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朝的眼皮跳了一下。今天中午,他上食堂吃午饭,听见宁致平和车间副主任聊起宁荞下乡的地点。冬季将临,边疆的气候与安城相差甚远,宁荞的身体这么弱,说难听点,怕是连这个冬天都不一定熬得过去。
娶媳妇这回事,大有大办,简有简办,作为男方,他和爱人是想能省就省。林德朝估摸着宁家在得知宁荞的下乡地点之后必然急得团团转,家里乱了套。提出尽早结婚,对方一定会欣然接受,谁知道,竟还被拒绝了。
“娃娃亲?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林德朝说。
见他急了,宁致平神色如常:“没办法,拗不过家里的老爷子。”
林德朝先前怠慢的态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和宁致平打着商量:“以前都没听说,怕是两个年轻人这么多年都没来往。孩子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拿主意,现在早就不时兴父母包办婚姻了。”
宁致平乐呵呵一笑:“问题是,荞荞和广民之间也称不上情投意合。”
“广民对你闺女的心——”话说到一半,林德朝噎了一下。
现在这意思听来,是人家闺女嫌弃自己儿子。同时,宁致平能把娃娃亲拿出来说事,也就意味着在他们家,还是他说了算。当父亲的给闺女婚事做主,却怎么都不愿意往他们林家嫁,说到底,还是不给面子。
直到现在,对方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但林德朝却觉得自己的脸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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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娃娃亲?
说不定只是胡乱想来搪塞的理由罢了。
这是听到消息之后,俞翠曼的第一反应。
宁致平就只是单位区区一个车间主任,他闺女长得标致归标致,可体弱多病还没正当工作,林家愿意和他结亲家,他们该烧高香了,没想到居然还摆架子。
俞翠曼和林德朝都气,气的是宁家故作姿态,顺便还拒绝得滴水不漏,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而林广民,心已经凉了半截。
“爸,宁荞她真不愿意?”林广民问。
俞翠曼冷笑:“她凭什么不愿意?广民是哪一点配不上人家?”
“你好端端地,让人家爸妈办什么三转一响?宁主任这么宠宁荞,该给她的陪嫁,一件都不会少,现在你一提,宁主任该怎么想?”林广民说。
林德朝板起脸:“怎么跟我说话的?”
林广民失魂落魄地坐回到沙发上。
“真有个什么娃娃亲对象才好。”俞翠曼抬眼,拖长了音,“别光顾着要面子,一不小心真拖到下乡那天,宁荞就是不去边疆都要去了。”
“妈,你说她没有娃娃亲对象?”
“宁致平是你爸下属,我看他不好意思直接反对这门亲事,才随便找的借口。”
林德朝一拍桌子,厉声道:“我难道还能给他搞强娶这一套?”
林广民心头一紧。
“凭空冒出个娃娃亲对象,除非让我看一眼,要不然,我怎么都不信。”俞翠曼说,“就为了说亲时的一点恩怨,当长辈的非要棒打鸳鸯,死要面子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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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亲的事,在告知林厂长之前,昨晚宁致平就提了一嘴。
宁荞还是搞不明白,便缠着母亲问起来。
“我都快忘了,还是昨天晚上你爸一说才想起来的。”常芳泽说,“过去你爷爷有个老战友,出生入死几趟,两个人就跟亲兄弟似的,感情特别深。他俩就说,等到结婚之后生了孩子,就给俩孩子定娃娃亲。没想到那位江老爷子的媳妇和你奶奶一样,生的都是儿子。”
“俩老人家就打定主意,等孙辈出生。江家老爷子和你爷爷一直有来往,他儿子先结婚,没多久,儿媳妇给他生了个孙子。后来,我和你爸也结婚了。”
宁荞听得津津有味:“哥哥出生了!”
常芳泽失笑,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尖:“瞧你这看热闹的样子。”
宁荞笑容娇憨:“后来呢?”
“你哥哥出生之后,两位老人家很失望,后来就没再提这事。没想到又过了五年,我有了你。你爷爷和江家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终于把娃娃亲定下。”
“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呀?”
“刚开始几年,江老爷子和我们家来往得勤。但后来,江家出了变故。”常芳泽想起往事,笑意逐渐淡去,“江家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上了前线,就再没回来。”
小姑娘一惊:“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得有将近十年吧。”
人一上了年纪,就会翻来覆去地想当年。宁荞的爷爷在世时,时常念及和老战友的过去,每每提及,就开始唉声叹气。战火无情夺去江家的欢声笑语,听说江老爷子的儿子过世之后,爱人生下遗腹子,始终无法接受现实,悄悄走了。江老爷子被调往别的军区,独自带着孙子孙女生活,其中的辛酸苦楚是不用说了。
“本来想着定亲也就只是老一辈人说的玩笑话,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没想到,原来这几年你爸没有和江家断了来往,一直通着信呢。”
宁荞对娃娃亲这事,除了新奇,还是新奇。
她问:“我见过那个人吗?”
