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公正调查,严肃处理。◎

    班主任都说了, 如果不是因为江果果特地把宁荞喊过来,才不会想起提醒她带孩子配眼镜的事。

    于是小丫头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空气一瞬间的凝滞。

    江果果干笑两声。

    班主任什么孩子没见过, 这会儿对上宁荞和江果果古怪的表情, 立马就懂了。

    坐在教室里第一排的项嘉平,牢牢握紧江果果给自己带来的小木车。这么好玩的小木车,估计一会儿,就得被收回去了……

    “所以, 江果果同学没有近视?”班主任问。

    小丫头耷拉着脑袋。

    刚才去找小嫂子的时候埋头,是因为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 现在埋头, 是认真的。

    幸福稍纵即逝,她上扬的嘴角, 早就已经往下撇,还顺带打着颤。

    “果果,你自己向老师解释。”宁荞说。

    江果果咬咬牙。

    豁出去了!

    整个三年二班剩下的七十二位同学都敢说,自己和江果果同学同窗几个月,还从未见过她这怂包样呢。现在,她一边解释,一边找补, 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瞄瞄她的小嫂子,还露出卖乖的尴尬笑容。

    同学们真的很疑惑,她又不是第一次做错事, 这回怎么这么老实巴交的!

    江果果的声音像蚊子咬。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 并不是头一回犯错误, 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一世她洗心革面, 重点任务是当小嫂子的乖巧小姑子, 撒谎被拆穿,美好形象破灭,她愁得眉毛都要垂到眼角去了。

    “江果果同学,老师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认为坐在第一排,能够好得听见上课内容,同样老师能对你

    起到监督作用。但无论如何,撒谎都是不对的,诚实是最好的美德,你说是不是?”

    都到这份上了,江果果当然只能用力点头称是。

    班主任批评完,就轮到小嫂子批评,这个坎儿是躲不过去了,小丫头硬着头皮,认真听讲。

    只是一不留神,思想还是开小差。一会儿回家,小嫂子会不会不搭理她了?

    本来就已经是下午即将放学的时间段,挨完了批评的江果果,死活都不愿意再回教室。

    就算接下来还有一场暴风雨,她依旧要跟着小嫂子,毕竟回头进教室,是会被其他同学指指点点的。

    背上书包的江果果,还不忘拿上自己的成绩单。

    她牢牢跟宁荞后边,宁荞往哪儿,她就往哪儿,只是不吭声了,安静得跟小鹌鹑似的。

    人事办公室里,傅倩然已经下课回来了。孙老师还在嘀咕着江果果肯定考不了高分,看她平时那调皮顽劣的模样,就不是读书的料。

    正说着,孙老师突然闭嘴。

    她看见远远地,宁荞带着江果果一起回办公室。

    到底是在私底下议论人,虽然不确定有没有被宁荞看见,可这会儿,孙老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原本就多话的人,一感觉到尴尬,就更加无法忍受沉默的时刻,她说道:“宁老师,你刚才去哪里了?”

    “去果果班级了。”

    孙老师一看,宁荞很冷淡,而江果果同学,则是一脸黯然惆怅的表情,立马就想明白了。

    敢情这孩子是没考好,被请家长了。

    孙老师笑着冲傅倩然说:“得提前恭喜傅老师了,正式成为二年二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傅倩然愣了一下,抬头对上宁荞的眸光,立即躲闪。

    她摆摆手,轻声道:“先别这么说。”

    孙老师又对宁荞说:“没考好也不是你的错,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

    “果果。”宁荞转头看向江果果,“孙老师关心你的学习,给她看看你的成绩单。”

    江果果丝毫没感受到孙老师的阴阳怪气,双手将成绩单递上。

    毕竟是同事,表面工夫要做好,孙老师夸了一句:“江果果现在可比以前有礼貌,都是宁老师的功劳。只不过在学习方面,咱们当了十几年的老师,都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是这块材料。我看看,是哪门功课落下——”

    孙老师正笑吟吟地说着,忽然神色一顿,还没说完的话像是被卡在嗓子眼。

    她一只手握着成绩单,没看清楚似的,凑得更近。

    朱老师看孙老师这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满心狐疑,也走上前去。

    她随随便便这么一瞄,先看见的是三年二班班主任手写的各科分数。她虽不是科目老师,但在学校工作多年,对三年级学生考的分数肯定是有大致概念的。这样高的分数,不管在哪个学校,都不可能算是考砸了。

    朱老师好奇,看得更仔细了一些。

    整个人事办公室的老师们,胃口都被她俩吊住了。

    到底考得多差?怎么还卖关子呢?

    “全班第八?”朱老师看见成绩单最底下的数字,惊呼出声,“宁老师,江果果考了全班第八的好成绩?”

    在军区小学,各班都有几个“问题”孩子,这些孩子们是校长办公室的常客,早就成名人了,教师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江果果也是名人之一,经常考倒数,上学期末她刚转到军区小学,拿到倒数第三的成绩单,脸上没有半点失落神色,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居然能在短短两个月之间,进步几十个名次。

    要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孙老师迟迟没有回过神:“这成绩……”

    宁荞笑了笑,语气柔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孩子身上都有他们自己的闪光点,这还是孙老师告诉我的。”

    孙老师一怔,动了动嘴巴,一阵难堪:“我什么时候说的……”

    “孙老师不是说果果在礼貌方面进步了吗?”宁荞状似诧异,“我还以为你在夸她。”

    江果果挠头,原来不是夸她来着?

    大人的世界,真的很难理解。

    “宁老师说得对,每个孩子都是有潜力的,得因材施教。”朱老师感慨道,“我们当老师的,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学生刚开始的学习成绩不好,就看扁这孩子,就违背教书育人的初衷了。”

    孙老师还不服气,嘀咕道:“她、她真能考第八?”

    朱老师不悦道:“成绩单上就是第八,你不是看见了吗?”

    江果果眨了眨眼。

    她现在已经多多少少能意识到,孙老师在嘲讽自己。

    小丫头一本正经道:“我这次能考第八,下次还能考第一呢。”

    话音落下,江果果又回头,小声对宁荞说:“小嫂子,是不是不能骄傲?”

    “这哪里是骄傲?”宁荞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有斗志是好事。”

    孙老师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办公室内的时钟,走到下午五点三十分。

    直到宁荞带江果果离开,其他老师们,还是议论纷纷。

    谁说宁老师不会教书?她这不是把自己小姑子教得很好吗?这样一来,恐怕接下来二年二班老师的竞争,要更激烈了。

    孙老师被一个小年轻出言教训,虽态度克制温和,可也是丢了脸面。

    现在在这办公室里,没人向着她,等到收拾东西回家时,她便刻意走慢了几步,去自行车棚找傅倩然。

    语文组的纪龙老师也在自行车棚等,一见到傅倩然,笑容腼腆:“傅老师。”

    “纪老师,你不是没车吗?怎么来车棚了?”孙老师问。

    纪龙又忐忑地瞄了傅倩然一眼:“我……”

    孙老师“哦”一声:“是来等倩然的吧?”

    傅倩然推着自行车,与他们一起走出车棚。

    “不就是考了第八吗?有什么好显摆的。”孙老师哼笑,“运气好而已,谁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

    话刚说完,她忽地一惊,眼珠子滴溜溜转:“她考得这么好,该不会是宁荞暗戳戳帮的忙吧?”

    “这是什么意思?”傅倩然问。

    孙老师抬了抬眉,意有所指:“宁荞跟你抢语文老师的岗位,这么巧,她小姑子的成绩就突飞猛进。你说,是什么意思?”

    “倩然,你也上点心吧,真想来人事干这些收集资料的活儿?”

    傅倩然上了车:“有劳孙老师关心了,公平竞争,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袁校长会考虑的。”

    孙老师笑了笑。

    假正经、假清高,军区大院的年轻人都这样?

    等到傅倩然的背影渐行渐远,纪龙才说:“孙老师,你别诋毁宁老师。宁老师和傅老师是朋友。”

    孙老师摇了摇头:“所以说你还年轻,看人看事只看个表面。”

    就算宁荞和傅倩然是朋友,那也是以前的事。友谊是很脆弱的,为利益而破裂,屡见不鲜。

    就像她选择站在傅倩然这一边,一是因为傅倩然的家庭背景、二是因为每天中午那些价格不菲的肉菜,同样是利益关系。

    而傅倩然,她如果真拿宁荞当朋友,又何必故意在办公室里拉拢其他同事?

    五十步笑百步,谁都别瞧不起谁-

    江果果的没心没肺,是刻在骨子里的。

    等回到家,她已经完全将撒谎被抓包的事抛到脑后。

    因为二哥和三哥围上来,正在研究她的成绩单。

    “哎呀,也没什么,就是随便考考而已。”

    “原来学习这么容易啊,我都没花多少心思。”

    江奇一愣一愣的:“随便考考,没花多少心思,就考第八了?那如果努力一下,岂不是能考上大学?”

    “三哥,我也考虑过大学。”江果果说,“但是现在已经取消高考啦,没办法上大学。”

    “不是还有工农兵大学吗?”江源凑上前。

    “岛上没有工农兵大学,只有高中。如果要去上大学,要离家很远。”江果果慢悠悠道,“我考虑一下吧。”

    宁荞:?

    刚才江果果小同志还很有觉悟地问,是不是不能太骄傲。

    原来那也是“骄傲”的一部分啊!

    学业进步神速这回事,够江果果吹一年的。

    在家里和俩哥哥显摆完之后,她就把成绩单往咯吱窝一夹,到大院里转悠。

    快到饭点了,大院里的家属们也忙得很,压根没注意到小丫头的成绩单。

    江果果没被赏识,转头想回家继续听俩哥哥吹捧自己,突然目光一定,落在自家小院。

    江家小院和唐家小院是连着的。

    唐家一对双胞胎,正蹲地上,研究小昆虫。

    “团团圆圆!”江果果喊。

    两个小不点很孤单,一抬头看见果果姐姐,迈着小短腿就来了。

    “你们去给姐姐搬一张小板凳。”江果果说。

    团团连忙“哒哒哒”迈着小步子回屋,抱出一张板凳。屋里他们姥姥喊着:“只能再玩一会儿,马上要吃饭了!”

    团团奶声奶气地答应着,将板凳放在江果果面前。

    江果果坐下,拿出成绩单:“你们看。”

    团团和圆圆歪着脑袋,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只有两个字——疑惑。

    “啊,我忘记啦,你们还不识字。”江果果开始苦口婆心,“不认识字,小时候是小文盲,等到长大以后,就成了大文盲。你们俩不小了,也是上托儿班的孩子了,应该体会学习的重要性,知道吗?”

    团团和圆圆很认真地听,用力点点头。

    果果姐姐好厉害哇……

    屋子里,苏青时还在疑惑团团为什么要搬板凳,此时听见江果果的话,眸光一冷。

    儿时是小文盲,长大是大文盲?这是意有所指,骂她没文凭。

    苏青时走到门边:“团团、圆圆,回家吃饭。”

    厨房里,唐母对儿子说:“这都还没做好呢,先让他俩玩一会儿。”

    “没事,先进来等着也行。”唐鸿锦说。

    “你一个大男人,进什么厨房?”唐母换了个话题,“赶紧出去。”

    “妈,你这都是老观念了,男人就不能进厨房?”唐鸿锦笑道,“我得向你偷偷师,以后给俩孩子做饭吃。”

    唐母深吸一口气。

    幸好明天一早就得回老家,这个军区大院的家,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对于两个小的,虽不放心,可也只能用“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老话安慰自己-

    江果果的快乐,持续到江珩回来时。

    一看见大哥,她就立马消停了。

    小嫂子手中还握着一则小报告,如果她太嘚瑟,小嫂子会把她撒谎的事情告诉大哥。

    到那个时候,虽不会挨打,但重则没收瓷娃娃,轻则写检讨书,都是江果果无法承受之痛。

    然而江奇一见到大哥回来,立马奔上去。

    “大哥,果果考了第八名!”

    江果果:……

    怎么还多管闲事呢!

    江珩面不改色。

    他拿着成绩单,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很有当大家长的威严。

    当时老爷子年纪大了,孩子们在他身边,总是惹他生气,再加上当时他刚退下来,还没住进干休所,老家的教育资源不及海岛,江珩才将弟弟妹妹们接了过来。

    但他自己年纪也不大,军事化的管理,在部队里管用,但到了家中,就只能造成三个小的口服心不服的局面。

    对于管教三个小孩,江珩谈不上力不从心,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还差得很远。

    但这一次,江果果的成绩单,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惊喜。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江果果都不曾这么争气过。

    江果果对上哥哥的目光。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怎么没笑?是不是因为,小嫂子已经告密了!

    她又缩了一下脖子。

    “你怎么板着脸?”宁荞问。

    江珩愣了一下:“什么?”

    “孩子这么厉害,得夸呀。”宁荞提醒。

    江果果缩着的脖子,一下子就伸直了。

    她眨了眨眼,仔细观察小嫂子的表情。

    果然,小嫂子是向着她的!

    江果果立马挺起胸脯:“夸我!”

    江珩失笑:“该夸。”

    江果果是有了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小孩。

    她严肃道:“怎么夸?”

    江珩转头去看宁荞。

    宁荞满眼的笑意:“需要我教你吗?”

    “教他!”江奇点头,“大哥不会夸人,很僵硬。”

    宁荞便坐在江珩身边,很有诚意地教。

    江营长学得也很有诚意。

    “真了不起。”

    “太努力了。”

    “你是……”江营长咬咬牙,边上媳妇用鼓励地眼神望着自己,他把心一横,“你是大哥的骄傲。”

    江果果被夸上天。

    美的嘞-

    拿到成绩单的江果果,正式开始放寒假。

    大院里,不少孩子们也都已经放假了,她不愁没有玩伴。

    只不过,嘚瑟也是有尽头的。

    宁荞温声提醒她,这成绩单炫耀了整整一天一夜,也差不多是时候收手了……

    还有撒谎的事,宁荞也没忘,好好给小丫头上了一课。

    江果果终于知道,谎言分为两种,有一种是善意的谎言。但是她还小,无法分辨什么样的谎话不会给人们造成伤害。

    所以,诚实还是最大的美德。

    小嫂子没有没收她心爱的玩具,没让她写检讨书,至于棍棒教育,更是不可能的。

    可这一次,江果果心服口服,将小嫂子说的道理牢牢记在心上。

    小嫂子告诉她,等到下学期,班主任可能会给她换回后排去。

    江果果还有点小高兴,第一排的“优等生”,每节课都要吃粉笔灰,她坚持了两个月,也很委屈的!

    宁荞还得去学校,各班期末成绩已经出来了,还有一些收尾资料要整理。

    江源和江奇得再过几天才放假,九岁的小女孩得独自留在家里,严肃地说她可以照顾自己。

    但江珩还是将她托付给了白主任,让妹妹中午跑到白姨家吃饭。

    安顿好了江果果,宁荞便自己出门上班去。

    其实对于军区小学后勤办的工作内容和人际关系,她都有些厌烦。

    可这年头不管在哪里,工作都不好找,学校工作说起来体面,是岛上少有的吃商品粮的活儿,宁荞只能安慰自己,工资不少呢,就这么干着吧。

    她出了军区大院,往学校骑。

    经过托儿所,又骑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看见两个圆不隆冬的小身影。

    是唐副营长家的团团和圆圆。

    两个小不点是悄悄从托儿班里溜出来的,这会儿左右张望,迷路了。

    圆圆瘪着嘴,长睫毛颤个不停,连带着脸颊上的肉肉也在颤。

    “憋住。”团团是当哥哥的,奶声提醒道,“一哭就被人发现了。”

    “你们怎么出来了?”宁荞刹车,从自行车上下来。

    团团再次一声令下:“跑!”

    圆圆的脑子转得没哥哥快,可小短腿灵动,“咻”一下就跑。

    团团落在后边,被宁荞一把逮住。

    见哥哥被抓住,圆圆也停下来,终于放声大哭,又怕被发现,两只小手使劲捂住嘴巴,呜咽着。

    在原剧情中,这对双胞胎刚来到军区大院时,大家都说他们胆子小。

    他们细腻、敏感,总是怯懦地缩在角落,惹得大院里的家属们,都忍不住想要对他们好一些。

    这会儿,团团用力挣脱宁荞。

    宁荞就是再娇弱,也不能摁不住一个三岁半的小孩。

    她握住他的小胳膊:“你们要去哪里?”

    “没有去哪里。”团团低着头,小声道。

    “我们要去找姥姥。”圆圆哭得一抽一抽的。

    宁荞这才想起,刚才出门时,听见大院里有婶子念叨着,唐母一早就出发去赶船了。

    两个孩子在大院里都是由姥姥照顾的,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宁荞将语气放软:“姥姥已经坐船回老家了,你们没有买船票,去不了。”

    “我们……我们……”团团绞尽脑汁。

    “你们游过去吗?”宁荞问。

    团团和圆圆不出声了。

    宁荞温声道:“回老家的路程,乘船都要两个小时,再去火车站,得坐整整两天的火车。”

    “你怎么知道呀?”圆圆的小奶音软软的。

    “因为我和你们是一个老家的。”

    “骗人吗?”团团眨了眨眼。

    “我老家是安城的。”宁荞说。

    圆圆小小声:“没有骗人。”

    “你们俩这么小,就算结伴也回不了老家。”宁荞好声好气道,“我都这么大了,上次从老家过来,还是我爸爸和哥哥陪着的呢。”

    两个小孩听进去了。

    他俩从老家过来,也是舅舅带着来的,在火车和船上睡了好几觉才到。

    如果兄弟俩自己往老家跑,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就是在托儿所外面,他们就已经迷路了……

    此时的托儿所里,早就已经乱成一团。

    照顾孩子们的老师发现团团和圆圆不见了。老师一个人担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只能立马去找聂园长。

    “实在是人手不足,我这个班,就只有我一个老师还有一个阿姨,刚才阿姨没仔细看,我也——”

    聂园长把脸色一沉:“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

    聂园长动员办公室里其他同志,一起出门找。

    托儿所不算特别大,他们找遍了前院后院以及孩子们睡觉的区域,始终不见人。

    一行人又出了托儿所。

    海岛不小,到处都是弯弯绕绕的路,再加上,俩孩子是外省来的,之前从未见过大海,如果跑去海边,很可能会出事。

    聂园长急得团团转,和其他人兵分好几条路,越想越担心,神色凝重。

    “聂园长,您看那边!”

    聂园长望过去。

    当看见两个衣着整洁的小团子时,她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来。

    “所以你们下次不可以再自己跑出来了。”宁荞说,“如果想姥姥了,就让舅舅和舅妈带你们回老家看看。”

    “他们会同意吗?”

    “有时间的话,应该会的。”宁荞软声道,“我带你们回托儿所,好不好?”

    “老师会生气吗?”圆圆怯生生问。

    “会生气的。”宁荞说,“但那是因为担心,怕你们遇到危险。你们只要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就好啦。”

    “我保证。”圆圆低头扯了扯团团的衣角,“哥哥也保证。”

    聂园长的眉心舒展开来。

    身旁的老师也急坏了,连忙上前。

    团团圆圆被托儿班的老师带走。

    聂园长走上前,向宁荞道谢:“我是托儿所的园长,姓聂。这次让两个孩子跑出去,是我们管理不严,多亏了你,否则两个孩子出了意外,我怎么过意得去。”

    得知宁荞就住军区大院,也认识这两个小朋友时,聂园长叹了一口气。

    “这两个孩子,也挺可怜的。”聂园长感慨道,“才四岁不到的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次分离。”

    和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三姑三姑父以及姥姥的分别,姑且不提。最让人心疼的,是他们小小年纪,就要面对父母的死亡。

    其实直到现在,团团圆圆还无法理解死亡代表着什么,只知道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也许再也没办法回来。

    “他们还问我,是不是有一种交通工具,叫作飞机。坐上飞机,就能见到他们父母了。”聂园长是个感性的人,说到这里,眼圈微红,“我告诉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坐飞机,得有介绍信,出公差才可以坐……他俩还说,等长大后,也要成为体面的公家办事人员,到时候出公差去找父母。”

    聂园长揩了揩眼角的泪:“瞧我,连这么小的孩子都骗。”

    “聂园长,等团团圆圆长大一些,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宁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

    “这俩孩子刚来到咱们这里,还没适应,午睡的时候经常惊醒。”聂园长接过手帕,情绪稳定了些,“他们老家那些亲戚,不愿意照顾他们,其实我也能理解。大家过得都不容易,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就算不念书,只让他们吃饱穿暖,也得花不少钱。”

    “我听说团团圆圆的父母有正式单位,他们去采药材意外离世,厂里没有发抚恤金吗?”宁荞问。

    “哪来的抚恤金啊!”聂园长说起这事就来气,“我向两个孩子的姥姥打听过,说是他们父母坠崖之后,搜救了几天,没找到尸体,药材厂就不认账了。”

    “没找到尸体?”宁荞一愣。

    这是原剧情中并没有提及的。

    那本年代甜宠养娃文,对于孩子的身世,只一笔带过,重点在娃和舅舅舅妈的相处。

    “山崖底下是一条河,河流湍急,指不定给人冲到哪里去了。那山崖特别陡,早些年死了不少人,一般来说,村民根本就不会上去。这事一出,就连那边的村民都说人肯定是没了,可药材厂舍不得出这钱,就是不认账。”

    聂园长说到这里,才顿觉自己失态。

    “瞧我,拉着你说了这么多。”她将手帕还给宁荞,“同志,手帕你拿回去吧,我刚才还没用。”

    聂园长和宁荞道别,等走远了,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托儿所里人手不足,刚才看这小姑娘和孩子们说话时有耐心,还懂得舍身处地为他们考虑,她便想,问问小姑娘现在缺不缺工作。

    居然给忘了-

    军区中学的期末考试比小学要晚几天,江奇被妹妹的好成绩激励鼓舞,去上学的路上,就像是战胜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

    江源看得心里发毛:“你也要好好学习了?”

    “保密。”江奇神秘地说。

    江源陷入沉思。

    一个家里,总共有三个孩子。三个都不读书,学习成绩差一块儿去,就没人盯着他不放。可现在江果果变成读书的孩子,江奇也开始振奋精神,就只剩下他一个,看起来,岂不是像江家唯一的蠢蛋?

    这未免过于格格不入。

    “二哥,我回教室了。”江奇摆摆手,往自己班级跑。

    四妹说,学习的时候,是有劲儿的,每当做出一道题的时候,能收获满满的成就感,很快乐。

    江奇没试过从学习中收获这样的快乐,但他做饭时,也像妹妹攻克难题一样,有成就感。

    学习不是他的兴趣所在,江奇决定不勉强自己。

    他要回班级,研究一下新菜色。像罗琴姐的母亲一样,就连素菜,都能做出一番与众不同的喷香滋味。

    江源望着江奇兴冲冲跑走的背影,有点羡慕。

    不着调的老三和老四都进步了,就只有他这个老二还在原地踏步。

    江源和弟弟妹妹不同,他有点像江珩,是个心里能藏得住事的人。

    即便忧心忡忡的,可回班级的时候,他看起来仍旧面色如常。

    只不过,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在看见老师站上讲台之后,他还是拿起了课本。

    他的同桌是个脸蛋圆圆的可爱女孩,叫夏月明。

    她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看书。”江源强调,“学习。”

    夏月明指了指他的书本:“这是数学书。”

    “所以呢?”江源不耐烦地反问。

    已经开始上课了,他俩的声音有点大,吸引了其他同学。

    还有原本站在讲台上的老师。

    “我们现在上的是化学课。”老师走下讲台,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课桌,“所以,你要拿出化学书。”

    江源茫然地望着化学老师。

    这老师是新来的?看着可一点都不眼熟啊。

    “你的化学书呢?”老师问。

    江源往书包里掏了半天,又在课桌上找。

    夏月明见状,两只手将自己的化学书圈拢,往外挪了挪。

    摆明是不会借他看的。

    “我……可能没带。”江源说。

    化学老师语气不善:“上课不带书,你来干什么的?出去站着。”

    半分钟之后,江源已经站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

    这里是他的专属位置,还是在这儿吹着风舒坦。

    一阵凉风袭来。

    江源打了个哆嗦,小脸严肃,站得更加笔直。

    化学老师时不时瞄到门外的江源,又好气又好笑。

    问他为什么没带书,他只要解释一下,说昨晚带着化学书回家复习,一不小心忘了带回来,这事不就过去了?

    这孩子,既皮,又实诚-

    宁荞今天出门早,路上耽搁了会儿,但也没迟到。

    锁好车出来,她还在想刚才聂园长说的一番话,和两个小孩无助、怯生生的表情。

    她一路往办公室走,听见里面传来的窃窃私语。

    “不会吧,她真是这样的人?”

    “这事本来就不合理,如果真是这样,倒说得过去了。”

    “无风不起浪,怎么不举报别人,光举报她呢?”

    “到底是谁举报她的?昨天成绩刚出来,今天举报信就直接交到校长办公室,效率还真高。”

    “还能是谁?我估计就是——”

    宁荞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袁校长也到了。

    袁校长神色严厉:“宁老师,有人举报你帮助三年二班的江果果同学舞弊。这件事,我们会公正调查,严肃处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只有孙老师站出来。

    孙老师一副公正的姿态道:“调查时,人事处、政教处的同事们和两位校长都会在场,你自己得先把态度摆正,好好解释。这件事得掰扯开来,说清楚,如果你真为了得到岗位帮助学生作弊,就不光是我们学校的事了,不知道会闹到多大。”

    “多大呢?”宁荞反问。

    孙老师一开始,就只是站队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天宁荞让她难堪,现在找到机会,她毫不犹豫地回击。

    “闹大了,消息传到你们家属院,影响到你爱人,也不是不可能。”孙老师抬眉,吓唬她。

    “那就直接闹大吧。”宁荞抬起眼。

    孙老师噎了一下,皱眉:“什么?”

