,他将它拿到眼前看了看,再嗅了嗅。
思索片刻后,脸色忽然大变,像是想到了什么事。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常。
“是西域特制的绝命散。”他取过针灸包将针单独放在一格里,“我先开个抑制毒性的药方,你们先熬上给殿下用着,我回去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毒。”
绝命散这名字听着好像就很毒辣,尹宛忙问,“是不是特别严重?还有这东西听着是西域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云风点头,“幸好殿下用的不多,若是量再大一些恐怕就会致命。”
不过关于它为何出现在这里,他没有回答。
他起身,快速写下药方,与尹宛道别之后就带着苍河去取药了。
尹宛现在心里被担心填满,也没有功夫去理会这毒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她做事也不含糊,立即就将书房外头加强人手看着,命令府里的人也都不得外出。
得等到白王醒来之后再做定夺。
被人下毒无非就是仇怨,应当是将凛州的贪官污吏连根拔起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那些人才狗急跳墙来报仇。
听云风说下毒之日便是今日,想来应该是有人潜入府中作恶,这会儿定是还没有出去。
只要将府里的人挨个盘查,想来会有蛛丝马迹的。
白王还在发抖,尹宛便让春见取了软被过来给他盖上,自己则守在塌边一刻不敢离开。
就在方才,她做了个决定,暂时还是不走了。
等到白王身上的毒解开,身子恢复如初,她再同他来说和离之事好了。
他现在身子虚弱,不省人事,若是就这么离开,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再说了,没有他的亲手签字,她手里这份和离书就相当于是一张废纸。
留下来照顾他就当是对之前的所作所为的弥补吧。
药熬好,尹宛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白王喝下了小半碗。
然后又陪着他在塌边坐了半个时辰。
发现他渐渐的恢复平缓,不再发抖之后,她才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回到清心苑。
在书房守了一日精疲力竭,一挨着塌,便沉沉睡了去。
到了后半夜,白王慢慢转醒。
苍河迷迷瞪瞪的看着主子清醒,喜极而泣。
他连忙扑过去跪在塌边激动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白王额头十分胀痛,他伸手揉了揉,却看见了枕边躺着一方绣着小葡萄的软帕。
“王妃来过了?”他看着那小葡萄问。
苍河连忙点头,“是的,王妃在这里守了殿下一整日呢。”
“不过”他面上的喜色又很快被悲伤替代,“王妃说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要离开殿下,这可怎么办啊?”
白王按压着额头的手顿时一僵,“她要走???”
第32章 032
“是的, 殿下。”苍河扑在塌边可怜兮兮的看着主子,“王妃连和离书都带来了,属下亲眼看见的。”
他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绝无弄错的可能。
白王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修长的大手还僵滞在半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心绪纷繁,如同一团乱麻。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 他仿佛忘却了疼痛, 只记得和离二字。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即便之前尹宛心里装着他的二皇兄, 感情最是浓烈的时候她都不曾说过这话, 如今这般突然是为了哪般?
仅仅是因为将她禁足了吗?
想想好像也不全然是如此。
或许, 是因为他两日前收到了的那道手谕?
这个女人向来大胆放肆, 在他面前不守规矩, 即便禁足也敢大摇大摆的跑出来。
上回是这样,这次又是, 四个下人都拦不住她。
偷偷打探到手谕的内容, 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是见他以后一辈子都要窝在这僻远之地,心生介怀要离开么?
又或许是得知了行贿一事的真相, 怪他没有早些明说?
这些都是极有可能的。
可他不知究竟是因为哪个。
白王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面无表情的僵持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苍河是越看越担心。
他担心主子的身体会吃不消。
云大夫说过的,殿下先是风寒, 后又中毒, 身子已然十分虚弱。
在毒还没有完全解除的情况下,需要卧床静养。
不得忧思烦心, 得放轻松些。
可王妃要走这是件大事,他又不得不告诉他。
然后说完,殿下就成了这副摸样。
不说话,也不动,什么反应都没有。
真是好生叫人忐忑不安。
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白王没理他,依旧默然,连呼吸都十分浅薄。
苍河心说坏了,殿下该不会绝命散发作,人僵着动不了了吧?
一旦这种想法冒出来,在他心底便算是成立了。
心中顿时一慌,他忙站了起来,嗓音还带着哭腔道,“殿下,殿下您坚持住,属下马上去找云大夫过来看看。”
他转身便要往外走。
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呵斥,“站住,你说去寻谁?”
苍河脚步陡然一僵,心中快速拂过一股既欣喜又悲催的感觉。
欣喜的是殿下好似没事,危险暂时解除,悲催的是殿下知道他违抗命令了。
一想到自己要被丢去喂狼,双股顿时开始打颤。
他僵硬的转过身来,看着主子,低着头说道,“回禀殿下,属下说去寻云大夫,哦不,是柳大夫。”
其实这两个名字都是同一个人,他是按着王妃来叫的。
明明这个名字更加朗朗上口,但是殿下却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坚持唤人家柳予风。
不得不说,他家王爷是有点犟的性子在的。
苍河呆呆的站着,等待着主子发话,要如何处置他。
果不其然,真的等到了来自主子最严厉的惩罚。
余光中,他瞥见榻上那位被他认为动不了的人缓缓坐了起来,掀开寝被下榻,坐在榻沿边上冷漠的看着他。
“本王说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看来这偌大的王府是真的留你不得,去收拾东西滚出去。”
不是去望春喂狼,而是滚出去。
这可比死在狼口之下更让他难过。
殿下是不要他了,真的不要他了。
苍河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祈求道,“殿下,属下真的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您中毒一直昏迷不醒,属下怕您有危险,所以才去求了柳大夫。”
在主子的暴怒之下,他已经不敢再轻易唤云风这个名字。
但是也不想将王妃给抖落出来,只要紧牙关说是自己请的。
这些就让他自己一个人承担吧。
其实白王一丁点都不惊讶自己中毒一事,苍河说起来的时候他的面色还是一如之前那般不改。
两日前,他曾收到来自父皇的手谕。
手谕有两种意思。
一是夸赞,赞他肃清贪官污吏一事做的极好,能力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之后会派人给他送奖赏过来。
二是斥责,责他故意出头,心思深沉,故意用这件事夺取整个凛州的民心。
说他太子皇兄才是大晋未来的储君,这种得民心之事根本轮不到他来,应当提早传书回京,让太子过来收尾。
这样民心便在太子身上,有利于他将来上位。
前头夸赞,后头斥责,看似褒奖,实则打压。
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极大地怨气。
恨不得过来说,魏衡你只是个平民女子生的庶子,不配得这功劳,该拱手相让出来,给大晋正统嫡出的太子。
最后,他那父皇还特地在末尾加了一句:小五,你母亲得了风寒已经接近痊愈,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切不可再莽撞行事。若再有下次,御医可没那么快去看诊。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看完手谕后,白王坐在书案前整整僵持了一个时辰都未动。
夜里更是不曾入眠。
将下人都打发出去后,一个人穿着单衣在廊下站了一夜。
凛州已至初冬,天气严寒无比。
前几日下的雪都还未曾消融,藏在枯树下、石阶下、墙角下,冻成硬邦邦的冰坨子。
朔风一吹,寒气飘然而上,穿过枝丫木廊直逼入身。
第二日,他便倒塌不起,浑身开始发热。
前两日人虽不适,但思绪还是清醒的,后来莫名中毒,人便开始昏迷不醒。
他其实能想象到的。
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亲自发来手谕,定是有人心中不满,吹了耳边风。
但没想到,只得了口头责罚,对他们而言,那哪里够呢。
不得使些下作的手段让他吃苦头,以此当做警告。
白王只觉的人心当真可怖。
明明离开京都之前,那位唤他去书房叮嘱,说凛州多有贪官污吏,如大树一般盘根错节困民久已。
他是凛州之主,要负起责任肃清毒虫,为百姓谋取福利。
百姓安居乐业,他的母妃才能够安乐生活。
反之,谁都别想好过。
事实是,他做到了,但是那位却推翻所有,不守信用。
让他的母妃也不得安生。
第二次禁足尹宛的时候,他没想过会有这种下毒的情况,现在反而觉得庆幸将她禁足过。
至少只有他一人中毒受难。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需要柳云风这人过来为他诊治。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就是看他不惯。
“你还在狡辩,本王这次绝不姑息。”白王双手攥成拳头,眸光暗沉如黑潭。
似乎下头跪着的人只要再多说一个字,便会对他动刑。
苍河吓得脸色苍白,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也不敢动。
他真的不想走的,他若是走了,殿下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屋中气氛越来越沉,越来越迫人,苍河心中已经开始趋近绝望。
他不知道除了离开还有什么旁的法子可以用。
可能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就在他快将指腹掐烂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殿下,还请收回成命,饶了苍河。”
苍河心头一惊,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
手忽然就松了开来。
但他还是不敢动,仍旧僵硬的跪着。
尹宛从外头携着寒风走进来,手里提着一盏风灯,灯中晕黄的火舌被风吹着往后拉的老长。
进入屋内,她将风灯递给春见,向塌边走来。
经过苍河时,脚步微顿,仿佛在给他定心。
闻着从王妃身上散发出来的茉莉香味,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与安定。
随后,尹宛启步,走向白王。
白王有些微怔,视线从门口一直追随着过来,落在自己的面前。
自从下定决心要走之后,尹宛整个人的心态都不一样了。
她打算什么事都不在管,也不想。
留在这王府只有一个目标,照顾白王殿下将毒解了,等他身子痊愈。
事妥之后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殿下。”尹宛轻轻的唤了一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并无干系,你要是想责罚就责罚我好了,我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
白王提目望向尹宛,薄唇轻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仿佛和离二字一拿到明面上来说,他们之间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尹宛见他不动,赶紧对苍河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
反正她都是要接受惩罚的,不介意再多这一条。
小侍卫确实衷心,少了他,魏衡以后会过得比现在更难。
她便帮帮忙,将人给留下,就当就当也是为了弥补他吧。
苍河连忙伏地叩首,“多谢殿下,多谢王妃,属下这便退下。”
说完,他便赶忙退了出去。
春见见状,也跟着一道出去,还将门给关上了。
她是个机灵的,知道主子过来是为了与殿下说事,不能被打扰。
门一合上,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耳边充斥着拂瓦而过的夜风呼啸声。
还有远远传过来已经极度浅薄的更夫梆子声。
寅时末了。
尹宛暗暗想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
白王身中剧毒,需要好生歇息,不可劳累太久。
她便也不等他说话,开口说道,“殿下,我来除了来看你,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与你说。即便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觉得我还是得正式与殿下说一声,我想与殿下”
和离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白王给抢先说了出来。
“你要和离?”他仍旧淡漠的说道。
尹宛轻轻点头,“是的,和离书我都写好了,就等殿下签字。”
“为何?就因为本王将你禁足,不告诉你那行贿之事吗?”白王问。
尹宛看着他,没有正面说是或不是,只浅薄的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现在我想要将这错事纠正,想请殿下答应我的请求。”
白王也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你准备去哪儿,回京都吗?”
回去寻找太子,做他的太子妃?
也是,他现在已经是个无用之人,跟着他有什么可图的?
可他没想到,尹宛并没有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我要去渭城寻我父兄,我想与他们在一起,我觉得那里才是我的家,希望我走后殿下能够找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白王妃。”
家?真正的白王妃?
听她这般说辞,白王心中泛起一抹异样的不悦。
忽然就想冷笑。
他不知道尹宛是如何想到要和离这个办法的。
自古以来,天子赐婚绝无和离的可能。
除非他自己写下放妻书,并且将责任独自承担上书给天子,说他不喜这个妻子要遣她出府,然后再领责罚。
否则,这件事绝对成不了。
他猜测,可能是尹宛家中无长辈,无人告诉她这些事,所以才让她有这种想法吧。
总之,只要他不应,她便是痴想妄想。
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无用。
但白王并没有将这些告诉尹宛,他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所以继续试探道,“若是本王不应呢?”
尹宛本来就下定决心了的,从未想过完不成这事。
听他这般说,心里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说道,“殿下,你明明不喜欢我,还将我束在府里做什么呢?实话说了吧,我也不喜欢殿下,我们二人郎无情妾无意,硬要凑在一起只能是互相折磨,没有一点点好处。”
她说她不喜欢他
白王心口忽然破天荒的一沉,开始有些烦闷。
他凛着眉头看她,“你不喜欢本王,那你喜欢何人?柳予风吗?还是太子?”
说到后面两个人名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不同。
尹宛简直无语至极。
胸中火气顿时上涌,快要被他的胡乱猜测给气死。
都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明明都说了是不合适才要走的,怎么还扯到太子和云风那儿去了。
临了还不让人安心是么?
“殿下莫要乱猜。”她皱着眉道,气呼呼的道,“殿下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是为什么吗?从一开始你就不信任我,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行贿之事,我还因为此事生过气,狠狠的误会过你。后来得知真相后,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当时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我是个人,有感知的要脸面的,我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后,还能如何面对殿下。”
“还有,我说了很多遍,云风是个好人,可你却一直对人家剑拔弩张,弄得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我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兴许,兴许是因为看我不顺眼,所以顺带着看我朋友也不顺眼吧。”
“不过这种烦恼往后殿下都看不到了,我决定要走,就真的不会再留。想必殿下也是很愿意让我离开吧。殿下当初也是被迫娶我的,想来心中也十分委屈,我走后殿下就再也不用忍受这些了。”
“还有一点殿下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不喜欢被关禁闭的。可殿下却将我关了那般久,侧面说明我们二人是真的不合适在一起。因为殿下连想了解我的想法都不曾有过,也更加没有将我放在心里过,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好聚好散最好。”
她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尽数说了出来,顿觉顺畅许多。
心中的戾气也消了不少。
于是再度在塌边坐下,平静的看着对面的男人,“所以,殿下,我们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
她是真的决心要走。
原来他已经在无形间将她伤害至此了吗?
白王抬目看向她,眉宇间再不似方才那般无波无澜,而是噙上了一抹不可言说的忧伤。
是从未从未有过的忧伤。
第33章 033
“你当真想要离开?”他问。
白王还是有些不太能相信尹宛这个小小的脑袋瓜里能蹦出这种想法。
她明明才及笄不久, 还是个刚刚长大的小女孩,怎会有这般决绝的心思?
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在试探她的真心想法, 尹宛心中明了。
她也不想再绕什么弯子,点点头,认真道,“是,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原因我方才也说清楚了, 还望殿下能够成全。”
还是这般决绝
白王看着对面的人眸光逐渐沉重, 身形又开始僵住。
片刻之后, 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眉宇间的愁容比方才更甚。
尹宛看着他, 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心想, 他明明还病着, 绝命散也还未消,虚弱的唇瓣发白, 自己这般绝决的提出和离, 要他立刻答应是不是做的太过绝情了些。
即便他们之间没有感情,那也总还是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并且同是京都出来的人,怎么说也算是同乡呢。
她不知道白王为什么不立刻答应自己的请求, 觉得他又不在意她,完全可以趁着这次的机会将她踢出去, 好落个清净。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陷入了沉思之中。
兴许, 他有自己的考量, 有自己所顾虑的事情吧。
尹宛暗暗想着,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 能做到洒脱的离开。
既然如此,那她便给他一些时间好了。
反正照顾他痊愈也得需要一些时间,不如就将这段时间送给他好好考虑。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突然,殿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所以我愿意再为殿下设身处地的考虑一次。”尹宛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个利落的大礼,“殿下可以慢慢想,不必急于给出答案,等你想好了我们再签也不迟。”
说罢,她便将榻沿掉落出来的寝被轻轻拾起,放回榻上。
随后,试图招呼着白王躺下,“殿下,你身子不好,需得卧床静养,还是莫要一直这般坐着受凉为好。”
白王却是不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整个人都冷冷的,呼吸也弱了好几分。
面色也不是很好,双颊之上几乎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看上去竟比方才还要虚弱。
方才尹宛与他一同坐在榻沿还没有发现这个情况,此刻她站着迎着光看他,一下子便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方才他没说话该不会不是她想的有什么考量,而是毒性发作说不出话吧?
这个绝命散她从未听过,也不知道人中毒会有什么后果。
万一其中的症状之一就是身子僵硬,口不能言,面色惨白呢?
一想到这个,她就浑身一麻。
连忙伸手去捏白王的胳膊,一边捏一边急道,“殿下你是不是毒又加深了?你千万要忍住啊,我现在就去派人找云风过府。”
善良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只知道请大夫救人,压根儿没料到事情并不是她想的这般。
在她说出云风二字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眼中的忧愁已经不知何时被冷冽取代。
看到他忽然睁开眼睛,尹宛差点没被他吓死。
整个人顿时懵住。
心想,他他他这情况该不会也是中毒发病的一种症状吧。
完了完了,就不该让云风回去的,就该让他住在府上随时随地过来看着。
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还可以及时应对。
现在他这个状况,叫她如何解决啊。
不行,等不得了,得赶紧叫人来。
于是她赶紧对外唤道,“苍河,快去”
谁知,后头的话还没说出来,尹宛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勾住,一阵天旋地转间,就躺倒在了软榻上。
发间的青玉簪瞬间便被弹了出去,摔进软被中。
尹宛惊恐的看着压下来的巨大人墙,心蹿顿时到了嗓子眼儿。
怎么回事,他明明看着虚弱的快要死了,怎得还会有力气将她勾着旋转一圈跌入榻上?
