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地点已经确定。
到了这一刻,常芳泽就是再大的火气,也被一盆当头淋下来的凉水给浇熄了。
刚才跑来做媒的赵红英,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宁家。
“其实说起来,林家那孩子是不错,看着是个本分人。”
“一时半会儿的,托人相亲,也不一定靠谱,倒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
“俞翠曼是不好相处,但婆媳之间哪有关系好的?”
宁荞插嘴:“妈和嫂子关系就好。”
“我和你嫂子投缘,不一样。”常芳泽继续对宁致平说,“虽然这人不行,但闺女就算是嫁过去,也算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嫁的,我们哪里还能眼睁睁看着闺女被磋磨?他们老林家也要脸,大院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至于做什么不厚道的事。”
“荞荞,你怎么看?”宁致平抬眼问宁荞。
对于感情上的事,宁荞过去觉得自己年纪小,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唯一的概念,大概就只有嫂子对她说的那番话。
“你愿意和他好吗?”宁致平问。
宁荞摇摇头:“不愿意。”
常芳泽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说现在主张自由恋爱,但也没几对成的,大部分都是相亲看对眼,直接就结婚了。没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宁致平说道:“我看林家那小子,也不顺眼。说不上什么毛病,总觉得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心思不正。”
常芳泽不了解林广民,像是抱住一株救命稻草:“人家哪里不好了?你这是偏见。再说了,我们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时间紧,又没个合适的对象……”
宁致平斜了她一眼。
常芳泽懒得搭理他,转而看向闺女:“荞荞为什么不愿意?”
“他多难看啊。”宁荞说。
夫妻俩:……
“眼睛很小,身板儿也小。”宁荞认真地说,两只小手比出形状,“脸还是正方形的。”
这两只手比的正方形,居然还挺规整。
常芳泽都要听笑了,宠溺地戳了戳闺女的额头:“你啊你——”
宁致平没吭声,心底打着主意。
-
此时西城清萍一座海岛的军区内,收发室的同志正在派送信件。
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同志走上前:“有我的信吗?”
“没你的,怎么会有你的呢?”收发室的同志随手整了整一筐的信,说道。
女同志眼尖,瞄到其中一封,直接伸手。
“哎——等等,这是江营长的。”
“我给江营长拿去就好。”女同志嫣然一笑,也不等对方拒绝,直接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只是她还没跑几步,就被拦住。
收发室的同志说道:“罗同志,你别为难我。这是江营长的信,我必须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中。”
她的嘴角抿了抿,没法再争取,信又被夺回去。
“信封上都写了,是他爷爷寄来的。”她说,“又不是江营长对象的来信,你急什么?”
人家没再跟她争论,信封往筐里一塞,迈上自行车,“嗖”一声骑走。
“先别走呀!”罗同志大声道,“江营长到底有对象没有?岛上没有,那老家呢?”
勤务兵没接话,蹬着自行车骑老远。
整个海岛的人都知道,岛上播音站的罗琴对江营长有意思。这段时间部队办活动,播音站的同志们得了许可,能进出部队,罗琴只要一进军区,就四处找寻江营长的身影。
可这事给江营长造成困扰,他半点情面不留,直接上报,勤务兵只好按照上头的指示行事。
不过这会儿,勤务兵蹬着自行车,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这播音员的性子热情活泼,外在条件和工作都这么好,江营长怎么就这么不情愿?惹得女同志一脸委屈怅然,太不解风情了。
勤务兵心底这么暗暗琢磨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半分,远远望见江营长,把纷飞思绪收回来。
江珩肩宽腿长,身着一身利落军装,脚踩军靴。
清晨阳光洒在坚毅的脸上,眉眼凌厉,五官轮廓更加清晰。
勤务兵立即停下自行车,从上边下来,站得笔直,敬了一个军礼:“江营长,有您的信。”
江珩收到信,都不用扫一眼信封上的邮戳,就已经猜到,是他爷爷寄来的。
等到勤务兵转身离开,他直接打开信封。
江老爷子信上的内容,无疑又与安城宁家的闺女有关。
江珩一目十行看完,信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是老爷子老生常谈的话题,他能倒背如流。
但这一次,还有新鲜事。
老爷子说,安城他老战友的孙女,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
他们江家是时候该去提亲了。
江珩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回信封中。
他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但光是从老爷子当面、在电话中、电报以及信里,似乎见证了对方的成长。
一转眼,她都十八岁了。
江珩往军区大院走,手中拿着信。
后勤办事处的白主任大老远看见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笑道:“老爷子又寄信来了?这次是放心不下哪个孩子?老二、老三还是老四?”