    “是哪位举报的我?”她的语气温柔有力,“我希望和这位同志,当面对质。”

    袁校长略有迟疑。

    他没想到被举报的当事人,居然会这么硬气。

    办公室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一片。

    宁荞再次平静地开口:“同时为了避免校方息事宁人,我要求当面对质时,岛上文教局的同志也能在场。”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芽糖 25瓶;DB 20瓶;闲De长蘑菇、故今年。 2瓶;靜靜看書、噗噗金珼珼、呐,糖呢?、sophia 1瓶;

    第32章 第32章

    ◎又蠢又坏,还窝囊。◎

    在宁荞过去十八年的经历里, 还从未试过被人污蔑。一封举报信,就能将脏水往她身上泼,自证很难, 一不小心就可能永远担上帮助江果果舞弊的罪名, 这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孩子,都是人格上的侮辱。

    在军区小学工作两个月,她多少能清楚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并不能任性地依照自己的脾气来。就算她证明自己和江果果并没有作弊, 最后袁校长还是很有可能为了学校的声誉选择息事宁人,而她将不得不委曲求全。

    等到了那时候, 真相顶多只是同事们之间的口口相传, 甚至还可能越传越离谱。

    宁荞用很短的时间,分析这封信对她、对江家可能造成的影响。

    因此她主动提出希望对质时文教局的同志在场。

    袁校长本来只想在内部解决处理这件事, 等到宁荞开口时,先是有一时间的怔愣,还没答应,宁老师又补充。

    “这不是一件小事,既是公正处理,就请学校里的教师和同事们一起来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袁校长的眼皮跳了跳。

    她这是将被动化为主动。

    人事办公室里,朱老师和李老师一直是向着宁荞的。

    她们察觉出宁荞柔弱外表下坚定的态度, 便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一边。

    李老师说:“学生们都已经放假了,大家就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一起去一趟会议室。”

    李老师在校有一定的资历, 她这话一出, 其他同事们纷纷点头。

    先别说支持谁, 老师们同样是普通人, 这么大的瓜, 亲口吃总比到时候看公告上的处分结果来得强。

    “我去广播站,通知其他人到会议室。”朱老师起身往办公室外走。

    袁校长沉吟片刻,对傅倩然说:“傅老师,你有自行车,去一趟文教局,请他们那边派一位同志过来,快去快回。”

    “等一下。”宁荞喊了一声,“能顺便带果果过来吗?”

    傅倩然的脊背一僵,半晌之后才缓缓回头。

    这是陈文的事之后,她们俩第一次说话。

    “麻烦你对果果说——”宁荞斟酌语句。

    “好。”傅倩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上午十点,会议室内,军区小学的教师悉数到场。

    文教局的办事员也到了,带着纸笔。

    江果果是最后来的,她跟着傅倩然,两个人一路从车棚跑到会议室,到的时候,跑得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的。

    江果果的双眸亮晶晶,是孩子天真纯粹的模样。

    三年二班的班主任邹老师一看,就猜到小丫头还不清楚自己被举报作弊的事。她松了一口气,对孩子温声道:“果果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宁荞忐忑地站起来。

    “倩然姐夸我考得好,让来说说卷子上的解题思路。”江果果跃跃欲试。

    宁荞眉心舒展,转头望向袁校长。

    袁校长微微颔首。

    就在刚才孩子还没到的时候,宁荞就已经向他提出,请教师组的老师们拿前些年三年级期末考试的卷子,让孩子重新考一遍。

    此时,邹老师说道:“果果,不用说解题思路了,这里有几份试卷,我们去隔壁教室重新做一次,好不好?”

    “可我没带笔啊!”

    邹老师揉了揉她的脑袋:“老师借你。”

    江果果正愁没地儿显摆自己的文化水平呢,二话不说地同意。

    “我现在去监考。”邹老师淡淡道,“公平起见,再来个人一起看着吧。孙老师,你有空吗?”

    孙老师迫不及待地等着宁荞出丑。

    都到最后关头了,还死鸭子嘴硬,非得将证据摔她脸上?

    “不用不用。”孙老师挤出笑容,“你是老教师,我们还信不过你吗?”

    邹老师没搭理她,收回视线,对江果果说:“我们走。”

    等到孩子离开,离门边最近的同志伸长了胳膊,关紧会议室的门。

    文教局的办事人员说道:“开始吧。”

    袁校长望向宁荞:“宁同志,请你解释一下。”

    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袁校长将对宁老师的称呼改为“宁同志”。

    宁荞起身:“袁校长,这是无端的诬陷,我不好解释。让写举报信的同志站出来吧,我也想知道,我是以什么方式帮助江果果‘舞弊’的。”

    宁荞话音落下,看向会议室的每一个人。

    军区小学不大,破事儿却很多,一言一行都被放大,部分同事美其名曰将其称之为关心,可她并不赞同这样的风气。

    袁校长拿出举报信,摆在桌上:“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但上面阐述了你在期末考试前一晚深夜潜入办公室窃取试卷的全过程。”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仅仅是作弊,还干了小偷小摸的事!

    “期末考试前一晚,我在我们家属院,大院的军属董晶梅同志和蒋蓓蓉同志都能为我作证。”宁荞语气温和,“但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自我证明?一晚上这么长的时间,总有回家休息的时候,举报人这不是有心让我有理说不清吗?”

    袁校长低头,重新看举报信上的文字。

    孙老师嗤笑:“解释不清,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法解释!为了争夺任课教师的名额,为了更好的薪资待遇,你用这么短的时间帮助自己小姑子进步了整整六十二个名次,你自己信吗?”

    “我说句不好听的。”孙老师慢悠悠道,“做了不要脸的事,当然不好意思承认了。”

    所有人又望向宁荞。

    孙老师这番话铿锵有力,把人往墙角逼,娇滴滴的宁同志,哪里受得住?

    “孙老师。”宁荞心平气和地问,“你这么着急,是因为怕自己匿名举报我的小人行径被捅出来吗?”

    所有人来精神了。

    孙老师一怔,立即矢口否认。

    宁荞将目光转移,一一落向在座同志们的脸上。

    文教局的办事人员埋头记录,神色肃穆。

    “我怎么可能举报你?”

    “空口无凭,你别含血喷人!”

    “知道被诬陷不好受,就坐下,保持安静。”

    孙老师不敢置信。

    这小姑娘勒令她坐下,用的还是软糯的语气?

    所以宁荞只是在试探她?

    “没人能比写举报信的同志更清楚期末前一晚发生过什么。”宁荞说,“这位同志说我潜入办公室窃取试卷,那么我想问,潜入的是哪个办公室?每一门科目的办公室吗?刚才我听见有教师说试卷都是上锁的,那么我是有开锁的本事,还是有人和我里应外合?”

    “既然在早一晚就看见我偷走试卷,为什么到现在,才写举报信呢?”

    “当时具体是什么时间?从晚饭后到九点左右,我一直在家属院的院子里。如果是九点之后,我去学校拿走试卷,算上来回时间,做好卷子再让江果果背下来——”宁荞自己都觉得可笑,唇角微扬,“我和果果,是一宿没睡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重新考虑这封举报信来得多反常。

    “到底是不是亲眼看见,写举报信的人直接出来说几句不就行了?”

    “敢做就要敢当,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要害怕承认?”

    “究竟是谁举报的?”

    大家议论纷纷,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时不时有人瞄孙老师一眼。

    这事,她一个人蹦跶得最起劲。

    孙老师急了:“我每天到点就回家做饭,怎么可能大半夜在学校等她来偷卷子?再说了,我和她无冤无仇的,真要在背地里做小动作,可轮不到我。”

    她这话音落下,瞄了傅倩然一眼。

    其他人不明就里,可在人事办的同志们,却对傅倩然与宁荞的恩怨再清楚不过。

    人事办几位老师的眼神,意味深长。

    这时,语文组的老师们恍然大悟,窃窃私语。

    “是倩然?”

    “说是要开新班级,但目前还没有消息,如果没开新班级的话,宁同志肯定要和傅老师竞争的。”

    “我没有。”傅倩然出声,声音很哑,“我没这么做过,也不屑这么做。”

    可这会儿,人事办的几位老师,站在中立的角度,发表自己的看法。

    “倩然和宁荞确实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我记得,差不多两个月没交流了吧?”

    “傅老师每天中午会特地多带一些菜,分给我们大家吃。但就算带的菜再丰盛,也从来不会喊宁老师一块儿……”

    “这很明显是故意拉帮结派的,想让宁老师知难而退。”

    傅倩然面色煞白。

    望向她的目光,变得并不友善,甚至还有些鄙夷。写举报信不可耻,但在当事人强烈要求之下,仍不敢开口承认的行为,很容易会让人将这一点联系成为小人行事,太鬼祟,反倒和宁荞的坦坦荡荡形成鲜明的对比。

    傅倩然窘迫、局促,只能否认,可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法为自己辩驳。

    在场的人几乎可以笃定。

    她们俩本来关系就不好,甚至傅倩然特地拉拢其他教师来孤立宁荞,如今就算写了举报信,也不奇怪。

    在场的人里面,还有谁比她更有动机这么做?

    “一码归一码,我不可能故意做伤害宁荞的事。”傅倩然否认。

    人事办的教师皱眉。

    可她的孤立,又何尝不是故意的?

    只是宁荞并没有计较,也不打算和单位同事们建立除工作之外的交情,所以才并没有实质性受到伤害而已。

    傅倩然红了眼圈。

    她看见袁校长面色不虞,而文教局办事员的书写记录也没停过。

    再望向宁荞。

    她始终是平静的,清澈的眸光之中,没有任何波澜。

    就像一开始,她们相识,宁荞性子软,而她性子直,她俩互补地成为朋友之后,她总对宁荞说,要硬气一点。

    现在宁荞很硬气。

    可她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傅倩然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

    她不再辩解,无力地坐回到原位。

    掰扯了半天,最后这事仍旧没有定论。

    袁校长沉声道:“等江果果同学做完试卷再说。”-

    将近一个半小时之后,邹老师回到会议室。

    “这样的场面,不能让孩子看见。”邹老师说,“江果果已经先回家了。”

    为节省时间,这次他们让江果果完成的,分别是语文和数学的试题。

    此时,语文组和数学组的教师,接过试卷,当场批改。

    两位正在批改试卷的老师很认真,比以往批改任何一张卷子都要严谨。

    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分数。

    只有宁荞,始终在观察除文教局办事员外的每一位教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负责批改试卷的两位老师将卷子递给袁校长。

    袁校长仔仔细细看了试卷,神色舒展,再将两张卷子传阅下去。

    卷子传到邹老师手中时,她比了一个拒绝的手势,让对方递给下一位同志。

    “我信任我自己的学生。”邹老师说,“江果果并不是我从一年级开始带的,大家都知道,她是后来才转到我们班里来。这孩子的性格过于活泼,爱闹腾,我也懊恼过应该怎么教育她。直到两个多月前,我听说果果家里来了一位小嫂子。很明显,这孩子在她小嫂子来了之后,变得懂事上进许多。”

    “至于这次的期末考试,我也没想到,江果果会考出第八名的好成绩。我很意外,但并不奇怪,因为江果果在这两个月之间的努力,不光只有她小嫂子看见。我看见了,我们班的孩子们,也都看见了。”邹老师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我教书几十年,遇到的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有些孩子可能是越挫越勇,但很显然,江果果需要的是鼓励,而非打压。幸好宁老师提前要求重新给孩子安排测验,傅老师也没有告诉果果她被全校老师质疑的事,否则,你们多让江果果寒心?”

    江果果的两张测验卷子,被传遍整个会议室。

    卷面字迹并不工整漂亮,可写出的答案,除了被扣去的卷面分,以及作文分数之外,其他题目答得让人抠不出毛病。在短时间内,能拿到这样高的得分,可以证明,江果果目前的水平,考出全班第八的好成绩,绰绰有余。

    “学校应该教育、保护孩子,而不是用一张似是而非的举报信,就轻易抹杀孩子的坚持与努力。”邹老师双手压着会议室的桌子,站了起来,“一些话,宁老师不好说,但我敢说。这个学校的教育风气,从根上就已经出了问题!”

    邹老师的话,掷地有声。

    闻言,不少教师沉默地低下头。孩子进步显著,他们第一时间是觉得诧异,等到举报信一来,大家忽地豁然开朗,这是他们一开始就刻进骨子里的偏见。

    宁荞开口:“所以,我没有协助江果果舞弊,江果果也没有作弊。”

    整件事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袁校长向文教局的同志表示歉意,抱歉让她白跑了一趟,紧接着,便对宁荞说:“宁老师的付出,我们都看见了。请放心,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调岗问题。”

    “匿名举报信的事呢?”宁荞反问,“袁校长,我被恶意举报,这事就不了了之吗?”

    袁校长的太阳穴突突疼:“所有人都说是傅老师写的举报信,但说到底,我们没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呀,除了她,还有谁?”

    “就算两个人的矛盾再深,也不能恶意举报,这事倩然确实做得过分了……”

    “年轻人心气高,不想被人压着,但也不能——”

    “我没有做过。”傅倩然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哽咽,“再重申一次,我没有写过什么匿名举报信。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辞职。”

    “道个歉不就好了?”

    “还真没到辞职的份上,学校顶多是给个处分,扣点津贴奖金而已……”

    傅倩然听够了这些议论声。

    她好几次与宁荞对视,又刻意躲闪目光。

    那天宁荞让骆书兰带回家的信,傅倩然看过。

    言辞很重,并不客气。

    在信中,宁荞写着,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可她一意孤行,只知道自怨自艾,这并不是自己一早认识的傅倩然。她一步都不出门,大院里的闲言碎语,只能由傅政委和骆书兰独自消化。二年二班的学生本来是由她带着的,她说请假就请假,校方又得临时排课,所有人叫苦不迭,都在为她的所谓情伤收拾烂摊子。

    一开始,傅倩然是气愤委屈的,无所遁形的狼狈。

    她遇人不淑,受到伤害,难道还不能伤心吗?

    傅倩然生气,就是这股怒气,使得她销假,回到单位。

    她不想让人看笑话。

    可她不是小人。

    她绝对不会举报宁荞。

    “我是应该对宁荞道歉,但并不是为这件事。”她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因为我的任性和自我,错过道歉的时机,才使得矛盾激化。”

    听见这番话,宁荞有些怅然。

    这一刻,傅倩然百口莫辩,却已经不想辩驳。

    当刀子真扎到自己身上,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么疼。

    兴许往后,她将永远背着恶意举报的骂名。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是傅倩然。”宁荞说。

    原本还在小声议论的同志们,忽地被打断,有些怔愣。

    “纪老师。”宁荞对一直坐在角落的纪龙说道,“你就这样让心爱的女孩,为你背负骂声吗?”

    全场哗然。

    始终没有出过声的纪龙,顿时脸色发白。

    傅倩然睁圆眼睛,震惊地看向他。

    宁荞声音清越,一字一顿。

    “喜欢她,为了让她留在语文组,写了匿名举报信。”

    “可真出事的时候,又不敢开口,懦弱地躲起来。”

    “这就是你廉价的爱意吗?”

    纪龙慌张地碰到桌上的水杯,又手忙脚乱地擦。

    傅倩然如梦初醒,拔高声音质问道:“是你?”

    “自以为是地想要成为‘英雄’,真出事了,又悄悄躲起来,纪老师好意思吗?”宁荞认真问。

    傅倩然咬着下唇。

    其实宁荞大可以什么都不说,当成给她的“教训”。

    “我……”纪龙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龙第一眼见到傅倩然,就喜欢她。

    她有一对浅浅的梨涡,特别爱笑,是阳光明朗的样子。纪龙很想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可他过于怯懦,被陈知青捷足先登。原本,他以为会等来他们结婚的消息,但没想到,傅倩然请了几天假,回来就没对象了。

    这一次,纪龙想要勇敢地把握住机会。

    他等傅倩然下班,给她买桔子水,可她并不领情。

    她越拒绝,纪龙越心动,直到那天听见孙老师说起傅倩然和宁荞的竞争关系,他决定,为她做一些事。

    只要举报宁荞,让她无法成功成为语文组的教师,那么这岗位就将是傅倩然的。

    到那时,他就可以和她在一起办公室里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

    纪龙让自己的妹妹代笔,写了举报信,神不知鬼不觉,将信塞进袁校长办公室的门缝里。以他对袁校长的了解,这事不至于节外生枝,只在内部解决。

    可没想到,宁荞要将事情闹大。

    宁荞请来了学校里所有同事,还请来文教处的办事员。

    纪龙终于开始不安,他怕暴露自己,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即便是在傅倩然被误认为是暗中举报的罪魁祸首时,他仍不敢承认。

    而宁荞,始终在观察。

    纪龙起初是不以为意的,跟着大部队一起来会议室,还端了一杯茶。当袁校长念出举报信的内容时,他听着其他人的议论,眼底带了笑意。宁荞希望举报者站出来时,他的笑意收敛,开始低下头。接着,孙老师站出来怒斥宁荞,她反问是否是孙老师写的举报信,纪龙松了一口气。到最后,所有人开始指责傅倩然,他将头埋得更低,眼神游离飘忽,却尽量让自己置身事外。

    这所有的表情,被宁荞看在眼底。

    将矛头指向纪龙,确实是她的试探,可现在见纪龙支支吾吾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还真是这个平日里内向温厚的纪老师,偷偷写了举报信。

    再一看傅倩然的态度,小姑娘根本不知情,纪龙也没有否认。

    写举报信也就算了,人家是想要护着自己心爱的女同志,可问题是,他干了这样的事,最后居然让自己喜欢的女同志来背黑锅。

    又蠢又坏,还窝囊。

    “谁让你这么做的?”傅倩然气得眼眶更红了,“谁稀罕你的喜欢啊!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了我?”

    纪龙低下头,嘴唇发白,微微地颤,使得人们将注意力落在他脸上,看着他嘴角稀疏的胡渣。

    文教局的同志仍在记录。

    姓邹的老师说这个学校的风气不行,确实如此。

    袁校长转头去看文教局的同志:“能不能等我们自己处理好,再——”

    宁荞缓缓开口:“我希望,校方能做到公正严肃地处理这件事。”

    文教局的同志说道:“我会如实将会议记录上交。”-

    军区小学教职工的假期,要比学生们晚一个星期左右。

    袁校长向宁荞保证,在放假之前,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朱老师将她拉到一旁。

    她告诉宁荞,学校里本来就缺老师,纪龙班级学生的语文成绩不错,这次原本袁校长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头上警告一下,事情就过去了。

    “宁老师,学校的口碑、声誉都很重要,你非要请文教局的同志来,还给校长施压,对你将来没好处。”朱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在单位里,并不是事事如我们心意,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公平。你还太年轻了,性子软归软,眼睛里却揉不得沙子,这样以后会吃亏的。”

    “朱老师,如果眼睛里揉了沙子,不等以后,这次就吃亏啦。”

    她知道朱老师是为自己好,唇角翘起,软声道:“我总得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吧。”

    朱老师无奈地笑。

    现在的小姑娘啊,就是生活条件太好,没吃过苦头,受不了一点气。

    就拿那个傅倩然来说,刚才从会议室出来,就又请假了。

    说是反正学生们已经放假,她也没课,不会给其他同事添负担。

    “不怕因为这份冲动而丢了工作,或者被针对吗?”朱老师关切道,“一个人,很难和整个学校斗,你得理智一点。”

    宁荞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冲动。

    平日里,父母和哥哥总说她不扛事儿。

    这一次,她想证明自己。

    她羽翼渐丰,就算还飞不高,可跌跌撞撞,也是成长-

    宁荞回家时,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坐在饭桌前托着腮等。

    厨房里飘来椰子鸡汤的气味,香喷喷的。

    “你们大哥回来啦?”宁荞问。

    江珩双手戴手套,捧着一锅椰子鸡汤走出厨房:“回来了。”

    他今天回来得早。当时他和贺永言一起走出练兵场,贺永言说要去他家蹭饭,感受江家的家庭温暖。伸手不打笑脸人,江营长答应下来,口头约定三天后,贺永言就开始点菜,要喝椰子鸡汤。

    椰子鸡汤是他的招牌拿手菜,只给媳妇做,至于贺永言,想得美。

    这话提醒了江珩,他顺路兜去买了鸡,喊江果果出来摘了椰子。路上,果果告诉他,自己被喊到学校重新写卷子去了。

    “小嫂子,大哥给你炖了鸡汤!”江果果喊。

    江源跑到厨房里拿碗筷,江奇介绍自己今天做的新菜。

    江珩坐在宁荞身旁:“累吗?”

    她摇摇头,想了想,诚实地点头。

    他抬起手,又放下,对江果果说:“给小嫂子捏捏。”

    江果果可听话了,放下筷子就跑过来。

    她的劲儿不小,宁荞缩了缩脖子。

    江珩失笑:“轻点。”

    小丫头显摆着,她是最棒的小学生,完成答卷时,邹老师狠狠夸了她。

    “有没有这么厉害啊!”

    “有啊,不信你们自己去学校问!”

    宁荞的眼底重新染了笑意。

    来到岛上几个月,她和他们处得好,但一直惦记着自己远在安城的家。

    可今天,从单位回来,她忽然觉得温暖。

    是“战斗”一天回来的一丝慰藉,是家的归属感。

    这天晚上,家里气氛如常。

    宁荞没有抱怨,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很满足地喝完一整碗椰子鸡汤。

    后来,骆书兰来了,她出门一趟。

    又安安静静地回来。

    三个大孩子发现小嫂子不见了,满屋子找。

    但很快,他们就被大哥逮到各自的书桌前。

    “我去找。” 江珩说。

    “我们可以帮忙!” 江果果很振奋,“我又不用考试,闲着也是闲着。”

    “你这么闲,要不要去给二哥三哥洗衣服?”江珩问。

    江果果立即警惕地摇头:“不要。”

    她又不傻,大哥一直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才不愿意洗二哥三哥臭烘烘的衣服呢。

    江珩淡淡地看她。

    小丫头终于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卖乖:“我去温书吧,最喜欢温书啦。”

    “你还温什么书?” 江奇问。

    江果果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感慨道:“二哥,你得懂一个道理,学无止境。”

    江源突然有点羡慕。

    老四爱念书,老三爱做饭。

    那么他喜欢做什么?好像没有任何理想和目标,混混沌沌的-

    二楼露台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两张躺椅。

    这原本是放在小院的,大概是因为她和苏青时闹了矛盾,江珩便搬了上来。

    即便这是在西城,可一月底的天气,不可能称得上温暖。

    宁荞靠在躺椅上,展开刚收到的信。

    这是傅倩然托骆书兰给她带来的。

    傅倩然说,中午在会议室,直到最后,也没有道谢。

    更忘记道歉。

    几个月前,陈文的事尘埃落定之后,傅倩然销假回到单位,是想要与宁荞重归于好的。

    几次对视,发现宁荞并没有理会自己之后,她的自尊心作祟,便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让骆书兰做了好多菜,分给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们,只是想告诉宁荞,就算失去朋友,她也能过得很好。朋友,多得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有意孤立,反正到了最后,也算是玩脱了,将自己架得越来越高,无法再低头。

    后来,突然有一天,骆书兰病倒了。傅倩然第一次学着照顾母亲,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受伤的并不只有自己,她的父母承受了更多的压力。

    再回想,和陈文在一起时,宁荞提醒过,江营长以及贺永言出手拆穿陈文的真面目,应该也是看在宁荞的份上。

    到了那时,傅倩然再重新回看宁荞寄给自己的信。

    仍旧是犀利尖锐的语气,可她恍然意识到,原来那是在骂醒自己。

    她知错,然而已经晚了。

    再接下来,就变成,没脸面再靠近宁荞。

    傅倩然还写,明天一早,她就要回老家了。

    第一次被陈文辜负,第二次差点为纪龙背了黑锅,这让她知道,人生中并不只有爱情,“爱”和“被爱”,都是虚无缥缈的玩意。

    她兴许会回老家住很久,探望爷爷奶奶,同时散心,但临走之前,要补上最诚挚的歉意。

    傅倩然写着,自己愚蠢任性,不识好歹,为了所谓爱情不撞南墙心不死。

    因为她的别扭,最终错过了这段友情。

    信的末尾,她认真地写上“对不起”三个字,也谢谢宁荞,由始至终,都不曾误解她是写匿名举报信的人。

    笔墨被晕染开来,是泪湿的痕迹。

    宁荞合上信时,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还没回头,肩膀上已经被轻轻披上一件宽大的军外套。

    宁荞娇小,军外套将她包裹,她转头,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江珩在她身旁的摇椅坐下。

    繁星点缀夜空,宁荞仰起脸。

    江珩也望向天空。

    星辰明亮,月光皎洁,上一世她去世之后,他时常在这里望着夜空。

    他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她是在哪一天出的事。

    只剩三个月了。

    “今天在学校,受委屈了?”江珩低声问。

    宁荞点点头,将在学校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他听,连带着还有傅倩然写的信。

    “其实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上学放学,我妈或哥哥会来接,其他同学们结伴走,但我从来没有试过。”

    “倩然是我来到海岛之后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一起去上班,骑车的时候,她骑得快,就在前面等我。催得我也赶上去了,她就再使劲骑,很幼稚的游戏,但很好玩。”

    江珩一直没有主动提起,可他从弟弟妹妹们口中,已然了解媳妇和傅倩然之间的矛盾。

    宁荞心软,虽因傅倩然的主动疏远而感到失落,但如果对方能主动把话说开,她不会计较的。

    耳畔回荡着江珩的声音。

    很低沉,带着克制的温柔,就像被军外套挡走的凉风,清冽却能让人清醒。

    宁荞想,在她心中,江珩到底是和弟弟妹妹们不一样的。

    她可以和弟弟妹妹们胡闹,但无法开诚布公地谈心,他们不懂。

    整件事,宁荞认为自己最无辜,好心提醒,却被朋友用力地推开。

    傅倩然没这么恶劣,可也做了过分的事。

    她们无法冰释前嫌。

    她笑道:“都过去了。”

    这是一段留有遗憾的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无论如何,傅倩然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对了,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宁荞说。

    “不想上班了吗?”江珩问。

    宁荞眨了眨眼睛,像三个孩子那样,开始崇拜他们大哥。

    他怎么能猜到?

    “可以吗?”宁荞问。

    “当然可以。”江珩失笑反问,“为什么不行?”

    宁荞嘟囔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你看看。”

    江珩接过,里面有粮票和大团结:“怎么了?”

    “不少钱呢。”宁荞的声音绵绵的,“我挣的。”

    “在军区小学能挣到钱,去别的地方,就挣不到钱了?”江珩笑着问。

    “工作很难找呀!”

    “不急着找。”

    她才十八岁。

    人生道路漫长,从来没有人催着,要求她在特定的时候,必须完成特定的事情。

    只除了,这场婚约,是个意外。

    其他的一切,别人不会勉强她,江珩更不会。

    “你说的!”宁荞扬了扬下巴,心底冒出被护短的温软暖意,“这两个多月,我赚了不少钱呢。想去哪里玩?我带你们去!”

    “你说。”江珩眼底笑意更深。

    “去海边,给你们捡贝壳。”她眯了眯眼睛。

    “小气。”

    宁荞歪着头,孩子气的模样。

    她的小表情鲜活生动,像是漫天星光都洒进她的眼底。

    江珩深深注视着她,又收回目光,垂着眼帘低笑。

    澄澈月光落下,勾勒出他深邃的侧面轮廓。

    与此同时,江源带着弟弟妹妹,坐在一楼的楼梯口。

    就像三个保镖。

    “哥哥和小嫂子怎么还不下来?”

    “他俩约会呢。”

    “约会是什么?”

    “笨蛋,就是处对象啊!”