难道这症状竟这般奇怪吗?
时虚时强?
思绪混乱间,尹宛忽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衣裳被人拉下了一节,洁白软糯的肌肤瞬时冰凉一片。
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肩头陡然传来了一阵疼痛。
“殿下,你干什么?”尹宛吃痛,忙瑟缩着肩膀,双手推着埋在她肩头的男人,“你怎么咬人啊?”
老天,这毒也太吓人了吧?
什么人啊,制出这种毒来害人,简直不得好死,她暗暗骂道。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外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尹宛猛地朝外看去,就看见两个下人从外头跑了进来,正好看见了屋中这番场景。
香艳,当真是香艳。
后来回想起这段情景的时候,苍河总是十分傲娇,说他家殿下也不是块不开窍的木头,他只是没被逼急了而已。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呢,更何况他家殿下不是兔子,是匹黑狼。
“殿下,王妃抱歉,属下来的不是时候,属下这就出去。”春见也跟着尴尬的说道,“奴婢也这就出去。”
尹宛忙伸手,“哎,别走,不是你们想的那”
样字还没出口,肩头忽然又是一疼。
她嘶了一声,吸了口凉气。
两个下人头也不回的关上门退了出去,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双手是该叠着放还是松开放。
这时候,尹宛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好像理解错了。
他不是毒性发作,就是单纯的在报复她。
她闭了闭眼,咬了咬后槽牙,气鼓鼓的道,“殿下,你是故意的吧?这样真的很有意思吗?”
“若您不同意可以直说,何必要搞这些小把戏?我其实也就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您也没必要这般报复我的,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呢?”
一口一个您委实是充满了阴阳怪气。
尹宛其实从未这般唤过他,眼下这般,只是为了表达心中不满。
白王似是感受到她的不满,忽然松开了她,抬起头幽幽的看着尹宛。
“本王若是不同意和离,你会怎么做?”他试探道。
尹宛顿时噎住。
心想自己就是生气时随口说说的,他还当真了?
“那就一直说到殿下同意为止。”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白王哦了一声,“就这样?”
尹宛嗯了嗯,然后拧着眉看他,“就这样。不过殿下还请同我解释解释,您为何要咬我???”
堂堂王爷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咬人的事。
又不是狗。
“你不知道?”白王反问她,眸光中总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尹宛板着脸:“不知道。”
她若是知道,还需要问他?
明明很明显了,她都看不出来。
“本王说过”白王正要说出自己心中的不满,说厌恶这个柳予风出现在自己眼前,更烦尹宛时时刻刻在他面前提起他。
但就在话到唇边的前一刻,忽的想起来尹宛之前说过的要和离的原因之一便是没有善待她的好友,于是话锋忽然一转,想到了另外一个点子。
“这是你欠本王的。”
尹宛心头微微一沉,正欲说欠是欠你,但跟你咬人有什么关系。
却又听得白王说道,“你说因为行贿一事误会本王是个坏人,做了许多错事,觉得愧对于本王,不知道如何与本王相处。所以本王便想了个法子,让你消除愧疚,能心安理得的待在府中。”
什么?这个冷漠傲娇的男人居然还能主动想法子给她消除愧疚?
尹宛双目瞪大,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那他的法子是什么?是咬她吗?
有点好笑。
“殿下的意思是这就是法子?”她指着自己雪白的肩头上的红色印记问道。
看得出来,白王咬她之时并未用力。
因为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除了有红痕,并无任何血迹出现。
白王目光追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自己留下的记号,心中忽然付出一种莫名的快感。
“对,此前你也咬过本王两次,也算在这个里面,一笔勾销。之后,你不必再觉得愧疚,可以继续当你的白王妃。”
这种拐弯抹角的挽留其实做的并不高明。
但是尹宛一心想走,也并没有仔细去想,所以并未看出她的夫君是在留自己。
于是,将衣裳拉起来,说道,“殿下,我觉得你这个真的算不得是什么好法子。”
最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梦到魏循时会咬到他。
直到后来又做了一次梦,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恨魏循恨的刺骨,所以梦见他的时候才要竭尽全力咬他泄愤。
“之前咬殿下之事我可以向殿下解释的。”她道,“我那是因为梦到太子,想到他做的那些伤害我的事心中愤恨难平,所以才咬他,但不知道梦里的事会影响到现实,抓着殿下的肩膀就是一口下去,见血才松。”
“后来那次也算是同样如此,这大概算是我的一个极差的坏毛病,我承认的,我睡相不好,但我真的不爱咬人,那只是特殊情况。而且,殿下反咬我一口说当做两厢抵消的法子这对殿下不公平,我不同意。”
她真的觉得闹到这种地步无法再与白王继续相处下去了,是任何法子都改变不了的。
更何况这还是种不算法子的法子。
她不愿意接受白王心中忽地感觉到一阵失落。
但是行贿那件事已经彻底解决,再没什么好利用的价值。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既然你觉得这样对本王不公平,那本王便让它公平好了。”
尹宛诧然,心说怎么让?
然后,就看见眼前的男人忽然压了下来,在她耳边吐着热气说道,“一口不够,那便两口,至此,你与本王之间彻底扯平,如何?”
尹宛震惊:“?”
第34章 034
这话的意思是还想要在她肩膀上再咬一口吗?
他倒是好会算计, 这不就是趁机打击报复???
才不要呢。
想起方才肩头传来的痛楚,她一下子后怕起来。
“不不不,殿下这样不好的。”尹宛忙瑟缩着肩膀劝道,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啊,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劝殿下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就利利落落的答应,然后安安静静的养伤,多好。
可千万不要搞那些弯弯绕绕。
白王神色一僵, 怎么这样都不行?
“那你说, 你觉得如何做才算公平?”他脱口问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 白王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他居然向别人问出了‘觉得如何做才算公平’这种问题。
他不禁有些懊恼, 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听她说要走, 竟然心中不怎么高兴, 还有些闷闷不乐的。
这事若是换在从前, 他都是不予理会,也不会去过多思考。
随她怎么闹都行。
闹得浅了就当蚊蝇惹耳, 冷脸过之, 闹得凶了就斥责一顿,禁足几日,罚上一月月例。
现在, 他不仅问了,还在想法子解决。
真是让人惊讶。
今晚可以算是白王与尹宛相处这么久以来, 态度最为温和的一次。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斥责, 也没有冷眼。
让尹宛感觉到有那么点点不适应。
尤其是在白王问她, 她觉得怎么做才算公平的时候,这种不适应便达到了顶峰。
这放在从前都是不可能的好吧。
她心头忽然冒出些奇怪的念头, 心想他这是在做什么,是在挽留自己吗?
可是正常来说,挽留不应该是直接说最有效果?
拐弯抹角万一对方看不清楚,那不就等于前功尽弃了吗?
她是个有疑问必说的人,于是问道,“殿下,你这是在挽留我吗?”
此话一出,白王面色陡然一滞。
按着寝被的手忽然攥成了拳头,像是在掩饰着某种暴露的小心思。
就算被人看出什么,他也不愿直接说出来的。
白王侧了侧头,赶紧否认,生怕晚一秒就被尹宛给钉死了。
“本王说过这话吗?”
尹宛点头,很是理直气壮,“说过,虽然话里没有,但是话外有,我听出来了。”
白王摇头,“你总是爱幻想,这恐怕也是王妃的幻想而已。本王倒是觉得,该不会是王妃突然改了主意不想走了,想要找个台阶下,才这么说的吧?”
“不过若是王妃突然不想走了,觉得不好意思说,本王也不是不可以给你这个台阶下。”
说罢,他佯装思索状。
片刻后,幽幽的补了一句,“行,那就当是本王在挽留你吧,你就别走了。”
事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尹宛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就成了给她台阶??
他觉得她问这话难道是不想走了,是在找台阶留下吗?
无语。
明明是她再问他啊?
这人惯会转移话题的。
“殿下,你可别多想,我没这意思。”尹宛说道,“我就是单单纯纯的问问殿下,既然殿下没有这个意思,那就当我没问。”
说罢,她便要试着起来。
他们都是要和离的人了,还保持着这样女下男上的姿势未免太过暧昧。
可白王明知她要做什么,却偏偏不叫她得逞。
他定着不动,不给她溜出去的机会。
尹宛精神太过紧绷,躺着么久背脊都有些发麻,见他还这般拦住不动,心里就有一些生气了。
“殿下,你让开,你的身子也还没好,还是躺着休养较好。”
再说了,她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呢,等天一亮就要去医馆找云风,看看他寻到解药了没有。
再这么僵持下去,觉也没补好,白日里还如何办事。
“你要去哪?”白王冷道,“是要去寻那撇脚大夫吗?”
“不许去。”
尹宛差点给他一个白眼,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殿下,云风到多底怎么你了,你要这样敌对人家?”
一口一个人家叫的可真是亲密。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撇脚大夫才是她夫君呢?
他攥住她胳膊,有些气道,“本王不需要他来解毒,王妃也不需要再去寻他,你不是觉得愧对于本王吗,那就在这里留下照顾本王。”
留下来照顾他她确实会做。
但是,能这样躺着照顾吗?
“这事儿好说,但是殿下你能不能先起来?”尹宛有些烦闷,“这样实在太不合适的。”
没有得到肯定回答,白王心中还是不觉得畅快。
他仍旧不动,紧紧的盯着身下的女人,“怎么不合适?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一切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倒是你,若是阻挠本王,那才是以下犯上。”
尹宛被他说的瞬间无语。
心想他不是中毒了吗,怎么僵持这么久还这么有精神。
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他不让,她又不是不能反抗。
总之,绝对不能发生不该发生的。
于是她便伸手去推他,但是此举惹的面前的男人忽地面色大变,倾身压了下来。
尹宛吓坏了,赶紧闭上眼睛胡乱的捶打着他的胸口,吱哇乱叫,“你你你走开,你想干什么?我们都要和离了,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她是当真是铁了心的要走。
白王心中一沉,忽地停了动作,神情开始变得微微呆滞起来。
他可是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事留人的人,今日却做了,也说了这么多。
但是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起。
白王心中忽然就十分失落,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你真的确定要和离?”这是他第三次问她。
尹宛这回连思索的空档都没留,直接道,“对,确定,殿下不用问了。”
白王默了一瞬。
随后,问道,“你是怕以后跟着本王会过的不好吗?”
临了,他还是问出了这个最终极的问题。
先前他觉得仅仅是愧疚其实也不是完全能让一个人彻底下定决心要走,即便她说了,那也不一定是全部的事实。
前半生他没接触过什么其他女人,也不知道女人是什么心思。
唯一一个经常接触的便是自己的母妃,从她身上他看到了莫大的悲哀。
那是嫁错一个人的莫大悲哀。
即便为皇家生了儿子,也没有得到夫君的宠爱,反而还因为他受伤害。
无论是伏夏还是隆冬,亦或是暖春与凉秋,都没有受到过一丝丝来自夫君的关心。
很多个夜晚,他看见自己的母妃站在月下凝望承天殿。
他知道,母妃是在期望父皇来看她。
可她看了十几载,数千个日日夜夜,都没能等到他来。
最后,终是死了心。
在他成年后的这段日子里,他再也没看见过母妃心痛落泪,每日总是笑盈盈的活着。
他知道,她那不是真的看破一切后的洒脱,而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生存态度。
也仅仅只是为了他。
便是因为这些黑暗的过去,他从自己母妃悲惨的一生中悟到,女子这一生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嫁错人,过的不好,毁了后半辈子。
尹宛她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呢?
父皇已经明确说过的,他不要再肖想什么高位,只能规规矩矩的当好凛州之王。
一直要规矩着,老死在这千里之外。
尹宛实在没能料到,他能问出这种问题。
话说,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谈什么过的好不好呢。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尹宛看着他,十分清醒的说,“殿下莫要再多想了,我有这想法就是纯粹的觉得我们不合适,过不下去而已,并没有考虑到那么长远。”
“我觉得吧,殿下还是赶紧到榻上躺着,殿下的身子是殿下自己的,若殿下自己都不在意,那谁还能替殿下在意呢?”
她也只不过能照顾到他痊愈,往后的路即便过的再不好,也同她再没有任何干系。
人就是这样,有个纽带便有关系,没有这根纽带,便是天涯陌路人。
这番话十分明确的表明了态度,白王彻彻底底的懂了。
他默了默。
然后松开尹宛,站了起来,语气也恢复了冷淡,“你先出去吧,本王困了。”
终于被解开了禁锢,尹宛赶紧撑着站起来。
一连退出去好几步,直到与他的距离拉开到五步之外才停下。
“那殿下先躺好,我再出去。”尹宛说道。
白王侧身站着,没有再去看尹宛,“不必。”
尹宛心中还有些担心,不敢靠他太近,只能站在原地说道,“殿下身子虚弱,我得看着殿下睡着后才能离开,殿下就莫要推辞了。眼下,殿下的身子还是最重要的。”
她都要走了,还来关心他做什么?
白王深深叹了口气,心中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不必了,本王都说不必了!”他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尹宛,眉宇间的忧伤加重了不少,“你若真的想离开,那就走吧,和离书签不签其实都一样。”
“这些事情需要本王亲自修书与父皇明说,和离书没什么意义。”
说罢,他便转身朝榻前走去,“本王困了,不喜闲杂人等在此停留,尽快离开。”
尹宛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答应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听到他说闲杂人等的时候,才知道他是真的做了决定。
这是已经与她做了切割。
她是外人了。
“好,那殿下先歇着,我先走了。”她朝他行了大礼。
他是皇子,说修书说明比和离书更有力量,她信!
白王始终不曾回头看她一眼,站在塌边直挺挺的,像一根极度垂直的墨竹。
尹宛看了片刻,见他不再说话,转身开门离去。
等到大门被和上的一瞬间,那根直挺挺的翠竹才忽地软倒下来,跌入塌间。
许久许久,都没有动过。
外头的温度好似又降了许多。
寒风呼呼刮过,吹得园中的竹叶沙沙作响。
有一些枯黄的叶子受不住北风摧残,很快便脱离竹枝,被风裹挟着转了好几个圈儿才落到地上。
有一些从窗缝里挤进去,飘在榻前。
白王看着那枯竹叶目光呆滞,再没了从前那番精气。
她要走,那就走吧。
反正往后在这凛州也做不出什么更好的事了,离开他倒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等到父皇问起,他便修书一封,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便是。
要打要骂要罚,尽管来,他认。
在他们眼里,他一直是个不中用的人,能干出这等赶走御赐发妻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还是希望尹宛清晨从这里王府走后,再也不要与皇家扯上关系。
能潇洒生活就潇洒生活吧。
其实他有时候还挺羡慕她的,能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不遮遮掩掩。
那是一种他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率真。
天真无邪谁不想要呢,但他从一出生开始,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时间慢慢过去。
许久之后,天色亮了起来。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从窗缝里挤进来,刚好洒在那些竹叶上。
叶片从黯淡无光逐渐变得发亮,枯黄的边沿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子。
十分耀眼好看,就好像尹宛那双时时刻刻都闪耀着的眸子一般。
不过没多久,这光芒便好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收了回去。
叶片再次趋于黯淡。
白王缓缓闭上眼睛,将身子往里头挪了挪。
用了整整两个时辰,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将与尹宛这些日子的相处彻底封锁起来,放进了虚无黑暗中,再不见光明。
他都这样了,还怎么去儿女情长。
还是安安心心的待在凛州最好,什么事都不需要再做,也不需要去想。
只愿母妃能因为他的妥协,在兰馨殿安稳度日。
他就这般躺着一动不动。
听到院子里有鸟叫声响起的时候,忽地叹了口气,尹宛她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想着将清心苑换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响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殿下你醒了吗?”那声音十分清灵好听。
白王一下子睁开眼睛,翻身朝外看去,就见到门外有一道纤瘦的身影逐渐朝门口靠近。
他黯淡的眸光猛地亮了起来。
她居然没有走吗?
在他的震惊之中,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粉色身影走了进来。
“殿下,你如何了?”尹宛大声问他,整个人都朝外散发着朝气。
“你没走?”白王问道,声音已经十分沙哑。
后半夜一直没睡,熬到了现在,眼圈也有些发红,看上去十分可怜。
尹宛在塌边站着,看的心中怪不舒服的。
“殿下,我是要走啊,但不是现在,你身子还没好呢,我怎么能就走。”她命令春见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粥端过来,“我来伺候殿下用饭,之后再用药。”
昨日听他说要不要和离书都一样,尹宛便不执着于要和离书了。
反正他是王爷,口谕也一样有用。
听她说要走,白王明亮的目光陡然黯淡下去,再也没有变过。
他收回视线,平躺回榻上,闭上眼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说道,“不需要,你走吧。”
尹宛皱着小脸,叹了口气,“殿下,我说了啊,现在不走,得照顾你好了才能走。”
说着,她便将热腾腾的清粥端过来,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吹,然后弯腰递到他的唇边。
“这病后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殿下先吃些清淡的过度过度,来,都吹好了,不烫。”
尹宛一心想要照顾他痊愈,也是不顾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了。
若能照顾他早些痊愈,这些她也是愿意做的。
白王却不启唇,面色惨白。
尹宛不急也不气,继续柔声问道,“殿下,来吃一口吧?你的身子最重要。待会儿还要吃药呢,不吃点饭食垫吧垫吧,会伤到脾胃的。”
伤到脾胃又如何?