别人住家属院的,都是成双成对。但江营长不一样,人家住在家属院,是因为底下还带着一连串的弟弟妹妹。
白主任这问话也是明明白白,江营长家这三个孩子,都不是省事的主。这会儿大院清静,是因为他们仨上学去了,等一会儿仨孩子放学回来,可有得闹腾。
江珩时常出任务,一趟出门,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这期间就全靠白主任帮他盯着家里几个熊孩子,因此两家关系熟络。
他笑了一声:“这次是我。”
白主任一乐,对于江珩,老爷子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年纪轻轻屡立战功,战绩斐然,性子沉稳,就是刚进部队时,都不曾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部队领导各个都看好他。
“老爷子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江珩提了提唇角,刚要迈开步子,突然听见白主任又“哎哟”一声。
“你们家老爷子在信封背面还写字了。”
他将信封翻过来,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必须回信!
还有个感叹号。
江珩:……
老小孩。
回到家中书房,江珩坐在书桌前,提起笔。
先是弟弟妹妹们的近况,最后的回信内容,必定是老爷子最感兴趣的话题。
定亲的时候,他和那个女孩子都还没出生。
等到人家十八岁,前去提亲,是给宁家增添困扰,十分冒犯。
更何况,他也没有心思经营婚姻。
江珩低头,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在信纸末尾回道——
爷爷,二十多年前定的亲,老黄历了。
然而就在这时,钢笔稍顿。
这一切,像是曾经发生过,同样的拒绝,同样的说辞。
江珩怔了一下。
笔尖在纸上停顿许久,模糊出墨色。
-
第二天下午,宁致平被林厂长叫到办公室去。
作为冶金厂的厂长,林德朝表面上比俞翠曼客气,可实际也是一副宁家赚大了的心态。
“致平啊,两个孩子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宁致平腾了张椅子坐下:“什么事?”
林德朝皱了皱眉,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光听妻子提起,宁致平体会不深,如今却实实在在感受到林家的傲慢。
林德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两个孩子自己要是能看对眼,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拦着。我听说你闺女就要下乡了,时间不等人,还是尽快给他们把喜事办了。”
“嫁妆方面,我托人问问,看能不能给你弄到工业票。到时候你把三转一响都办齐,不管在大院里,还是亲戚朋友面前,你们宁家脸上都有光。”
“喜酒方面,也不要太铺张浪费,我们两家这么熟,一切都好商量,你看是不是?”
到底是面对自己的领导,宁致平专注地听着,神色严肃,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林德朝镇定自若,他和媳妇早就商量好,有足够的底气拿捏宁家。
人家闺女出嫁,总得假装矜持。
林德朝安心等待。
可就在他沉默时,宁致平微微摇了摇头。
林德朝都算准了,果然他会装模作样地表示为难。
但无论如何,他们林家也都不可能退让。
林德朝淡定道:“至于彩礼方面,就等先把证领了再说,毕竟你们赶时间——”
“这门婚事恐怕成不了。”宁致平打断他的话。
林德朝原本运筹帷幄的神情微滞。
他指尖轻敲桌面,皮笑肉不笑道:“怎么?”
“嗐!”宁致平故作遗憾,“我们家荞荞有一门娃娃亲,从家里老爷子那辈就定好了。”
林德朝嘴角的笑意僵了,彻底将那恩赐一般的表情收起来。
千算万算,人家压根没打算把闺女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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