    “你才是笨蛋。”江奇龇着牙,凶巴巴道,“我只听过处对象,没听过处媳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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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33章

    ◎一点都不好笑!◎

    江源和江奇参加了初一以及初二年级段的期末考试, 顺利带回两张很拿不出手的成绩单。

    宁荞几个月前刚上岛,被原剧情影响很深,抱着不管闲事的原则, 完全没有过问他们的学习情况。可现在, 她心底的隔阂因弟弟妹妹们的主动而逐渐消除,实在是忍不住,让兄弟俩排着队,给他们讲题。

    八仙桌上, 摆着好几张试卷,上面是红笔布满的叉叉, 惨不忍睹。

    江源先开始, 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握着笔, 神色茫然地听小嫂子给他分析答题思路错在哪儿。

    他都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答题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思路,完全是随手一写,写完交卷。

    这些天,江源认真考虑了自己的将来。

    不管是爷爷、大哥还是大院里的婶子们,都很爱将文化的重要性挂在嘴边, 念完初中,还得继续念高中,家属院的每个孩子们都是按照这样的路走。

    可是以江源现在的水平, 根本不可能考得上高中。

    别说高中了, 拿到初中毕业证都够呛。

    “江源。”宁荞轻声道, “笔好吃吗?”

    江源默默将叼在口中的笔, 放了下来。

    江奇看热闹不嫌事大, 噗嗤一下,笑出声。

    江珩从书房里出来。

    他敲了敲桌子,坐在宁荞身边,对江奇说:“把你的卷子拿给我。”

    江奇傻乎乎地僵在原地。

    他是谁?他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我给你讲题。”江珩说。

    “不、不用了!”江奇结结巴巴的,露出马屁精的笑容,“我等小嫂子。”

    桌上一堆错题卷子,就算只给江源一个人讲题,宁荞都有好长一阵子忙活。

    等到轮到江奇,她得到几点才能休息?

    “卷子。”江珩坚持。

    压根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江奇生无可恋地拿着卷子,坐到大哥跟前。

    兄弟俩尽量晃一晃自己被浆糊糊住的脑子,打起精神听。

    哥哥和小嫂子,可真是文化人,都已经毕业这么长时间了,说起初中的题目,居然还一套一套的。

    江源和江奇不敢不认真听讲,只是好几次开始打瞌睡时,对上大哥的眼神,很艰难地忍住。

    再一转头,看见江果果吃着饼干,眨巴着眼睛看他们笑话。

    学习成绩好,了不起吗?

    兄弟俩深深地叹一口气。

    学习好,确实了不起。

    “江源。”宁荞轻轻柔柔地喊。

    “江奇。”江珩重重地喊。

    江源和江奇目光呆滞地抬起头。

    “有没有在听?”宁荞问。

    “别龇牙咧嘴的,认真点。”江珩说,“订正之后,我要检查。”

    兄弟俩老老实实地点头。

    怎么哥哥和小嫂子突然同一阵线了呢?

    真难缠-

    现在老二和老三也开始放寒假,家里的大人就不用再担心江果果中午没饭吃了。

    一大早,小丫头躺在被窝里,这样的天气,怎么能舍得早早起床呢?只是赖床归赖床,听见小嫂子起来洗漱时,她还是悄悄抬了抬眼皮子。小嫂子会不会揪她起床?

    脚步声轻轻的,宁荞离开房间,江果果重新合上眼。

    但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脚步声。

    小丫头立马竖起耳朵,是不是大哥来喊她了?

    “江源、江奇。”江珩说,“起床学习。”

    隔壁俩屋,二哥和三哥叫苦不迭。

    江果果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大哥来喊自己。

    她心满意足地重新将被子裹得紧紧的。

    家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果然是能享受最特殊优等的待遇。

    早饭后,江珩要和宁荞一起出门。

    家里一堆孩子,好处是热闹,坏处是每天和他抢媳妇。

    现在安顿好他们仨,江珩终于可以送媳妇去上班。

    小俩口一起出了门,宁荞问:“你会不会迟到?”

    “不会,还早。”

    和原剧情中冷面的江营长不同,宁荞见到的他,总会笑。

    并不是笑得像江奇那样眼睛眯成一道缝,只是眼底染了笑意,淡淡的。

    “等一下。”江珩说,“我回去拿个东西。”

    宁荞停下脚步,看江营长跑回家。

    他肩宽腿长,奔跑时的背影很好看,这一刻,她可以确定,对于江营长来说,这会儿确实还早。

    多能磨蹭啊!

    宁荞独自在大院里溜达,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碰见出门买菜的军属们,便笑吟吟地问好。

    “小宁同志。”骆书兰恰好要出门,一眼就看见她,走上前来。

    骆书兰告诉宁荞,傅倩然前两天就已经出发回老家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见到爷爷奶奶。

    说来这孩子也真是让父母操心,前段时间刚和姓陈的知青处对象,傅政委让她回老家见爷爷奶奶,她没同意,他们老俩口还想着让她回远房亲戚家住一段时间,后来陈文的事败露,才终于打消念头。本来以为这事结束了,可现在风言风语慢慢淡了,工作也开始稳定,她倒又一时兴起,要回老家散心。

    骆书兰知道不应该干涉孩子们之间的事,这阵子便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可她心底清楚,闺女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宁荞。

    “你给倩然写的信,她一直锁在抽屉里,时不时拿出来看好几回。这次给你写完信,她像是想明白什么,收拾行李时还去找她爸撒娇,说了不少好听的话,终于把老傅给哄开心了。”

    家丑不可外扬,骆书兰和傅政委就算是再生气心疼都好,在大院其他人面前,也不会表露半分。可现在,她对着宁荞,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他们的闺女,过去什么都好,就是被宠坏了,没经历过挫折,遇事脑子拎不清。上次请假,这次回老家,都是想要逃避现实,可做父母的,也拿她没办法。

    “我们家老傅,上了大半辈子战场,也算是战绩不菲。偏拿这个闺女没办法,在家里感慨,自己打了几十年胜仗,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逃兵。 ”骆书兰感慨道,“你喊我一声书兰姐,但其实你和倩然一般大。我们家倩然是被宠大的,你又何尝不是呢?”

    宁荞笑着说:“经过这件事,倩然肯定已经想明白了,只是还得慢慢消化。书兰姐,给她一些时间吧。”

    宁荞和骆书兰正说着话的时候,江珩出来了。

    江珩给宁荞带了一副部队发的手套,之前一直没有拿出来用,找了十来分钟。

    这是一双草绿色的手套,皮毛一体,内胆是真羊皮的羊毛。

    他握着宁荞的手腕,给她戴上:“大吗?”

    宁荞晃了晃手,是很明显的大,她研究了一会儿:“很暖。”

    “太厚了,得捂出汗。”骆书兰说。

    “不会的。”宁荞笑道,“骑车的时候戴嘛。”

    岛上气候好,可骑车的时候速度上来了,还是有点冷。

    这手套一套上,裹得不算严丝合缝,还能钻进来一点点风,正正好。

    宁荞伸长了胳膊,里里外外看着这副手套:“真好看。”

    江珩帮她将手套上的卡扣扣紧:“送你了。”

    宁荞喜欢得不得了。

    江珩低笑。

    一双手套就能逗得她这么欣喜,得尽快多安排一些礼物。

    江营长还来得及,可宁荞再晚点出门就得迟到,她看一眼手表,连忙跟骆书兰道别,往自行车棚跑。

    江珩跟上她的步伐:“我送你。”

    “你送我?怎么送?”

    “骑你的车去。”

    “然后呢?”

    “我再骑回来。”

    骆书兰看着这小俩口腻腻歪歪的背影,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还记得那会儿小姑娘结婚,她和蒋蓓蓉全程都在边上帮忙。办婚事那天,宁荞始终是一副状况外的神情,不娇羞,也没有仰慕,为了让父亲和哥哥放心,只乖巧地按照婚礼的流程,懂事得让人心疼。在私底下,骆书兰和蒋蓓蓉还有些担忧,这小俩口,一个不懂体贴,另一个也不像是动了心,一辈子这么长,真要凑合着过?

    可现在看来,是她们多虑了。

    不远处,小俩口还在商量着。

    “那不行,你骑我的车回来?”宁荞的语气软软的,“我下班要走回家,到时候天都黑了。”

    江珩失笑:“我再去接你?”

    宁荞眨了眨眼,懵懵地看他。

    可江珩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再不走,就真要迟到了。”-

    江珩将媳妇送到学校,又骑着她的车回清安军区。

    宁荞的车,那时是程旅长给儿子买的,程旅长还把小儿子当成孩子,买的车,尺寸比较小。后来真见到这辆车,董晶梅还顺便数落程旅长一顿,儿子的个子蹭蹭窜,幸好这车被宁家买走了,要不然,他们儿子骑出去,还得闹。

    当时江珩是听董晶梅说了一嘴,没放在心上。

    送媳妇去的路上,他的腰间轻放着一只小手,思绪有些乱,也没多想。

    这会儿独自骑着车回来,他终于意识到,这车小是真小,蹬着的时候,腿都得屈着,很难施展开。

    骑进军区时,江珩就指望着,别碰见贺永言。

    “江珩!”

    “那是江珩吧?你们快看看!”

    江营长:……

    怕什么来什么。

    他面色如常地停下车,锁好之后回头。

    贺永言笑出声,上前研究这辆车。

    边上的战友们不敢笑,只能崇拜地看着他。

    要不说贺永言和江营长关系好呢,嘲笑人的时候压根就不带收敛的。

    战友们很懂得看人眼色,为了等一下操练的时候能舒坦些,现在绝对不能惹江营长。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转身,“咻”一下溜走。

    走到半路,还碰见唐副营长。

    唐鸿锦已经养好伤归队,见他们这副神色,问道:“怎么回事?”

    战友们指指后边的江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拍了拍唐鸿锦的胳膊:“唐副营长,你这伤怎么样了?”

    唐鸿锦转了转手腕:“好多了,还能掰手腕。”

    “那就试试。”战友笑道,“唐副营长伤势刚好,这可是我能打败你的唯一机会。”

    唐鸿锦扫了他一眼。

    战友愣了一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早了,大家赶紧去练兵场。”

    等到走远了一些,他们几个才小声嘀咕。

    “跟唐副营长说话,也得客气点。”

    “我以为他比江营长好相处……”

    “好歹也是咱们的副营长,你跟他称兄道弟的,不太合适。”

    唐鸿锦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受过伤的手腕。

    隐隐有些疼,但不打紧。

    休息这么长一段时间,前阵子归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操练,连下属都开始对他没大没小。

    还是应该尽快正式开始训练。

    这样才能树立好威慑力。

    唐鸿锦加快脚步。

    江珩和贺永言落在后边,慢慢地走。

    “你这车——”

    “贺永言。”江珩平静道,“同样的话,不要重复说,很吵。”

    贺永言:?

    “你上次说三天后请我去你家吃饭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最近家里事多。”江珩说,“等我媳妇放假。”

    贺永言又忍不住翻白眼。

    他听江奇说,家里的活儿,他们从来不让宁荞干,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等宁荞放假才能去吃饭!

    “你干脆说等明年。”贺永言没好气道。

    “好,就明年。”江珩语气平和。

    贺永言本来就憋屈,这会儿更要气炸了。

    今天运气背,一大早出门,碰见播音站的罗琴。碰见也就算了,他是个有风度的男同志,既然已经面对面,就好声好气和人家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人家装作没听见。

    罗琴身旁的同事倒是看不过眼,问她为什么不搭理他,她倒好,说不认识。

    这叫不认识?

    贺永言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看见江营长骑着小一号的自行车,心情才好一点。

    现在又自己找气受了。

    “就后天吧。”江珩拍拍他的肩膀,“说明年是开玩笑的。”

    贺永言:……

    都说多少次了,他的玩笑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上班,宁荞将所有档案资料整理好。

    她做事细致周全,自从来到人事办之后,其他同事们就闲下来,每天喝茶聊天,到点就下班,美滋滋的。

    自从那次被宁荞被冤枉帮助江果果舞弊的事过去之后,孙老师稍微消停了些,不敢再针对她了。

    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主要是,她担心自己被牵连。她听人说,宁荞不断地给校方施压,要求一个公道。其实真没必要,公道只是一时的,有时候把委屈咽了,给袁校长一个台阶,到时候得到的好处更多。就拿这教师的岗位来说,只要她温顺一些,听从校方安排,最后袁校长肯定会让她成为二年二班的教师。

    至于语文组的纪龙,一时想岔了而已,经过这回,他被同事们指指点点,也得到了教训,难道他真要让他受处分?

    孙老师冲了一杯茶,对着杯壁轻轻地吹:“你们不知道吧,其实纪老师和袁校长家里是有点亲戚关系的。”

    这事还真没多少人知道。

    人事办的教师们一脸好奇,凑上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校长的爱人有个哥哥,也就是袁校长的大舅子,他不是和袁校长的爱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听说小时候,他和妹妹跑到集市上去玩,一不小心走丢了,家里急得不行。”

    “后来呢?找到了?”

    孙老师笑了笑:“几年前才找到,丢的时候才八岁,找到的时候,都已经四十多了。”

    “一丢就是三十多年,也怪可怜的。”

    “那纪老师呢?是这个走丢大哥的儿子?”

    “如果是他儿子,就不能说是有一点亲戚关系了。”孙老师抬了抬眉,继续道,“袁校长的大舅子被认回来之后,一直和过去的养父养母有来往。纪龙是他养父母那边的亲戚,说是养父母的外甥,从小家里穷,特别会念书。袁校长的大舅子就让他帮忙,给安排一份工作。”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闲聊,不会刻意背着宁荞。

    她一边整理档案,一边听着孙老师的话。

    “这关系太远了吧?算哪门子亲戚!”

    “关系远归远,可交情是实打实的。当年袁校长的爱人弄丢她哥哥,几十年来,一直被父母怨恨。她心里愧疚,现在父母要求他给哥哥养父母那边的亲戚找一份工作,也算了了她的心头大事。”孙老师看一眼宁荞,“袁校长的爱人也怪可怜的。”

    宁荞单手托着腮,随口问:“袁校长的爱人比她哥哥小几岁?”

    “听说小四岁。”孙老师见她终于加入话题,便热情地回答,“本来兄妹俩的关系是真不错,可惜——”

    “三岁的小孩把七岁的小孩弄丢,被父母怨恨大半辈子?”宁荞喃喃道,“他们父母真奇怪。”

    其他老师们也都回过神。三岁的妹妹和七岁的哥哥一起去集市玩,他们家大人哪儿去了?袁校长的爱人当时什么都不懂,还被要求看好哥哥,这未免太不合理了……

    孙老师一噎,清了清嗓子,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袁校长当时在会议室,请文教局的同志手下留情。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真要让纪龙挨处分、名声扫地,也不值当。”

    “也对,如果事情闹开了,将来还怎么让学生家长信任纪老师?”

    “文教局介入之后,会影响到纪龙将来的考核评比,袁校长有这个顾虑也是正常的。”

    朱老师见这一边倒的态度,疑惑道:“他写举报信捏造事实,诬陷他人,居然不算大事?我觉得这事大的去了,真要报公安,指不定连公安都会管一管。”

    孙老师斜她一眼。

    假正经。

    宁荞将手上的资料放进档案袋,整理起来,准备再往档案室送。

    “宁老师……”孙老师喊了一声。

    宁荞停下脚步,回头柔声道:“袁校长有话说,就让他直接来找我吧,不劳烦孙老师传话了。”

    孙老师的嘴角抽了抽。

    人事办的同志们顿时明白了。难怪呢,大家原本还在想,孙老师怎么知道袁校长的家事,说了个半天,原来是袁校长让她来当说客。

    朱老师露出迷茫神色。

    就算当说客,也不能找孙老师啊,谁不知道她和宁荞不对付?她小嘴叭叭一堆话,宁荞反倒更不乐意听了。

    “宁老师。”

    宁荞刚收拾好档案要去档案室,还没来得及走出办公室的门,就见一张熟面孔。

    是单位里一位平时和她没什么交情的职工。

    “宁老师,你尽快去一趟袁校长办公室。”

    “是文教局的同志们来了,刚在门卫室登记呢。”-

    袁校长还对宁荞抱有一丝希望。

    小姑娘脾气软和,这次是受了委屈,才坚持要讨回一个公道。但他拖延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就是再大的气,也得消了。

    等到文教局的同志们一来,让宁荞出面,说是愿意在私底下和纪龙和解,这事就算告一段落。

    袁校长特地在文教局的同志们即将到办公室之前,让人去喊宁荞,就是希望在短时间内说服她,让她不好意思回绝,也没有时间细想。

    然而没想到,他人还坐在办公室,门外已经传来宁荞和几位同志的对话声。

    “我已经将会议上的记录递交上去,我们单位的领导很重视,特地来了一趟。”

    “教师不仅仅要教授课本上的知识,还得育人。纪龙同志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如果他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为人处世,很有可能会对学生们造成更加深远的不良影响。”

    办公室里,袁校长心一凉。

    他打开门,恰好听见文教局领导做出的最后结论。

    “所以,除了详细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进行通报批评之外,我们还会要求纪龙老师暂时停课,并且根据当时会议上邹老师的一番话,严格整顿这所小学教师中的风气问题。”

    袁校长脸色一变,望向宁荞。

    宁荞站在原地,很无辜。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恰好在路上碰见文教局的同志们而已。

    文教局的同志们,将最终对纪龙老师的处置结果以书面形式交给袁校长。

    求情是不可能的,如今军区小学的管理出了问题,引起领导的重视,他甚至自身难保。

    文教局的办事员和领导公事公办,留下处理书就离开。

    等他们一走,袁校长气得一拍桌子。

    再抬起头看宁荞时,他脸色难看。

    单位里这么多教师,基本上都服从管理,就只有这小年轻,非要据理力争,闹到最后,所有人都一身麻烦。

    袁校长被纪龙的事烦得焦头烂额,大舅子每天上门打听,岳父岳母也生怕使得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儿子心生不快,疏远这个家。袁校长拿他们没办法,自己也觉得一件小事,不必大动干戈,可从一开始请文教局的同志来记录,就是个错误。

    袁校长并不是小心眼的人,可这回,她确实是惹急了他。

    “当时面试,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同志,没想到居然这么犟。”袁校长气得直摇头,又说道,“原本想要将二年二班交给你的,但现在我真的要重新考虑!”

    宁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袁校长,这是我的辞职信。”

    袁校长愣了一下:“你不干了?”

    宁荞温声道:“谢谢袁校长在面试中给我的机会,让您失望了。”

    袁校长半晌没吭声。

    她将话说得体面漂亮,显得他扬言重新考虑教师岗位是在迁怒,以此为要挟。

    可这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要聪慧,也更加有魄力。

    袁校长沉默许久,接下宁荞递来的辞职信。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有些惋惜,可对方,已经扬起唇,露出自在释然的笑容。

    看得出来,她早就不想干了。

    袁校长不由回想刚才文教局同志们说的话,这个学校,也许确实出了问题。

    否则,这吃商品粮的正式工作,年轻人怎么舍得放弃?-

    宁荞在这学期的最后一天辞职。

    离开时,她只带走自己的搪瓷杯,再向一直对她多有照顾的李老师和朱老师道别。

    两位老师一听,一脸震惊。

    “辞职?”

    “工作不好找,为什么要辞职?”

    宁荞用江珩的话回答她们。

    她现在能在军区小学找到工作,将来也能在其他单位找到工作。

    这一次的辞职,有点任性,可她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话都说到这份上,朱老师和李老师也无法再挽留。

    现在的年轻人,确实比她们那会儿要冲动,可这份洒脱,多值得羡慕。

    小姑娘由始至终,就只是要一个说法。

    闹到最后这一步,说法是讨到了,可她已经对这个学校失去信心。为了避免将来工作上的不愉快,倒不如离开岗位。

    朱老师和李老师将宁荞送出校园。

    远远地,宁荞看见江珩的身影,江营长已经换回他自己的自行车。

    她怔了一下,想起他说下班要来接自己,眼底染上喜色。

    “这是你爱人吧?”朱老师问。

    宁荞的嘴角翘起,轻轻点头:“我先走啦。”

    此时校门口,江珩很有耐心。

    他静静地等,直到她出现,目光牢牢锁定。

    昏黄夕阳的光芒洒在宁荞身上。

    她小跑着,手中还捧着一只搪瓷杯。

    江珩唇角上扬,忽地余光扫见一道身影。

    鬼鬼祟祟地伸长了脖子。

    江珩下车,走过去。

    那人立马转身。

    “站住。”

    纪龙一惊,回过头。

    宁荞踮起脚尖,顺着江珩的视线望去,跑上前:“怎么了?”

    纪龙赶紧飞奔跑走。

    此时朱老师和李老师还站在原地。

    她俩看着宁荞上车,两只手轻轻揪着她爱人的军装衣角,但他骑快了些,她无奈之下,只能扶着他的腰。

    “原来宁老师的爱人这么年轻。”朱老师感慨,“原本听说江果果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都是她大哥照顾着,我还以为年纪不小了,毕竟是大家长嘛。”

    “你第一次见吗?他都来过学校好几趟了,江果果请来的。当时见到他的老师,都夸他长得英俊,就是脾气不太好,板着脸,都袁校长都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重。”

    “脾气不好吗?”朱老师讶异道,“我看脾气挺好的。”

    “估计是被小媳妇被治好的脾气。”李老师失笑,继续道,“回去吧,今天得把办公室锁好,要放寒假了。”-

    江珩将军区小学语文组这个叫纪龙的老师记下。

    上辈子,宁荞并没有进小学当老师,应该并不认识他。但离上一世她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江珩不能冒险。

    他像是随口一提似的,尽量不暴露自己的用意:“你就是这么得罪他的?”

    “江营长。”宁荞双手扶着他精瘦的腰,脑袋从后边钻出来,“是他得罪我。”

    江珩:……

    他媳妇,还有点虎?

    载着媳妇下班,从学校到大院的路程,变得很短。

    短到一眨眼之间,就到家了。

    “你有没有觉得好冷?”宁荞双手抱臂。

    江珩眸光微深:“感冒了吗?”

    宁荞揉了揉鼻子摇头。

    “有没有发烧?”江珩又问。

    “大哥!你能不能盼点儿好的!”江果果幽幽地说。

    直到这会儿,宁荞才注意到,她似乎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

    上岛到现在,居然只病过一次。

    “觉得冷,会不会是生病的征兆?”江珩问。

    宁荞迟疑地摇摇头:“只是有点累。”

    可她话音落下,就被江珩赶进房间去休息。

    天都还没完全黑呢,他就让她进被窝躺着,这是不是离谱了点?

    宁荞默默地抗议。

    江珩去厨房里,给她冲了一杯红糖水。

    她捧着搪瓷杯,钻进被窝里,还稀里糊涂的。

    他们会不会太夸张了?-

    从宁荞回家,到现在,江家忙得团团转,连大门都没关上。

    苏青时没有刻意去听,可江家三个大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风声往她耳朵里飘。

    “真娇气。”苏青时耸了耸肩膀,“一点点头疼脑热的,全家出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坐月子。”

    唐鸿锦已经做好饭,打了水给俩孩子洗手,又给他们使了个眼色。

    团团和圆圆寄人篱下久了,懂得察言观色。

    两个小不点走到苏青时面前,奶声奶气地说:“舅妈,洗手。”

    双胞胎有着天生的默契,说话时经常异口同声,连可爱都是双份的。

    苏青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团团和圆圆一左一右地牵着,去脸盆前洗手。

    盆里的水清澈,还带着点温热,不过团团圆圆没有顽皮地玩水,而是乖乖等苏青时洗完手,去拿了毛巾。

    苏青时被他们照顾得很好。

    她眉心舒展,抬头一看,唐鸿锦笑容欣慰。

    一猜就知道,是他教两个孩子的。

    苏青时的心头软了一下,摸了摸团团圆圆的小脸蛋:“我们去吃饭吧。”

    桌上的菜,一部分是唐鸿锦从单位食堂打的,只有青菜是现炒的。

    小俩口变成一家四口,竟也是和和美美的。

    “我刚才好像听说,隔壁江营长的媳妇,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苏青时淡淡道,“是不是被单位辞退了?”

    “应该是因为过寒假了。”唐鸿锦说。

    “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听清楚,但肯定是不上班了。”苏青时夹了一口青菜,“面试这么大的阵仗,还是丢了工作。到头来,还是在家闲着,和我一样。”-

    听说小嫂子生病了,江源、江奇和江果果都是好大一副阵仗。

    在上辈子,小嫂子的身体也弱,一进家门被他们轮番欺负,差不多到冬天,也病倒了。那个冬天,弟弟妹妹们还没有和小嫂子打好关系,不够懂事,但见她烧得懵懵的,还是决定暂时休战。

    可真正在病床边照顾她的,就只有大哥一个人。

    无数次回想上辈子,弟弟妹妹们都很懊恼。

    他们可太混账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小

    嫂子。

    江珩给宁荞端水,江源麻溜地制止。

    “大哥,我来!”

    江珩将水杯递给他,去拿热毛巾,江源直接端走脸盆。

    “大哥,交给我!”

    江珩泡了一杯牛奶,又要往里端。

    江果果探头探脑站在他跟前。

    “你来?”江珩抬眉。

    三个孩子在房间里跑进跑出的,一个劲地瞎忙。

    江珩根本找不到表现的机会,被晾在客厅里。

    直到房间里,传来宁荞的声音。

    “让你们大哥进来。”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傻了一下。

    有什么活儿,是不能交代给他们仨干的!

    他们仨跑出来找大哥。

    一眼望去,大哥仍是那张冷冰冰的脸,只是微微挑起的眉,仿佛印着四个大字——还得是我。

    打发走弟弟妹妹们之后,江珩抬步走进房间。

    屋子里,宁荞裹着两条厚被子,边上放着一杯温水、一杯牛奶、一杯红糖水,还有浸在脸盆里的毛巾。

    “怎么了?”江珩温声道,“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宁荞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

    江果果挤进来:“生病的人,都是很嘴硬的。”

    江珩帮她将被子掖好。

    宁荞:……

    真的会被这两床被子闷得发晕。

    她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发烧,还有,其实发烧是不能捂的,要散热。”

    江源全神贯注地听。

    长见识了。

    “我现在很健康。”宁荞掀开被子,尽量耐心地问,“可以先让我吃饭吗?”

    弟弟妹妹们:!

    早上小嫂子出门时,说今天比较忙,不一定几点下班,让他们到点就先吃饭。

    他们仨吃得早,忘记小嫂子还饿着肚子。

    但是,忙进忙出至少一个小时了,怎么大哥也没想起来?

    “天都黑了。”宁荞从被窝里出来。

    江果果气呼呼:“小嫂子本来没病,差点被大哥饿出毛病!”