他魏衡根本不需要这个女人假惺惺的关心。
白王忽然睁开眼,将他手里的汤匙挥开,然后再次闭上了眼。
汤匙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节。
尹宛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便又恢复了平静。
为了能早些见到父兄,她忍。
再有两个月就到了年关了,得在这之前照顾到他痊愈,然后赶去渭城与父兄一起过年。
她让春见将碎掉的汤匙捡起来,放进托盘里,换了另外一根。
不过这次她没有舀起来喂他,而是将碗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说道,“殿下,你不喜欢我这样,那我就放在这里等殿下自己来吃。”
“春见,将药也放在这里。”
春见便将药也放在清粥旁边。
白王始终未动,闭着眼睛,看都不曾看过尹宛一眼。
尹宛在榻边坐着,静静的看着他,想不明白,他在闹什么。
今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外头艳阳高照,将屋子里照的十分明亮。
就连挂着黑色帐幔的塌间也十分明亮。
将白王照的十分清楚。
尹宛看着他,暗叹,这张脸真是优越,生病了居然比先前还要俊美。
剑眉根根分明,毫不杂乱;长睫如轻羽,既卷又翘。
丹凤眼狭长精致,鼻梁高挺,唇瓣无血色却仍旧软绵。
这几日病了,他好似瘦了不少,下颌线也比之前更加流畅,喉结分外明显。
看着看着,她发现他的喉结忽地上下动了动。
尹宛眉头一挑,这人该是饿了,都咽口水了哦。
饿了就吃啊,也不知道跟自己的肚子较什么劲儿。
“殿下,你还是吃些吧。”她轻声劝道,“一会儿我还要去请大夫过来给殿下诊脉。”
听她说大夫,白王再也忍不下去,猛地睁开眼睛,“不许叫那个撇脚大夫过来触碰本王。”
终于是肯睁开眼了。
尹宛有些欣慰,到底还是大夫的威力大。
她轻轻笑了笑,温温柔柔的道,“好,不让他来触碰殿下,那我去找旁人好了?”
白王瞥了她一眼,将头扭了回去,“你走吧,本王不需要你。”
说了要走,他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放她,那她就赶紧走啊,还赖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最开始听他赶自己,尹宛还会不舒服。
被说了两三次要她走的话,尹宛反而适应了,不慌不忙说道,“殿下,我暂时不会走的,我要照顾殿下痊愈之后再走。”
“殿下既然不想让我伺候殿下用饭吃药,那我就先出去。不过殿下自己一个人记得一定要吃了那些。”她指了指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两只碗。
“苍河被我派去查下毒之事了,其余的下人都被关在柴房里等候问询,殿下这里就只有我来照顾,殿下若是有事便喊我,我一直都会在的。”
说罢,她便带着春见退出门去。
门一合上,白王便睁开眼睛,抬起头看了眼塌边小几上的两只碗。
“谁要吃你送的。”他闭了闭眼,又躺了回去。
尹宛没有回清心苑,而是在偏室外头的廊下支起一个躺椅,在旁边放了炭盆,一边享受日光浴,一边等着里头的人唤她。
不过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唤她,倒是听到门被打开了。
那人着了一身黑色的衣袍出来,面色十分苍白。
尹宛赶紧站起来跑过去,“殿下,外头风大,你不能出来吹风的。”
白王抬手制止,“你别过来。”
他看着院子里金灿灿的阳光看了许久,才转身对着尹宛,垂目看她。
“你既要走,为何还留在这儿?”
尹宛抬目看着他,“殿下病了,我就这么走不放心。”
“不用你管。”白王冷漠道。
尹宛摇头,坚定道:“不,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说了等到殿下痊愈再走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殿下就别再赶我了,你就是再厌恶我,也还请忍一忍。又或者说,殿下不想见我的话,那就赶紧养好身子,这样不就可以了?”
白王忽然冷笑一声,“随你。”
说罢,他便启步走下石阶。
尹宛连忙跑过去拦在他面前,“殿下,你要去哪儿,身子不好经不得风吹的,我没骗你。”
这不是耽误她走吗?
白王斥道,“让开。”
尹宛拒绝,“不让。”
白王闭了闭眼,再不想说什么,伸手无情的挥开了她。
谁知用力有些过大,弄得尹宛身形一歪,就倒了下去。
白王心中陡然一慌,想也未想,伸手就勾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揽进了怀里。
一股清香顿时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尹宛下意识抱紧他的窄腰,但手指好巧不巧滑进了他的腰封里,一股热意瞬时袭来,让她忽然想起来他们大婚那一日好似就是这般情形。
她抬目看他,却发现白王也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一双好看的眼睛之中居然布满了红血丝。
第35章 035
那一晚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仿佛昨日才发生过一般。
鲜活无比。
她不禁有些唏嘘。
还以为他们二人会慢慢的接受对方,渐渐适应彼此,在凛州做一对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呢。
谁能想到啊,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斑驳的不像话。
谁见了不说一句造化弄人呢。
可能吧,可能他们之间就是这世间所说过的有缘无分。
尹宛默默叹了口气,佯装镇定的将手从他腰封里抽出来,然后攥着他的衣袖借力站好。
她不敢被他抱得太久,担心双颊又不自觉的变红。
之前出现这种窘态的时候, 他都说她害羞了什么的, 这次若是被他看见, 他肯定又会这样说。
这情况可是很不利于她与他撇清关系。
白王此刻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动, 有些僵滞。
尹宛心中觉着有些奇怪。
自从同他说了要走的话, 就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时常发愣, 动不动就僵着不动。
也不知道是不适应她离开啊,还是被那绝命散给影响的。
不过两者之间她更倾向于后者。
他才不会因为她有什么改变呢, 只可能是他被毒药改变。
尹宛轻轻咳了咳, 试图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殿下,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怎么这么多红血丝呢?”
夜里她走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而且,后头不是还睡了三个时辰吗,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
白王在她似是关心的询问中缓缓回神,将视线落在自己还僵在半空中的手上。
见怀中空空如也, 那女人早已溜出去与他相隔七八步远, 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没什么。”他状似无意的收回手,转身便往前走。
尹宛哦了一声, 小步跟上。
既然人家不想说,那她就不要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这样子会让人很烦的。
他说没什么就没什么吧。
今日的天气分外好,晴空朗朗,白云绵延数里。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院子里,像是给一草一木都镀了层薄薄的金子。
白王从阴影处走出去,踩在满是阳光的鹅卵石地面上,很快与这些金子融为了一体。
他今日仍旧是穿了一身圆领黑袍,里头是月白色交襟,背后用上好的银丝线绣了只正在展翅高飞的白鹤。
那白鹤被阳光包裹着,熠熠生辉。
他一动,它便动。
一静一动,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要御风飞升。
真是个极好的皮囊啊。
尹宛暗暗叹道,这样的人比太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只可惜,一个嫡出便堵死了所有的可能。
也是挺令人唏嘘的。
白王知道她在后头跟着,也没制止。
他生的高大腿长,步子也是很大的,若是按照正常速度走路尹宛都跟不上。
她都可能还需要小跑着追赶。
可今日却根本就不存在这种追赶的问题。
他在前面走着,刻意控制着速度,一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远了就减速,太近了就提速。
一直往往复复。
总之,他绝不会让尹宛与自己撞上,也不允许她落下太远。
尹宛自己都还觉得奇怪呢。
今日跟他的脚程居然跟的十分合适,根本都不需要加速或是唤他停下来等她。
她将这些都归结于是白王生病引起的。
病了身子就虚,虚了自然走不动啊。
哎,这人病了果然不一样。
她不由叹道,还是现在的魏衡比较有人味儿。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的走到了柴房。
尹宛是没想到他会来这儿的,当时问他他又不说。
现在她才知道他冒着寒气出来,是来处置下毒之事。
该说不说,这个人啊,真的是闷葫芦。
她皱着眉看他,心想,早说你要处置这事儿啊,我叫苍河将人都带到书房去不就完了?
跑这一趟风险可大了,万一吹了风加重病情那简直得不偿失。
不过他人已经过来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旁边站着看着他。
这个时候,苍河正在里头询问下人。
见殿下过来,顿时眼前一亮,飞一般的冲过来行礼,“殿下,您怎么起来了?您身子好些了吗?”
白王淡淡的看着他,“人找到了?”
苍河摇头,表示还没有头绪。
“不过殿下您放心,属下一定会将事情办妥的。”他赶紧表态。
心中又担心主子被风吹着会坏事,忙劝道,“这里风大,属下还请殿下回去歇着,将这里的事情都交给属下处置,可好?”
并不好。
白王睨了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交给你有什么用?人都在你眼前你还不知道是谁。”
这次下毒之事,他其实早就有了人选。
府上拢共就没几个人,哪些人有问题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主子忽然说人就在眼前,苍河有些惊诧,他迷茫的看向后头的王妃。
没想到王妃也是一脸的迷茫,根本不知道殿下说的是谁。
“殿下,你说的是何人啊?”尹宛问道。
白王没有回答她,而是转了个身,面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仆从指着其中两个丫头冷冷说道,“将这两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打人,打的还是板栗与核桃,尹宛很是震惊。
在她的印象中,板栗和核桃好像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
不惹事,安安静静,乖巧可人,每次见她都恭恭敬敬的。
面相看着都很和善,实在是不像会下毒之人。
不过即便她觉得不像,也没有去说什么。
因为上次片面的去看待白王,做了件大错事,她便学谨慎了。
不贸然去信人,也不贸然为旁人求情。
万一她为之求情的那一个人就是坏人呢。
任何事情都得看证据的。
白王能指出来她们有问题,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只需要在旁边听着便是。
当然,苍河也只信任主子。
他忙对外喊道,“来人,将这两个丫鬟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登时,外头的护卫便冲了进来,就要去拿人。
见状不对,两个丫鬟立即伏地求饶,“王爷,奴婢没有,不是奴婢。”
白王行事向来利落,在已经锁定目标后,做的决定是断断不会受影响的。
他冷着脸,厉声说道,“看来二十板子还是少了,将人都绑着去喂狼。”
话音一落,几个护卫便押着她们要往外走。
毕竟都是女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顿时便有人招了,“王爷,王爷饶命,奴婢是被人指使的。”
说话的人是核桃。
尹宛心中悻悻,果然没求情是对的。
“何人指使?”苍河挥退护卫,冷冷问道。
彼时核桃已经哭的泪眼朦胧,抬起头时双颊泪痕斑驳。
尹宛呆呆的看着她,心想她怎么会做伤害殿下的事呢,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话说他们从从凛州过来,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那些贪官落马不是百姓们最喜欢的事吗?
想着想着,她便看见一只颤抖的手指向了自己。
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了核桃声泪俱下的指控,“是王妃,是王妃的兄长指使奴婢的,奴婢这里有证据。”
她的兄长?尹宛简直如遭雷击。
这个核桃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她的哥哥怎么会真的去伤害殿下呢?
他莽是莽了些,可是不至于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吧,顶多看殿下不爽套上麻袋揍一顿。
尹宛张口便要驳斥她。
可没想到,还没等到她出声,春见就已经撸起袖子开骂了。
“核桃你这个贱婢,居然敢攀咬王妃,你到底是何居心?王妃平日里对你们不错吧,你怎得如此忘恩负义?”
说完,她又赶忙跪倒在地,向白王求情,“殿下,不是王妃,王妃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还请殿下明察。”
白王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
随后,又将视线落在尹宛身上。
见她愣愣的站着,面色惨白,他拧了拧眉,问道,“你说你有证据,什么证据?”
问这话时,他的视线还一直停在尹宛脸上。
尹宛也看着他,面色很不好,心中也逐渐开始不安起来。
他问这话,是不信任她的意思吗?
肯定是的,就是不信任,要不然也不会问的。
这下子可真的糟糕了,万一真的被人一口咬定是她做的,她又拿不出证据自证清白可就完了。
本来对一个王爷提出和离的想法就很让他没面子了,若他想利用此事整她该如何是好?
“我没有。”她攥着衣袖为自己辩驳,“殿下该不会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吧?”
白王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核桃。
尹宛顿时便确定了,白王是真的不信任她。
心中一下子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
此时,核桃已经将证据呈了起来,“殿下,证据在此,您看过便知奴婢说的是不是了。”
苍河忙将证据接了过来,打开,检查了没有危险后,才递给主子。
“殿下,可以看了。”
他也不相信核桃的鬼话,但是证据还是得看。
白王接过,粗略的扫了一眼,便将信纸递给了尹宛。
尹宛接过,一看便愣住了,这不是丢失的兄长的那封信吗?
怪不得那封信回头就不见了,原来是被这个丫鬟偷了。
当时还以为是哥哥的人取走的,现在看来当时真的是太大意了。
不过她不明白,核桃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就是为了陷害她吗?
“不,不是这样的。”尹宛摇头否认,“我兄长他说的固然不对,但是我了解他,他是断断不会做出下毒这种下三滥的事的。”
其实凭借着这一封信就可以给尹颢定一个弑王之罪。
判得轻些,满门流放,判得重些,可灭九族。
想到那种可怕的事情,尹宛吓得心中一慌,眼圈顿时就红了。
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泪水便跟着一起滚落了下来。
看来这是她的软肋。
白王看着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要不然利用此事将她留下?
同她说,若想要息事宁人,就要答应他一个要求。
为了兄长无事,她一定会答应的吧。
到时候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日日陪着他,一辈子待在这府里,从黑发陪他陪到白发苍苍。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可是,这样做性质就完全变了!
只要说出口,就会让他成为卑鄙的小人。
也会让尹宛从此对他的印象彻底跌入谷底,这是他完全不能容忍的。
白王觉得,人,还是得活的坦荡些好。
更何况,这件事情其实根本就同他兄长无关,即使他没有与他相处过,也知道衷心卫国之人根本差不到哪里去。
下毒这种下三滥根本就不屑于去做,就像尹宛说的那般。
他信她。
不过有些试探他还是要做的。
“你确定你说的是对的?”白王看向核桃,“若是说假话,也一样要去喂狼。”
核桃一口咬死,“就是王妃指使的。”
“不是,你说谎。”尹宛连忙道,“这信是你偷的,你为何要陷害我们尹家?”
“王妃,信上清清楚楚都写着,您为何还要狡辩?”核桃理直气壮的指着尹宛说道。
说罢,她又看向白王,“殿下,王妃她品性有差,根本就不配待在这王府中,奴婢斗胆建议,请殿下将王妃打入地牢进行惩处,最好是上报给陛下,以免殿下再次受到伤害。”
此话之中透露着的目的实在是太过明显,白王一下子便懂了她的意思。
先前没有直说是想试探试探,宫里那几位只是单纯的想要惩罚他,还是有别的目的。
现在他确认了,他们确有目的。
他也不想再多废话。
“来人,将此贱婢带去望春山喂狼。”
核桃实在没想到白王忽然这样,她连忙爬到他脚下,说道,“殿下,明明是王妃有问题,殿下您怎么惩罚奴婢啊?”
白王一脚将她踢开,怒道,“还不将人拖走,闭了她的嘴。”
苍河立即就将棉布塞进了她口中,聒噪的声音顿时便没了。
看着被拖走的丫鬟,尹宛心中惶惶不明。
她怔怔的看向白王,“殿下,你”
白王回头看她,“本王如何?你是想说本王为何这样做吗?”
尹宛懵懂的点头,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十分惹人怜。
白王看着她,说道,“本王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他竟然是信任我的。
尹宛黯淡的双眸一下子亮了。
顿时便感觉心中有一股暖意一下子涌了出来,将她包裹的紧紧的。
不安感也霎时消了个干干净净。
她感激的朝他行礼,“多谢殿下明察,尹宛感激不尽。”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我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殿下的。”
白王抬目看着她,将她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问道,“那你要如何报答本王?”