“哪个?”常芳泽差点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笑道,“哦,你说江珩啊,妈给你拿照片。”
-
江珩被部队领导叫到办公室,过了许久才回练兵场。
战友贺永言给新兵布置完任务,趁着机会,扭头走到他身旁。
“又是相亲?又是不愿意去?”贺永言眯起眼睛。
“不去。”江珩说,“你知道我的情况。”
贺永言抬眉:“娃娃亲?你也就是糊弄糊弄我。还没出生就定下的亲事,要是用这样的理由推掉相亲,连领导都得笑掉大牙。”
贺永言到现在还记得,头一回在办公室听见江珩和他家老爷子通电话时的情景。那会儿江珩接二连三收到江老爷子的来信,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回,老爷子直接一通电话拨到部队。这一通电话打得不容易,由地方线总机转部队军线长途,逐级转接,好不容易才联系上。
和部队里其他战友对远方亲人思乡心切红起眼眶的状态不同,接到家人电话的江营长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始终严肃沉默。贺永言正在办公室负责整理文件,抬头看一眼江珩,还以为他家出了什么大事。
那时贺永言与江珩尚未熟悉,也不好意思多问,很多年后才终于问出口。
老爷子是操心孙子的婚姻大事,急着喝一口孙媳妇茶。
至于对象,是老爷子老战友的孙女。
不管是写信,还是通电话,老爷子每回都不忘喊江珩上照相馆拍几张照,给女同志家里寄去。按老人家的意思,虽是娃娃亲,但他们男方家里得拿出全部的诚意。
不过老爷子唠叨归唠叨,江珩始终没特地去照相馆,唯一寄去的照片,还是十几岁时拍的。
敷衍意味十足。
“话又说回来,你有没有看过那位娃娃亲小姑娘的相片?”
“也没有。”江珩面不改色,“就是个盲婚哑嫁。”
贺永言抽了抽嘴角。
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简直是太离谱了。
“你总不能为了个娃娃亲,一直不处对象吧。副司令给你介绍的军区医院医生,多好的条件,将来也方便。”
“方便受伤后送医?”
“你会不会说话!”
对于部队领导们给江珩安排的相亲对象,贺永言只能说两个字,羡慕。人人都说江营长家里一群小拖油瓶,谁都不敢嫁给他,可事实是,说归说,相亲对象也没嫌弃,倒是江珩自己从来懒得去和人家见面,连借口都没找,只推说心思不在这上边。
说来也奇怪,这么得罪人的话,部队领导居然都没和他计较。
贺永言怎么都想不通,哪有不想娶媳妇的男同志!
还真是把娃娃亲这回事放在心上了?
江珩没再继续这家长里短的话题。
江老爷子坐不住了,这阵子书信寄得越来越勤,让他提亲去。
父亲在世,母亲也还没离开时,他们也经常打趣,调侃宁家闺女是他未来的小媳妇。
江珩并不是特意在等待对方,只是认为婚约既然已经定下,还是得有一些契约精神。
当然,如果宁家的闺女先结婚,是好事,他们江家不会纠缠。
依稀记得,老爷子说,对方乖巧又懂事,温顺得像是小绵羊。
小绵羊似的嫂子进家门,恐怕家里一群弟弟妹妹更加无法无天地欺负人。
他不能耽误人家。
“对了。”贺永言搭着江珩的肩,“你要是不肯去相亲,要不就把这机会留给我了?你先把副司令介绍的医生约出来,到时候我直接过去,咱就假装是偶遇。”
江珩转头,望向不远处:“他来了,你自己去说。”
话音落下,他颔首:“王副司令。”
贺永言大惊失色:“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他硬着头皮转身。
然而缓缓回头,连王副司令的影子都没见着。
“开玩笑。”江珩面无表情。
贺永言:!!!
哪有一本正经开玩笑的?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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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又是宁家的家庭会议。
宁致平决定将闺女嫁过去。
军人同志天生令人感到信服可靠,常芳泽之前忘了这号人,现在越想,越心生欢喜。
宁荞看着母亲给的相片,听说是江珩爷爷寄来的,年代久远,照片中的小少年高高瘦瘦,没有笑,看起来凶巴巴的。
但好看。
闺女出嫁,宁致平最看重的是对方的人品。
当年江珩还小时,他见过对方几面,印象不俗。后来江珩的父亲去世,宁致平给江老爷子寄过几次钱,但都被退回来,通信时也得知这孩子学习成绩优异,小小年纪就被部队挑中,身体素质和品行更是没话说,
林家儿子与他根本就没法比,将宁荞托付给他,宁致平是放心的。
想起闺女嫌林广民的长相,宁致平说道:“江老爷子的大孙子长得可英俊了,脸肯定不是正方形的。”
“你见过他长大后的样子?”常芳泽问。
“你看他爸妈和爷爷长得多好,他能差吗?”宁致平反问。
少女凑在爸妈跟前听对方的情况,杏眼睁得圆溜溜的。
宁阳:……
小妹养得太单纯也不行。
马上要出嫁的是她本人,她倒好,像个吃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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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只需和过去一样应付江老爷子,当个老小孩一样哄着就行。
然而没想到,就在两天后的傍晚,他收到一封爷爷发来的加急电报。
要求他立即向部队领导打结婚证明,听说是女方家里的意思。
这回是来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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