    宁荞小声叨叨:“饿得有点晕了都……”

    三个大孩子瞪着大哥,顿时同仇敌忾。

    江营长:?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橙 6瓶;是红糖糍粑了 5瓶;闲De长蘑菇 3瓶;sophia、彩虹棉花糖、靜靜看書、乐安 1瓶;

    第34章 第34章

    ◎如果有压岁钱就好了。◎

    临近过年, 军区大院里家家户户开始忙活起来。很多人家里养着鸡鸭鹅,到过年的时候,才终于舍得宰了吃, 孩子们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争相和自己的小伙伴儿们吹嘘着即将到来的年夜饭,自家的菜有多硬。

    江家老二和老三已经过了这样的年纪,可江果果还小,当詹霞飞向她炫耀自家的年夜饭有多丰盛时, 吞了吞口水,回家闹着要养些鸡鸭鹅。

    江家从来没养过这些玩意儿, 平时想吃的时候, 都是直接去买,现在江果果拿出自己多年攒下的零花钱要养鸡养鸭, 难住了江源。

    “怎么样?你养?我养?”江源又指了指江奇,“还是他养?”

    江奇把头摇成拨浪鼓,转头指江珩:“大哥养。”

    江珩受不了满大院鸡鸭鹅叫唤的混乱场面:“我不会。”

    江果果捧着自己的零花钱,可怜巴巴地望向小嫂子。

    可她小嫂子这模样,一看就没法子像大院里的婶子们那样,麻利地逮鸡……

    宁荞柔声道:“果果,再过十来天就要过年了。我们现在开始养, 等到十天后,还是小鸡仔呢……”

    江果果的注意力被转移:“小鸡仔哪够我们这么多人吃?”

    “就是!”宁荞严肃点头。

    江珩望着她的表情。

    江果果时常会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鲜主意,过去他只会凶巴巴地说两个字——不准。孩子们被压制着, 很不服气, 又拿他没办法, 独自背过身生闷气。

    而宁荞, 她是真的能哄得他们打消念头。

    江果果小同志被她小嫂子打发走, 半点不甘愿都没有。

    等到孩子们各忙各的去,江珩又催着宁荞去休息。

    宁荞失笑。

    她已经休息好久了。

    前些天,她有些累,只随口提了一句好冷,就被江珩和弟弟妹妹们赶进屋里好好歇着。

    后来好不容易争取着出来吃了顿饭,饭后他们也不让她再出门受凉,将活动区域缩小,只能在家里待着。好在家里气氛融洽和谐,一家子人说说笑笑,时间不难熬,她还被他们逗乐了好几次。

    接下来的几天,江珩一早出门,但孩子们在家,她被他们督促着,确实好好休养了几天。其实直到现在,宁荞都不确定自己那会儿究竟有没有生病的苗头,可就算真有些受冻,被悉心照顾好几天,现在也不会发作了。

    “我好着呢。”宁荞仰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你看我的气色。”

    她的小脸凑到江珩面前。

    雪白雪白的,脸颊还很红润,一双杏眼明亮灵动,轻轻一眨,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跟着颤。

    迎面一张放大的漂亮脸蛋,江珩怔了一下。

    宁荞好奇道:“你怎么了?”

    “他害羞。”江源小声道,“小嫂子,他难为情。”

    “胡说。”江珩反应过来,理直气壮,“这是我媳妇,难为情什么?”

    宁荞原本还是一副逗着他玩儿的态度,此时被江源一调侃,脑子嗡嗡的。

    她用老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发了薪水,带你们出去玩?”

    “好啊!”江源立马回头喊江奇,“出去玩了!”

    凑热闹的事从来少不了江果果,她蹦跶着就跑过来。

    一瞬间的沉默气氛,被仨孩子打破。

    江珩还站在原地,回想她刚才的“好气色”,在他开口,她的脸颊似乎更红扑扑的了。

    三个孩子都糙,也不用洗把脸换身衣服重新打扮一下什么的,兴冲冲站在门边等。

    宁荞被他们拉到门边,想了想,回头轻声道:“也带上你们大哥。”

    江果果歪了歪头:“原来大嫂子是故意等大哥休假这天带我们出去玩的呀!”

    宁荞:……

    这小丫头就是话多。

    “大哥又不爱玩。”

    “他喜欢在书房待着!”

    “要不然,我们自己走吧?”

    江珩的眼底染了笑意,跟上他们的脚步:“去哪里玩?”

    弟弟妹妹们交换眼神。

    好不容易能和小嫂子出去玩,为什么要带上大哥呢。

    江珩看穿他们的心思,同样在心底腹诽。

    好不容易和媳妇出门约会,为什么要带上弟弟妹妹们?-

    宁荞去军区上班到现在,发过两次工资。

    一个月三十六元,两个月就是七十二,加上原本父母给她带来傍身的钱,现在的她有一笔“巨款”,就算把江珩给的存折还回去,都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江营长那天在露天打趣说她小气,宁荞可记在心上了,现在将工资揣进荷包带出来,大大方方地说要请客。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真的吗?”

    “那我们可就真的买了!”

    江奇的眼睛亮得能放光。

    江果果搓了搓小手,搜肠刮肚地考虑。

    作为三个孩子中最沉稳的二哥,江源沉思许久,问道:“真的吗?”

    江珩在宁荞耳畔低声道:“你两个月的工资要保不住了。”

    宁荞把手一挥:“别客气。”

    但十分钟后,他们将她带进军区不远处的小卖部。

    小卖部里有个冷饮室,是宁荞之前从未见过的,冰棍儿、冰水和冰镇汽水,便宜的几分钱,贵的要一两毛。几个孩子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拿大哥给的钱去买冰水,这会儿一手冰棍儿,一手鲜香清凉的冰镇汽水,眼巴巴地望着小嫂子,生怕她摇头。

    就在江珩准备问多少钱时,宁荞拿出荷包,很眼疾手快地递到小卖部售货员面前。

    售货员瞅瞅江营长,又瞅瞅边上的小姑娘,从她钱包里抽走五毛钱。

    等到出了小卖部的门,宁荞还等着仨小的带她去别的地方消费。

    然而,弟弟妹妹们一脸满足地享受着他们的冰棍儿和冰汽水,丝毫没有别的想法。

    宁荞低头看看自己的荷包。

    还是鼓鼓囊囊的呢-

    在过年之前,等待好长时间的贺永言,终于如愿来到江家吃饭。

    他带了一盒糕点,进门之后交给宁荞,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小嫂子!”

    宁荞:?

    她双手接过糕点,转身默默向江源求助。

    江源小脸一沉:“这是我们小嫂子,不是你小嫂子。”

    江珩斜了贺永言一眼:“你多大年纪,自己心里没点数?”

    贺永言乐出声,往厨房里看了看:“老三给咱做什么好吃的了?”

    宁荞连忙放下糕点往里跑:“我炖着排骨呢。”

    “你媳妇还会做饭?”贺永言一脸懵。

    江珩也是刚到家,比他更懵:“不知道。”

    宁荞辞职在家,大多数时间和弟弟妹妹们在一起,但除了盯着他们看书学习之外,当孩子们跑出去找小伙伴玩后,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大院里的婶子们以为军区小学放假,作为教师的宁荞自然也开始放暑假,谁都没有主动问,她也就没刻意提,反正等到下学期开学,大家就都知道她辞职的事了。

    和大院里婶子们待在一起,有时候能听到一些新鲜的家长里短,听得多了,还能给宁荞带来一些启发。

    这会儿她认认真真在厨房里做饭,边上江奇插不上手,正急得团团转,转头一看,大哥进来了。

    江奇立马解释:“是小嫂子自己要下厨的。”

    江珩温声道:“你出去招待客人。”

    江奇出去之后,江珩走到宁荞身边。

    她白皙纤细的手抓着大勺,在锅里搅拌,学着母亲的样子,盛了一小勺盐,撒进排骨汤里。

    “怎么突然想做饭了?”江珩问。

    “大院里家属们说,要给你一点面子。”宁荞还在认真搅拌排骨。

    “面子?”

    宁荞将大勺从锅里拿出来,重新盖上锅盖,对他说自己在大院里听见的那些话。

    起因是她随口提起江珩的战友要来家里做客的事。

    婶子们一听,立马给她支招。男人最看重面子,喜欢自己的媳妇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江营长请兄弟来家里做客,肯定希望媳妇能将里里外外打理得周全妥帖,而他则全程屁事不干,开一瓶酒使唤着家里的媳妇和弟弟妹妹们,安心当大爷。

    宁荞这段时间,深受江珩的照顾,很温暖。

    她决定采纳婶子们的意见,给他些面子。

    显然,此时客厅里的贺永言,竖起耳朵偷听厨房里的话,被深深震撼。

    给面子?

    娶了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媳妇,媳妇还这么温柔善解人意,这是要羡慕死谁!

    “可以当大爷。”宁荞抬起头,比了一根手指,对身侧的江珩认真道,“但是只有这一天。”

    “为什么只有这一天?”

    “不能给你惯坏了。”宁荞解释。

    而且,她不是十分赞同婶子们的话。

    什么活儿都不干的“大爷”,真的好讨人嫌。

    江珩温声道:“我不要当什么大爷,你别听大院里婶子们胡说。”

    宁荞见火候差不多了,盛了一小碗汤尝一口,漂亮的眉拧起来。

    江珩失笑:“更何况,我还要靠媳妇给我做饭撑面子?”

    “真不用吗?”

    “不用。”

    宁荞闻言,将大勺交给江珩,小声道:“那就给你吧,我做的排骨汤,不好喝……”

    客厅里,贺永言更感慨。

    这是什么有商有量的恩爱小俩口!

    跑到人家家里蹭饭,饭还没蹭到,一不留神,羡慕饱了-

    江营长和唐副营长是差不多时间娶媳妇的,前后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大院里军属们没别的事看,时刻关注着两对年轻小俩口处得怎么样,在私底下有滋有味地讨论着。

    看得出来,唐副营长家媳妇苏青时,和刚来海岛时相比,性子和气了许多。大家猜测,可能是他们家两个小不点的功劳。

    前阵子唐母要离开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团团圆圆。其实一开始,闺女出事时,唐母没打算将外孙和外孙女接回来养。那是唐父的旧思想,心想自己是姥爷,又不是爷爷,孩子们随的不是他们唐家的姓,怕老家村里人指指点点的,惹人家笑话。

    到后来,真正与孩子们相处之后,唐母心软了,也想带他们回去。只不过儿媳妇凉薄归凉薄,但并没有苛待孩子们,再加上唐鸿锦认为两个孩子在家,苏青时的笑容多了,甚至愿意与他共同畅想将来有了他们自己小孩之后的温馨美好场面,便坚持让他们留在身边。

    唐母也有自己的考量。

    团团和圆圆生活在军区大院,居住条件肯定比回老家好。加上老家没有托儿所,公社小学和初中离家远,整个村子里能上高中的又没几个,真要将他们带回去,到时候十多岁最讨人嫌的年纪再送到军区念书,没有事先建立过感情,苏青时肯定是不同意的。

    再加上,带回老家,她自己也受不住老伴给的压力,只能作罢了。

    “现在唐家老太太可以放心了,两个孩子和唐副营长他媳妇处得不错,每天一早,他媳妇就送外甥和外甥女去托儿所,都不睡懒觉了。”

    “还得是孩子们乖,要像我家俩孩子三四岁时那样,小苏肯定吃不消。”

    “这俩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几个月搬了好几回家,肯定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要懂事。”

    几个婶子们说着话,看见苏青时接团团圆圆从托儿所回来。

    “小苏,托儿所还没放假?”

    “这都快过年了!”

    苏青时面对讥嘲地扫她们一眼,收回视线,提醒团团圆圆:“走快点。”

    这些大院里的人,成天说闲言碎语,时间长了,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可苏青时记得清清楚楚。

    几个月前,她们就站在大院的公示牌前,数落她心眼不好,跑去袁校长那里捅宁荞的刀子,实则自己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

    直到现在,苏青时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彻底消失的难堪。

    她绝对,不会原谅这些人。

    至于宁荞的工作问题,是,当时她的确多嘴说了几句,可那又怎么样?

    到最后,宁荞不还是被学校辞退了吗?

    苏青时很有耐心,她会等。

    等到宁荞被辞退的消息在大院里同样成为流言蜚语的那一天。

    望着苏青时的背影,几个婶子大眼瞪小眼。

    刘丽薇慢吞吞走过来:“谁让你们非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小学初中和高中都已经放假了,怎么托儿所还没放假?”

    “你们家没有这么小的孩子,所以不清楚。我们这里的托儿所没有寒暑假,上了小学的孩子都六七岁了,就算家里没有大人照顾,生活也能自理。但托儿所的孩子们不一样,有些小一点的,才一岁,父母没时间,让他们在家给自己泡奶粉喝?”

    “当年托儿所的聂园长就说了,托儿班要真正为军人和军人家属解决实质上的问题,寒暑假愿意家里愿意接回去的,就接回去。实在没办法,托儿班愿意帮他们照顾孩子到除夕夜!”

    大家这才知道军区托儿所还有这么一项规定。

    “我们军区的托儿所,各方面条件都好,还得了军区特批资金,教职工的待遇可比很多单位还高。”

    “主要是聂园长带领得好,当年我家娃在托儿所净知道哭,聂园长一点都不会不耐烦,好几次我下班晚了去接娃,娃都窝她怀里喊园长奶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唐副营长家媳妇又不上班,都快过年了,为什么不早些天接孩子回家里待着?”

    苏青时加快脚步。

    团团圆圆跟在后面,小短腿迈得飞快,但始终追不上舅妈。

    他们累了,走得慢了一些,歇歇脚。

    已经回到军区大院,团团圆圆不怕跟不上舅妈而迷路了。

    因为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久好久,认得回舅舅舅妈家的路-

    大年三十那天,家属院里不少军人用了自己的假期,带着家属和孩子们回老家过年。

    但即便如此,院子里还是同样热闹。

    江珩攒了拉练结束之后的物资,像弹壳、废弃弹头,还有一些军粮,在过年这天一并带回来。

    弹壳和废弃弹头是两个弟弟最爱的玩具,一见就爱不释手,还舍不得拿到大院里,兄弟俩跑到二楼露台藏着玩。

    他们一走,江果果掏出一个凉拌菜罐头。

    “既然二哥和三哥不吃,就只能是我和小嫂子分着吃了哦!”小丫头故作遗憾。

    宁荞勾了勾她的鼻尖:“先盛到盘子,年夜饭的时候大家一起吃。”

    小嫂子去厨房开罐头。

    这罐头是黄瓜、胡萝卜和竹笋等等泡在一起的拌菜,看着酸酸甜甜的,嚼起来还特别清脆,是江果果的最爱。她吞了好几次口水,一个劲望着窗外。

    怎么还没到晚上呢?

    中午过后,江珩带着两个弟弟进厨房做年夜饭。

    食材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这一天,谁家都不怕饭香飘到大院,别人来蹭饭,因为年夜饭一定得吃得好,鸡鸭鱼肉少不了,为了桌上的盘子能摆得多一些,还有人跑到海边去捞鲜活的小海鲜。

    宁荞和江果果则在大院里贴过年的春联。

    每当有人望过来时,江果果就会特别照耀地喊:“这春联是我小嫂子亲手写的,好看吗?”

    宁荞拿江果果没办法:“你都这样问了,谁好意思说不好看呀?”

    “本来就很好看!”小丫头挺直腰板子。

    江奇杀鱼很利索,用力将鱼拍晕之后,拿着刀去了鱼鳞,再去掉内脏。

    再往上面抹了一层盐巴,这鱼就算处理好了。

    汤汤水水由江珩负责炖,他提前向白主任偷师,这次炖的不是一家子都已经喝腻的椰子鸡汤,但同样滋补。

    宁荞和江果果贴好春联,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

    这时大院的门卫扯着嗓子在外边喊:“江营长家来信了!”

    邮递员要进军区大院,还得登记,都过年了,他早就已经无心工作,急着回家,便直接将信件和包裹交给门卫。

    宁荞小跑着出来取,发现除了信之外,还有包裹,满脸兴奋。

    是爸妈给她寄来的!

    江果果个子小,跑得慢,一到小嫂子边上,就兴冲冲让她拆信。

    刘丽薇在厨房里做饭,开着窗,看着姑嫂俩这开心的模样,对自己闺女说道:“江果果和她几个哥哥也是没良心,他们爷爷把他们养到这么大,大过年的既不回去探望老人,更没接老人家来大院。还有这个宁荞,心眼真坏啊,收到自己娘家的信这么开心,他们一家子是过得好了,也不想想,老人家孤苦伶仃在干休所,可怜啊!”

    “小嫂子,快看看信!”江果果踮着脚尖。

    宁荞将信封拆开,姑嫂俩迫不及待地站在原地看。

    江果果踮着脚很费劲,但都还没说什么,小嫂子就已经找出她最关心的段落,念给她听。

    “荞荞,你父亲已经给江家老爷子打过电话,到时候提前两天去,把老爷子接到我们家来过年。老爷子特别高兴,在电话里说会带上自己珍藏的美酒,要和你爸还有你哥不醉不归。当你收到信时,老爷子应该已经在我们家了。我们在这边一切都好,勿念。”

    江果果皱了皱鼻子:“爷爷怎么这样呀,你和哥哥给他打这么多通电话,他都不愿意来。”

    江老爷子不愿意来岛上,是因为孙子孙女和孙媳妇都不会喝酒,大家坐在饭桌前干吃,能有什么劲儿!再加上,十一月份大孙子结婚时,他已经来过西城一趟,来回这么长时间,回到干休所屁股还没坐热呢,又得跑过来,他还真觉得麻烦。

    现在老爷子去安城过年,是故地重游,又有人陪着他忆往昔,这才是真能让他过得高兴的年。

    “我们快回去,让你大哥和江源江奇看看信。”宁荞说。

    “好呀!”江果果也迈着小碎步跑起来,“到家之后再拆开包裹,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等到她们俩的背影逐渐远去,刘丽薇若无其事,继续准备食材。

    她闺女憋不住了,说道:“妈,你以前究竟是不是人民教师?成天盯着别人家里鸡毛蒜皮的事,嘴怎么这么碎呢?”

    “人民教师的嘴就不能碎了?”刘丽薇下意识反驳,又立马说道,“呸!你这孩子,说谁嘴碎呢!”

    “妈,你别成天想着给江果果的小嫂子添堵,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跟你斗。”

    “一会儿骂江果果和她三个哥哥没良心,一会儿骂江果果的小嫂子心眼坏,你就这么闲吗?”

    “而且,你怎么光会说别人,自己不把我姥爷和爷爷奶奶接过来过年?”

    刘丽薇被气得眼冒金星。

    把公婆接过来过年?是怕她这年过得太安生了吗?

    她拿着菜刀剁肉,哐哐当当一阵泄愤。

    她闺女以前乖得很,从来不顶罪,哪敢像现在这么没大没小的。

    都是这阵子放假,和伶牙俐齿又没礼貌的江果果玩了几回,被带坏了!-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夜饭食材,但从早到晚站在砧板前也会腰酸背痛,等到将食材准备好,再生火炖上肉之后,大家便出院子透透气。

    此时,远远地听见江营长家传来江果果和她二哥三哥大惊小怪的声音,他们便上前几步,去凑凑热闹。

    “小嫂子!这衣裳给谁穿呀,这么小!”

    “你妈妈为什么要给你寄这么小的衣服啊?”

    常芳泽给宁荞寄来的,是一件浅蓝色的小毛衣,织法细腻,领口还有花纹,特别精致。

    江果果拿着看了好久,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拆开包裹,她还以为这衣裳是小嫂子的妈妈给她织的,太厚脸皮啦。

    “不对啊。”宁荞迷糊道,“我妈在信里说的是给我寄了一条她亲手织的围巾。”

    “妈最近给哥和嫂子的孩子织了不少小婴儿的衣服,应该是不小心寄错了。”江珩说。

    宁荞抬眼看他。

    领证结婚时,她妈妈不在场,因此江珩没有改过口。可现在,他说起“妈”,脸不红心不跳的,可镇定了。

    “应该是这样。”宁荞点点头,“下回给他们寄回去。”

    “还寄回去干什么啊!”一直在院子里的吴大娘笑道,“留着给你们自己的孩子穿,寄来寄去的还要钱,多浪费。”

    “就是,毛衣这么漂亮,就留在家里好了,别折腾。”秀兰姐也说,“现在是都二月份了,麻溜地生个胖娃娃,过完年,明年冬天能穿上,正合适。”

    宁荞悄悄偷看江珩,小俩口的耳根子都开始发烫。

    这得多麻溜?

    “这衣裳大着呢,至少得有七八个月大的娃才能穿,再麻溜也赶不上了。”吴大娘仔细瞅了瞅小毛衣,说道。

    “穿不穿得上,都得考虑生小娃娃了呀!”秀兰姐继续说道,“反正小宁同志的工作都已经落实下来了,家里几个小的也越来越懂事,是时候生一个小孩,咱们大院里也能跟着沾沾喜气……”

    隔壁屋的苏青时面色如常地听着。

    唐鸿锦知道媳妇不愿意听琐碎的闲言碎语,正要去关门,忽地被拦住。

    “别,我听听。”苏青时冷淡道,“她就是自己心虚,丢了工作的事,一直不敢说。现在大院里人家都已经主动提起来了,她还不吭声……说得多坦荡似的,其实——”

    “秀兰姐。”院子里宁荞温软的声音传来。

    “工作没落实下来。”她笑吟吟道,“已经吹了。”

    大院婶子们:???

    吹了?这么好的工作,吹了?

    屋里的苏青时没想到宁荞还真承认没了工作的事,一愣,刚才说出去的话,像是突然调转枪头,直接打了她自己的脸。

    唐鸿锦假装没听见,起身道:“不早了,我先去接团团圆圆回家,晚上咱们一家吃年夜饭。”

    苏青时咬了咬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堪,忽地一阵反胃。

    她拧紧眉,站起来,等到唐鸿锦出门去接团团圆圆之后,关上房门。

    而院子里,婶子们的话匣子一开,根本就停不下来。

    “出什么事了,单位里辞退你了?”

    “这是正经单位,怎么会好端端辞退人?”

    “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谁被单位辞退的!”

    宁荞说:“婶子,是我自己辞职了。”

    几个婶子们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是小姑娘脸皮薄,被辞退了,却不好意思承认吧?

    毕竟这么好的正式工作,谁会舍得辞职?

    话题被宁荞转到走,一时之间,没人再催她和江珩生孩子了。

    她转过头,悄摸摸冲着江营长比了个眼色。

    转移话题,她是有一手的!

    “小宁同志,以后可怎么办好啊……”

    “哎哎哎——小宁同志和江营长呢?这怎么就回屋了!”

    宁荞和江珩一起回屋。

    江果果正和二哥三哥讨论家里要添一个小宝宝的事。

    “大哥和小嫂子生的小朋友,要喊我什么?”

    “喊你姑姑啊!你是小姑姑!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喊我二伯,喊江奇三伯。”

    江珩纠正他们:“喊江源二叔,喊江奇三叔。”

    “二哥,你有多懂常识呢!”江果果气鼓鼓反击。

    江珩笑了,转头忽然对上宁荞的目光,小俩口都不太自在。

    宁荞找了个借口,去厨房切水果。

    刀尖滑过果肉的时候,她在想,原剧情中,她和江珩没有孩子。

    是因为感情非常差,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一个小孩吗?

    还是他们俩,都不喜欢小朋友?

    等到宁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江珩的脑海中,又回荡起前世他们在一起时的片段。

    那时,他们都想要一个闺女。

    一个梳着小辫子,和宁荞一样软乎乎的乖巧小闺女。

    可宁荞的年纪还小,家里这么多弟弟妹妹已经对她够不公平的了,江珩不想勉强她这么早成为妈妈。

    他们约定好,再过几年,等她二十多岁的时候,要一个小孩。

    可惜前世的宁荞,没能活到那时。

    上辈子她的离世,对于他而言是最深的伤痛,可对于一直期许着未来的她自己而言,更是残忍。

    江珩不敢再深想。

    与此同时,大院里的婶子们各回各家。

    回去路上,大家伙儿还在讨论宁荞丢工作的事。

    “该不会真是自己辞职的吧?按照江营长他媳妇的性子,不像会为这事撒谎。”

    “如果她自己主动辞职,那就太傻了!小年轻心气高,性子娇气,受不了一点委屈,辞职之后,将来哪能再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军区小学教师的待遇多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把话放在这儿,不出三天,小姑娘肯定要后悔的!”-

    军区托儿所门口,家长们风尘仆仆的,一个接着一个来接孩子们回家。

    他们的父母有的是部队战士或后勤部干事,有的母亲在岛上银行、工厂等单位工作,即便是大年三十,因值班等原因,必须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聂园长体谅家长们的不易,同样在工作岗位坚守到最后一刻。

    托儿所里好几个班级,按照年龄段划分,好些个教师和职工提早下班回家过年,这会儿单位里就只剩下聂园长和管理员两个人。

    班里就只剩下团团和圆圆两个小不点。

    他俩坐在小板凳上,将脚丫子并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直勾勾盯着外边,等舅妈来接。

    管理员说道:“聂园长,等到这次假期过后,您真得再招几个人了。今年您突然多开一个一岁小娃娃的班,这些娃娃连饭都不会自己吃,咱们教职工根本就不够人手。”

    “是得招人了。”聂园长感慨道,“主要是之前那两个小姑娘突然要离职,再加上那姓靳的小伙子浑水摸鱼,都是不靠谱的。”

    “那您再招几个靠谱的。”管理员说,“咱们托儿所在您的管理下规模越来越大,职工待遇也好,现在往外贴招聘告示,可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来呢。”

    “少给我戴高帽。”聂园长摆摆手,笑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就是上回团团圆圆走丢的时候,找到他俩的小姑娘吧?”管理员说,“咱们海岛可不算小,住着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儿的,上哪里去找她?”

    “就是啊。”聂园长无奈道,“估计是找不着了。”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住在哪里。

    简直和大海捞针没区别。

    而且,就算真找到人,人家也不一定缺工作。

    聂园长本来就是性情中人,这会儿反思,也确实是有点冲动,一时兴起了。

    她在班里来回踱步,走过俩小不点跟前,伸手揉了揉他俩的脑袋。

    她逗着他俩:“团团圆圆,你知不知道上次捡到你们俩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管理员都听笑了:“聂园长,您这真是病急乱投医。他们俩还这么小,哪知道这些呀,说不定都已经忘记那个小姑娘了。”

    可她这话刚说完,团团眨了眨眼,奶声道:“小宁同志。”

    聂园长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是这么喊的……”圆圆细声细气地回答。

    他们在大院里经常碰见宁荞,每一个大人都会喊她“小宁同志”。

    “圆圆,你也知道?”管理员一脸震惊,“大家是谁?”

    团团点点头:“家属院的叔叔和阿姨。”

    “她就住你们军区大院?”管理员不敢置信,连声音都不自觉抬高。

    团团和圆圆将小脚丫往后缩了缩,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敢出声了。

    “这俩孩子吓不得,小声点。”聂园长看了管理员一眼,又继续拉着团团圆圆的小手,语气温和,“你们和院长奶奶说,这个小宁同志,是住在军区大院吗?”