第36章 036
这个如何报答…嗯…….问的可真够好的。
好到让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就说, 哪有人说报答的时候就顺带着将怎么报答想好啊,她又不是神仙。
本来说出这话的时候就是面对着恩人之时,人与生俱来的一种真实反应而已。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种态度。
是表示对白王宽宥自己兄长不罚之恩, 万分感激的态度。
当下他就问如何报答,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她并没有想好要如何报答啊。
这说起来还真有点难为人呢。
尹宛踌躇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问道,“殿下, 这事儿能给我一些时间想想吗?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答殿下。”
果然不出所料, 白王便知道尹宛要这样说。
当下心中就有些不悦。
他二话不说, 漠然的朝前走去。
尹宛只好跟着他往前走, 两个下人也在后头跟着。
主仆四人, 一前一后的往前走, 一直走到游廊里, 白王才顿住脚步。
尹宛自然也跟着停下。
她还在等着白王说话,等他点头说一句‘好啊, 都依你’, 可没想到等到的却不是这一句。
“本王若是说不能呢?”他忽地转过身面对着尹宛站着,目光中透着一股子寒凉。
虽然见他冷习惯了,但是这个时候见他这样, 尹宛还是有些心慌。
因为她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实打实的不满意。
尹宛心中忽然就有些没底气了。
这件事说起来本来就是她不占理, 都说了要报答的,但是人家问起, 她又拿不出个实质性的解决法子。
说破天去, 都是她理亏。
她知道的,白王这么问就是在说明他不愿意商量。
尹宛便觉得, 这事儿不能拖,还是得就地给出答案。
于是她开始绞尽脑汁的去想用什么办法报答。
但是她思维实在有限,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来更好的。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一咬牙,厚着脸皮说道,“殿下,要不这样,我帮着殿下解毒,之后再陪着殿下将身子养好,直至痊愈之后再行离去,以此作为报答,你觉得如何?”
说实话,这法子的的确确很厚脸皮。
尹宛说完,脸颊顿时就红了一片。
那感觉就好似被打了一般,火辣辣的,叫人浑身不适。
说要照顾他痊愈明明就是之前愧对于他所做的决定。
这会儿人家又帮了大忙,让尹家免去一场灾祸,她却利用这个早已说过的事用在对他的感激之上,实在是不够意思的。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她又有什么办法啊。
总不能说留下来以身相许吧?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都说了要走,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
反正她决定好了,今年要去渭城同父兄一起过节,才不要留在这个冷冰冰的白王府呢。
厚脸皮就厚脸皮吧,但它始终是个法子啊,尹宛自顾自的说服着自己。
白王听后,显然有些不高兴。
他蹙眉看着尹宛,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报答?”
这女人有心吗,他真的很想问。
她到底有没有好好用心想过啊?
尹宛知道他不满意这回答,但她也不愿多说什么,将这件事变得复杂化。
于是假装不知道他不悦,郑重点头,“是的,殿下,这段时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照顾你,就算是寻不到解药,我去山上采药回来熬制也在所不惜。”
她是这么想的,并无半点虚假。
因为绝命散这东西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大晋没有,想来寻解药也会是一件难事。
要不然云风也不会说先开药给他压制着,再去寻药。
都过了大半天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听到下人来禀报他过府,那就说明这件事比较棘手。
为寻解药在所不惜,这话听着当真动听的很,是个人都会被打动。
可是即便能打动人又有何用,这事儿本质上就不是为了他而做的。
只是尹宛为了能离开,努力想出的办法。
思及此,白王心中有些闷闷的。
他将视线从尹宛身上移开,远远的落在天边已经被风吹得散的七零八落的碎云上面。
白王沉默不语,尹宛心中更加没底。
她是个问出问题就要得到确切答案的人,若是对方不答或是说的模棱两可,都会让她一直不爽利。
为了能让自己安心,她鼓起勇气问道,“殿下,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白王漠然,心中觉得不如何。
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装着漫不经心的问道,“所以说,你打算将本王照顾痊愈之后立刻就走?确定吗?”
殿下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在问确定吗?
这个时候,苍河在一旁看的已经是连连叹气了。
他暗暗腹诽,殿下啊殿下,连我都看出来你想要挽留王妃,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非要拐弯抹角的。
殿下你知不知道,这样模棱两可是很难得到人家的心的,这是连他这个小护卫都懂得的道理。
依他看,殿下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肯定觉得,挽留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很没有面子,所以才一直在各种试探。
之前苍河还不确定是这样,自从王妃兄长的那封信一出来,被殿下一下子解决了,他便确定殿下对王妃是真的动了心思。
他是最了解主子的。
依主子的脾气,发现此等大事,定会严肃处理。
哪像今日这般处处维护王妃,处处放水。
尹宛对于白王的这个问题定然不会说不。
她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只要是他问出来,她必定会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容有一丝的质疑。
因为模棱两可只会耽误自己。
她很清醒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是的,殿下。”她说道,“殿下放心,我不会因为一直想着要离开就不认真对待殿下,相反,我还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事无巨细的来对待殿下,保证将殿下照顾的妥妥贴贴的。”
“我说好了要报答,就一定会好好的报答。”怕白王不信任自己,她又在末尾处补了一句,“我尹宛在此发誓,想要照顾殿的诚心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我愿承受这世间最重最重的处罚。”
她知道世间最重的处罚是什么吗?
剔骨、焚烧、烹煮、五马分尸
哪一项拿出来都是人不能承受之最,可尹宛居然举手起誓,说的这般笃定。
可见,她想要离开他的决心有多重。
真是讽刺!
白王忽地冷笑出声,长袖一挥,大步朝前走去。
将尹宛与两个下人甩在身后。
尹宛有些发懵,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如何反应。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还在想着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又惹得他不高兴了。
就看见正在朝前走的人脚步忽地一顿,猛地咳了几声,朝前喷出一口血来,身形一晃朝前栽倒下去。
在他身后的几人顿时慌作一团,连忙跑过去接人。
苍河速度最快,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就将主子给接住了。
尹宛过去的时候,白王已经半靠在苍河身上,整个前身都是红到发黑的血迹。
唇边还有血正在往外冒,十分刺目。
她吓得惊呼出声,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若不是理智强撑着,只怕她也会吓得晕倒过去。
尹宛瞪大眼睛望着白王,大声吼道,“春见,快,快去找云风过来。”
春见也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跑了出去。
“苍河,快些将殿下带回清心苑,外头太冷了,得回去先暖着。”尹宛继而又吩咐着苍河。
看着白王吐血倒地,她心中是十分懊恼又烦闷的。
责怪自己那会儿就该厚着脸皮拦住他,不让他出来。
若是那会儿将人拦在书房门口,兴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他本来身子就虚弱,被风一吹还能有个好吗?
苍河是个身手利落的,很快便将主子给送回了清心苑。
随后在尹宛的安排下,几个下人去烧热水的烧热水,烧炭盆的烧炭盆,各自都忙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闹哄哄的。
尹宛便在塌边一直守着白王。
这个时候,白王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等到热水送来后,她将软帕用热水浸湿,拧干,轻轻给他擦拭着唇角的血渍。
给他擦拭完唇上的血迹后,又将软帕放在水中清洗干净搭在盆沿上。
最后,才开始给他收拾染血的衣裳。
好在他今日穿的是件圆领衣袍,方便脱。
她将靠近他肩头最上面的那颗衣扣轻轻解开,然后捻起衣裳缓缓往外拉。
这种事情她还是头一回做,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榻上躺着的是个大男人,她一个女子去给他脱衣裳总是不太合适的。
但眼下已经别无他法。
既然都许下誓言要将他事无巨细的照顾好,那定然不能扭扭捏捏,一定要将他照顾妥帖才是。
她咬着牙,硬着头皮给他脱衣裳。
本来以为能顺利收拾好,给他换上干净衣裳,等着云风来诊治。
可就当在她解开他的腰封要将那外袍彻底揭开的时候,忽然就被白王抓住了手。
他猛地睁开眼睛,硬生生撑着坐起来,斥道,“尹宛,你要对本王做什么?”
尹宛被他吓了一大跳,感觉小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连忙解释,“殿下,你吐血了,快别乱动,我正在给你换衣裳呢。”
“不要你换。”白王冷冷的看着她。
话还没说完呢,他的口中又止不住的溢出鲜红的血水来,将最后那个换字给压得严严实实。
于是尹宛就只听到了不要她这三个字。
不要她???
她顿时就有些生气,心想,不要她照顾他想要谁照顾啊?
平日里轴也便罢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轴做什么?
小命不要了吗?!
她蹙着眉,头一次用斥责的语气说道,“殿下,你快别闹了,我对你又不会做什么坏事,我就只是在照顾你啊,你快松开我赶紧躺下,马上大夫就要来了。”
但白王却是没有听她的,还是硬撑着不让。
尹宛顿时便没了耐心哄他。
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说道,“魏衡,你还想不想活了?我不管你在闹什么,我告诉你,今日你是病人,你得全权听我的。”
说罢,也不管白王是个什么反应。
她猛地站起来,去掰他的手,试图将人按着往榻上倒去。
可没想到这个男人都要虚弱死了,还这么的有劲儿,她使出了最大的力气都没能将他掰开。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她只好照着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这法子着实灵验,一口下去,手腕处的力量顿时便消失了。
尹宛心中大快,顺势一下子便将人按回到了榻上。
不过很不幸,在将人按下去的那一瞬间,她也跟着倒了下去,正好压在白王的胸口处。
与此同时,春见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小姐,云大夫来了。”
尹宛一听他来,连忙就要撑着起来。
觉着被人看见屋中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但她没料到,白王竟不知怎得突然按住了她,不让她起身。
尹宛骇了一跳,连忙看向白王,想与他理论一二,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清醒着。
但她挣不开他,没办法,只好试着说道,“殿下,快些松开我,被人看见这样成何体统啊?”
白王却不放,仍旧紧紧的按着她的薄背,让她与自己的胸口紧紧贴着。
尹宛只能被迫趴在他胸口。
他们二人这个姿势,从外头看上去其实真的是不太雅观的。
但尹宛真的没有力气挣脱他,以至于云风进来的时候,将屋中令人遐想的场景给看了个正着。
第37章 037
尹宛很明显感觉到从外头进来的人脚步停了下来。
他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站着。
春见也没料想到屋里是这种情形,登时就将身子转了过去,不敢再看。
不过她很快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 于是连忙用手遮住眼睛看向云风,对他小声说道,“云大夫,你快转过来,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出去, 待会儿再进来吧?”
她想, 殿下竟然能那样, 想来情况也不是很紧急。
云风却是没动, 僵硬的站着。
面色依旧温润, 但是眸子里却不再温柔, 而是多了一抹不可言说的意味。
春见见他不说话也不动, 还以为是被惊吓僵了,连忙伸手去拽他的衣裳, 试图将人往外拉。
就说, 眼力价儿还是得有的。
却没想到,她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云风给挡了回去。
“倒也不必想这么多。”他凉凉的说道, “我是大夫。”
语气不是很好,春见不明所以, 只好讪讪的笑了笑。
心说,好好好, 你是大夫, 你觉得不尴尬那就去吧,反正她是觉得挺尴尬的。
云风提着药箱径直朝前走去, 春见只好跟着他一道过去。
这会儿,尹宛被按得太紧,没办法同他正面打招呼。
只好就着现在的姿势对云风说道,“云风,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这里出了点状况,你莫介意。”
“自然不会介意。”云风云淡风轻的走过去,在桌上放下药箱,“我是大夫,一心只在治病救人,是断断不会多想的。”
说着,他便将药箱打开,从里头取出银针包,在桌上铺开。
尹宛先头还觉得不好意思呢,眼下听他这样说,心里倒是松快了。
她一边试图挣扎着起来,一边解释,“方才殿下吐血了,送回来就成了这样。他好像已经昏迷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按住我,你快些想想法子让他将我松开吧。”
且不说这姿势尴尬不尴尬的。
就单单说她的身子一直这样就不行。
怕是趴太久,她的腰都要废了,若是之后需要卧榻休养,那之后还怎么去照顾他啊。
云风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取下一根银针在火上过了过。
他缓步走过来,在尹宛后头站定,看了片刻之后,说道,“你别动,我给殿下施一针就好了。”
他是大夫,自然对人体的各种穴位都了如指掌。
就是让他松手而已,还不是小事一桩。
尹宛感觉自己像是遇上了救星,连连点头催促,“好好好,我不动,你快些。”
刚开始她一直觉得白王是故意这样的。
他不待见云风,听到他的名字才故意对她这样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想法很离谱。
人明明看着就已经是在昏迷状态了,还能有什么意识干这事儿。
大抵是因为那毒吧,尹宛默默叹了口气。
都怪这毒。
在她胡思乱想间,云风已经将针在白王的身上扎了下去。
没过多久,按住尹宛的那只手便松动了。
一脱离束缚,她便立刻从他胸口前离开,撑着榻沿站了起来。
瞧着衣裳被弄的有些凌乱,她觉得十分失礼,于是赶紧背过身去快速整理了一番。
等到上上下下都收拾妥帖后,才再次转过身来。
此时,云风正在给白王诊脉,面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尹宛有些担忧,遂问道,“怎么样了?严重吗?”
云风点点头,收回手看向她,“严重,比昨日看着严重多了,不过,殿下是为什么会吐血的,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这毒虽厉害,但我开了药给殿下压制着,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就恶化的。”
说起这个,尹宛就觉得十分愧疚。
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一句报答。
她一脸担忧的看着云风,说道,“是我的问题,是我让殿下动了些气,才导致他吐血的。”
云风几乎脱口问道:“那是什么问题呢?”
问完他又觉得有些逾矩,马上补了一句,“哦,你别多想,因为我是大夫嘛,习惯性会多问。”
尹宛一直很实诚。
听他这样说当然不会多想,当即便道,“我当你是朋友才说的,你可别告诉旁人啊。”
云风:“放心。”
尹宛点点头,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他。
说了和离之事,说了书信之事,连后面的报答之事也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云风听后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正常。
再次看向尹宛的时候,那双带着不明意味的眸子中就多了些笑意。
“我知道了。”他柔声说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呢?”
这个问题尹宛早就想好了,当云风问出来的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道,“照顾殿下痊愈之后就走,我已经与殿下商议好了的。”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若是能快些便更好了,我想去同父兄一起过年节。”她皱着眉说。
云风沉吟片刻,“其实这件事我可以帮你的。”
“真的吗?”尹宛顿时眸子都亮了,“你能帮我那就最好了,我都还担心你不愿意呢,我想着殿下这个毒肯定十分难解,还怕你觉得麻烦。”
麻烦是麻烦,但要看是什么事。
旁人他不会愿意,但是尹宛,他愿意。
云风笑笑,“那不是什么大问题,救死扶伤不一直是我的职责吗?”
说完,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道,“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本打算过段时间去一趟渭城的。你知道的,我不习惯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喜欢做游医,因为那样可以帮助到许多人。”
“能四处治病救人,是我毕生的梦想。”
这个尹宛确实知道,之前在京都的时候就听他说过。
不过最令她惊诧的是,他说他要去渭城?
“你真的要去渭城吗?”她问。
云风再次耐心点头,“是的。”
尹宛一下子狂喜起来,拍手叫好,“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同前去吧,我还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父兄认识。你的医术这般厉害,若是能去军中看看,那将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好啊,我愿意为伯父效劳。”云风温声笑道。
尹宛嗯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就听到榻上有了动静。
她连忙垂目去看,就见到白王搁置在胸前的手忽地垂了下去。
尹宛被吓了一跳,再没有闲心去扯别的,连忙对云风说道,“云风,快,快看看殿下怎么了。”
云风颔首,立刻探身下去查验。
尹宛在一旁站着,双手合十,不断地祈祷着,殿下你可一定不要有事啊,你可千万一定不要有事。
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云风站了起来,他道,“殿下晕死过去了,待会儿我先给殿下施针逼出一些毒血来,压一压这毒。”
其实他是一直知道白王是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状态之中的,但他没有告诉尹宛。
他也知道进门的时候看见的那方场景是白王故意为之,也没有告诉尹宛。
就连聊到去渭城之事也是他刻意引诱尹宛说出来的,目的便是故意让白王知道尹宛心中完完全全没有他了。
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云风早已对人性剖析的十分透彻。
又怎会看不出来白王是在故意宣誓主权呢?
哪怕是半昏迷状态,他也要这样做,云风表示真的很佩服。
不过还真是可惜啊,宣誓了主权又如何,尹宛的心里可半点都没有他呢。
此刻见他在榻上躺着,还明明白白的听着尹宛说要同自己一起去渭城,半点同他没干系的话,云风心中就感觉十分畅快。
看着看着,他竟不禁唇角溢出了笑来。
尹宛拿着银针包过来的时候,见到他这样着实给吓了一大跳。
她诧异的看着云风,问道,“你在笑什么?”
云风不慌不忙的收起笑容,接过针包,淡然说道,“哦,是这样的,我想起来治疗殿下的药可以在哪里寻了,一时有些高兴,就忍不住笑了。”
“你也知道的,我是大夫,病人有药可医,那肯定是要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尹宛噙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他,十分欣喜的问道,“什么药,在哪里寻啊?”
云风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拿着针包在塌边坐下,“等会儿告诉你。”
尹宛只好压着好奇心应下。
她看着云风取出几根银针在一些穴位上扎了下去,没过多一会儿,白王便吐出来许多黑血。
她连忙拿过软帕给他擦拭。
就在这时候,云风忽然提起了那药来。
他说,“先前我翻了许多药典,得了个解绝命散的药方,一共有七味药,有六味已经寻到了,但是还剩下一味没有寻到,刚刚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哪里看过说望春山可以寻。”
“我打算明日便去,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听到他说找到药方的时候尹宛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高兴的。
但是一听说那味药在望春山,她便觉得有些棘手。
望春山这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里可是有狼的,能随随便便去吗?
不过转念一想,能给白王解毒的药只有那里能寻到,她又觉得去一去也不是不可。
就是没想到,云风会忽然邀她一起前去。
“我去了会不会给你添乱啊?”她问。
云风摇头,“那怎么会,你忘了,我是会武的。你不是说要全心全意的照顾好殿下以此作为报答吗?我觉得去寻药这件事非常可行。”
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
尹宛点点头,“好,那我也去吧,明日我们在城门处汇合。”
“好。”
两人就这般愉快的定好了时间。
苍河端着另一盆热水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商议完毕。
见到云风,他还是恭恭敬敬的问道,“云大夫,殿下如何了?”
云风表现的十分轻松,已经没了方才那般沉重,“我已经在给殿下施针排毒血了,先压一压。明日等我寻到药给殿下吃上几日,想必就能解毒了。”
“那实在是太好了。”苍河感激道,“多谢云大夫相助。”
云风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后抬眸看向尹宛,心说,谢他做什么,要谢就谢尹宛,若不是她他还不一定会这般上心。
这世间哪里有一直帮着陌生人的道理,不过是因为其中有某个人作为纽带而已。
帮一次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帮数次难。
给白王排完毒血,云风便回了医馆。
小厮看见他回来,连忙将一封信交到了他手里。
“公子,上面又来信催了,您这边”
云风将信收起,看都没看,就将药箱丢给了小厮,黑着脸上了二楼。
小厮见主子这样,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提着药箱下去忙了。
进到内室,云风忽然间像是变了个人。
周身再没了温润如玉,只剩下阴狠,眸光变得如同鹰隼一般凌厉。
他将手中的信与从前的信一般撕成碎片,狠狠丢进了炭盆里,看着它烧成灰烬。
就这样还觉得不解气,又摸着桌案上的瓷瓶狠狠的砸在地上,将它砸的粉碎又狠狠踩了几脚,直踩到脚底被扎穿,鲜血直流才罢手。
最后更是直接瘫倒在那些碎片之上。
感受着脚底传来的疼痛,望着碎瓷片上的血迹,他忽然苦笑起来。
柳予风啊柳予风,你说说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投胎在柳家。
自小到大得不到父亲母亲的呵护也就罢了,就连喜欢个人也这么卑微,不仅不能说出来,还要时常受到表哥的桎梏。
不听话他便派人前来以命作威胁,若不是他会武,怕是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笑着笑着云风就难过的哭了出来。
哭的是那般的悲惨。
他想,这个世间难道就没有属于他的一方干净的天地吗?
为了摆脱那位高高在上的表兄,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
最后都无疾而终,不论走到何处都能被他的人寻到。
或许,随着尹宛去渭城,将会是他唯一的出路吧。
但愿在那里同她在一起,再不受表兄的任何威胁。
在地上瘫坐了一会儿,云风像是被抽去力气一般,直接躺在了地上。
这一躺,直接便到了深夜里。
这个时候,尹宛正在清心苑的寝房里坐着,守着白王。
白王此刻还未清醒,仍旧是昏昏沉沉的。
她时不时的给他擦拭着额头的汗,去探他的体温。
刚开始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尹宛比较放心。
但是到了深夜,将下人们全部都遣走之后,白王忽然就开始不对劲了。
开始发虚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热的,人还不停地发着抖。
尹宛吓坏了,连忙扯出里头的寝被给他盖上。
可是一直盖了五床软被都还没有缓解,他反而越抖越厉害,像是被冻在冰窖里一般。
她也不知道道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的好一会儿之后,忽然想起来之前在话本子里看过类似的事。
便想着按照那法子试一试。
反正就是试一试而已,他昏迷着,又没什么危险。
于是她咬了咬牙,心一横,开始动手了。
将外裳一件件褪去,褪到只穿着个贴身小衣后,掀开寝被躺进去。
伸手抱住白王,用自己的身子给他取暖。
说来也是奇怪,不多时,那男人居然就不抖了,身子竟也开始缓缓的热了起来。
尹宛正感叹着这话本子真是有用的时候,忽然便感觉到白王翻了个身,将胳膊搭在了她滑溜溜的腰上。
尹宛顿时呼吸一滞,半分都不敢动了。
第38章 038
这一瞬间, 尹宛脑子里想的那些个天马行空的事情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思绪全部都被集中到了那只清瘦的大手上。
她是侧躺着面对着白王的,与他的那张清隽的脸也只不过隔了咫尺。
这种距离可以说是很危险的程度。
只要他们两人其中的一个稍稍往前倾倾身, 必定就能碰到彼此。
尹宛心中惶惶,吓得要死。
可她就是不敢挪动,哪怕是白王闭着眼睛她都不敢,只能屏住呼吸去听身旁男人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呼吸十分均匀, 应当是还在昏迷状态, 她才稍稍放了些心。
不过也不敢太过放松, 毕竟那只手还在她的腰上呢。
尹宛的身子一向敏感, 腰身更甚。
才被搭了一会儿, 就能感觉到那里有些硌人, 还有些痒。
她觉着有点奇怪。
白王那双手平日里也看过不少次,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回回看着都觉得十分清瘦, 应当没什么力量。
可是真正感受的时候,才发现眼见不一定为实。
还挺沉的
不过她也没什么时间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得趁着他还在昏迷着赶紧从榻上下去才是正事。
毕竟她现在只穿着条薄裤, 上面就只有小衣。
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方才只顾着给他取暖,哪里想到会有这档子事儿发生。
尹宛缓缓的松开搭在白王身上的手指, 开始与他的身子慢慢的拉开距离。
一边行动一边去看男人的脸,生怕他忽然醒来看到。
她想, 只要他有任何异动, 她都会立即停止行动,等到他不动了再继续。
不过收回手这事儿做的还是顺利的, 一直到她将整条胳膊都收回来他都没有动过。
尹宛心中不由得狂喜。
还暗暗祈求道,白王啊白王你就行行好,看在我照顾你这么用心的份儿上暂时不要醒来,等我下去了你再醒来。
哦不,不对,应该是下榻穿好衣裳了你再醒来。
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光溜溜的被他看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窘态。
上回在浴房里就是这样,差点没把她给羞愧死。
收回了手,她便将自己的头往后仰了仰,与他的脸拉开了些距离。
然后就想着去解决自己腰间的那只大手。
她也不知道白王现在到底昏迷的程度有多深,想着若是很浅薄,那她只要一动就会将他弄醒。
为了防止出现岔子,只能慢慢的行动。
由于担心自己将手伸到被子里抓瞎,碰到不该碰的,尹宛便打了个注意,将被子掀开,看着里面再将身子慢慢的挪出来。
她将搭在自己身上的寝被攥起一角,缓缓的掀开,循着钻进去的光低头往里面看去。
一下子便看见了自己腰上的那只手。
那只大手骨节分明,就那样垂在她腰窝之上,只消半寸,就能碰上她的肌肤。
尹宛心尖一震,心想,他怎么同自己隔得这么近。
近到不论是拨开他的手,还是她挪出去,都能相互碰到。
她可是一点都不想这样的事发生的。
可令尹宛没想到的是,比这还要棘手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就在她盯着被子里看想着如何解决这棘手之事的时候,与她相隔咫尺的男人忽然醒了过来。
他没有提醒她,而是将呼吸控制着,默默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尹宛今日穿的是月白色的小衣,胸口处依旧绣着一串小葡萄。
这标志性的小葡萄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的浅动着,很是有意思。
白王定定的瞧着那小葡萄,足足看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罢休。
看完之后,才又将目光缓缓上移,停在她的脸上。
真是想不到,为了救他,她竟然如此下得去心。
不知道他是该笑还是该悲哀。
这个时候,尹宛还在盯着那只手看,想着解决的法子。
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头皮麻麻的浑身不自在。
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看着自己看似的。
她心里一慌,感觉情况不对劲。
忙将被子放回去,抬头去看白王。
但是发现白王仍旧是在闭着眼睛的,呼吸也没什么变化,看上去睡的还比较沉。
好像她又感觉错了,尹宛抿了抿唇,有些不悦。
不过白王没醒,倒是一件好事。
她想着,得赶紧趁这个时间快刀斩乱麻,不论如何都不能耽搁了。
只要从这榻上下去,她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即便是被他看见自己穿着这样也能敷衍着解释解释。
若是一直这样,才是危险呢。
魏衡他毕竟是个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出问题的。
于是她便将被子再次掀开,用另一只手去捏住白王的手试图将自己挪出来。
可没想到,刚刚抓着白王的手腕,那只手忽然往下一勾,就勾着她的腰窝将她捞进了他的怀里。
要不是她反应快,只怕是整张脸都将贴在那道光滑紧实的胸肌上了。
尹宛直接吓懵了。
心说真是该死啊,他竟然是醒的?
她不敢多犹豫,连忙推着他的胸口,试图将自己挣脱出来。
一边挣扎还一边没好气的问,“殿下,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醒了都不告诉我一声啊?”
话落,却是没能听到那道凉薄的声线响起,只有无边的沉默。
尹宛便觉奇怪,遂抬头看他。
就见到白王居然还是保持着先前的样子,双眸紧闭,呼吸均匀,一点都看不出来已经苏醒的样子。
她忽然就不自信了,心想他该不会真的没醒吧?
可若是没醒,那他又是如何勾着她过来了,这说不通啊。
心里觉得不对劲,她又问道,“殿下?你是不是醒了,若是醒了就赶紧放开我,别装睡啊。”
话毕,却还是没有听到他说话。
白王依旧静静的躺着,呼吸浅浅,那支叩在她腰窝的手也一动不动。
尹宛顿觉十分无力。
开始催促着自己,赶紧出去。
她也不管他了,赶紧将身子往外躬着,想着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摆脱他。
但是没想到却是掰不开那只手。
白王的手像是有磁石一般紧紧的贴着她的腰。
这不正常,尹宛越来越觉得奇怪。
按照常理来说,人在昏迷的时候没什么自我意识,不可能会主动拦着旁人的腰不放。
白王居然这样
那只能说明了了一个问题,他真的已经醒了。
但是这人却装睡!
尹宛顿时就不淡然了。
她连忙用手护在胸前做防御状,对着在装睡的男人说道,“殿下,你是不是已经醒了?”
话落,无人应答。
白王依旧躺着一动不动。
这一次,尹宛没在去想些杂七杂八的说服自己,而是坚定自我,觉得他一定是醒了的。
她非常不甘心被人这样对待,于是将声音大了一些,说道,“殿下,你是大晋朝堂堂的王爷,实在是没必要做那些个拿不出手的事吧。我这样个样子只是为了救殿下,并没有其它什么意思。”
“既然殿下已经醒了,那我也没必要再这样下去。”
说着,她便作势要起来。
不过第一次并没能如愿。
还没坐起来,就被那强硬有力的臂膀给挡了回去,一下子又躺倒在了榻上。
后脑勺摔在软枕上,发簪都给摔出去老远。
她连忙去看白王,却发现他还是如同方才那般不动如山。
尹宛柳眉皱起,撇了撇嘴。
然后,也不等他回应,又撑着软塌坐了起来。
这回她学聪明了,不直接起来,先将身子往上挪出一截。
这样的话,坐起来那只手就不会拦在她腰上,让她起不来。
朝上挪了一截后,她缓缓的撑着软枕坐起来,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出现了。
白王竟忽地动了动,将胳膊往上移了一下,一下子就搭在了尹宛的小腹上。
吓的她一下子又僵住了。
再次去看白王的时候,就见他还闭着眼睛,一副正在沉睡的摸样。
尹宛顿时就有些遭不住了。
咬了咬下唇,她下定决定再去试一次,若是还是移不走他胳膊,就使出杀手锏来。
这次她没有再小心翼翼,而是直接伸手去抓他胳膊往里移。
还是不出所料,根本移不动。
白王缓缓的睁开了眼,看着她。
见她还在与自己的胳膊较劲,心中忽地觉得好笑。
但是才看了片刻,就发现那女人正要转过头来看他。
白王速度极快,在她还没看过来的那一刹那赶紧闭上了眼,这才没有被尹宛抓到。
尹宛望着他,小脸皱成了一片,“殿下,我知道你是个病人,但是你这样真的很不厚道。就算你是昏迷无意识的,我也觉得过分,更不用说是装的了。”
“好吧,我就当你不是装的,是真的在昏迷。所以,我在这里郑重的告知你一声,既然殿下不松手,那我可就要用我的手段了。”
说着,她微微张口,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做了个撕咬的摸样。
“咬着殿下可不要怪我啊,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的。”
说完她还等了一会儿,给了那男人反悔的机会。
不过依旧没有等到白王睁开眼。
最后,尹宛心一横,毫无愧疚的转过脸,弯下腰,对着那只手臂咬下去。
反正招呼已经打了,咬到他也不算她以下犯上。
不过十分可惜,唇瓣还没碰上呢,那狡猾的男人忽地翻了个身,将手收了回去。
面对着帐顶躺着,两只手臂垂在两侧,摆的十分整齐。
尹宛张着的大口顿时僵在半空。
“”
“”
这杀手锏还真的管用,她既震惊又莫名觉得好笑。
不过也不敢在此耽误太久,怕一会儿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自从她说要走之后,白王就总是奇奇怪怪的,说话奇怪,行为举止也很奇怪。
她都怕他下一刻搞出什么让她都无法招架的事。
现在还真的是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看他。
尹宛连忙掀开寝被从榻上下来,胡乱的穿好鞋袜,拿起木施上的衣裳就往身上套。
一边套一边往外间走。
此刻外间门关着,没有人在,在外头穿衣裳也没人看见,也不算失礼。
但她不知,榻上的男人早在她起身下榻的一瞬间就又睁开了眼,一直看着她往外走。
其实他确实早就已经醒了。
逗她也是故意的。
实在是因为心中不快,才如此行事,就是想让尹宛心里也不爽利。
谁让她与那个撇脚大夫当着他这个病人的面儿有说有笑,还要一起约着去渭城。
那是他能去的地方吗?明明是应该他去的。
不过即便心中这么想,白王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可是大晋堂堂的王爷,岂能被人看出在拈酸吃醋。
更何况,尹宛那女人已经铁了心要走,他实在是没有必要自降身价去讨好她。
前头做的那件事都已经很丢人了,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就这样吧,什么也不管了。
白王叹出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尹宛不是说要照顾他痊愈,以此当做赔偿吗,那他干什么不接受?
正好靠这段时间来休养生息。
先前那段时间太累了,是该好好歇歇。
穿好衣裳后,尹宛就没再回过寝房。
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不算是夫妻了,再睡在一间房里实在不妥。
于是她便去了书房偏室歇息,叫了苍河进去伺候殿下。
苍河进去的时候,白王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第一反应是尹宛回来了,不过在看见是自己的护卫的时候,他又很是无趣的收回视线,翻了个身朝里面躺着。
见主子醒了,苍河不知道有多激动。
扑过去噼里啪啦的说一堆话,只吵得白王耳朵里都要起茧子了。
聒噪,实在是聒噪。
不过再聒噪都没有白日里尹宛与那撇脚大夫说笑来的聒噪。
当时他真的恨不得起来将那姓柳的狠狠揍上一顿,但奈何身子不得劲儿。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一直有个顾虑,尹宛之前屡次说过不让他针对他的。
想到这个,他便生生忍了不悦。
虽然尹宛最后还是会走,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做不出来继续针对那大夫让她不高兴。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心不受脑子控制似的,挺烦人的。
苍河还在一边聒噪,白王实在忍无可忍,转过身来训斥他,“交代你的事你都做了吗,还有这闲工夫说话?”
苍河顿时扎住话匣子,讪讪的笑笑,“殿下,属下都按照殿下说的做了,将那核桃带去望春山喂狼吓唬她,她也招了,的确是太子殿下派过来的。”
“目的和殿下想的稍微有一些出入。”
“什么出入?”白王沉着声音道。
苍河想了想,说,“出入便是原先太子想要害的人是殿下,想要殿下死后直接纳了王妃。这在他心里一直不算是什么好办法,所以一直在纠结中。不过后来王妃的兄长寄来书信,上头写了那种话后就被核桃那贱婢看见了,她传书回去给了太子,太子当时就换了计谋,想要借殿下的手将王妃抓起来,他再将这件事闹大。”
“之后再来个英雄救美,去陛下那里为王妃求情,好让王妃对他心存感激,将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然后抱得美人归,再手中不沾一滴血的就将尹家军收入囊中。”
“当真是好算计。”白王冷笑道,“都这么久了,还想着要娶尹宛呢。”
也不看看自己拿不拿得住。
“好,将她看好了,以后兴许还用得着。”
苍河应声是,表示自己一定会将人关好,等到用时再拿出来。
之后白王便招呼他出去。
不过苍河并没有走,而是守在榻前,似乎是有话要说。
闭着眼躺了一会儿,没听到身边的人出去,白王眉宇间有些不耐。
“还杵着做什么?是想本王将你再赶出去吗?这回可没有人再来为你求情了。”
苍河一下子跪倒在地,祈求道,“殿下恕罪,千万不要将属下赶出去,殿下如今身子不好,属下担心”
知道他又要说那些个煽情的话,白王当即打断,“行了,有什么话快说,别在这里磨叽。”
苍河立马将到了嘴边的关心话咽了回去。
他咽了口口水,说道,“殿下,属下有几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说来着。”
白王沉默着,听他说话。
心中已经做了打算,只要他下一句再不说正事儿,就要起来踢人了。
不过最后却没能让他如愿。
苍河不仅说了,还说了些令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
只听得他说,“殿下,这些日子属下其实看出来了,殿下已经对王妃动了心思,前两日也说过要留下王妃的话,可那些殿下做的都很隐秘,不会轻易叫人看出来。属下想,王妃肯定也不会知道殿下的本意是什么的。”
“所以属下斗胆,请殿下正视自己的心。如果真的喜欢上王妃了,还请直接说明为好,真诚永远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属下看着殿下最近也很煎熬与纠结,每日定然过的也不是很好,这会影响身子痊愈的,既然过的不好,那为何不直接说呢?”