    圆圆鼓足勇气,轻声道:“住舅舅家隔壁哇。”

    “哎哟!这俩小祖宗。”聂园长哭笑不得,捧了捧哥哥团团的脸蛋,又揉了揉妹妹圆圆的脸蛋,“你们怎么不早说?”

    团团和圆圆还小,懵懵懂懂地看着聂园长。

    之前也没有人问过他们呀!

    聂园长重新站起来,和管理员商量直接去家属院找宁荞会不会太唐突。

    圆圆用小肉手捂住嘴巴,轻轻问哥哥:“哥哥,园长奶奶好开心,像过大年啦。”

    “今天就是过年了!”团团也用小气音说道。

    圆圆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过年了,舅舅会给我们压岁钱吗?”

    “不知道。”团团摇摇头。

    姥姥告诉团团圆圆,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舅舅舅妈告诉他们,其实爸爸妈妈去天上了,确实很远。

    园长奶奶则说,最遥远的地方,得搭飞机,要出公差才能去。

    或者攒很多很多钱,能买得起一张飞机票。

    团团圆圆想,如果有压岁钱就好了。

    他们可以用压岁钱去买飞机票,到天上找爸爸和妈妈-

    这时家属院的江家,江果果趴在书桌上,面前还摆着小嫂子她妈妈寄来的毛衣。

    小毛衣太可爱了,给她穿太小,给瓷娃娃穿又太大。

    江果果绞尽脑汁,但思路不太清晰,深深叹气。

    上辈子没当上小姑姑,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戏。

    这都不是她一个九岁孩子该考虑的事儿。

    还是把压力还给大哥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橙、噗噗金珼珼 5瓶;冲鸭小墩墩 2瓶;乐安 1瓶;

    第35章 第35章

    ◎“江营长就惯着她吧!”◎

    等到做好饭之后, 江源和江奇往屋里跑,跑的时候还回头喊了江果果一声。

    三个孩子兴冲冲回屋,等到再出来时, 已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过新年, 哥哥和小嫂子给他们买了新衣裳,一大早的,大院里其他孩子们都已经换上了,可江家仨孩子担心做饭打扫时会将衣裳弄脏, 直到现在才换上。

    到了这一刻,一早就穿好新衣裳的宁荞终于显得不这么违和了。

    她看着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欢快的身影, 眼底笑意渐浓。

    其实这三个孩子, 和江珩走在一起,谁都能看得出他们是一家人。江源随了他哥深邃的轮廓, 但与他哥略显疏淡的气质不同,在正派中多了些憨厚。江奇的眼睛和他哥有些像,只是小少年爱笑,眼睛时常笑得弯弯的,亲和力十足。江果果是女孩子,五官较柔和一些,高挺的鼻子给她增添些许英气, 而鼻尖精致小巧,显得俏生生的。

    宁荞想起,之前她嫂子焦春雨说, 找爱人得找看得顺眼的, 不然一辈子这么长, 看着糟心。现在她不光找到一个英俊的爱人, 家里还有一堆赏心悦目的弟弟妹妹们呢。

    这婚结得也不算亏。

    一家人换上新衣裳, 齐齐整整地坐在饭桌前吃团圆饭。

    宁荞抢着给大家盛汤,小碗搁在江珩面前时,她问道:“过年呢,你不穿新衣服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江珩淡声道。

    宁荞:……

    她也不是小孩啊!

    大院里,家家户户都忙碌并快乐着。

    二十年来,这是傅政委和骆书兰头一回自己过年,一家三口变成一家两口,夫妻俩还有些怅然。

    “如果没有出过这些事就好了,倩然能在家里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一家三口的,多好。”骆书兰感慨道。

    “要不是小江和他媳妇,指不定咱们现在不是一家三口过年,是一家四口。”傅政委指了指边上的空位,缓缓道,“当时闹得这么厉害,我们拗不过闺女,真让他俩结婚也说不定。大过年的,闺女坐在你边上,姓陈的那混账小子成了咱女婿,坐在我边上,怄不怄得慌?”

    照原先的发展,这事还真不是没可能,骆书兰一个激灵:“大过年的,别说这晦气话!”

    “所以啊,咱得感谢小江和他媳妇。”傅政委说,“现在倩然虽然没在咱们身边,可回老家陪陪她爷爷奶奶,老人家高兴,她离了这伤心地,也能早点把心情调整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不是说闺女是个逃兵,气她逃避现实吗?”骆书兰抬起眼。

    傅政委叹了一口气:“那有什么办法?我是她爸,还真跟她置气?以前以为养孩子就只要给口饭吃,把她拉扯大就行了,没想到孩子大了,还有一箩筐的事要操心。幸好咱们就只有这一个闺女,要不然,头发都不够白的……”

    骆书兰笑了:“叹什么气呢,这是过年。”

    她起身,去厨房拿了个盘子,用干净筷子将一早捏好的肉丸子装起来,说道:“我上宁荞家一趟,这孩子说是结婚了,要照顾好些个弟弟妹妹,其实自己也就是个孩子,这除夕夜,一家子做不出这么多像样的菜,我给他们送点。”

    这肉丸子,是骆书兰的拿手菜,捏得圆滚滚的,放够了肉,轻轻咬一口还弹牙。

    她端着盘子出门,走到江家门口,敲了敲门。

    还没人来开门呢,她就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么香的味儿,哪里传来的?

    江果果跑来开了门。

    香味就直接冲着骆书兰的鼻尖飘来了。

    往屋里一走,她一眼看见桌上琳琅满目的菜。

    炸春卷、红烧鱼、炒花生米、椒盐皮皮虾、八宝饭、四喜丸子,连猪肉炖粉条和炖鸡汤这样的硬菜,他们都能捣鼓出来。

    一时之间,骆书兰端来的肉丸子都显得黯然失色。

    之前傅倩然和宁荞闹得并不愉快,江家小俩口什么都没说,但骆书兰知道隔阂必然是没有消除的。再加上家里三个小的,平时熊归熊,可爱恨分明,如果这会儿给她脸色看,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盘肉丸子肯定是不受欢迎的,骆书兰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回家,忽然宁荞迎上来。

    “书兰姐。”宁荞软声道,“这是肉丸子吗?我能不能尝一尝?”

    “当然可以了。”骆书兰的表情突然就变得轻松,笑容满面道,“这就是给你们家拿的,还怕你们不爱吃。”

    宁荞直接伸手拿了一颗肉丸子。

    浓郁的肉香味在唇齿间绽放,一尝就知道用足了料,比炸豆腐丸子好吃多了。

    吃到美食,会让人心情愉悦,宁荞细细咀嚼,连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唇角扬起的笑容就已经足够感染人。

    江果果见状,也蹦蹦跳跳跑上来:“我也想吃一个。”

    宁荞拿了一颗,往她嘴巴里塞。

    江源早就已经馋了,吞了吞口水,刚一上前,就对上骆书兰热情的笑脸,怕弄脏手,回头拿了一双筷子:“那我也尝了!”

    江奇这段时间,烦死傅倩然了。

    他都十二岁了,光从哥哥嫂嫂的对话中就能猜出倩然姐和小嫂子有矛盾,傅倩然还没回老家的时候,每回他在大院碰见她,都要幼稚地赏她一个白眼。

    可是,这是连小嫂子和二哥四妹都夸的肉丸子啊!

    他也想知道,什么肉丸子这么好吃,好尝尝味儿,研究一下怎么做。

    江奇犹豫了一瞬,抬头对上骆书兰期待的目光,和小嫂子鼓励的微笑。

    他把心一横,过来吃了一口肉丸子。

    嚼了几口,他眯起眼睛。

    还不错,挺好吃的。

    “这个——”江奇问,“怎么做的?”

    一家人都笑出声。

    江珩也在笑,请骆书兰坐下一块儿吃。

    骆书兰心底的失落早就已经被冲淡,往桌上放下肉丸子,说道:“不了不了,老傅还在家里等着我。你们爱吃这个,下回我再给你们做。”

    等到骆书兰都出门口了,江奇还在后边喊:“下回还是直接教我怎么做吧!”-

    大年三十,谁家中午都只是凑合着吃一顿,至于正式的年夜饭,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开吃的。

    吃完饭,江家一大家子人麻溜地洗碗,收拾八仙桌,外边还是亮堂的。

    大院里愈发热闹,弟弟妹妹们急着去玩,宁荞和江珩便自己留下来收拾厨房。

    洗好的碗,要擦干净再收起来,在娘家时,宁荞见母亲这么做,便也学过来。她一个接着一个擦碗,江珩在边上接。接过的时候,他在想,碗再湿,搁那儿也能干,为什么要擦?

    但这一刻,是属于他们小俩口单独相处的时刻,他不愿意打断。

    大院里,江源和江奇正和几个与他们岁数相仿的男孩玩摔包。摔包是用废弃报纸或书本叠出来的纸制四方块,江源一摔一个准,四方块一翻过来,就算赢了。不服气的伙伴悄悄地学,用尽浑身力气一拍,愣是没翻过来。

    江奇将二哥拉到一边去,小声道:“二哥,你是怎么摔的?教教我。”

    江源也压低声音:“得用巧劲儿。”

    自家的弟弟,自己教,江源丝毫没有保留,教得江奇分分钟掌握技巧,兄弟俩大杀四方,收获一堆四方块。

    这四方块虽然没用,却是他们实力的象征,往兜里一揣,乐得眉开眼笑的。

    江果果在边上不远处踢毽子。

    自从小嫂子教她要和小伙伴们和睦相处之后,不经意间,她交到了好些个朋友。这些朋友都是詹霞飞带来的,小女孩们玩在一起,欢声笑语响彻大院。

    江果果的毽子踢得高了,没接住,朝着詹霞飞的方向而去。詹霞飞灵活一踢,将毽子接得稳稳的,便踢便哼着童谣,动作漂亮又利落。

    詹霞飞一口气踢了百来次,边上江果果一直站着等,等这毽子一不小心踢断了,詹霞飞才脑子轰一声。完蛋了,江果果这么难相处,肯定要生气。

    詹霞飞抿着唇,心虚地看着江果果。

    两个小女孩僵持在原地,沉默许久。

    突然,江果果蹲下来捡起毽子:“现在轮到我啦!”

    詹霞飞:!

    野蛮人江果果居然转性了。

    天快要擦黑的时候,江珩带着宁荞在小院里生火。

    在这军区大院里,聚集了天南地北的军人和家属,一些人的老家有在除夕夜烤火守岁的风俗。一家子人围在炭火边聊天守岁,寓意着趋吉避凶,来年的日子能红红火火。慢慢地,整个大院的军属们都延续这个风俗,每当天快黑的时候,便开始在自家小院生火。

    柴火是江珩和两个弟弟一早就捡来的,他说是让宁荞帮忙,可实际上她什么忙都没帮上,坐在一旁,只当个陪聊的。

    生起火时,宁荞蹲着,将手往前伸了些。

    江珩一只大掌握住她的两只小手,挡了挡火光。

    “风朝这边吹,小心烫。”他沉声道。

    掌心传递来阵阵温热。

    宁荞抬起眼,与他对视。

    火苗柔和,映衬着他幽深的双眸,仿佛透着别样的光芒-

    这也是唐副营长和他媳妇过的第一个年。

    其实从苏青时嫁进门之后,唐鸿锦就没让她干过活,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可没想到在他去接回一对双胞胎时,进门就看见媳妇将饭菜端到桌上。

    几个月的相处,唐鸿锦很有耐心,他给了苏青时最大限度的包容与爱。

    很显然,她终于感受到了。

    唐鸿锦不知道她这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感激,但他不在乎。

    只要他们夫妻俩一直生活在一起,他相信,他们的感情总会越来越好。

    因为打从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唐鸿锦就已经认定了她。

    吃晚饭时,苏青时破天荒和唐鸿锦聊了很多。

    聊她的童年。

    唐鸿锦心疼她儿时的遭遇,搭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团团和圆圆什么都不懂,乖乖吃完饭,就开始坐在饭桌边等待。

    唐鸿锦和苏青时不至于让孩子们学着洗碗,他们的手这么小,拿不稳粗瓷碗,很可能会打碎。

    夫妻俩收拾时,回头看见两个小朋友坐得高高的,眼巴巴盯着他们瞧。

    苏青时和唐鸿锦相视而笑。

    唐鸿锦心里头是觉得苏青时好的。当舅舅的,要接两个小的回家住,别说是当年在老家了,就算现在在军区大院,就算部分军属念过书、有文化、通情达理,可多两个孩子就多了两份负担,大部分还真不一定能同意。

    但苏青时不一样,她面冷心热,虽没有主动照顾孩子们,更没办法将他们视如己出,但愿意和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已经是对孩子们最大的宽容。

    唐鸿锦深情地望着苏青时:“以前我姐这么为难你,你还愿意——”

    “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早就原谅她了。”苏青时语气平静道。

    团团和圆圆还坐在饭桌前等。

    听托儿所里的小朋友们说,过年是有压岁钱的。可两个小不点等了好久,等到天都黑了,舅舅舅妈都喊他们回屋睡觉了,还是没有收到压岁钱。

    “哥哥,是不是没有哇?”圆圆小声问。

    团团的胖手指在嘴角比了个手势:“嘘,不能问。”

    圆圆的脑袋耷拉下来。

    兄妹俩在很多亲戚家住过,对好多道理似懂非懂,但多少有些概念。

    他们知道,每个大人都是缺钱的。否则三姑和三姑父就不会成天为钱吵架,吵得将筷子狠狠砸在桌上,砸得震天响。

    “团团圆圆,去睡吧。”唐鸿锦说。

    门外传来欢笑声。

    两个小不点眼巴巴地望出去。

    “是不是想出去玩?”苏青时问。

    团团和圆圆眨了眨眼,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大过年的,谁家孩子都没有这么早睡的。

    苏青时同意他们出去玩一会儿。

    团团圆圆一听,两只手摁着椅子,屁股往后挪,小脚丫落地。

    望着他们难得欢快的背影,唐鸿锦的心一暖,从后面搂住媳妇,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别。”苏青时感受到他的动情,说道,“我今天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

    “有点想吐。”

    唐鸿锦立即变得严肃,搀着媳妇的胳膊,扶她回房休息-

    江果果和二哥三哥已经跑回来烤火。

    江源和江奇心思粗,不如小丫头直觉敏锐,打扰了大哥和嫂子约会还不自知,两个人挤进他们中间,一屁股坐下,直接将小俩口分开。

    看着大哥很不满意的神情,江果果摇摇头。

    傻不愣登的二哥和三哥。

    “好暖和啊!”江奇搓了搓手,将脸凑上前。

    “脸给你烤黑。”江源斜他一眼。

    江珩伸手,将江奇的脸盖住,随意往边上一推。

    宁荞忍不住笑。

    一点都不温柔的江营长。

    江家一家子,围坐在火堆旁谈天说地。

    江珩很难想象他们还能再次拥有这样的瞬间,火苗跃动,照得宁荞的小脸笼在光芒之下,他时不时看她,看着她唇边始终柔和的笑意,心才踏实下来。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是三个缺心眼的,在最高兴的时候,没有忆苦思甜。

    他们总觉得,小嫂子本来就该在身边,此时还是一个劲傻乐,从边上拾些小柴火,往火堆里丢,听着里头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

    宁荞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感受此时的美好。

    第一次在海岛过年,她以为自己会特别特别想家,惦记妈妈做的年夜饭,惦记爸爸跑去买的糖葫芦,惦记坐屋里看哥哥在职工大院放鞭炮的喜庆热闹场面,但并没有。

    母亲在信里说,这一年,焦春雨的父母也回一起陪着她去宁家吃团圆饭。

    还有江老爷子。

    思念是必然的,可这份惦念,只是藏在心底最深处,触碰时不觉得伤感,相反,因为相信远在安城的一家人也能过得很好,宁荞很放心。

    “对了。”宁荞起身,往屋里跑,“我去拿个东西。”

    她身姿轻盈,小跑着来回,出来时手中拿着几个红纸包。

    用红纸包压岁钱,也是宁荞从长辈那里学来的,展开之后,里面放着几毛的压岁钱。那会儿小的时候,父母给她压岁钱,后来哥哥参加工作,也给她包,她还不好意思,红着脸收进口袋里。

    现在她结婚了,变成大人,也给弟弟妹妹们包了压岁钱。

    三个大孩子收到压岁钱,喜出望外,动作很谨慎地拆开红纸,生怕一不小心撕破了钱。每个人的红纸里都包着整整两块钱,出手太阔绰,江果果第一个欢呼起来。

    江奇跟着她一起欢呼,已经开始寻思着等供销社开门,就去买点稀罕的玩意儿。

    江源同样惊喜得不得了,可谨慎如他,将弟弟妹妹摁得死死的:“财不可露白!”

    江珩失笑,也从军装口袋里拿出给他们准备好的压岁钱,一张大团结。

    他的压岁钱,没用红纸包上,弟弟妹妹很嫌弃,撇着嘴角摇摇头。

    江珩将手往后收:“爱要不要。”

    “要要要!”

    三个孩子立马伸手去抢,抢到手之后,笑得合不拢嘴。

    “好多啊!我们怎么分?”

    “一张大团结是十块钱,我们三个人,这不好分。”

    江源和江奇对着钱犯难。

    江果果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俩:“十块钱平均分成三份,这都不会,所以说什么叫念书的重要性?”

    “那你说怎么分?”江奇不服气地反问。

    江果果拿着钱,小手晃了晃:“我们一人三块钱,剩下的一块钱,给小嫂子。小嫂子没有压岁钱,好可怜啊。”

    “她有。”江珩另外拿出一张大团结,交给宁荞。

    弟弟妹妹们:?

    小嫂子不可怜了,可怜的是他们仨!

    宁荞收到这张大团结,有一点点扭捏。

    她犹豫了一下,手塞进口袋里,也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想了想,她将红纸包塞给江营长,说道:“你的。”

    “我也有?”轮到江珩讶异。

    “大过年的,图个吉利嘛。”宁荞轻声道,“不许嫌少!”

    一家子人坐在小院的火堆边分发着压岁钱,都看乐了其他小院的军人和家属。

    一人一个红包,谁都不落空,这回的大年三十,江营长和他媳妇可下血本了。

    江珩不知道其他人正在谈论着他们。

    此时的他,握着宁荞给的红纸包,没有打开,也不舍得打开。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会照顾他的感受。

    最小的时候,父母还在身边,父亲忙,母亲带他随军。母亲性子软弱,父亲提醒他,要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撑起这个家。江珩记住这一边,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像个小大人,保护母亲。

    到两个弟弟陆续出生,母亲没有这么多精力,他们便成了江珩的责任。

    后来父亲牺牲,母亲生下妹妹之后离开,爷爷突然病倒,江珩更加当仁不让,承担起整个家的重担。

    弟弟妹妹们办入学、买学习用品、过年给他们置办新衣、发压岁钱,这些早就成为江珩一个人的事,谁都没有想过,那时的他也还小,偶尔也有脆弱的时候,希望被照顾。

    他早就已经不太记起当年和弟弟妹妹们站在爷爷跟前,同样渴望得到压岁钱的期待。因为每次到了最后,爷爷总会忘记,而他也从不会为这些小事计较。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江珩也早就已经习惯。

    可宁荞细心地注意到这一点。

    她为他也包了一份压岁钱,红纸折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叠得很认真。

    江珩将这红纸包收好。

    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拆开。

    他要珍藏这一份用心的温柔-

    宁荞分完了压岁钱,余光察觉到两道小小的身影。

    是团团和圆圆,歪着脑袋,很安静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两个小朋友胆小怕生,宁荞没有让他们过来,而是走上前去。

    等到小嫂子一走,江奇终于找到机会,问了大哥一个藏在自己心底好久好久的问题。

    “大哥,上辈子我后来当厨师了吗?”

    火光之下,江奇的眸光更亮了,他抬手,假装握着大锅铲,煞有介事地挥了挥。

    江珩望着他的手,有短暂的沉默。

    上一世,江奇没有成为厨师。

    直到现在,江珩还没有记得当时宁荞惨死的具体经过,可他记得江奇最后,这正在火光中挥舞着,用来拿锅铲的手,被生生地废了,同时被废的,还有一只腿。

    他躺在血泊中,死死摁着自己的胳膊,流下眼泪,还嘶吼着要为小嫂子报仇。

    “我呢我呢?我有没有考上高中呀?”江果果也问。

    上一世,江果果没有考上高中,她甚至没上过初中。

    小丫头去找伤害小嫂子的人,要为她复仇,可这么小的孩子,有勇无谋,丢了性命。

    江珩闭上眼。

    “有。”江珩说,“江奇成了厨师,果果考上高中。”

    两个孩子高兴坏了。

    江源动了动唇,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也不敢问。

    如果将来的他,一事无成,不是很给大过年的好心情添堵吗?

    江珩与江源对视。

    二弟是在三弟之后出事的,被公安带走的那一天,他扬着下巴,挑衅地说自己不会后悔。江源锒铛入狱,江珩去探视他,却被拒绝。

    江珩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只可以确定,到最后,他和弟弟妹妹们,确实为宁荞报仇。

    只可惜,公道回来了,宁荞却回不来。

    除了宁荞,还有死在九岁那年的江果果、终身残疾的江奇、被判了几十年□□的江源……

    上一世,他们下场凄凉。

    而后,在最绝望时,他重生了。

    江珩心头一梗,但逐渐释怀。

    就当那是一场噩梦。

    噩梦会醒,现在他们一家人,都已经醒了。

    “江奇。”江源转头问老三,“找到梦想是什么感觉?”

    “激动?开心?”江奇挠了挠头。

    “是热血沸腾的感觉啊!”江果果现身说法,“我解出一道难题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江源排行老二,上有沉稳能干的大哥,下有调皮大胆的三弟和古灵精怪的妹妹。相较之下,他是最平凡,可以随时被人忽略的。

    可他也很想,在人群中熠熠发光。

    默默地,江源记下弟弟妹妹说的话。

    找到梦想时,热血沸腾的开心滋味……

    他也希望某一天,自己同样能有这样的体会-

    “你们在看什么呢?”宁荞蹲在两个小不点面前,“要不要去烤火?”

    团团和圆圆摇摇头。

    宁荞揉了揉他们俩的脑袋:“你们刚才,是不是在看大人分压岁钱呀?”

    团团和圆圆眨巴着眼睛,惊讶地看着宁荞。

    大人就是大人,什么都知道。

    到处都是在自家小院烤火的军属。

    当听见宁荞这样对两个孩子说时,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小宁同志该不会要给唐副营长家的一对双胞胎包压岁钱吧?”

    “那俩孩子是唐副营长家的,当舅舅舅妈的都不给压岁钱?”

    “先别管人家舅舅舅妈怎么样,小宁同志如果给这钱,那我可真觉得没必要……”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这不是老好人吗?”

    大院里溜达着的团团和圆圆,已经在宁荞的引导下,说出为什么需要压岁钱。

    听完他们说的话,宁荞笑道:“你们等一等。”

    团团和圆圆很听话,大人让他们等,他们的小脚丫就像被钉在地上似的。

    月光皎洁,别的小孩在院子里玩耍,笑声不断,到处都有跃动的火苗,他们也只是仰着脑袋看,兄妹俩两只小手牵得牢牢的,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荞回来了。

    在烤火的一些军人和家属们,都站了起来。

    “你管人家给不给小孩压岁钱,人家有钱,乐意怎么分就怎么分。”

    “她是想帮这俩小娃娃吧。”

    “帮人是没底的,帮了这个,下一个呢?”

    “这么多钱,咋不分我一点?”

    团团和圆圆看见向自己跑来的宁荞。

    “我回来啦。”宁荞跑到他们跟前,从兜里拿出两张纸。

    团团和圆圆低着头看,异口同声地问:“这是什么哇?”

    “你看这个。”宁荞指了指上面的画,“这是飞机。”

    “这是飞机票,一人一张,以后你们就可以去找爸爸妈妈了。”

    两个小团子的眼睛睁得更加圆了。

    宁荞也没见过飞机票长什么样,她是照着火车票的样式画的,分别写上他们兄妹俩的名字。

    这会儿,她轻声哄着:“小朋友不能自己去坐飞机,等到长大之后,十八岁了,才可以带着这机票去飞机场兑换真正的飞机票呢。”

    “你怎么有飞机票呀?”

    “本来是没有的。”宁荞揉了揉团团和圆圆的小脸蛋,“但除夕夜,每个小朋友都能许一个愿望。所以你们俩的愿望,就成真了。”

    宁荞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在讲故事,轻轻柔柔的。

    团团和圆圆听得小心脏跳得很快。

    “什么时候才到十八岁呀?”

    宁荞指了指自己:“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是十八岁啦!”

    “还要好久呀。”圆圆的语气怯怯的。

    “不会的。”宁荞扬起唇,“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团团和圆圆听得一本正经。

    两张小脸蛋上,逐渐出现笑容。

    望着这一幕,军区大院的军人和家属们,沉默下来。

    是心疼孩子,也是没想到,宁荞竟能想出这样一个主意。

    孩子们父母离开了,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残忍而又无力。

    但这一刻,他们更多感受到的,是温暖。

    因为他们第一次看见,团团和圆圆笑得这么开心,咧开嘴角,露出小米牙,眼底是属于孩童的稚嫩天真。

    在这个除夕夜,团团和圆圆无比珍惜地捧着属于自己的飞机票。

    两只小手捂得很紧,压在胸口的位置。

    两个三岁半的孩子,根本不知道钱的分量有多重,也并不真正在乎。

    于他们而言,金钱的意义,远远不及宁荞画的两张“飞机票”。

    这是在他们幼小心灵深处种下的一颗小种子。

    带着希望,生根发芽-

    从初一到初三,清安军区家属院的年味儿一直不减。

    等到初四开始,回老家休假的军人和家属们陆续返回军区,还带回来不少年货。

    如今已经是一九七四年的二月上旬,离宁荞上一世的死劫,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

    江珩提前向部队领导申请,再接下来至少三个月内,他因家事无法出任务。

    入伍至今,江珩从未推辞过任何任务,哪里艰苦困难,他便主动要求,请领导将他往哪里派。现在他第一次提出暂时留在清安军区,不接受任何临时任务,领导自然同意了。

    只不过同意之余,部队领导还打着趣儿。

    “小江家里出什么家事了,怎么没听我家那口子说起来?”

    “难不成是家里有喜?”