只要说出来,就能解决许多事。
是吗,他当真是对她动心了?
白王眯着眼看着还在喋喋不休的苍河,想着自己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只是感觉到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的确有想留住尹宛的想法,可是还达不到直接说的地步吧?
不想直接说,那能算喜欢吗?
肯定不算的。
这蠢东西不知道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白王看着苍河,越看脸色越差。
“混账,你逾矩了,还没意识到吗?”他斥道,“本王的心思你都敢揣摩了?是吃了豹子胆了?”
苍河连忙求饶,“殿下,属下哪儿敢啊?属下只是不想让殿下后悔而已。”
说话间,就看见白王抬手伸了过来,大有要打人的趋势。
吓得苍河连忙抱头求饶,“殿下还请饶命,属下是觉得,王妃对殿下真的挺好的,怕殿下放了王妃以后真的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了。”
“你看,就说最近的,王妃都肯为了殿下去望春寻药呢,王妃实在是太好了。”
寻药,去那狼窝?
白王忽地看向苍河,心想自己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明明那会儿听见了的
肯定是那撇脚大夫做的手脚,他板着一张脸说道,“什么时候去?”
“明日一早。”苍河说。
白王默了默,想着为了救他,倒不至于去以身犯险。
沉吟片刻,他道,“你去同尹宛说一说,就说是本王的命令,要她不准去,寻草药之事派几个护卫去便好。”
“得令!”苍河立即起身,转身往外走。
不过才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主子问道,“殿下,属下觉得这件事殿下您亲自说会比较好,能够彰显您舍不得王妃受苦的诚心。”
白王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嘴不要了?”
苍河吓得连忙认错,之后硬着头皮,在主子凌厉的目光中一溜烟儿跑了。
去的时候,尹宛已经歇下,被守在门外的板栗与春见给拦了回来。
于是他只好回去照顾主子,第二日天一亮立刻就去了书房。
这回人是见到了,话也带到了。
但是尹宛并没有答应,而是直接带着个丫鬟出了门。
回去与主子复命的时候,一张脸都快苦成囧字了。
都怪殿下自己不去亲自说,他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快步往清心苑走。
进到里屋的时候,白王还在榻上躺着,等着尹宛来看她。
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苍河。
他愁着一张脸道,“殿下,王妃说殿下多虑了,她跟着云大夫一起没什么危险的,叫殿下好好养着,等她摘好草药回来。”
云风又是云风。
她可真是不听话。
白王闭了闭眼,“随她吧。”
懒得管了。
随后就再也不想说什么了。
将苍河遣了出去后,自己躺在榻上合上了眼。
这会儿,尹宛已经与云风一起出了城。
为了避嫌,她带了两个婢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
云风则自己乘坐自己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前往望春。
一路上都很顺利,很快他们就进了山。
其实寻找药材这事儿云风提前就实地勘测过,今日叫尹宛出来,只不过是为了能单独与她相处。
之前每次见面都有白王在场,他总是阴阳怪气的对自己,实在让他不怎么爽利。
自从昨日听说尹宛要走,他就开始不再避讳他了。
这回,他也要为自己争取争取。
先前让过表兄一次,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再让。
在山里走了一会儿,按照云风给的图,尹宛便带着两个丫鬟找药,云风则跟在她旁边。
两人一边说着边境趣事,一边寻找。
走了约莫一刻钟,不知道怎么的,板栗的脚忽然崴了,几人只好停下。
尹宛担心小丫鬟再走怕伤的更厉害,于是让春见将人扶着去马车上歇着,自己再寻一寻。
春见担心她不安全,踌躇着不去,但最后还是被尹宛给说回去了。
最后,她便孤身跟着云风一起。
云风与她早就相识,尹宛比较信任他,也没想的过多。
两人走了一会儿,按照云风暗暗引导,尹宛很快便寻到了那株药草。
她高兴坏了。
伸手便将那草药给摘了起来,顺手丢进竹篓里。
尹宛虽然是个闺阁小姐,但是怎么说都是出身将门,也没那么那么的娇滴滴,来一趟山里亲自给白王寻药她还是很乐意的。
这样做的的确确能够让她的愧疚消去不少。
以后走的时候也没那么多心理负担。
“那里还有一株。”云风指着前头的草药说道,“那儿都是刺条你别动,就站在这里等我,我去摘。”
尹宛嗯了一声,“那你注意安全。”
云风朝她温柔的笑笑,提着竹篓往前走去。
尹宛便在旁边的一颗小树下等他。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没等到他回来,她就有些急了。
那个地方都是刺条,担心云风受伤,她连忙往前去寻他。
可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个毛茸茸的东西朝自己飞扑而来。
尹宛顿时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正在这时,忽然从灌木丛里飞出来一人,将她抱着闪身躲过。
“宛宛,你没事吧?”云风带着她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后稳稳落地,“是狼,不过你别怕,我能护着你。”
尹宛此刻还在惊恐当中,心砰砰乱跳着。
长这么大,只听说过有狼,还真没亲眼见过。今日得见,将她险些吓个半死。
那么大一只,站起来恐怕都比她还要高吧。
她木讷的点头,颤抖着道,“谢,谢云风。”
话音刚落,那匹狼忽地又从另一旁窜了出来。
云风带着她又转了个圈,换了个位置。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将她安置在一旁,说道,“你现在这里等我,我去把它解决了。”
尹宛点点头,“好。”
随后,云风便飞出去与那狼搏斗。
一人一狼缠斗在一处,直看的她心惊肉跳的。
那狼十分凶狠,爪牙锋利,在云风身上很快便抓出了几个血口子。
不过云风身手还算利落,即便是受伤了,也没占下分风,很快便将狼给打晕在地,口吐鲜血。
她知道,那狼是活不了了。
云风起来后,拉着她就往回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尹宛后怕的点点头,“好,我们马上回去,你这伤口需要赶紧清理。”
跟着他往回走的时候,尹宛心中几乎被惊诧填满了。
他居然这样厉害。
之前还以为他就是个温润书生呢,没想到还会武,而且身手这般好。
当真是深藏不露。
看来,那日在巷子里他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那厢尹宛在胡思乱想,这厢云风却在享受被她扶着的感觉。
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忽然问道,“宛宛,离开白王之后你还会再嫁人吗?”
尹宛收回思绪,摇摇头,“我还不知道诶,先去找到父兄再说,你呢?”
“我?我也不会知道,不过我想很快就有成亲的对象了。”他柔柔的看着尹宛,恨不得眼神之中能掐出水来。
其实之前他就对尹宛有不同的感觉。
但那个时候他不敢说,只能每日利用给她治病的机会陪着她。
那几个月过的确实很快乐,可是好景不长,她竟然被表兄给盯上了。
他利用他唯一在世的亲人威胁他,最后,云风只好放弃心上人,离开了京都。
这件事说起来还真的让人心痛。
他恨他的表兄,恨他不是真心相待尹宛,而是要害她。
不过幸好,她阴差阳错嫁给白王,现在又有了可以逃离的机会。
想着这些,云风的笑容就更加温柔。
尹宛看着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感觉一阵起鸡皮疙瘩。
她看着他,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风被她抓包,有点尴尬。
他忙收回视线,捂住胸口的伤口,佯装着咳了一声,“哦,不是,是我胸口很疼,方才发呆想着用什么草药先止止血才好呢。”
尹宛信了他的话,“那你快说,是什么草药,我这就去寻。”
说着,她便要扶着云风在前头的石头上坐下。
没想到,刚刚走到那处,就看见石头后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也有好几道伤口,看着十分瘆人。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护卫,护卫们两两并排站着,中间放着五六匹狼。
“殿下!”尹宛惊诧的望向他,“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说呢?”白王冷冷的看着她,不悦道,“还不过来?!”
第39章 039
怪人, 真是怪人!
尹宛心中极度腹诽,果然是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看白王。
瞧瞧,昨日还吐着血昏迷不醒呢, 今日就带着人跑到了山里。
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不是说了不用管她么,还非要跑过来。
这山里风大又冷,别回去了又加重病情耽误她离开。
不过她心里不满是不满,但是对他还是有些感激的。
那几匹狼若不是白王过来, 只怕云风一人也难对付。
他那样好的身手都被伤到, 若是她只怕是都要废了。
只是这两个人都是为了她负伤的, 尹宛不知道该先去照顾谁, 心里开始变得十分纠结。
不过没过多久, 她就做出了决定, 打算还是先安顿好云风算了。
白王那里毕竟还有好几个护卫跟着, 可以护着他回去,但云风身边可是什么都没有, 得先护着他去马车那边才是。
“殿下, 你还是让护卫们扶着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点事要处理。”
说着侧头看了眼云风。
云风身上的血痕还没有干涸,被阳光一照, 更显猩红。
与尹宛目光对上的一刹那,他猛地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一脸虚弱的摸样。
尹宛看的心一揪,就要去扶他。
没想到白王那边突然出了状况。
他也捂着胸口猛地咳了起来, 边咳还边吐血。
谁能想到啊, 两个大男人竟然在荒郊野岭之中面对着面捂着胸口对咳,那画面简直要笑死人。
苍河扶着自己家主子, 心中又想笑又担心。
早晨还说随便王妃呢,最后才忍了片刻,就带着人追出来了。
他那时劝都劝不住。
两厢对比之下,还是吐血的情况最紧急。
尹宛当即安抚着云风,“云风,殿下他又不行了,我先去照顾他,一会儿到马车那里我让两个丫头来照顾你。”
但是云风却有心不想让她过去。
他抓住她的衣袖虚弱的说道,“殿下没事,吐血就是排毒,你忘了我给殿下施过针的。”
“要说严重,还是我这伤才最严重,至少这里的伤口是真的。”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几条血口。
尹宛愣了愣,感觉自己仿佛是耳朵出了问题。
云风他这话的意思是说殿下的伤是假的?
那不能够吧,看着多真实啊,血呼刺啦的。
她讶然问道,“你说什么,殿下胸口的伤是假的?”
云风郑重点头,“对,我是大夫,伤口是真是假我还不能看出来吗?”
这种把戏也就只能骗骗你,最后这句话是他想的,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他还是有些忌讳的,怕自己做的太过,说的太过吓到尹宛。
毕竟尹宛都不知道他喜欢她,感情这种事情还得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尹宛怔怔的看着云风,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想,殿下骗她做什么,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还没等她想明白呢,对面的男人又开始催促了。
“王妃,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扶着本王?”
话音一落,又是一口红到发黑的血吐了出来,下人们吓得乱成一团。
那种感官上的刺激让人真的十分的不适。
叫尹宛心里有了一种见死不救的罪恶感。
她忙对云风道,“云风你先坐在这儿,我先去看看殿下,一会儿就让人来搀扶你回去。”
说完,也不管云风的表情如何,径直奔向白王。
云风温柔的面色瞬时一僵,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靠在一旁的小树上。
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奔向别的男人这种感觉确实很难受。
让他一下子想起来在京都,他躲在暗处,看着她奔向太子时候的摸样。
他不由攥紧拳头,心中的愤恨再次浮现了出来。
白王看着奔向自己的人心中快感频生。
尹宛只是说了叫他不要针对撇脚大夫,可没限制什么方式。
奔过来之后,尹宛第一时间掏出软帕给他擦拭唇角的血渍。
“殿下,快些去马车上,这里风大,别再冻着。”
转头,她又对苍河说道,“苍河,快去前头将板栗与春见寻过来,让她们照顾云风回去。”
说罢,便扶着白王往回走。
临走之时,白王还回头看了一眼失落的云风,朝他做了个冷笑的表情。
云风也看着他,面色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尹宛放心不下他,也想回头看看,但却被白王给生生拦住了。
她只好跟着他一道回了马车上。
上去后,将白王扶着在软榻上靠着,还拿了一个枕头给他垫在背后。
又给他倒了一盏热茶,亲眼看着他喝了一口之后,尹宛才问道,“殿下,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又问他为何会来这里
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不过说他是不可能说的。
白王将茶盏捏在手指之间轻轻晃了晃。
眼下已是冬日,气温极低,山中更甚。
那盏茶正在他的动作里缓缓向上冒着白雾,透过那雾,他看见尹宛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正面对着自己。
美确实是美,但可惜没什么脑子。
“本王只是有些闷,出来转转罢了。”
出来转转,鬼才信呢。
谁会大冷天的到山里来遛弯儿,还顺手打狼啊?
不是刻意的,她都不得信。
“殿下说谎,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尹宛直勾勾的盯着白王,想要得到确切的答案,想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不是还想着针对云风。
人家都为他上狼窝寻药了,他可不能乱来。
若是真的这样,那她必定要冒着被处罚的危险给他说道说道。
就当是临走之前为他再着想一次,免得以后再遇见这种事吃亏。
得亏云风是个温柔有是非观念的人,不会与他计较,要是换成旁人呢,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要知道,白王就是个被下放的王爷,没什么太大的权力。
看不起他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只可惜她这些想法白王并不知道。
此时此刻,白王心中对尹宛还是有些气的。
不仅不会承认自己是来刻意护她的,还要斥责这个女人一番。
他不紧不慢的将茶盏拿到唇边嗅了嗅茶香,抿了一口,随后幽幽的说道,“王妃是被鬼迷了心窍吗?”
尹宛被他问的一怔。
鬼迷心窍???谁鬼迷心窍了?
他怎么骂人呢?
她柳眉倒竖,大着胆子瞪着他,“殿下,你在说什么鬼迷心窍?”
白王睨了尹宛一眼,“你一个王妃,与外男一起在山野里行走,还与人拉拉扯扯,怎么不是鬼迷心窍?”
原来跟这儿等她呢。
尹宛心下觉得好笑。
还王妃呢,他俩都没关系了好吗,他自己都说放她走。
说白了,他还是在针对云风,真是不可理喻。
话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快些将他的身子治好。
这人可倒好,在这里阴阳怪气。
“殿下莫要瞎说,我来这里给殿下寻药怎么被殿下说成鬼迷心窍了?依我看,殿下就是看不得我的朋友。人家那样好,为殿下勇闯狼窝,殿下你呢,还在这里说别人,真是高下立判!”
好一个高下立判。
白王面色陡变,忽地将手中的杯盏捏成了碎片,怒道,“尹宛,你大胆,还没离开本王呢,就为旁的男人说话,该不会你离开本王就是为了与他双宿双飞吧?”
这话一出,尹宛被他气的险些吐血。
他在污蔑她!
她再也忍不住,忽地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魏衡,你究竟想干什么,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我说的有错吗?人家为了救你费尽心思,殿下你呢,空口白牙的就污蔑人。”
“我记得殿下以前最厌恶的就是污蔑这种事,怎么如今殿下也成了这样的人呢?你忘了当时在我的闺房里是怎么斥责太子的吗,你说你生平最痛恨空白白牙造谣生事的人,现在殿下是怎么了?”
说完,心里还不觉得痛快。
于是又指着他的衣裳上的血渍道,“殿下还故意将衣裳划破,抹上血迹,你这样演戏给谁看啊?不就是为了恶心云风吗?真的让人很失望!”
被人戳中痛点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白王心中已然十分火大,一则烦闷尹宛这个蠢女人看不明白情势,二则烦闷自己就不该出来找她。
那么多狼,就凭那撇脚大夫三脚猫的功夫能制住才怪。
就该让她被那狼团团围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别以为本王纵着你,你就能上天,若再敢这么说本王,本王决不轻饶。”
尹宛当即冷笑,“殿下,你急什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既然这么看不得人家,那就赶紧将身子治好,之后我同云风一起去渭城,这样你不就见不到他了?”
阴阳怪气,话里全是阴阳怪气。
还有赤.裸.裸的挑衅。
白王忍无可忍,忽地伸手掐住尹宛的脖颈将人带着压在软塌之上。
“本王警告过你的,是你自己不听。”
说完,他以最快的速度俯下身去,堵住了那张充满诱惑又让人讨厌的唇瓣。
尹宛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僵硬的躺在榻上,任凭他在自己口中胡搅蛮缠。
直到唇瓣发麻,她才回过神来挣扎着捶打他。
疯了,真是疯了。
但白王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挣脱的空间,将人按得死死的。
挣扎无果,尹宛只好将所有的力气聚在齿关,趁他攻城略地的空挡,狠狠咬在了他的舌尖上。
这法子依然奏效,很快,那舌便退了出去,但是唇瓣却还与她的唇瓣相接着。
尹宛想也未想,又在他的唇瓣上咬了一口。
刹那间,血腥味就在两人口中蔓延。
很快,车厢里也尽是这种气味。
白王怔了怔,松开身下的人,伸手摸了摸被咬破的位置,刺痛顿时便传了过来。
尹宛气极,红着眼,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然后趁机从旁边溜了开去,坐在离他老远的位置愤愤的看着他。
一边扯袖去擦唇上的血迹与口津,一边哭着骂道,“魏衡你这个坏蛋,大坏蛋,说不过我就欺负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面前女人睫上的小珍珠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滴在月白色的衣裙上印出数朵湿润润的花。
白王看着那花,心中的冲动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剩下无边的自责。
他干了什么???
堂堂白王,怎么能做强迫女人的事情呢?
他想去安慰尹宛,可是想着她为撇脚大夫说话,心里又十分不适。
于是一直在烦闷与自责中来回横跳。
马车里的动静闹得有点大,苍河感觉到不对劲立即叫停马车,在帘子外面询问,“殿下,王妃,出什么事?”
“没什么。”尹宛擦去眼泪,挑开车帘,“将马车停下歇息一会儿。”
苍河立刻命人搭马凳。
尹宛踩着马凳下来。
一落地,她便捂着脸跑远了。
苍河不解,去询问主子出了何事,赫然便看见主子的下唇有一道伤口。
那伤十分鲜艳,应当是才出现的,看样子是被咬的。
苍河心中顿时一阵惊呼,真是老天开了眼,主子居然会主动那个什么
再次看向王妃背影的时候,他才知道了王妃为何那般摸样跑出去。
原来是害羞了。
白王瞪了他一眼,怒道,“滚出去。”
“是,属下遵命。”苍河连忙应声退下。
只要主子能主动,叫他爬回去他都愿意呢。
看来这次过来是来对了。
尹宛一直没上马车,在里头坐了一会儿白王也跟着下来。
他知道自己方才是过分了的,担心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于是想去看看。
但是却看见了一件令他十分气恼的事。
他看见那撇脚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正在尹宛面前与她说话。
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白王便朝他们走了过去。
发现他来,尹宛顿时收了眼泪。
方才经过云风安慰,她已经好了许多。
他劝她先忍忍,等回去了就立即制药,争取五日之内将白王治好,之后他们就能走了,再也不用与他纠缠。
尹宛欣然答应。
再次看见白王的时候,她还朝他行了礼,“殿下。”
白王惊诧她忽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于是看向云风,想在他脸上找答案。
但是云风一直温和的笑着,并不能让人看出来什么。
不过在他心里,早就已经开始波涛汹涌了。
没看见白王之前,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吵了架,看到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原来他们还
白王唇上的伤口明显是被咬破的,那个位置不可能是他自己咬的,只有可能是强迫尹宛的时候她咬的。
他心里顿时就不平静了,甚至还有了一种深深的厌恶感。
厌恶白王这个说话不算话的伪君子,说了答应放她走,又欺辱她。
云风都不敢想象,自己方才靠在窗边想着尹宛的时候,她竟然被白王按在马车里索吻。
这简直比狼在他身上撕咬还要令人痛心。
他忽然就后悔了,不该将狼引过来的。
本来只是想做个英雄救美的事,让尹宛倾心于他,感激他,谁知道竟然为白王做了嫁衣裳。
那个吻本该是属于他的。
云风侧头看向尹宛,看着她那有些微肿的唇瓣,气的都快将后槽牙咬碎。
而此时,白王心中也十分不爽利。
不过不是因为争风吃醋,而是觉得这个撇脚大夫竟然三言两语就能将她哄好,而自己却怎么做都不行。
有些时候,能杀伤自己的永远不是利刃,而是温柔刀。
心里受到重击,他觉得再也没了继续纠缠下去的意义。
于是漠然的转身离开。
人生的出场循序果然重要,是他晚了。
帝位上他晚了,感情上他也晚了。
罢了罢了。
尹宛不是很懂他这是什么意思,看了眼云风,云风面色也十分不好,眸中像是带着杀意。
“你怎么了?”她问。
在她的询问中,云风缓缓回神,“没事啊,宛宛,要不你同我共乘一辆马车吧,就不要再去白王那里了。”
这个提议不太好,尹宛并没有答应。
“这不妥的,我还是得回去。”她道,“今日真是辛苦你了,云风,我回去便将这药草与那六味药熬制在一起给殿下喝,希望真如你所说,五日后就能痊愈。”
“你回去了也好好休养着。”
她都这样说了,云风也不好再纠缠,只好闷闷的点点头,目送她过去。
且等着,只要五日就够了。
五日之后尹宛就完全属于他了。
回到马车之后,尹宛就没再与白王说过话,两人静静的坐着,相互不看彼此。
回到王府,已经是傍晚了。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去云层背后,还不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外头就已经很暗了。
春见说,这又是要下雪的前兆。
尹宛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这场雪她不期待的,只期待赶紧去渭城。
夜里将药熬好以后,她便带去清心苑给白王。
哪知白王根本不想理她,只要她将药放在桌上,尹宛只好照办。
睡前再去看的时候,发现他根本就没服药,饭菜也放在桌上一点都没动。
冷冰冰的,上头的油都有些凝固了。
她不禁有些担心。
不用药,不吃饭,身子怎么能好得了呢?
“殿下。”尹宛叹了口气走进内室,站在榻边望着白王,“你怎么不吃药也不吃饭啊?身子会受不住的。”
白王不曾看她,也不想听她说话。
翻了身,朝里头躺着。
尹宛感觉很是力不从心,想干脆不管他了,但是良心上又过不去。
于是壮着胆子在塌边坐下,说道,“殿下,白日那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可刻意咬殿下的,是殿下吓到我了。”
话音落下,那男人还是不动。
尹宛又继续道,“那我给殿下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请殿下原谅。”
闻言,白王身子才动了动。
他缓缓转过身来,说道,“你出去吧,不用管本王。”
他这个样子尹宛怎么能放心出去。
她又道,“殿下,你起来用药,吃些饭我再出去。”
白王嗯了一声,十分的无力,“好,本王自己会吃,你出去吧,本王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听他说会吃饭,尹宛才放下心来。
“好,那殿下一定要吃啊。”尹宛起身朝他行礼,“那我先退下了。”
第二日一早尹宛再次过来看他,没想到居然看见桌上的饭菜竟然还是没动,只有药碗里的药吃了。
她看着那饭菜眉头直皱,心说不吃饭怎么能成呢。
于是她又过去看他,见白王在榻上躺着,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十分虚弱。
心中不由的开始担忧,照这样下去五日之后根本不能痊愈。
她在塌边坐下,问道,“殿下,你为何不用饭啊?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生病的时候吃不下饭是常有的事,但是不吃完全不能。
白王没有回答,依旧用沉默代替。
尹宛以为他是默认了,便急急忙忙起身前往小厨房,想让厨娘再重新做一些。
不过这一次拿去的他依旧没有吃。
晚上的饭菜也没吃。
尹宛又急又气,整个晚上都在书房里不停地踱步。
她想不明白自己就是咬了他一下,为什么这人忽然就萎靡不振了呢?
到底该用什么法子哄他啊?
她一边踱步一边想办法,不过脑子里实在是混乱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于是只好去寻书找法子。
白王的书房里有许多书,她不知道哪些有用,就四处翻了翻。
翻到最后一个书架,抽出书来查看的时候,忽然从里头飘下来一封信。
她原本不愿私看人家的信的,但奈何那张信纸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摊开了。
去捡的时候就看见了里面的内容。
上面写着白王不该将功劳自居,不该没给太子云云,还说要他本本分分的,否则就让兰妃娘娘如何如何。
直看的尹宛火冒三丈。
心说这什么父亲啊,虎毒还不食子呢,怎么要人家的功劳,还要威胁人家的母亲。
她忽然就想通了,为何白王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这两日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原来是因为这个信。
他昨日说出来散心看来也是真的。
也是,这搁谁身上谁不生气啊。
若是换做是她,或许做的比这还疯呢。
肯定看谁都不顺眼,逮着村口的狗都要骂上一两句。
她突然就在想,那他逮着云风针对不撒手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找不到人出气,就只有找他了。
虽然搞不明白这个点在哪里。
哎他还真是可怜。
尹宛叹了口气,将信啪的一声合上。
第二日一早,便去找白王了。
桌子上最新送来的饭菜还是没有吃。
尹宛心揪了一下,想着昨日自己误解他,又咬了他,一股浓浓的歉意就浮上了心头。
她连忙转身朝外走去,寻了苍河问殿下喜欢吃什么。
苍河一五一十的说了,尹宛便让人准备食材去做吃的。
这一次,她打算亲自出手。
苍河说他喜欢吃栗子酥,尹宛便让人买了上好的栗子回来。
让下人将栗子剥好,再放入石磨中碾碎成粉,这一阶段都是下人做的,尹宛不曾做过这等活计,怕自己弄不好。
等到下人将栗子粉拿过来给她,她才开始按照在外头寻得的方子开始制作。
她将自己关在小厨房整整钻研了两个时辰,做坏了一批又一批的栗子粉,直到第五笼的时候,才终是成功了。
将做好的花瓣形的栗子酥轻轻夹着放在琉璃盏里,然后盖上盖子,亲手端着前往清心苑。
苍河简直感动的都要哭了。
他就说了吧,王妃真的很好,殿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走进内室的时候,白王已经不在榻上了。
他披着一件墨色的外袍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发呆,整个人还是病恹恹的。
尹宛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说道,“殿下,知道你胃口不好,我亲手给你做了栗子酥,尝尝可好?”
“我不知道这个符不符合殿下的口味,但这都是按照京都的方子做的,希望你能喜欢。”
栗子酥还是比较有吸引力的。
白王不再出神,收回视线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到她手里的琉璃盏内。
里头放着留个藕色栗子酥,花瓣形的,摸样是好看。
应当也很好吃。
可是他并不想动口。
看了一会儿,他又将视线再次落在外头,望着外面黑压压的天际出神。
尹宛有些失落。
不过她也不气馁,给自己鼓鼓劲儿,打打气之后,又道,“殿下,你就吃一口吧,这是我们故乡的味道呢。”
她是故乡的人,栗子酥是故乡的方子,一切都是亲切的。
白王摆手,“你下去吧,本王不想吃。”
再次被拒绝,尹宛心中甚是憋屈。
觉得自己用心做的东西他不想要,连尝都不尝一口就十分难过。
于是她捻起一个,踮起脚尖递到他唇边,哄道,“殿下,来尝一个,可好吃了。”
白王心头很是烦闷。
他忽地转过身来,怒视着她,“尹宛,你还有完没完,本王说了,不需要。”
她像是听不懂似的,还一个劲儿的往前凑。
她不是要走吗,那么听旁人的话,为什么还要过来打扰他?
好心哄他,还要被人说,尹宛心里是不怎么舒服的。
但是想着白王近日遭遇的一切,她生生将怨气压下,把手里的琉璃盏放在桌上,主动握住白王的手安慰他。
“有件事我必须得与殿下说,我不小心看了宫里传来的手谕,看到了上面的内容,还请殿下莫要生气。”
“殿下,我觉得,你已经这样悲惨了,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呢?你不吃饭,饿坏了身子,只会让仇者痛亲者快。你只有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去保护自己,保护亲人,再将那些坏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只有吃饱了饭,才有机会保护自己,保护亲人
白王怔怔能的看着尹宛,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
然后,就看见她捻起一个栗子酥递到他唇边,轻声说道,“殿下,来张口吃一块。”
白王愣了愣,想说不要的。
但是嘴却快过脑子,一口咬住了那块栗子酥。
更让人惊诧的是,他的唇舌也刚好含住了尹宛那白皙软糯的手指
第40章 040
二人皆是一愣, 震惊的看着彼此。
下一刻,两人便同时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电流瞬间从唇边与指节上往四肢百骸蔓延。
麻麻的,痒痒的。
还湿湿的, 软软的。
尹宛慌了,小心脏砰砰的乱跳。
他,他在做什么?他是故意的吗?
明明给他递栗子酥的时候自己只捻住一个花瓣脚脚,怎么说都不会吃到她的手指啊。
但介于之前总是误解他,在确定这事儿之前, 尹宛还是先将方才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过完之后, 她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当下便确定了一件事, 他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要吃她手指的, 简直气人。
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呀, 不都是为了让他振作起来, 强大起来吗?
谁让他搞这些的。
尹宛连忙将手扯了回来, 愠愠的看着面前仿佛还有些享受的男人,“殿下, 吃手指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吃了我并不能让你强大起来,还会让你更加颓败。”
说着,她指着琉璃盏内剩余的栗子酥, “喏,吃这些正经食物才可以!”
明白吗?她想说, 她可不是什么兔子白菜啊什么的小东西,是不能吃的!
还将手指上凉凉薄薄的一层口津用软帕当着白王的面轻轻擦去。
擦的时候小脸皱起, 略显不乐意。
白王看着尹宛, 眉峰微微蹙起。
心道这个小女人脑瓜里都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去吃人的手指。
这件事情分明是突发性的。
含上她手指的一瞬间, 他也十分震惊呢。
就说了不让她照顾,这个身子真是不争气!
吃什么栗子酥,不吃又饿不死。
还被人嫌弃
他抬将口中咬了一大半,还没有碎的栗子酥取出来扔进一旁的篓子里,睨了尹宛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他是嫌弃她的栗子酥吗?
尹宛有些僵滞,看着那块躺在篓底摔碎了的栗子酥愣了半晌。
直到听到外头躺椅发出吱呀一声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跟着走了出去。
廊下轻风阵阵,拂过檐下的风铃,叮铃作响。
她抬目看向那处,见风铃与发暗的天空融为一体,甚觉凄凉。
在那风铃下,置着一方赭漆色躺椅。
那个方才嫌弃她栗子酥的男人正合着眼窝在里头,身形清瘦,黑色衣袍将他的脸色衬的更加惨白。
毫无血色,当真是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
尹宛心中的某一处忽然塌了一角,心疼与同情之感从那处冉冉升起。
从前他也是个被母妃呵护着的孩子,即便没有父亲的疼爱,过的也还算不错。
如今呢,远离唯一爱他的亲人,好不容易做出一番功绩还要被打压,换谁谁都不会好过。
罢了,她想,就不与他计较嫌弃不嫌弃的了。
她转身走进屋内,从木施上取下那件临走时兰妃所送的毛裘大氅,走到白王面前,轻轻打开它,盖在他身上。
白王攸的掀开眼帘,正好与尹宛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上。
在那晶亮的地方,他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她眼底。
滞了一瞬,他有些不悦的问,“你在做什么?”
尹宛垂目,看着自己手里还捏着的毛绒绒的衣裳说道,“我怕殿下冻着,便拿了衣裳给殿下盖着。我知道,劝殿下进去肯定是劝不住的,那我索性就不劝了。”
“不用你操心这些。”白王挥开她的手。
他真的不想再这么别扭的与她纠缠。
什么振作不振作的,也不需要她来关心。
遭受打击,人是得颓废一阵子,总要花点时间来修复不是吗?
什么不用她操心,尹宛强硬着重新将兜帽压在这个倔驴似的男人身上,说道,“殿下,这话以后你还是别说了,我说过要照顾殿下痊愈就一定会守信,不论殿下想不想要我都会做。”
然后,也不等白王说话,她便起了身。
“殿下不喜欢栗子酥,那我再去做些旁的。”
她就不信了,这世间有那么多的美食,就不信没一个他喜欢吃的。
说罢,小姑娘便倔强的带着丫鬟去了小厨房。
白王看了眼身上被按得紧到一条缝隙都没有的毛裘大氅摇了摇头,随后再次合上眼帘。
他根本就不信,她能有那么好的耐心,会一直这般下去。
既然都要走,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消遣他吧。
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小厨房里,尹宛还在与面粉打仗,初次接触这个很是不能适应,将面粉抹的到处都是。
自己活活成了一只大花猫。
今日她要做的是牛肉薄饼,这是春见在凛州给她寻的方子。
先将面皮弄成薄薄的一片,再将调制好的肉酱放进去包住,再摁成薄薄的一块,放入板栗烧好的锅里,轻轻煎着。
听说这种饼很香很开胃,吃一个还想再吃第二个。
既然白王对家乡的栗子酥都不爱吃,那她就做些能调动食欲的好了。
当然,第二次做这个还是没能做好。
整整摁了二十个圆饼,只有一两个是能用的,不过放进锅里之后,她便去继续做下一个,忘记翻面,一下子都糊了。
饼子下锅后,她就将两个丫鬟都派出去办事了。
两个丫鬟本来不放心的,但是主子强制要求,她们只好照办。
一个去买鲜蘑菇与鸡,下一道菜她要做母鸡炖蘑菇汤,一个去找苍河打听殿下来到凛州吃的最多的东西是什么,她好学着做。
不要故乡,那就做新乡的美食,早些适应这里对他来说也不错。
因此,也没人在旁边守着。
灶膛里的火也很大,两厢加持之下,锅里一下子烧了起来。
火苗瞬间窜出来老高,有一小部分还不小心燎到了她的发梢。
闻着焦糊的味道与自己头发的怪味儿,尹宛吓得脑袋一片空白,脸色更是惨白到骇人。
她从前一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从未下过厨,更不曾想过发生这种事该如何解决。
事情发生的第一瞬间,她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吓的都忘了叫人。
直到白王看到小厨房的方向飘起浓烟来,他才惊觉不对。
于是连忙掀开大氅起身,直奔小厨房而去。
过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满是浓烟了。
他急了,一下子冲进去,喊道,“尹宛,尹宛你在里面吗?”