    “家属院倒真有人家里有喜,不过是小唐。他媳妇前两天上医院,检查出怀孕的消息,小俩口乐坏了。”

    “小唐又重新打了一份报告,说要让自己母亲再来一趟,照顾他怀孕的媳妇。”

    苏青时怀孕了,这和上一世相同。

    江珩回忆上辈子的种种人和事,记在纸上,一环扣一环,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江源和江奇发现,大哥经常独自一人在书房,待到深夜。

    江奇并不关心,可江源好奇,便去问大哥。

    大哥交给他一个任务。

    保护小嫂子。

    江源凑上前,看了一眼大哥纸张上的文字。

    字写得潦草,用深蓝色的钢笔圈出几个名字。

    江源不太理解,发现其中一个名字最为陌生:“大哥,纪龙是谁?”-

    大院里,并不是谁都了解宁荞的为人。

    仍然有人在猜测,江营长家媳妇肯定是丢了工作没好意思说,嘴硬坚持是自己辞职不干的。

    可有家属带回个消息,说是文教局处分了军区小学一位姓纪的男老师,听说这纪老师原本是想找宁荞麻烦,可没想到偷鸡不着蚀把米,最后名声扫地。

    军属们在这岛上住得久了,稍稍打听,总有人会卖他们面子,一来二去的,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拼凑起来。

    坚持要求校方和文教局对纪老师进行处分的,是宁荞。

    处分完毕之后,小姑娘还是很大的脾气,说不干就不干,辞得干干脆脆。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江营长家新媳妇的脑子,是不是也缺根筋?那可是正式单位月工资三十几块钱的正经工作,她不乐意受气,就不干了?

    每个人都说,宁荞绝对会后悔。

    可人家每天乐呵呵的,从早到晚嘴角都翘得高高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好。

    “多辛苦才进的单位,说不去就不去了?现在不后悔,但等年纪大一些,尝到了生活的苦,就知道军区小学这工作是她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上回我跟她说,让她想清楚,好好考虑。她说早就考虑好了,现在不可能回头!”

    “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工作还是应该干自己真正喜欢的,江营长也支持她。”

    “啧啧啧!江营长就惯着她吧!”

    大院里的军属们务实,实在听不得这样的说法。

    找工作得按照自己的爱好找?这是什么话!

    “您往里走,他们家就住前面左拐的最后一间院。”老门卫做好登记,请访客进家属院。

    所有人望过去。

    有人认出来,这是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

    “聂园长去哪里?”

    “看她往唐副营长家去,应该是为团团圆圆来的。”

    “就是,团团圆圆的舅妈都出来开门了。”

    “园长来找孩子,这不是很正常?刚才聊到哪里了?”

    聂园长按照老门卫指的路,走到左拐之后的最后一间院。

    这里一共两间房,她左右看了看,随手敲了门。

    出来的是苏青时。

    “找谁?”苏青时问。

    团团圆圆探出脑袋:“园长奶奶!”

    聂园长问道:“宁同志是——”

    她“哦”一声,换了个方向,“打扰了,宁同志住那间吧?”

    苏青时狐疑地站在原地,一时忘记将门关上。

    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为什么来找宁荞?

    与此同时,大院里的家属们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家也不是存心和宁荞作对,主要是心疼这份工作。

    这小姑娘,娘家父母宠着,婚后爱人惯着,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工作这么好找?难不成还从天上掉下来!

    可大家正说着,忽地一抬眼,看见聂园长重新敲了敲宁荞家的门。

    宁荞看了她一会儿,问道:“您是——聂园长对吗?”

    “宁同志,我今天是为单位招聘的事来的。”聂园长笑道。

    大院军属们:???

    好工作真从天上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phia 2瓶;一年、冲鸭小墩墩 1瓶;

    第36章 第36章

    ◎还怪受伤的!◎

    这些年, 军区托儿所是越办越好了。

    在聂园长的管理下,托儿所并不再是家长无奈之下的选择,经费批得多, 孩子们吃得香, 中午午睡条件也好,负责照料他们日常的除了阿姨之外,还有懂得带领他们做游戏、学本领的年轻教师,好些个小朋友在离开托儿所去上小学时都不适应, 哭着闹着要留下来。

    军区家属们消息灵通,也逐渐知道, 军区托儿所俨然成了岛上的好单位。单位环境好, 老师们跟着孩子一起吃早午饭和下午点心,伙食不比军区食堂差, 就连福利待遇也是一等一,进了这单位,说起来是真体面。

    宁荞前脚刚丢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托儿所的聂园长就立马主动上门和她谈新的体面工作,如果不是此时此刻亲眼看见,家属们真不可能相信。

    同样不相信的,还有苏青时。

    几个月前军区小学招聘的事, 让苏青时的自尊心碎了一地。她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丢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总待在屋子里,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 和唐鸿锦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多, 感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军区各个学校开始放寒假, 孩子们陆续回到家,海岛空气好,除了睡觉,家家户户都将家里大门敞着,苏青时也习惯如此,却不想这样的习惯,让她终于听说一个好消息。宁荞家的三个弟弟妹妹们在私底下说,他们小嫂子以后不会再去上班了。

    苏青时一直绷着的神经,突然就舒展开。

    就算当上小学教师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打回原形。

    一切回到原点,宁荞终于和她一样,每天待在家里。

    而且,她还时常看见宁荞会主动帮忙做家务。目前看来,江营长和几个孩子们总是拦着,让她好好休息,可苏青时知道人都是这样,一开始客客气气的,等时间长了,所有的本性都会暴露。家务活这么麻烦,下厨做饭也很琐碎,等到宁荞慢慢适应干活之后,她爱人和几个大孩子不会再阻拦,相反,内心将变得毫无负担,甚至不再感恩。

    苏青时自己就是过来人。

    她总是冷眼旁观。

    一个人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得自己去争取,而不是靠别人给。

    就算拥有再美好的童年,再优渥的家境,父母兄长再疼爱都没有用。出嫁之后熬成怨妇的,偏偏就是这些儿时没吃过苦的单纯小姑娘。

    苏青时等待着,等待这大院里的好戏一出出上演。

    可今天,就在这个时刻,好戏上演了,却是单独演给她看的。

    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仿佛是知道她心底在嘲笑什么,于是跑到她跟前,猝不及防给了致命一击,让她像被一道惊雷劈过般僵在原地,迟迟无法回过神。

    苏青时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她们俩。

    她看出聂园长和宁荞是认识的,但并不熟悉。她还听见这份工作是聂园长特地留给宁荞的,为此,园长时常在岛上闲逛,就是想要再找到个机会与宁荞偶遇。

    这让人太难以置信,可偏偏是真的。

    “聂园长,您进来坐吧。”

    聂园长笑着点点头,跨进他们家门槛。

    苏青时感觉宁荞随手带门时,扫了自己一眼,如果是挑衅得意的眼神,她反而还能因捕捉到对方的恶意而对这所谓的美好嗤之以鼻,可宁荞的眼神平静而又冷淡,就像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完完全全无视了她。

    苏青时难堪地站在原地,在听见那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之后,动作僵硬地转身,往屋里走。

    团团圆圆不知道舅妈怎么了,兄妹俩手牵着手,乖乖跟着她回房。

    两个小朋友懵懵懂懂,可步伐轻快。

    他们有飞机票了,这是一个被藏在枕头底下的秘密。等到十八岁那年,可以去飞机场换真正的机票,到天上找爸爸妈妈。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开心的事儿了!-

    聂园长在门外就已经说明来意,此时具体向宁荞介绍了一番单位里的情况,询问她是否有兴趣到托儿所,成为一名幼儿教师。

    “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教这么小的孩子们。”宁荞说。

    “孩子们还这么小,不用给他们上文化课,只需要安排一些简单的游戏,带着他们一起玩就好了。”聂园长笑着说,“团团圆圆是班里比较内向、胆小的孩子,刚来到我们托儿所时,很多老师都拿他们没办法,不管问什么,都不搭理,兄妹俩自己安静地坐在角落位置,只和彼此说话。后来我领他们到办公室,给他们切水果,悉心陪伴了一段时间,才终于让他们说出心里话,问我搭飞机是找父母的事。”

    “托儿所里有很多小孩,除了团团和圆圆之外,每个孩子都有他们自己的问题。有的太调皮,有的被惯坏了,有的才四五岁,就已经懂得父母在军区职位的阶层,‘阶层’高的和‘阶层’高的玩,‘阶层’低的要在他们玩耍的时候帮忙提着水壶。教育不仅仅是家长的事,也是我们老师的事,任重而道远。”

    “那天孩子们偷偷溜出托儿所,我看见你,就认为你适合当我们托儿所的老师。语气温柔,但并不是没有原则,虽站在孩子们的角度考虑问题,但处理方式四两拨千斤,更能让孩子们接受。”聂园长温声道,“宁荞同志,我非常有诚意地聘请你成为我们托儿所的教师,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愿?”

    这个工作机会是突如其来的。

    当时不愿意再留在军区小学,是因为工作内容毫无挑战性,人际关系又过于复杂,让她却步。可现在,宁荞仔细听聂园长谈起自己管理托儿所的理念,很多想法,都与她不谋而合。

    她过去很少与小孩儿相处,婚后家里有几个孩子,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小孩儿。宁荞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却能够确定,在除夕夜那天,当她将“飞机票”交给团团圆圆,看见他们眼底绽放出的惊喜时,内心有多么满足欣慰。

    “聂园长,我想试一试。”宁荞说。

    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大部分人不会拒绝。

    即便聂园长心中本来就有了底,可现在见小姑娘同意,还是露出舒心笑容。

    交谈时,聂园长问起她的上一份工作。

    从团团圆圆口中得知这个“小宁同志”就住军区大院之后,聂园长找人打听过,问到她的名字,同时听说了她原本是军区小学的老师。

    聂园长的老同学、老朋友遍布岛上各个单位,随口找文教局的人一问,就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其实我想知道,如果一开始在会议室,军区小学的袁校长立马对恶意举报你的教师进行批评处分,你还会辞职吗?”聂园长问。

    宁荞沉吟片刻,只简单地说当时进军区小学是为了教书。

    她想把学生教好,但没能得到这个机会。

    聂园长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军区小学单位不大,事儿却不少,之前她听说过。小姑娘这会儿如果坐在她跟前一股脑吐苦水,说前单位的不好,就算不是恶意抹黑,可她也会有些膈应。

    可现在,宁荞没有多说,只表示自己不适合留在这个学校,至于其他的,就尽在不言中了。

    一个内心坚定,正直的教师,能够给托儿所里幼儿们起到好的带头作用。

    老师对孩子们的影响,潜移默化,聂园长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宁荞,是最合适的幼儿教师人选。

    当然,她太年轻了,自己又没有小孩,等到进托儿所之后必然会手忙脚乱,这是弊端。

    但问题不大,通过一个过渡期,彼此慢慢磨合适应即可。

    “宁老师,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托儿所。”

    “那么就好好过完这个年,等到年后,我们单位见。”-

    宁荞注意到,最近江珩并不忙。

    原剧情中,他经常出任务,就算不出任务,也是早出晚归的,他们很少见面。

    可真正来到海岛之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少,这段时间就更离谱了,除了晚上准点回家之外,就连中午都要绕回来看一看,问她过得怎么样。

    宁荞好几次坐在书房里看书,被他这么一问,莫名其妙。

    过得——挺好的啊。

    弟弟妹妹们一早就出去玩了。

    大概是习惯了江珩总是回来,这会儿宁荞送走聂园长,时不时就看一眼门外。

    本来她就想着辞职之后要找工作,等到什么时候岛上有单位再去参加笔试和面试,没想到聂园长居然亲自上门,问她缺不缺工作。

    大院里的婶子们,都按捺不住,人一走立马上门问明情况。

    宁荞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除了身体方面的问题让父母操心之外,在学校里表现一直优异,就算因生病长时间请假没去学校,考试时还能取得好成绩。每当大院的职工和家属们跑到常芳泽面前夸宁荞时,她总摆着手,说“没有没有”,实际上乐开花,连笑容都不收敛。

    刚才婶子们把宁荞夸到天上去时,她也学着妈妈的样子说没有,嘴角翘得高高的,一副乖巧的谦虚模样。

    等送走婶子们,她盼着江珩快回家。

    她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了不起,这次的工作和上回不同,得来全不费工夫!

    连宁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早就已经将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当成亲近的人。

    她可以像果果一样嘚瑟,就算不够谦虚也没有关系,弟弟妹妹们只会笑,陪着她一起嘚瑟。

    至于江珩……

    宁荞猜不透他会是什么反应,有点期待,所以更希望先到家的是他-

    江珩中午还是要回家一趟。

    拉练任务排得满满当当,是由江营长他自己负责的,战士们连吃饭都得狼吞虎咽抓紧时间,这样吃完饭之后才能歇一会儿。江珩不会因自己的个人私事耽误拉练,上午操练结束之后,不食堂,直接回家。

    虽然江同志向贺永言强调过,同样的话不要反复说,他嫌吵。

    可贺永言才不搭理他,嘴角撇到耳朵根。

    “急着回家看媳妇,饭都不吃了。”

    “知道你媳妇好看,也不用每天中午都特地赶回家一趟吧……”

    “你不嫌烦,你媳妇还嫌烦呢。你们不知道,我爸以前没退休,我妈瞅他可顺眼了。现在退休了待在家里,我妈见他就来气,嫌他成天杵在自己跟前,像根木头似的。”

    吕良才拍了拍贺永言的肩膀:“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这是关心兄弟!”贺永言一本正经,“不吃饱饭就没有力气,没力气下午还怎么练——”

    他话音未落,看见江营长慢悠悠地抬起手,将包子塞到嘴里。

    而后,人家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大字——还有什么话要说?

    贺永言:……

    再撇一撇嘴角,冲去食堂吃饭。

    化悲愤为力量!

    江珩啃着包子往家赶。

    虽然离前世死劫还有一小段时间,可他不能承担起任何有可能失去她的风险,至少在这几十天内,对于宁荞的一切,他都要知道,事无巨细。

    中午的休息时间很短,江珩来不及考虑这么多。

    一路进了大院,婶子们很热情,你一言我一语。

    江珩穿过人群,快步回家。

    其实快到家门口时,他也在想一个问题。刚才贺永言说,他不嫌烦,但他媳妇会嫌弃。

    宁荞会觉得他烦吗?

    不管,烦也要去。

    他到了家门口。

    小院里的花花草草被她打理得很好,屋门敞开着,她盘腿坐在木质沙发上,随手翻着书。像是在等人,时不时抬起眼朝外望,看见他时,立马下地,表情雀跃地跑过来。

    江珩可以确定,宁荞在等自己。

    宁荞抱着书,跑到江珩跟前。

    大院里的婶子们是真的闲得发慌,伸长脖子往他们家看。

    江珩抬手关上房门。

    宁荞立马兴冲冲地对他说一大早发生的事儿。

    “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聂园长吗?就是有一次去军区小学上班的时候,我遇到团团和圆圆,后来聂园长和我聊了一下,我还借她一条手帕呢。”

    江珩点头:“记得,她把手帕还你了。”

    “对。”宁荞继续道,“她今天来家里,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他们托儿所当老师。我记得以前安城我爸爸单位的托儿所里就一个班,老师和管事的阿姨负责几十个小孩,班级们打开,里面一堆小孩嗷嗷哭。但是聂园长跟我说,军区托儿所的规模不算小,有好几个班级,环境也很好。如果我不确定的话,她说可以先去参观一下。”

    江珩时常想起上辈子与她相处的细节。

    但一世归一世,他应该注重于当下。这辈子,他和媳妇的感情进展没有这么顺利,宁荞刚来岛上时,对他爱理不理,去领证就像完成任务,办事员敲章前问她是否自愿,她还犹豫了。其实江珩并不知道该怎么哄媳妇开心,摸着石头过河一般相处了三个多月,他不清楚她的心意,担心她其实并不愿意和自己好。

    但现在,她说了好多话。

    就像上辈子一样,成了个小话痨,开口的时候语气绵软,带着笑,双眸亮晶晶的。

    “你不问我有没有答应聂园长吗?”宁荞发现他在走神,伸手戳了戳他。

    江珩眼底染了笑意:“答应了吗?”

    “答应啦!”宁荞继续高兴地说,“孩子很可爱,就连果果这么大的年纪,还总能做出一些让人忍不住发笑的事,更别说三五岁的小孩儿了。和小朋友们相处,应该会简单一些,我想去试试。”

    “聂园长说我应该还没有做好这么快就重新开始工作的准备,给了我几天时间,让我调整一下。等到年后,我就要正式成为托儿班的老师了!”

    宁荞憋了一早上的话,现在终于可以说出口。

    她一边说,一边等待着江珩的回应,见他始终带着笑意,并无意外的表情,忽地反应过来。

    “你刚才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已经听大院里的婶子们说过了?”

    江珩望着宁荞。

    刚才还心情愉悦的她,忽然撇了撇嘴角,像是准备已久的惊喜被破坏,虽然没提,可也看得出来,心里想着真没劲儿。

    是很孩子气的表情,高兴和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听说了。”江珩很诚实地点点头,“但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所以没有打断。”

    “你生气了吗?”他又问。

    宁荞抬起眼。

    她看见江珩牢牢注视着自己,因怕她不悦,不笑了,低声说着好话。

    “我没停下来听她们说什么,只听了个大概,着急回来。”

    “下次不这样了,真的。”他试探地问,“你别生气?”

    “秀兰姐也催我赶紧的,她说你应该急着见我。”

    “谁急着见你呀!”宁荞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好,你没有。”江珩唇角的笑意回来了,两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自然地哄着,“是我着急见你。”

    宁荞的肩膀,被两只大手握住。

    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她突然傻傻的,不会动了。

    连脑子也差点转不过来。

    在她的大脑瞬间停止思考的几秒钟里,江珩开始夸她。

    原剧情中的江营长,嘴巴很笨,不会说好听的话。

    可现在,他说的话可漂亮了,夸她找到一份好工作,夸她被园长赏识,夸她如果进了托儿所,会是小朋友们都喜欢的宁老师。

    即将再次成为宁老师的她,被夸得唇角不自觉翘起。

    江珩认真观察她的神色。

    发现宁老师没有生气,还笑得甜甜的。

    哄媳妇的技巧,他似乎——

    掌握了一点点-

    孩子们还没开学,每天早上,宁荞都是被客厅里江源和江奇打打闹闹的声响吵醒的。

    江果果和小嫂子一块儿睡懒觉,眼睛都快睁不开,将脑袋埋在枕头下面,暴躁地踢着腿。宁荞双手捂着耳朵:“果果,你去让他们安静点。”

    江果果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地咕哝:“小嫂子去。”

    “果果去。”

    “小嫂子去。”

    姑嫂俩说着说着,慢慢清醒,一起顶着睡得乱糟糟的鸡窝头坐起来,茫然地坐在床上。

    等到小嫂子和妹妹打开房门出来,江源和江奇有两秒的犹豫。

    还能不能继续玩?

    宁荞性子软,但江果果像一颗小辣椒,气呼呼地冲出来,没收他俩用纸板做的玩具剑和玩具枪。

    “还我!”江奇上手来抢。

    二哥和三哥发育得可快了,个头一直在长,像大哥一样手长腿长的,江果果压根就抢不过他们。

    但不要紧,她嘴皮子利索。

    江果果站在椅子上,高高扬起下巴,说道:“你们再这样,我要找大哥告状!”

    江源和江奇也黑着脸。

    平时被大哥压着就算了,虽然不服气,但也没法子。现在连江果果都蹦跶起来,人小鬼大,还想管着他们?不可能!

    “你去啊!谁怕你!”

    “我们还不能在自己家里玩了?放暑假呢!”

    江果果双手叉腰:“我要去找大哥告状,说你们每天早上都很吵,吵得小嫂子的眼睛像熊猫似的!”

    宁荞:!

    突然害怕,转头去找了面小镜子。

    江源和江奇被四妹唬住了。

    清晨大哥出门时动静很小,如果他们醒了,就叮嘱他们,让小嫂子睡个踏实觉。

    他俩每次玩得起劲,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直到现在,大哥都没为此批评过他们,估计是还不知道。

    可现在,他们被威胁了。

    “你们这枪和剑好漂亮,一会儿我拿去和詹霞飞一起玩。”江果果说。

    “不行!”兄弟俩强烈抗议。

    “大哥今天中午会回来吗?”江果果一屁股坐在门槛,“我等等大哥。”

    “江果果!”江奇委屈地咬牙,“你好卑鄙。”

    江果果比了个鬼脸。

    宁荞轻咳一声,帮她说话:“你们大哥说,兵不厌诈……”

    兄弟俩一脸绝望。

    小嫂子居然选择,站在了卑鄙小妹那一边!-

    江源自从接下大哥给交代的任务之后,每天一早要先问小嫂子当天出不出门,如果她要出大院,他则陪着一起。

    这会儿小嫂子想要去供销社买盒蛤蜊油,他立马跑到门口等。

    宁荞原本想骑着自行车去供销社,快去快回。现在江源非要陪她一起,推脱不开,只能步行去。

    “骑车也行!”江源说。

    “我载不动你。”宁荞抬起头瞅他,“你都这么高了。”

    “小嫂子,我载你啊!”

    宁荞用力摇头。

    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骑车载她,她怕摔。

    为了保护小少年的自尊心,她委婉道:“天气这么好,我想走几步。”

    江源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前边:“走吧!”

    开道一般走了两步,他又觉得不对劲,重新放慢脚步跟在宁荞后边。

    这样更安全。

    宁荞还以为和他一起去供销社,虽说没法骑车了,可好歹两个人一路上还能聊聊天。

    可回头看了看,江源警惕又谨慎,时不时看看左边,又时不时看看右边,忽地还回头看后边。

    神神叨叨的。

    “江源,你跟人结仇了吗?”宁荞关切道。

    江源重新转了转脖子,还很刻意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我脖子酸,活动一下。”

    跟人结仇的不是他,是他小嫂子。

    大哥说,要盯着一个叫纪龙的人,防止他来找宁荞麻烦。

    江源暗中观察数日,始终没见到这个人。

    但他没有放松下来。

    这是大哥交代的任务,保护小嫂子,势在必行。

    此时江源陪着宁荞走了一路,到供销社之后,还听她科普了什么雪花膏和蛤蜊油的区别。

    他一点都不敷衍,指了指蛤蜊油:“知道了,小嫂子,这是雪花膏。”

    宁荞:……

    买好蛤蜊油之后,他俩回家属院。

    快到军区大院门口时,江源的脚步逐渐放慢。

    他回头看了好几眼。

    宁荞也停下脚步:“江源,到底怎么了?”

    江源让她先回家属院:“小嫂子,我碰见熟人了。”

    这孩子,真的比江奇和江果果实诚。

    压根不会撒谎。

    看见熟人能是这副像上战场杀敌一般的表情吗?

    江源的脑子不够灵活,学不会变通,和小嫂子周旋好久,眼睁睁看着大树后面陌生男人的脚尖时而往前,又时而往后。

    他猜测,这个就是纪龙。

    他要赶小嫂子回家。可宁荞是大人,真要坚持,他哪儿能拗得过,正着急时,看见大树后边的人,忽地被摁住。

    江源愣了一下。

    现在是中午,大哥回来了。

    江珩直接将纪龙送到岛上的派出所。

    公安同志的厉声审问,对方立马就招了。

    并不是想伺机做些什么伤害宁荞的事,主要是因她而名声扫地心有不甘,想要来吓唬吓唬她。他口中所谓的吓唬,不过是兜里一大把过年没用完的摔炮,打算趁着没人时,重重丢到宁荞身后,她胆子小,经不住吓,能让他解气。

    坦白时,纪龙的手都在抖,抓着摔炮放在桌上,掌心全都是汗,连摔炮都被他捏得湿哒哒的。

    江珩就站在审讯室外看。

    从部队转业的派出所所长是他过去的战友,姓侯。侯所长说:“以我办案多年的经验看来,这样的人,根本翻不出什么水花。”

    上一世整个江家,因一场阴谋,下场凄凉。

    这一刻,江珩看着纪龙脸色发白的怂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与那场阴谋的主导人联系在一起。

    不可能是他。

    审讯完毕,纪龙出

    来时,双腿都在哆嗦。

    他的个子特别瘦小,仰着头搓着手,求公安同志千万别把这事告诉他的父母。

    “我再也不去找宁老师了。”他颤抖着声音说,“绝对、绝对不会。”

    江珩站在他面前,冷声道:“如果宁荞出事,我唯你是问。”

    面前的人,一脚踢过来,就能将自己踹到墙角跟。

    纪龙倒吸一口凉气,抖得像筛子,保证再也不敢接近宁荞。

    负责审讯的公安同志将他带离。

    这事,宁荞看见了,当然要过问。

    其实江珩并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夫妻之间的坦诚是重中之重,上一世,当得知弟弟妹妹们之前的恶劣行径之后,他开诚布公地与宁荞谈,随后他们向彼此承诺过这一点。

    可现在,不得不瞒着她。

    先不说所谓前世今生,她究竟会不会信。

    更重要的一点是,上一世的惨死,于他都是阴影,更何况对于宁荞本人而言。

    江珩避重就轻,将这件事解释给宁荞听。

    只说上回在学校就发觉纪龙不对劲,盯了他几天,见他终于有所行动,便直接将他移交给公安。

    江奇和江果果也听得津津有味。

    宁荞笑道:“原来江源坚持要陪我去供销社,是为了这件事。”

    江源摸了摸后脑勺。

    “二哥,你当时怎么没揪住坏蛋呢!”江果果说。

    “因为二哥傻啊!”江奇说,“如果是我,就随便找个理由骗小嫂子回家帮我拿东西,再哐哐两下逮住坏人!”

    江果果捂着嘴巴笑:“二哥就是傻样儿!”

    江源听着弟弟妹妹的话,将头埋得很低。

    保护小嫂子,他是用了心的。可直到最后,还是没将事办成,如果不是大哥回来,恐怕早就已经被纪龙逃脱了。

    人家很可能,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江源的眸光黯淡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弟弟妹妹们笑闹,而是低着头,冷不丁吐出一句:“我本来就没你们聪明。”

    江奇和江果果还在乐。

    正笑得眼睛弯弯时,被小嫂子拍了拍胳膊。

    宁荞回头,望向江源转身离开的背影。

    特别瘦长、单薄的背影,透着些落寞。

    江果果和江奇愣了一下。

    再回想,刚才二哥说他本来就不如他们聪明,像是在赌气,又很无力的样子。

    “二哥怎么了?”江奇问。

    江果果想起什么,豁然开朗:“谁让你说二哥傻!”

    “你也说二哥傻样儿!”江奇说。

    江果果有些纳闷,小声嘀咕:“可二哥平时也说我们呀,这不是开玩笑的吗?”

    听见他们的声音,江源停下脚步,又转身回来。

    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弟弟妹妹身边,用手拨了一下他们正在玩的弹珠。

    原来二哥没有不高兴。

    江奇和江果果眉心舒展,一脸没心没肺的表情。

    只有宁荞和江珩,对视一眼。

    宁荞心细,察觉到江源的失落与强颜欢笑。

    江珩的心思虽没有媳妇细腻,可对自己弟弟的性格,再了解不过。

    小俩口趁着孩子们不注意,一起出了院子,在外散步。

    “江源最近好像有点敏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宁荞问。

    江珩接她的话:“什么心事?”

    “是我在问你。”宁荞无奈道,“他比江奇和果果懂事,想法也更多一些。”

    “我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江珩沉声道。

    “你是哥哥,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已经够有威严的了,谈心的时候,能不能温柔一点?”宁荞说。

    “怎么温柔?”江珩笑道,“像你一样吗?”

    宁荞发现江营长在调侃自己。

    她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咧,“像这样,往上扯一扯,带点笑容。多笑一笑,他们就不害怕了,会更愿意和你聊心里话。”

    江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问道:“怎么样?”

    “笑还不会吗?”

    见对方仍旧是不为所动的模样,宁荞忍不住上手。

    她两只小手,冲着他两边脸颊的方向上扬比划一下:“笑……”

    江珩低笑出声。

    宁荞:……

    知道他在逗自己,所以她是不会笑的!

    白主任回来时,看见月光之下,小俩口在大院不知道聊些什么。

    一个在笑,另一个垮着小脸没好气。

    作为过来人,她怎么样也不会觉得他俩在闹脾气。很明显,是年轻恩爱的小夫妻在打情骂俏。不过,小江同志能学会这一招,还是让人很不敢相信的。

    这么不苟言笑的男同志,在遇见自己喜欢的姑娘之后,都会学着改变自己?说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欣慰。

    小俩口就像是电影爱情片里的英俊男主角和漂亮女主角,连站在夜幕中,都很养眼。

    白主任看着他俩,从远到近,等站到他们跟前时,还在笑。

    她打趣,说小俩口感情好,在这儿耍花腔。

    幸好有夜色掩人耳目,即便宁荞的脸颊飘过绯红,也不怕被发现。

    “白主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江珩问。

    “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媳妇难为情,故意转移话题!”白主任笑了笑,举了举自己手中的资料袋,说道,“刚才在整理这几年牺牲战士的家庭资料,核对抚恤金是不是已经悉数发放到烈士家人的手中。”

    提到牺牲的战士,白主任和江珩嘴角的笑意淡去,变得严肃。

    “对了,我正要问你一件事。”白主任从资料袋里抽出一张表格,借着月光,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员名单,手指缓缓下滑,最后停住,“这个叫童成义的,当年是不是你们营的?”

    白主任和江珩正在聊公事,宁荞不方便打断。

    她就站在江珩身边,因此当白主任将表格递上来时,扫了一眼。

    这并不是需要保密的资料,宁荞是可以看的。

    只不过望着上面童成义烈士的资料时,她眸光微顿。

    原剧情中,对于苏青时那位牺牲的心上人着墨不多。

    可不管从籍贯、年龄还是这特别的姓氏,都与对方的情况吻合。

    苏青时一直牢牢记在心底,从未忘却的,就是这位叫作童成义的烈士。

    她曾经的对象-

    江珩主动找江源谈过一次。

    但到底是半大的小伙子了,大概是不好意思,他什么都没说。

    江珩是大哥,但也不是什么能给弟弟妹妹传递温情的哥哥。

    江源的反常也就那会儿,很快又像是没事人,当大哥的也就没再管。

    这个热热闹闹的年,终于快要过去了。

    聂园长之前和宁荞说好的,让她好好休息,等初八之后再去托儿所上班。现在即将到初八,罗琴约宁荞出来时,还问她会不会紧张。

    第一次去军区小学上班,宁荞是有点紧张的,幸亏有傅倩然陪在她身边,不管做什么,两个人都能互相成为彼此的底气。

    现在都是第二次上班了,一回生两回熟,她一点都不怕。

    整个大院,谁不说江家的三个熊孩子最难缠?现在,她和最难缠的几个孩子都能处好,难道还要害怕托儿所里的小不点吗?

    罗琴闻言,便一个劲地笑。

    “对了,你有没有相过亲?”罗琴问,“过两天我一个初中同学要去相亲,让我陪着她一起,给她壮壮胆。不过我也不清楚相亲的具体流程,怕到时候没给她撑住场面。”

    “没有。”宁荞说,“但是我听说,相亲的时候,如果他们俩看对眼,介绍人和陪着的人就可以找个理由先走了。”

    “那我得想想理由了。”罗琴还真考虑起这个问题,一开口,就是好些个理由。

    宁荞失笑,帮着她筛选。

    居然都很合理。

    “也不知道和她相亲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听说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罗琴说,“但那天她赶着出门,只是简单说了一下。”

    宁荞听着听着,总觉得最近江珩跟她说,他们团里有个战友也要去相亲了。

    好像是,贺永言?

    应该不至于这么巧吧……-

    快要开学了,放寒假的江家老三和老四,简直像脱缰的野马,一早就不见身影,每天到了吃饭才回来。

    老二还是记着保护小嫂子的事,清晨出门前还问了宁荞一句,有没有要上哪儿。

    宁荞最多也就是在大院边上转转,更何况现在纪龙的事已经解决了,就让江源安心去玩。

    因此这会儿,三个大孩子玩到汗流浃背才回来。

    满面的汗,头发都粘在脸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三伏天呢。

    宁荞给他们一人递去一条温热的毛巾,心底还纳闷,他们到底是哪儿来这么多的精力!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接过小嫂子递来的毛巾。

    三个大孩子歪歪斜斜地坐下,随便擦了擦汗。

    江珩一回来,看着他们仨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声令下:“去洗澡。”

    弟弟妹妹们玩的时候不觉得累,现在听说让他们去洗澡,嘴巴立马撅得能挂油瓶,更加东倒西歪了。

    “大哥,我累……”

    “还要烧热水,好麻烦啊!”

    “大哥!能不能不要去洗澡?”

    弟弟妹妹们一起撒娇,宁荞心软,完全抵抗不了。

    她软声道:“没事的,换身衣服,也擦过汗了,不会着凉。”

    三个大孩子歪了歪头,有点感动。

    原来大哥是关心他们,担心他们着凉……

    “不是。”江珩说,“他们太臭。”

    弟弟妹妹们:……

    一点都不感动。

    还怪受伤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斯人不复 10瓶;靜靜看書 6瓶;日暮丰年、静音微微 2瓶;冲鸭小墩墩、乐安 1瓶;

    第37章 第37章

    ◎忙什么呢?◎

    刘丽薇觉得江营长家的新媳妇是个神人。不管多离谱的事, 到了她身上,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一开始被父亲和哥哥送到海岛,大家都等着看她被家里三个无法无天的孩子耍得团团转, 可没想到, 孩子们对她一见如故,跟在她边上乖乖喊着小嫂子。后来是江老爷子帮她爸向程旅长家要了一辆自行车的事,程旅长他媳妇非但没有因此与她结下梁子,反而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平日里见她有说有笑,就连军区小学要招教师, 都给她提了个醒, 让她赶紧去应聘。再接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她和傅倩然从亲密好友变成陌路人,照理说最疼爱闺女的骆书兰总要给她些脸色看看,然而结果是,大过年的骆书兰还跑去江家送菜,谈笑风生的。

    现在宁荞突然辞职,丢了工作,本来想着她总没这么顺风顺水了, 谁知道莫名其妙的事又发生了,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居然会主动找过来,让她上班去。

    军区大院的家属们也消停了, 就算这几天她没出门, 也不看热闹觉得她的新工作谈崩了。果不其然, 昨天董晶梅顺嘴一问, 人家没去托儿所, 是因为聂园长给她时间,让她好好休整,再重新开始新的工作。

    听说宁荞是在岛上与聂园长偶然相识,借了她一块手帕,才得到这份工作。萍水相逢而已,居然直接得了一份正式单位的好工作,还得到园长的优待和特殊照顾,这是什么好运气?

    “妈,你怎么不说了?”刘丽薇的闺女问。

    刘丽薇抬起眼皮:“说什么?”

    “你平时不是整天骂人家太作了?江果果的小嫂子辞了军区小学的工作之后,我还没听你骂过她作呢!”

    “辞职有什么的,我也辞过。我们老家那学校,里面的教师和学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没一个好相处的。辞就辞了,好人还能让一份工作给憋屈死?”刘丽薇说着,斜了自家闺女一眼,“你当你妈是多不讲理的人?逮着谁都骂?”

    她闺女乐呵呵一笑,转头温书去。

    刘丽薇撇了撇嘴,望向窗外小院,恰好瞅见苏青时和唐鸿锦。

    她这两天没什么兴致说宁荞坏话了,倒是比较爱骂苏青时。她听家里那口子说,苏青时怀孕之后,唐鸿锦又跑去向领导申请,要让家里的老母亲过来,照顾媳妇。部队领导其实在大部分时候都会站在战士和战士家属的角度考虑问题,适当放宽条件要求,尽量满足他们的请求。可问题是,唐鸿锦的母亲这不是刚走吗?唐母没有随军资格,住在家属院本来就不合适,前阵子好不容易才劝她回去了,现在又要来,这就完全没有规矩可言了。

    更何况,领导们谁家媳妇都怀过孩子,又不是快生了,听说她的孕期反应也不严重,实在没必要在怀孕初期就将老人接过来伺候着。部队领导拒绝了唐鸿锦的请求,有什么都等生完之后再说。唐鸿锦好像还不太乐意,出办公室时连话都没说,直接把门关上了。虽然这不算摔门,可也气得领导够呛,说他娶了媳妇之后,像是变了个人,在团里就跟混日子似的,再这样下去,别说往上升了,保住现在副营级的职位都难。

    刘丽薇不乐意听钱副团长说部队里的事,但有关于唐副营长的事,她是真爱听。

    夫妻俩感慨着,这姓唐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之前为媳妇得罪整个大院的家属也就算了,在部队里竟也不收敛一下。

    疼媳妇是应该的,可疼到这份上,实在是离谱。

    “我倒要看看,这俩口子还能怎么折腾。”刘丽薇说。

    “妈。”她闺女抬起头,两只小手捂着耳朵,“我要学习。”

    刘丽薇一乐,起身带上闺女房间的门,还自言自语:“还没开学呢,就成天泡在书堆里,多好学上进啊,这丫头随我。”-

    那天,白主任和江珩聊起童成义的事。

    这位姓童的烈士,过去和江珩是一个团里的,说是当时派他战场,还是江珩将名单递上去的。

    江珩对于整理名单递上去的事印象不深,一个团里分了好几个营,每个营里都有几百号人,童成义不是他们营的,并不直接由他管。至于派上战场,交上去的名单里这么多人,琐碎的事务多数是由连长办的。

    在此之前,江珩并不熟悉这位姓童的战士,可对于他的牺牲,江营长记得清清楚楚。

    上了战场,炮火无情,每一位战士的牺牲,都会让他在心底无形地背负上更多的使命。

    那是鲜活的生命,原本有关切他们的家人、有璀璨的人生,并不只是抚恤金申请书中那一串冰凉无情的数字。

    那晚从大院回来,宁荞看得出江珩心情沉重。

    她陪他说了说话,和他聊起这位姓童的烈士。

    原剧情里的事,其实并不好说,太玄乎了,她想江营长并不会信。可在这大院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苏青时嫁过来时,不少人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对象,是唐鸿锦在递交的结婚报告里提过的。原本递交结婚报告,就不能有任何隐瞒与模棱两可,从对象的出身、对象父母和兄弟姐妹是普通农民还是单位职工都要写得明明白白,前些年有一位军官娶的媳妇过去在老家结过婚,结婚报告上,连她上一任的婚史都要解释清楚。

    唐鸿锦递交结婚申请时,大概是希望领导尽快批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因此将苏青时上一任对象的事也写上了。大院的人闷得慌,嘴也多,小面积地聊了聊这事,后来唐鸿锦生气了,护着媳妇发了一次火,大家才再也没有主动提过。

    这些都是宁荞在原剧情里看见的。

    现在提起时,江珩并没有任何怀疑,还以为她是在大院里听见的风声。

    只不过,宁荞说起这事,只是因为苏青时和童成义过往的渊源。

    落入江珩耳中,却是提了个醒。

    白主任说,童成义是被他派上战场的。

    如果苏青时对童成义如此情深义重,必定是对他恨之入骨,可她往日里和他没有交集,凭她自己,也很难与他抗衡。

    所以,就打了宁荞的主意?-

    江珩将重点放在苏青时身上。

    总感觉真相呼之欲出,却仍有些脉络理不清楚。

    “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儿心!”贺永言粗声粗气地喊。

    江珩抬起眼:“知道了,你还不去相亲?”

    贺永言理了理军装的衣襟:“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行。”江珩说。

    “江珩同志,别这么敷衍。”贺永言皱眉。

    江珩站起来,由上至下打量他一眼:“行,英俊。”

    贺永言:……

    并不是起身夸一句“英俊”,就不算敷衍来着。

    他转身出门,去和相亲对象约定好的公园。

    但走着走着,又开始想,江营长平时可不轻易赞美别人,刚才都说他英俊了,应该是真的英俊吧?

    贺永言得意起来,步伐加快。

    海岛公园环境优美,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等待相亲对象的到来。

    公园外,罗琴陪着她的初中同学顾秀雅一块儿来相亲。

    “我听介绍人说,对方是一位军人同志。身材高大、风度翩翩,而且特别风趣幽默。”顾秀雅说,“但是其实我不太想当军属,总感觉军人这份职业虽然光辉,受人瞩目,可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你这想法,觉悟不够啊。”罗琴说。

    顾秀雅不好意思道:“主要是我婶婶家一个亲戚,是军属,她丈夫前些年在战场受了重伤,在家里养了好几年,最后还是离开了。这样的打击,对于家人来说太折磨人了,我有点害怕。但介绍人是我妈的朋友,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不好拒绝,所以就等来了之后再——”

    “来了之后再拒绝?”罗琴有点难以理解同学的脑回路。

    “哎呀……”顾秀雅挽着她的臂弯,“你就当帮帮我,一会儿我们先进去,等我给你打个眼色,你就找个借口,说家里有事,让我陪你回去。”

    罗琴只能答应下来。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进了公园,远远地看见一道背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贺永言回过头,表情一本正经。

    然而第一眼,他看见的是罗琴。

    他的嘴角僵了僵。

    罗琴:?

    身材高大、风度翩翩、风趣幽默?

    信什么都别信媒人的嘴,这个贺永言,顶多只能算得上身材高大。

    “你好,同志。”顾秀雅大方地打招呼,“我叫顾秀雅,你呢?”

    “我叫贺永言。”

    两位同志一起坐在公园的花坛边。

    罗琴坐得离他们远一些,时不时抬起眼,瞪一瞪贺永言。

    贺永言捕捉到没好气的眼神时,也会回击过去。

    顾秀雅和他简单聊了聊,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摸了摸鼻子,暗示罗琴开口。

    其实这位军人同志,确实不赖,不过她听家里婶婶说了太多关于军人职业的特殊性以及军属的伟大不易,实在迈不过心底的坎儿。

    这次的相亲很愉快,不能多个对象,好歹也可以多个朋友。

    顾秀雅说了一些场面话,贺永言也回了她几句场面话。

    气氛有些沉默。

    顾秀雅转头,冲着罗琴咳一声。

    但咳了几声之后,她发现不对劲。

    罗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除了冲着贺永言翻白眼,别的啥事儿不干。

    贺永言也一样,结束了相亲之后,开始卯起劲儿用眼神表示自己对罗琴的不满。

    顾秀雅说道:“要不我先走了,你们聊?”

    “谁要和她聊?”

    “谁要和他聊?”

    他俩异口同声。

    顾秀雅:?

    怎么了这是?-

    年后,宁荞成为军区托儿所的一员。

    办完手续之后,她就是正式员工了,由聂园长带着,来到其中一个班级。

    托儿所里有不少孩子,过去这些孩子是被一股脑塞进同一个班级里,每天哭声闹声此起彼伏,老师和阿姨们叫苦不迭,上一天班比在公社大队上一天工还累。

    后来聂园长有心管理好这个托儿所,进行了改革,将孩子们按照年龄分为几个不同的班级。宁荞被分配进的班级,小朋友们大多是三四岁的年纪,吃饭午睡都自理,也不像六岁左右的孩子那样能闹腾。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老师。”宁荞说,“你们可以喊我宁老师。”

    小朋友们排排坐,好奇地望着她。

    团团和圆圆见到熟人了,眨巴着眼睛看宁荞,宁荞冲着他们笑,他们就腼腆地歪一歪脑袋,也露出小小的笑脸。

    给这么小的孩子们上课,并不难。

    宁荞提前一天来参观过托儿所,也去另外的班级旁听过,知道只需要给他们唱唱儿歌童谣,再带着他们做游戏即可。

    同班还有另外一位年轻老师,叫陆冉冉。见宁荞来了,陆冉冉仿佛看到救兵,原本的工作量被分摊成一半,她都快要乐出声,很好相处。

    托儿所有操场,早上小朋友们到了之后,两位老师带着他们去操场晒晒太阳,活动活动身体。有的小朋友吃得好,胖乎乎的,有的小朋友要瘦小一些,陆冉冉指着几个瘦小的孩子告诉宁荞,他们都是吃午饭时不让人省心的主。

    一早上的时间,宁荞将孩子们的名字记下来。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最天真可爱,一些个活泼的,很快就和宁荞混熟了,像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时不时还会撒娇。

    这样的工作氛围,宁荞很快就适应了。

    陆冉冉提醒她:“你可不能对他们太温柔,小朋友们最有眼力见儿了,如果你太好说话,他们就马上会变得不好说话!”

    宁荞听她这么一说,望着眼前一张张软糯乖巧的小脸蛋。

    很难想象这些软乎乎的小团子们,不好说话时是怎么样一个状态。

    午饭时间,宁荞和陆冉冉将所有桌子并在一起。

    孩子们自己抱着小板凳,坐得端端正正,两只小手在桌面上摆好,等着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可以排队了哦。”陆冉冉说。

    小团子们便立马排好队,跑到阿姨面前打饭去。

    班级里的阿姨给他们盛了饭菜,孩子们吃不了这么多,预留出来的,是教职工的午饭。

    宁荞学着孩子们的样子,排在最后一个位置,打好饭菜之后刚要坐下来吃,就见陆冉冉和阿姨噗嗤笑出声。

    宁荞懵懵地看着她们。

    陆冉冉指了指已经开始在桌上“打仗”的小朋友们,说道:“我们肯定是最后才能吃的呀。”

    桌前,孩子们变着法儿调皮。

    军区托儿所里的伙食好,但也不是饭碗都是肉,有的小孩便会去抢别人碗里的肉吃。可三四岁的孩子们也不傻,自己的肉哪能被别人抢去,护着饭碗嗷嗷叫。

    这阵仗,显然陆冉冉和阿姨已经见怪不怪,守在几个问题小不点跟前,盯着他们吃饭。

    相较之下,团团圆圆是最听话的。

    他们熟练地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吃,饭碗里有炖得软烂的肉,作为哥哥,团团舀了两勺自己的肉,丢进圆圆碗里。

    圆圆见状,也不吃,重新将肉放回到哥哥碗里。

    这对双胞胎,吃得很慢,大多数时间都耽误在向彼此分享饭碗里的肉这件事上,但安安静静的,很容易被人忽略。

    宁荞走到他们身边时,团团圆圆紧张地抬起头,两个小朋友害怕自己做错事,被批评。

    “阿姨已经平均分好每一个小朋友的饭菜,都够吃的,不用再分享啦。”她温声道,“你们这样用勺子盛着肉,递来递去的,肉都凉了,就不香了。”

    团团圆圆闻了闻。

    还是很香哇。

    “而且长时间吃冰冰凉凉的饭菜,对胃不好,会不舒服的。”

    “我可以照顾哥哥。”

    “我也可以照顾圆圆……”

    他们的声音小小的。

    宁荞笑着说:“妹妹不舒服,哥哥会照顾,哥哥不舒服,妹妹也会帮忙照顾。但是如果你们俩都不舒服了,就不能互相照顾了呀。”

    “所以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

    团团和圆圆终于听进去了。

    他们握着勺子,开始认真吃饭。

    午饭后的活动,是陆冉冉带着他们进行的。

    这会儿做的游戏,就不能是跑跑跳跳的激烈运动,大家安安静静地玩了一会儿,就该去午睡。

    小朋友们午睡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这里有好多排双架床,每个人有自己的位置,进来之后就往自己的小床铺走。

    午睡要脱鞋,还要把外套给脱了,因为床很小,脱完外套之后,要把衣服收进他们自己的储物柜。

    这些都是陆冉冉一早帮他们养好的习惯。

    宁荞第一天上班,就只用跟在旁边学,一边学,一边听陆冉冉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团团和圆圆将外套叠平整之后,就往储物柜送。

    送完自己的衣裳,回头看其他小朋友也在叠衣服,他们就站在其他孩子边上等着。

    等其他小朋友也叠好衣服,团团和圆圆就帮忙,拿到储物柜里,赤着脚在地上跑,轻手轻脚的,动作不大。

    宁荞问:“是每天都有两个孩子负责整理外套拿到储物柜里放好吗?”

    “不是,通常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陆冉冉说,“但团团圆圆的性子,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们特意愿意帮助人。可能是因为以前的经历,才变得像现在这么懂事吧。”

    团团圆圆已经帮助好其他小朋友们,分别坐回到他们自己的小床铺上。

    他们的脚丫子在地上踩了好久,有一些脏了,这会儿抬起来,用小手拍了拍上面的灰。

    一个叫小胖的孩子用两只手在脸颊上刮了刮:“这么脏也不洗脚,羞羞。”

    圆圆轻声道:“拍干净了。”

    她将小脚丫抬起来,让小胖看:“不脏的。”

    陆冉冉走上前:“小胖,午睡时间可以吵吵闹闹的吗?躺好。”

    小胖被批评了,老实地钻回到被窝里。

    团团圆圆也掀开被子,躺进温暖的被窝中。

    宁荞望着他们懂事的样子,心情有些酸涩。

    作为孩子们的老师,并不只是拿一份工资,到点就回家,应该是担负起责任的。她希望真正意义上,帮助到团团圆圆,和幼儿园里其他的小朋友们。

    孩子们并不是只需要吃饱喝足地长大就好。

    更重要的,是快乐地长大-

    唐鸿锦到家时,苏青时还没出来。

    听见动静,才关上抽屉,快步从屋里出来,神色不太自然。

    “团团圆圆,问问舅妈今天过得开不开心?”唐鸿锦说。

    团团圆圆照着问。

    苏青时的脸上挂了几分笑意。

    等到孩子们去洗手吃饭,唐鸿锦问道:“有不舒服?我们的孩子乖不乖?”

    苏青时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连肚子都还没隆起来,胎儿能有多大?还乖不乖呢。”

    唐鸿锦笑了:“我去做饭。”

    苏青时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衣摆,比往常忐忑:“你是不是知道我刚才在屋里干什么?”

    “看童成义的照片。”唐鸿锦说。

    苏青时怔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唐鸿锦说,“我去做饭。”

    苏青时望着他的背影。

    同意嫁给他,是因为想要逃离那座大山,逃离父母和哥哥弟弟们。可来到大院这么长时间,他用爱意包容温暖了她。唐鸿锦对她很好,唐母不是什么恶婆婆,就连两个孩子都听话懂事,变着法儿讨好她,逗她开心。

    苏青时知道是江珩的决策,使得童成义带病上了战场。

    第一次见到江珩时,她压抑着满心的怒气,在宁荞来到海岛之前,她时常悄悄捉弄江家的三个孩子们。江源的自卑刻在骨子里、江奇不学无术,江果果最大的痛处是她母亲……

    她不喜欢他们,看着他们被整个大院的人嫌弃,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后来,宁荞来岛上了。故意指错路时,苏青时不知道她是江营长的媳妇,后来知道了,她便等着看这人出丑,看江家一家子倒霉。

    苏青时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唐鸿锦也都心知肚明。

    她以为他不计较,是因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来她故意扎破宁荞的车胎、在袁校长面前给宁荞使绊子,事情是闹大了的。

    但即便这些事闹得大院里的人都开始指指点点,开始瞧不起她,唐鸿锦也没有说过她一句。

    苏青时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可如果不是因为江珩,她和童成义也能过得很幸福吧-

    军区小学开学之前,傅倩然也回来了。她用很长的时间陪伴爷爷奶奶,散散心,确实逐渐放下陈文对她造成的伤害。

    虽说住在一个军区大院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很奇怪,她基本上没有碰到过宁荞。

    其实碰不着面也好,否则也是徒增尴尬遗憾。军区小学的袁校长经过纪龙恶意举报的事之后,被文教局领导请去谈话,随后开学,他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由头整顿学校风气这件头等大事上。

    宁荞提前告知江果果,如果因自己的事受到学校不公正的待遇,一定要出声。可好在江果果班级里的班主任是邹老师,邹老师一直关心照顾着她,孩子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至于吃粉笔灰的第一排宝座,在新学期,仍旧是江果果的。

    邹老师认为她聪慧有潜力,考出第八名的成绩并不是偶然,再加上了解江果果的性格之后,认为对待她需要进行鼓励教育,因此并没有给她调换座位。

    这样一来,江果果学得更起劲了。

    除了哥哥和小嫂子之外,原来还有人欣赏她,这个人是邹老师,她不想让邹老师失望。

    开学之后,江家三个弟弟妹妹就不能再像放寒假时那样疯玩了。

    江珩和宁荞给他们制定了学习计划。

    江源和江奇再不愿意学习,也至少得坚持完成初中的学业,不能门门考倒数。

    兄弟俩并不怎么乐意,可家里有哥哥和嫂子监督着,哥哥冲他们板着脸,手中挥着鸡毛掸子,小嫂子则温温柔柔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样的两面夹击,让他们很难再熊下去。

    兄弟俩房间的门敞开着。

    宁荞和江珩在客厅,一个看书,另一个陪着看书,小俩口牢牢守着家里的大门,几个小的想跑出去玩,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早上听见江源和江奇说,我们俩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宁荞小声道。

    “你是红脸,我是白脸?”江珩问。

    宁荞点点头。

    江果果出来倒杯水,接了一句话:“小嫂子的脸才是白的,哥哥唱的是黑脸!”

    她话音落下,不等哥哥反应过来,立马“咻”一声溜进屋子里。

    江珩摸了摸自己的脸:“黑吗?”