听到他的声音,尹宛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整个人都被熏得黑乎乎的。
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蠢笨,很丢人,但是没办法,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只能如此。
白王过来的时候,她想都未想,朝他伸手,“殿下!呜呜呜。”
白王立即脱下墨色外袍罩在她身上,将人抱起,大步往外走。
冲到院子里,他怒吼道,“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堂堂的王府竟然一个下人都没有,让王妃在这里独自面对这种危险,真是该死。
这时候,尹宛从衣裳里轻轻探出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颤声说道,“殿下,别怪他们,是我要求他们都不要在这里的,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完成这个牛肉饼,谁知道”
“混账!”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王的斥责声给打断了,“谁要你做这些的?”
尹宛本就被吓坏了,又见白王吼自己,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晶莹的泪水从黑乎乎的睫上落下,滑过面颊,啪嗒一声掉落在白王手上。
温热湿润的触感促使他垂目看下去,就看到尹宛脸颊上被泪水趟出了两道白痕。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斥责,还是该笑。
“本王说了,不用你做这些。”
“可是,可是殿下你不吃饭啊!”尹宛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不吃饭,身子怎么好啊?”
身子不好,她又怎么走?
你不就是想要我身子赶紧好了你好离开吗,白王胸口憋着一股气,看着她时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本王不喜欢吃这些小东西。”他冷冷道,“以后别做了。”
他打算利用今日之事制止她这种行为。
但是尹宛定然不会让他如愿。
她想,殿下不喜欢小吃?那就是要母鸡汤那种?
“啊,那殿下的意思就是说,喜欢吃大东西咯?”
白王顿时愣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话了。
她到底还有没有脑子啊,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大东西简直不堪入耳。
他紧紧皱着眉,将人抱着往浴房走去。
这个时候护卫们与其余仆从都赶了过来,正在提水扑火,收拾厨房残局。
尹宛像一只小猫似的趴在白王怀里,看着小厨房里忙成一团的下人们,猛地叹了口气。
“哎,我真的是笨,煎个饼都能煎成这样。”
还是去做母鸡汤吧,他说他喜欢来着,用火熬着,总不至于弄成今日这样。
白王没有理她,径直往前走。
心中十分复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抱着她进入浴房,他将人直接扔进了浴桶里。
方才他便吩咐了下人准备热水给自己沐浴,这会儿子倒是便宜了尹宛这蠢笨的。
“洗干净了再出来。”他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这时,两个丫头也都回来了,跟着来了浴房。
尹宛泡在热水里,只感觉周身全部被烟味儿所笼罩,很是不舒服。
两个丫鬟便一边求主子赐罪,一边赶紧为主子沐浴,洗去黑烟。
尹宛最不喜欢她们这样,将两人斥责一顿后,她们才乖乖听话不多嘴。
不过想起来自己在白王常用的浴桶里沐浴,她就觉得很不适应,想快些出来。
两个下人加快了速度。
没过多久,她便从浴房里离开了。
等她走了以后,白王才让人在另一间浴房里备水,准备沐浴。
他其实是最不喜欢油烟味,但是方才居然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又是身子快过脑子
傍晚的时候,尹宛就将蘑菇炖鸡给做好了。
这次专门从外头请了个厨子进来教她,好在这个做起来比那些小吃省事儿,没多久就将鸡肉与各种调料放在石锅里煮上了。
没有烧糊,也没有做烂,味道还很好。
端着去清心苑的时候,白王也躺在廊下的躺椅里闭目养神。
他换了一身衣裳,不过还是黑色的。
这套衣裳比先前的那套材质清软,将他衬的更是清瘦。
尹宛不由停住脚步看他,心想,这几日看来他心里真的很难过啊,都瘦了呢。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
“殿下,你说的大东西我做好了。”尹宛弯着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快起来尝尝,这次的味道很好的,我尝过了。”
什么大东西
白王心下疑惑,不是说了不用做了吗,她为何不听话?
他缓缓的睁开眼,看着尹宛,“端出去吧,本王不想吃。”
就知道这个倔人要这样说,尹宛也不生气。
朝春见招了招手,春见便将一碗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的蘑菇炖鸡汤端了过来。
她用手在上头扇了扇,试图将香味过给白王。
“殿下,我这个可是熬了好几个时辰呢,你尝尝吧。”她道,“那会儿殿下跑进来救我,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就想着用这鸡汤代替了。”
提到救她,白王就想起来那会儿在墙角发现她的时候。
当真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他不由的软了心,看向那鸡汤。
罢了,不过就是吃一口,也没什么影响的。
“放那儿。”他道。
尹宛不肯,拿起小勺轻轻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要亲自喂给殿下喝。”
她才没那么好糊弄呢。
之前说叫她放那儿,放是放了,可最后菜都凉透了,殿下还一筷子都没动过。
这次绝对不让他如愿。
再不好好吃饭,瘦成皮包骨,那怎么了得。
白王自然不愿她这样。
但尹宛一直坚持,最后实在没办法,他才点头答应让她喂。
尹宛笑吟吟的将那勺鸡汤吹了吹,然后递给白王。
“殿下,来。”
见她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自己,白王神情有些恍惚,突然想起来之前生病时母妃照顾他的时候。
她也是这般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哄道,“衡儿,来,快吃些,都是母妃亲手做的,吃了身子好得快。”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间,除了母妃就不会再有人这般对自己。
可没想到,这个被迫娶的王妃居然能做到这般程度。
即便是带着目的,也能让他感觉得窝心。
他含住那小勺,轻轻的将那已经不烫口的鸡汤喝下。
味道确实很好,香而不腻。
见他终于肯喝了,尹宛不知道有多兴奋,激动的又舀了一勺递给白王。
一边看着他喝,一边说道,“殿下,你可不要嫌我啰嗦啊,我是真的想要你好的。不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么,我们两个同塌而眠总共”
说到这里,她伸出另一只手算了算,“呃,总共不到五晚,但是,这段时间我也是认殿下为夫君的,也感谢殿下娶了我,将我带到凛州避开太子的迫害。”
此时此刻,尹宛已经不觉得白王会向着他的兄长了。
父亲与兄长都这般对他,是个人都不会还巴心巴肝的对他们。
于是她说话的时候也没再顾忌什么。
“我就想啊,在走之前,将殿下照顾的好好的,让殿下有力气去对付坏人,保护好自己与兰妃娘娘,不要让某些人继续害殿下。这个就当是对我们这段短暂婚姻的交代吧。”
闻言,白王要喝鸡汤的动作顿时停住,心里开始不适。
方才那好不容易起来的暖意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面色复杂的看着尹宛,说道,“行了,你出去吧,本王想一个人待会儿。”
尹宛还有一些想要说的肺腑之言因为他的突然转变戛然而止。
她呆愣的望着合上眼帘的白王,心里不是滋味儿。
怎么,是不是自己又说错话,惹他不开心了?
也对,太子这人现在肯定是不能提的。
越提越伤人。
她将小勺放回到鸡汤碗里,让几个下人都下去了,自己则站在廊下陪着白王。
不过白王并不想让她陪,没一会儿就起身回了屋内。
尹宛也跟着进去。
他心情不好,闹一闹脾气也是正常的,她这么安慰自己。
一直陪到了夜里,白王还是不想理她,尹宛便又端了吃食过来,看着他吃了几小口之后,又盯着他喝完药,她才回到书房歇息。
第二日,一早又过来,一直在他身边围着到晚上。
第三日,第四日,都是如此。
不过,除了将毒解了,他的状态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病恹恹的。
整日整日的窝在躺椅里看着天际出神。
十分落寞,看上去很是让人心疼。
尹宛没有退宿,一直都陪着他。
不过也不知是怎么了,前几日就感觉要下雪的,也一直没下来。
天气就这般阴沉着。
直到第五日的时候,才零星下起雪来。
虽然不期待,但是看着这雪,尹宛还是很高兴的。
她欣喜的端着自己刚刚做好的鸡蛋酥跑进来院子里来,对着躺椅里的人激动道,“殿下,下雪啦!你喜欢吗?”
白王仍旧闭着眼。
尹宛讪讪一笑,将鸡蛋酥在他鼻端晃了晃,“刚刚出锅的,这次做的很好,殿下尝尝,就着雪景应该不错哦。”
“放那儿吧。”白王不甚在意的道。
他还是这样无精打采的,尹宛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将鸡蛋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让下人搬来绣镦,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便安安静静的看雪。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零星雪花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簌簌往下落。
很快,院子里的枯黄就被雪帘彻底遮住,一片朦胧。
地上的鹅卵石也被雪敷上一层雪白,十分晶莹好看。
尹宛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口气,说道,“殿下,你看,这景色多美。”
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之物的,真的没有必要这般忧郁。
但是白王依旧不动山,也不搭理她。
尹宛又叹了口气,觉得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想了想,前些日子去望春的时候给云风讲边境之事他都好像是很想听的样子,不然也与殿下说说?
自从上次下毒之事出来后,尹宛便写信告知兄长,要他不要再企图用做伤害白王的事情。
为此,他还遭到父亲的好一顿毒打。
尹颢虽不情愿,但是还是听了妹妹的话。
后头便只与妹妹说边境之事,再不提派人过来的事情。
因此,尹宛又得知了好多趣事,不过也有一些令人难过的事。
她酝酿了一会儿说道,“殿下,我觉得殿下真的不该这么无精打采的,不就是被亲人打压折磨吗,那算得了什么呢,咱们就当是人生路上的坎坷,一起携手迈过去,前面就是康庄大道。”
“就拿我父亲与兄长来说,他这一生都在边境为国作战,敌人来犯多少次,他便带着将士们咬牙回击多少次。有许多回都是浑身是血的负伤回来,他也从来不觉得苦。还有我的哥哥,光是我还知道的,就有一次作战时,被狡猾的敌人用长矛刺中胸口,他咬牙硬生生用刀将其砍断,忍着剧痛继续作战,最后好在胜了。”
“回来的时候昏迷了十几日,父亲都以为他要没了,但是哥哥还是坚持下来了。为了守住边境,让百姓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们就是这么的不顾一切,就连我的及笄礼都没办法回来参与。”
“说起来真的挺可悲的,人生之中子女成长与婚嫁乃是重事,但他们却不能回来主持,因为他们怕一离开,边境被撕开一条口子,敌军就会长驱直入,那时候就会民不聊生,会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我之前不理解,也怪他们不回来陪我,但是后来知道父兄数次命悬一线,将敌军打的不敢来犯,保了大晋安定,让百姓们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笑容满面的互道一声安好,吃吃酒,看看烟火,享享人伦之乐,我就突然理解了。他们有他们要坚持守护的东西,我这点小事与整个大晋的安稳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说到这些,想起尹家军有数以万计的人因为战争丧生,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白王心中微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尹宛。
尹宛抬头望着漫天的雪花,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我的父兄在边境遇到过数次困难,但他们都咬牙克服了,即便受过重伤,也都痊愈了,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殿下被人打压下毒固然可怜,但是我觉得,殿下不该就此消沉下去,应该像他们一般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勇敢的站起来,将那些个坎坷踩在脚底!”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继续受人欺负。”
滔滔不绝的说出肺腑之言之后,不知道有没有激励到白王,倒是将尹宛给狠狠共情到了。
想着早逝的母亲,与受过数次伤的父兄,还有死去的将士,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先是小声抽泣,最后没控制好情绪,变成了嚎啕大哭。
白王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碾过一样难受。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尹宛也是一个内心凄苦之人。
亲人一直远在渭城,逢年过节都不会回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完一年又一年。
还有尹家父子,那份爱国之心更是让人钦佩。
他看着她看了好半晌,最后,没忍住,站起身来,将尹宛抱在了胸前。
她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与鼓励。
细细想来,这些年从未有人这般对他说你不能颓然,你得站起来面对一切,只有勇敢面对,才能有以后。
他想,她说的对,他要听进去!
尹宛还在哭着,两人就这般一坐一站,在廊下许久许久。
兴许是哭的久了,人有些缺氧,一个时辰后,她晕在了白王的怀里。
第二日是在清心苑醒来的。
看着熟悉的帐顶尹宛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弹坐起来,“春见,春见快来。”
春见就在外头,赶紧跑了进来,“小姐,我在呢。”
“我怎么睡在这儿了?殿下呢?”她揉着还肿痛的眼睛问道。
春见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一大早就去书房了,不过昨夜里殿下不是在这里睡的,小姐放心。”
尹宛哦了一声,问道,“那殿下整个人的状态如何?”
去书房了不知昨日说的话起效了吗。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春见摇摇头,“一般般。”
一般般啊尹宛有些失落,那就说明力度还是不够的。
得,还得再继续努力。
她掀开软被下榻,“去准备面吧,今日殿下生辰,我打算利用这个再说说。”
“小姐,我已经让板栗准备好了,小姐呀就安安心心的洗漱、更衣、用早膳,然后再去做长寿面!”
“还是你乖巧懂事!”尹宛戳了戳春见的小脸,笑道。
忙完一切,她便去了厨房。
让厨娘教她和面、擀面、切成面条,忙了整整半日才将这碗长寿面做好,上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随后,让人端着面去书房找白王。
此刻,他正在里头看书,远远的就听见有人来了。
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谁,于是将书放下,要苍河去阻拦。
今日是他生辰,想来也是无人记得的,他便只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谁知苍河竟第一次忤逆他,不仅不去拦,还将人给迎进来了,在她身后还跟着府中所有的下人。
正当他要发难的时候,就看见尹宛笑吟吟的转身,从后头婢女手中的托盘内端出一个兰花瓷碗出来。
那碗盖着盖子,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但是看着屋中乌泱泱的人,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要离别的前兆。
难道是昨晚自己抱了她,让她看出来自己接受了提议,所以就要走了?
是不是太快了些。
他静静的看着她,心头浮上巨大的落寞。
尹宛一直以为他还颓着呢,仍旧笑的像个小太阳似的,想要温暖感染他。
她将手中的大瓷碗放在白王面前,说道,“殿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亲手做的!”
说罢,她朝后头做了个手势,众人便跟着她一起齐声说道,“恭贺殿下生辰,愿殿下在今后的每一日里都万分喜乐,心想事成。”
话落,尹宛又单独向他行礼,“愿殿下以后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再也不会被欺负。”
白王十分惊诧的看着她,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然后在不可置信中,他又看见尹宛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帛,铺在案上,徐徐展开。
“殿下,这是凛州百姓签的万民贺,都是为了庆贺殿下生辰的,我们都希望殿下能开心。”
她居然做了这么多。
白王望着那书帛上头密密麻麻的名字,再看看面前的碗,心中的惊诧已经变成了震惊。
还有密密麻麻的感动。
他以为无人关心他的生辰,也无人在意他,但是却没想到,尹宛已经背着他做了这么多。
长寿面可以半日完成,但万民贺并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好的
可见她是多么的用心。
原来他真的从来都不孤单的。
见白王发愣,尹宛催促道,“殿下,快些吃吧,再不吃面就坨了哦。”
白王回过神来,拿起玉箸,苍河便率先揭开瓷碗的盖子,里头的面条便映入了眼帘。
他夹起一根切得不算均匀的面条轻轻尝了一口,就听得尹宛便在旁边提醒道,“殿下,别忘了吃蛋,两个呢,寓意很好的,团团圆圆。”
“那个叫团团,这个叫圆圆。”
团团圆圆寓意确实很好。
白王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将这碗面吃完的,反正是连汤都喝干了。
尹宛不停的鼓掌欢呼,高兴的像个孩子。
完事儿后,她便将东西都收拾了,让下人带出去,去各忙各的。
屋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赶紧凑到白王面前,想借着这个机会继续与他说道说道。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白王忽然站起身来,长臂一捞,将她拥入了怀中,还将她整个人都抱得极紧。
这一举动,将尹宛打了个措手不及,很是不知所措。
白王彻底想明白了,苍河说的对,他确实不应该拐弯抹角,的确应该直接说。
管它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只要能留下尹宛,那些通通都可以割舍。
所以,他决定,收回之前说的话,要将她彻彻底底的变成自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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