    宁荞盯着他健康的麦色肌肤,一本正经地看。

    看了好久,她为难地说:“说白总说不过去吧……”-

    转眼到了五月份。

    宁荞对于原剧情的全部记忆,似乎也只停留在五月份。原剧情中并没有特意强调这一点,可她听江果果提过,海岛的夏天特别热闹,岛上的孩子们每天泡在大海里消暑,大院里的婶子们从早到晚都要往海边跑,揪着家里孩子们的耳朵回来,骂个不停。

    在宁荞的脑海中,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原剧情的内容,兴许只写到五月份,故事就结束了。

    苏青时和唐鸿锦是那本年代文的原男女主,他们慢慢相爱,一家四口的生活步入正轨,一同迎接着他们自己小孩的到来。

    到了这里,故事画上句点,也很合理。

    至于宁荞自己,她想,她和江珩还有弟弟妹妹们的故事,却刚刚开始。

    只不过因为她不是女主,原剧情并没有过多深入而已。

    也正因为原剧情到此戛然而止,对于未知的将来,她才更加期待。

    宁荞从前在军区小学后勤处工作时很认真,将资料整理得连档案室的同志都要夸上几句。现在去了托儿所,感觉到别样的乐趣和挑战性之后,就更认真了,每天想着安排什么样的游戏,能让孩子们玩得尽兴,同时在玩耍中学习。

    军区托儿所离大院没这么远,她时常不骑车,步行着去。

    每天放学时,看着家长们来接小孩回家,他们脸上明媚的笑容,宁荞的心情仿佛也被点亮。

    大多数时,都是苏青时来接团团圆圆的。

    但自从宁荞成为托儿所的老师之后,她不太乐意去接,只要唐鸿锦能抽得出时间,这活儿就落在他身上。

    此时,唐鸿锦站在托儿所外,向着团团圆圆招招手。

    并不是所有小孩都已经准备好,有的还在班级里穿外套,为了方便管理,免得再出现孩子走丢这样的事,聂园长统一接送时间,小朋友们全部排好队之后,门卫才打开大门,家长们井然有序地进来,签个字再带走孩子。

    特别讲究。

    此时,宁荞拿着写了每个小朋友名字的名单,站在班级门口等。

    “晓晓、红旗、自强……”宁荞回头对班级里的孩子们说,“还有婷婷和国庆,穿外套快一点哦,爸爸妈妈已经在门口等你们了。”

    团团和圆圆踮着脚尖,看见舅舅的身影。

    一分一秒的等待,因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变得并不漫长。

    按照聂园长的要求,等时间一到,门卫才打开大门。

    唐鸿锦上前,接过宁荞递来的笔,在名单上团团圆圆的名字边上做了个记号,温声道:“麻烦宁老师了。”

    “没事。”宁荞松开团团圆圆的手,“跟舅舅回家吧。”

    唐鸿锦点了点头,转身带孩子走时,边上另外一位来接小孩的妈妈喊住他。

    这位女同志在部队做的是文职工作,笑道:“唐副营长,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我经常来接孩子。”唐鸿锦指了指团团圆圆,介绍道,“这是我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团团圆圆,喊阿姨。”

    团团圆圆躲在舅舅后面。

    “他们胆子小。”唐鸿锦解释。

    “没关系,可以理解的。”女同志说,“我前段时间出公差,跟领导去了南城、陵城还有几个地方,和地方慰问组的同志们去探望了烈士遗属。回来之后也忙,都没顾得上,前阵子才听说你把两个孩子接到身边。唐副营长,我们都在夸你呢,说你好心肠,很少人愿意这么无私地对待姐姐和姐夫家的孩子。”

    “是我爱人心地好。”唐鸿锦笑道。

    “你们心地都好。”女同志又说,“对了,我们和慰问组还去了你们安城老家。就是你认识的童烈士,他父母挺可怜的,当初的事——”

    团团圆圆仰着脸蛋听大人说话。

    又是听不懂的话题。

    他们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走,跟上舅舅和阿姨的步伐。

    走了一会儿,还回头,冲着宁荞摆摆小手。

    “再见。”宁荞扬起唇角。

    进托儿所已经两个半月了。

    总觉得团团圆圆再一点一滴地进步,这是最值得开心的事儿-

    江源不听话也不行,一边是哥哥的棍棒教育,一边是小嫂子的以柔克刚,他知道只能好好学习,才可以逃过这一劫。

    可坐在课桌前的他,认识课本上的文字,却不认识这些文字代表着什么意思,认识课本上的数字,却不知道数字拼凑在一起的数学题,学来有什么用。

    他的同桌夏月明说:“这些都是文化,学到脑子里的文化都是自己的,你说能有什么用?”

    江源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一道题目:“这道题,你会吗?”

    夏月明和江源不太熟,称不上朋友,可老师说过,作为彼此的同桌,他们应该互相帮助。

    虽然她不知道江源能帮到自己什么。

    夏月明简单给他讲了讲这道题的解题过程。

    江源没听明白,半晌没出声。

    一看他这状态,就知道肯定是一问三不知了。

    夏月明无奈道:“江源,你现在应该学的不是初二的题目,这些题目对你来说太深了,你连基础都没打好,怎么能听得懂?”

    “怎么打基础?”

    “不知道,我又不是老师。”夏月明想了想,还是于心不忍,提醒他,“要不你去你妹妹那里借几本小学的课本看一看吧。”

    “我妹的书,她自己每天都要看的。” 江源说。

    “我不是说你妹现在的课本,是她小学一年级和二年级的课本。”

    江源的脸黑下来。

    年早就已经过完了,虽然还没过生日,可按照大院里大人们的算法,他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孩子。让他一个十四岁的大孩子回头去学一年级和二年级的课文,这都已经不是暗戳戳的嘲笑了。

    是明晃晃的瞧不起。

    “你还不如让我直接留级比较快。”江源瞪夏月明一眼。

    话音落下,他将课本重新夺回来,放在自己面前。

    接下来,不管夏月明对他说什么,他都不搭理了。

    夏月明皱了皱眉。

    不识好人心!-

    一九七四年的五月九日。

    这个日子,仿佛深深印刻在江珩的骨血中,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上辈子的这一天,江珩彻底失去了宁荞。

    这一世,从与她初次见面,到如今,他等待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

    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幸福时常是突如其来的,他无法开心得太早,怕美好转瞬即逝,从指缝间流走。

    宁荞发现,这天晚上,江营长很不一样。

    准确来说,这段时间他都奇奇怪怪的,可今晚,更加反常了。

    他支开了弟弟妹妹们,陪着她坐在露台。

    冬天已经过去,他们迎来万物复苏的春天,微风吹来,没有半分凉意,柔软温和。

    江珩似乎很想和她待在一起。

    可他不太说话,只听她说。

    他关心宁荞在幼儿园的工作,听她提起班级里的小朋友们。每个小朋友的性格都不一样,有的特别乖,有的嘴巴很甜,会抱着她的腿,说宁老师是最最最漂亮的老师了。当然也有调皮不听话的小孩,将其他小朋友推倒,被批评的时候还不服气,可惜没有胡子,要不然就能完美诠释什么叫作吹胡子瞪眼。

    宁荞模仿给江珩看,动作表情惟妙惟肖。

    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真心喜欢孩子们。

    “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我应该会一直在这个托儿所待下去。以后说不定,我也会变成孩子们的园长奶奶。”宁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容俏皮,“头发白花花的。”

    “不会出意外。”江珩突然开口。

    宁荞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又不是说真会出意外!”

    她聊了大半个晚上的孩子们。

    一开始,还以为江珩并不是很感兴趣,可后来她发现,江营长居然将她提起的孩子名字都记下来了。

    她失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不早了,回房睡觉吧。”

    “宁荞。”江珩的声音很低,握住她的手,“再陪我说说话。”

    “你怎么了?”宁荞垂下眼看他,轻声关切地问。

    江珩没有回答,紧紧握着她的手:“陪我待一会。”

    他相信五月九日,也就是明天,自己会保护好她。

    就算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也要让她活下去。

    可命运能否被改变?

    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宁荞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他们是夫妻了,牵着手居然还是有一些别扭,可要红着脸收回来,不是更别扭吗?

    宁荞不困。

    索性和他挨在一起,两个人继续看着漫天的星光。

    “等过段时间,我想回安城看看。我哥在信里写,嫂子的肚子已经好大了,大家都在猜,有些人说是儿子,有些人说是闺女。”

    “我陪你一起回去。”

    “真的吗?”宁荞眨了眨眼,“真的会陪我一起回去?”

    “我又不是江果果。”江珩低笑,看着她被自己牵着的手,“不吹牛。”

    回家路漫漫,很难走,可他会陪着宁荞走。

    将来的每一步,他都会陪着她-

    第二天清晨,宁荞按照自己的习惯,撕下老日历上的一页。

    江珩向领导要了一天的假期,留在家里。

    “好快啊,都已经五月九号了。”江果果说,“过几天又是一个大日子。”

    “什么大日子?”江奇明知故问。

    “文工团要来演出呀!”江果果笑吟吟,“肯定会有很多好看的表演,文工团的姐姐们最会唱歌跳舞了!”

    江源垂下眼帘。

    还以为弟弟妹妹记得自己的生日呢。

    “逗你玩的!”江果果蹦到江源面前,比了个鬼脸。

    “二哥生日,我们能忘记吗?”江奇眯起眼睛,“到时候给你做一桌子好菜!”

    江源有点开心,嘴角不自觉上扬。

    转头背上书包要去学校。

    可江珩对他说:“江源,今天请个假,帮我做点事。”

    江源受宠若惊:“我吗?”

    江果果的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要大:“我也要请假!”

    “我也要请假!”江奇跳起来,“帮大哥做事。”

    “你们帮不上忙。”江珩打开门,“你俩上学去,”

    江果果把小脸拉得比扑克牌还长。

    她和三哥一起踢着石子往学校走,很不情愿:“什么忙是我江果果帮不上的?”

    “什么忙是我江奇帮不上的?”江奇有样学样。

    江果果撇了撇小嘴:“江奇帮不上的忙,多着呢!”

    兄妹俩都是被大哥嫌弃的孩子,考虑一番,不要再互相伤害了。

    这个节骨眼上,江家讨人嫌的三哥和四妹还是应该给彼此疗伤。

    可疗了一会儿的伤,话题又重新被绕回去。

    “咱俩哪点让人信不过了?”江果果委屈地说。

    “咱们哪点能让人信得过?”江奇反问。

    “也是……”

    “上学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段段、乄敻 10瓶;瘾yw 5瓶;

    第38章 第38章

    ◎宁荞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什么。◎

    江源被他大哥喊进书房。

    今天他的任务是, 不让小嫂子出门。

    “为什么?”江源问,“可小嫂子要去上班。”

    很多话,江珩无法对老三和老四明说, 担心他们一时嘴快, 节外生枝。

    相较之下,江源稍微稳重一些,不这么咋咋呼呼。

    江珩信得过这个二弟。

    他告诉江源,上辈子的这一天, 宁荞永远离开了他们。

    她是被人杀害的。

    江源的脑子仿佛轰隆一声炸开,满脸的惊愕, 迟迟没能回过神。

    有关于前世今生的说法, 如果之前从未接触过,或许他会认为这是天方夜谭。可好在, 他和弟弟妹妹们,也觉醒了一部分上辈子与小嫂子相处的记忆。江源不认为哥哥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当下就接受了这一切。

    难怪他和弟弟妹妹只记得上辈子捣乱欺负小嫂子的画面,难怪他们的脑海中全然没有与小嫂子冰释前嫌之后的温馨记忆。原来上一世,他和弟弟妹妹们虽已醒悟,可还没来得及好好表现,小嫂子的生命就已戛然而止。

    “你要用尽一切办法, 将宁荞留在家里。”江珩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尤其是苏青时。”

    “苏青时?”江源愣住了, “隔壁的青时姐……”

    “他们都去上学了吗?”书房外传来宁荞的声音, “我本来还想和他们一块儿走一段路呢。”

    弟弟妹妹们很糙, 每天一睁开眼睛, 刷个牙用冷水搓一把脸, 随随便便套上衣服就能出门。宁荞和他们不一样,好多身衣裳要选,刷牙和洗脸用的是烧好放凉的温热水,洗完脸之后,还要拍上一层雪花膏,香喷喷地出门。

    刚才她在房间里好久,耽误不少时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们已经出去了。

    书房的门一开。

    听见这“吱呀”声响,宁荞转过脸,对江珩笑吟吟道:“今天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啦。”

    然而她话音刚落,江源从他大哥身后走出来。

    江家老二心情复杂,心脏跳动的速度极快。他做了个深呼吸,两只手贴着裤缝,又怕被小嫂子看出自己的忐忑不安,将手揣进裤兜里。

    “江源没去上学吗?”宁荞问。

    “让江奇给他请假了。”江珩看着她唇角恬静的笑意,迟迟没能挪开目光,只要过了今天,他就能永远留住这样的美好。

    “为什么请假?”宁荞又问。

    问的时候脾气还是很软和的,但心里已经嘀咕了。

    兄弟俩怎么了?问一句答一句,要是性子急一点的人,能被他们气死。

    江珩和江源刚才还没来得及商量对策。

    此时兄弟俩沉默片刻。

    “他——”江珩正欲开口,突然被江源打断。

    “小嫂子,我不舒服。”江源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说,“你能不能在家照顾我?”

    江源本来就被江珩说的话给吓到,脸色不太好看,此时开始装病,倒也有几分像。

    江奇和江果果要精一些,说起谎话连眼睛都不眨,为此被宁荞和江珩批评过几次,正在慢慢改掉这臭毛病。而江源,他并不擅长说谎,分分钟能露馅,江珩转身挡住他飘忽不定的目光,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扶进屋里。

    江源弯着腰,叫唤着,直到躺进被窝,还在自由发挥地装病

    宁荞很着急,连忙去行李箱给他找药,那都是常芳泽在她来海岛之前给备上的。

    “有没有发烧?”宁荞问。

    江源躺在被窝里,快热晕乎了,用眼神暗示大哥,可哥哥对小嫂子关心则乱,注意力压根没放他身上。

    他在心里叹气,上回小嫂子说了,生病不能捂着,得散热,大哥怎么学不会?

    江源演得渐入佳境。

    宁荞给他递水和药,江珩转头让她帮忙拿一下毛巾,她连忙跑去,这边江珩拿走江源手中的药,揣自己兜里。

    没生病,不能吃药。

    兄弟俩看着宁荞担心又忙碌的纤细身影,有点愧疚。

    可并不是所有谎言的初衷都是为了欺骗,这一回的谎言,是善意的。

    江珩开始假装自己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不懂得照顾人,不知道如何分辨药丸,并且强调书房里还有一堆工作要做。

    宁荞:?

    上回她有一些生病的苗头时,他不是很体贴吗?

    “小嫂子……”江源使尽浑身解数,“你能不能不去上班了?”

    江源平时很少麻烦人,在弟弟妹妹们里,也是最让她省心的一个。他难得开口,宁荞拒绝不了。

    “我得先去一趟托儿所,请个假。”宁荞说,“一会儿再回来。”

    “不行。”

    “不行!”

    兄弟俩语气强烈地表示反对。

    在宁荞一脸狐疑时,江珩缓缓道:“我去帮你请假吧,孩子离不开你。”

    江源躺在床上,默默地收了收自己的腿,又将胳膊放回被子里。

    这么手长腿长的大高个子,说是孩子吧,他自己都有点难为情-

    江珩去托儿所帮宁荞请假。

    聂园长通情达理,得知是江家的弟弟生病,立马关心地问了几句,请江营长给宁荞带话,只请一天的假而已,陆冉冉能带得住班里的小孩,让她别担心。

    从托儿所出来,江珩碰见苏青时。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苏青时不对劲。

    她掩饰得很好,即便恨他入骨,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来到家属院几个月,他们是隔壁邻居,可即便碰面,苏青时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很少与他有眼神上的交流。

    此时,他们面对面站着。

    “童成义的事,我很遗憾。”江珩沉声道,“但我们是军人,是战士,由决定入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苏青时咬了咬唇。

    原来江珩知道了她和童成义的过去。

    当时童成义是带病上的战场。

    收到信,得知他当时身体虚弱时,苏青时很担心,而后没过多久,就传来他牺牲的消息。

    “上了战场,面对敌我力量上的悬殊,童成义选择破除一切艰难打败敌人。”

    苏青时眼眶泛酸。

    她了解童成义,了解他的家国情怀与梦想,当牺牲在战场上时,他兴许遗憾,可绝不会退缩。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苏青时红着眼眶问。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江珩淡声道,“不仅仅是他,作为军人,保家卫国,任何一位战场上的战士,都同样视死如归。包括我,包括更上级的领导。”

    入伍成为一名军人,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任何战士都有可能面临这样的生死时刻,只求不辱使命,即便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苏青时沉默,垂下眼帘。

    “我做的一切决策,都不曾亏欠童烈士。无法释怀是你自己的问题,我没有义务调和家属矛盾,更何况你并不是他的家属。”江珩问心无愧,眸光冷厉,“从现在开始,如果因你的刻意针对,导致宁荞和我的弟弟妹妹受到伤害,我会追究到底。”

    “已逝的故人也不会希望你为他而失去自由,甚至丢了性命。”

    苏青时心头一震,愕然抬起头。

    入狱或丢了小命……

    江珩在威胁她-

    江源装了一整天的病,筋疲力尽。

    以前以为坐在课堂上听天书是最艰难的事儿,现在看来,让正直的人学着说谎话更加难。

    再这样下去,就算没病,也得因装模作样而累出病来。

    宁荞一直在照顾江源。

    她去厨房洗了早饭后留下的碗,打了个鸡蛋,轻轻搅拌。

    鸡蛋羹是她唯一的拿手菜。

    生病时,她最爱吃的就是香软滑溜的鸡蛋羹,过去在老家时缠着妈妈教她做。此时宁荞回想当时做鸡蛋羹的步骤,加了盐巴和温热的水,入锅之后用一个瓷盘在碗上面扣着,几分钟后出锅,蒸得卖相极其好。

    宁荞用抹布托着碗,将鸡蛋羹送到江源床边:“还有点烫。”

    江源靠坐在床上,接过小碗,呼呼吹着气,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真香。”

    等他吃完,宁荞再去洗碗。

    本来想着中午也得给他做饭,可没过多久,江珩就回来了。

    江珩接过她洗到一半的碗:“我来。”

    她又去橱柜里找中午做饭的食材,又被江珩接过去。

    “你去休息。”

    宁荞回到房间,在屋里踱步,又重新出来。

    说好的由她留在家里照顾江源呢?既然江珩都抢着做了,她能不能回去上班?

    班级里的小朋友们现在可粘宁老师了,没见到她,肯定很想念!

    媳妇想去上班,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江珩不能让她出门,不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他不知道苏青时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更不清楚上辈子,宁荞究竟是怎么死的。

    脑海中上一世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心痛的感觉历历在目,可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模糊,只知道那是他最无力的时刻。

    事到如今,就只能守在她身边,一刻都不和她分开。

    稍有行差踏错,又将迎来惨痛的结局,江珩不能大意。

    人生并没有这么多次从头来过的机会,他已经拥有一次,必须要更加谨慎。

    午饭是宁荞陪江珩一起做的。

    她帮忙打下手,拿着抹布在边上擦擦水珠或锅里溅出来的汤汁,站在一旁,和他说说话。

    他做的是海鲜粥。

    海鲜被处理好之后下锅时,宁荞还打趣:“昨天江源还好好的,和江奇一起去海边捉螃蟹呢,怎么说病就病了。”

    江珩很难接话,轻咳一声:“病来如山倒。”

    宁荞浅浅地笑。

    “病来如山倒”这是上年纪的人最爱说的老话,江营长说话好像老人家。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江珩撒了些盐巴调味,用小勺盛了一口,轻轻地吹。

    等到勺里海鲜粥不这么烫了,他递到宁荞唇边。

    宁荞的唇角被温热的小勺抵住。

    抬眸与他对视,发现江营长的神色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仿佛这一幕,发生过千千万万遍。

    “尝尝咸淡。”江珩说。

    宁荞尝了一小口:“好吃。”

    “我试试。”江珩没多想,刚要吃她用过的勺子,忽地勺子被夺走。

    宁荞抢过勺子,一口将剩下的吃光光,动作可敏捷了。

    江珩看着她的小脸。

    红得像粥里被煮熟的海虾。

    江源躺了一上午,到吃中午饭时,终于能起身坐在饭桌前,活动活动筋骨。

    大哥做的海鲜粥滋味鲜香,虾膏都已经被煎出来,浸进每一颗米里,螃蟹肥美,他用后槽牙咬了一口蟹钳,吃得倍儿香。

    宁荞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江源哪儿不舒服。

    这就很像她前段时间被赶回屋里“养病”的状态。

    生病的人,胃口这么好吗?

    宁荞默默地想着,也不好多说什么,怕小少年脸皮薄,被调侃几句就难为情,回房歇着去了。

    这么好吃的海鲜粥,可不能浪费了!-

    到了傍晚,江奇和江果果都回来了。

    小丫头一进门,就高声问大哥为什么要留二哥在家。

    可话才说一半,嘴巴就被大哥塞住了。

    江果果是被一块压缩饼干堵住的嘴巴,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她细细品尝,忘记自己刚才要问什么。

    等到一块饼干吃完,她听大哥警告自己,不要这么多话。

    江果果吃得满足,心里头却委屈了。

    等到后边江奇和江源来找她玩,她把脑袋往边上一撇,嘴巴撅得高高的。

    “果果怎么了?”宁荞从屋里出来。

    “伤心啦!”江果果气呼呼地瞪了她大哥一眼,向小嫂子告状。

    晚饭是江奇下的厨。

    他一边颠勺,一边对宁荞说:“小嫂子,你最近有没有去罗琴姐家吃饭?”

    “最近开始上班,就没去了。”宁荞说,“一个星期只有一天能休息,你们仨不是不让我出去玩吗?”

    准确来说,宁荞休息的时候,弟弟妹妹们不是不让她出门。

    其实是,不让她一个人出门。上哪儿玩,得带着他们仨。

    偶尔江珩也在家,出门的时候就不光是带着仨了,得带着一整个江家。

    江奇和宁荞打着商量,让她去问问罗琴,下回能不能邀请他一起去吃饭。

    江果果抬起头,正想要求加入,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她三哥打断。

    “罗琴姐的妈妈做饭可好吃了,我是去她家学做饭的。”江奇说,“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去,好几个人,好几张嘴呢,合适吗?等我上完课,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江果果再次气呼呼。

    刚才是被大哥伤害,现在又被三哥伤害。

    出去玩怎么能不带她?她的嘴最小,又吃不了多少!

    “我下回问问罗琴。”宁荞哄着他俩。

    提起罗琴,宁荞就忍不住想笑。

    前阵子,小俩口分别听说,罗琴和贺永言在相亲的时候碰见了。

    也不知道他俩是哪来这么深的恩怨,这么一见面,差点就要呛起来,最后是罗琴的初中同学硬把她拽走。

    罗琴对宁荞说,这个贺永言,是她见过最没有风度的男同志。

    贺永言对江珩说,这个罗琴,是他见过最粗鲁泼辣的女同志。

    他俩的恩怨,最早追溯到什么时候?

    当宁荞和江珩这么问的时候,这俩人,自己都说不上来。

    最后小俩口悄悄在私底下得出一个结论。

    他俩怎么都小气吧啦的?

    江果果和大哥闹完矛盾,又和三哥闹矛盾。

    眼看着小嫂子居然还和他们有说有笑,她决定给自己找一个队友。

    家里就只剩下二哥了。

    江果果走到二哥身边,很不乐意地坐着。

    江源起身,捂住肚子:“肚子还是有点疼,我去躺着了。”

    江果果是最机灵的妹妹,哪里能看不出二哥的肚子疼是装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源。

    江源没和她对视,很敬业,“步履蹒跚”地扶着墙回屋。

    江果果顿时变成孤立无援的小孩,赌气地说:“我要回房学习了!”

    宁荞欣慰道:“果果真棒。”

    江果果:!

    怎么没人挽留她?-

    江家热热闹闹的。

    就算一晚上都不出门,一大家子人待在一起,同样是欢笑声没停过。

    几个孩子有时候会回屋学习,但学不久,时常分心探出脑袋。

    “回去。”江珩说。

    几道身影又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等到再过一会儿,江果果又蹑手蹑脚地出来,房门刚打开,看见站在房间门口的大哥。

    她大哥眼神没有波澜,下巴冲着书桌的方向抬了抬,也不说话,就是示意她立马回去待着,至少先把作业写完。

    江果果瞅着哥哥冷冰冰的脸,缩了缩脖子,但再瞅一下,又不害怕了。

    小丫头敏锐地察觉到,哥哥看起来凶巴巴,可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凶。

    比小嫂子来之前要好多了。

    多了一些人情味儿!

    江果果察言观色,挺起小胸脯,大摇大摆从屋里出来。

    反正有小嫂子为她撑腰。

    她窝在宁荞身边,两只小手扒拉着小嫂子的胳膊。

    “小嫂子,不想写作业好不好?”江果果撒着娇,“我要休息一会儿。”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宁荞揉揉她的脑袋。

    “江果果——”

    江珩刚开口,被宁荞打断。

    “孩子累了。”宁荞说,“要劳逸结合。”

    江珩:……

    媳妇难道看不出来老四的小九九吗?-

    一九七四年五月九日这一天,对于江珩来说,是最漫长的一天。

    除了清晨去托儿所请假那半个小时,其他时间,他一直和媳妇待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九点过后,宁荞和江果果回房,轻轻关上门。

    江珩没睡,在客厅坐到深夜。

    他听见宁荞和江果果屋里,姑嫂俩小声嘀咕着悄悄话。宁荞会讲故事,她讲的故事很好听,和托儿所里学的那些给孩子念的童谣不一样,情节跌宕起伏,听得江果果一惊一乍的,催着她将故事讲完。

    一个故事结束,宁荞让她快睡觉。

    小丫头还挣扎了一会儿,叫小嫂子再讲一个故事。

    不早了,宁荞变得很有原则,坚决不同意。

    姑嫂俩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

    最后屋里没了声响,大概是睡着了。

    夜深,起风了。

    江奇屋里,传来一阵动静。

    江珩打开门进屋,看见他睡得四仰八叉的,连床上的枕头都被踹下来。

    江珩将枕头捡起,放在一边的小凳上,帮他盖好被子。

    江奇就连在梦中都活力充沛,一只腿使劲蹬了蹬,将右手压在脑袋底下枕着。

    上一世,残疾之后的江奇,意志消沉。

    他不再笑,神色凝重,精神恍惚地说要给小嫂子报仇,给妹妹报仇,给自己报仇。

    江珩垂下眼帘,将他的薄被重新盖好。

    江奇又要踢开。

    他抬手,使劲拍了一下弟弟的胳膊:“会着凉的。”

    江奇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看了看,翻身继续呼呼大睡。

    江珩从屋里出来,带上门。

    江源已经在外边等着了,用气音轻声道:“大哥,五月九号是不是过去了?”

    江源的眼皮子都快要抬不起来,打着哈欠,却还不放心,硬撑着熬夜。

    江珩看了一眼时间。

    即将过零点。

    他点头:“去睡吧。”

    “小嫂子不会再出事了吗?”江源又强调着问。

    江源叹气:“说谎真累啊!”

    连撒谎都不情愿的正直小少年,上一世变成监狱里被严格看管的犯人。

    江珩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时常为他的遭遇感到痛心。

    江源还是提心吊胆的,问了好几次,他们是不是过了这个难关。

    过了片刻,江珩望向时钟。

    这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弟弟妹妹们上学去,宁荞也出门去上班。

    江源的精气神儿特别好,心情也像是压抑之后得到释放,脸上挂着笑容。

    弟弟妹妹们去上学是和宁荞同路的,到了托儿所门口,宁荞提醒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放学早点回家。

    每天都是同样的嘱咐,三个大孩子朗声答应着,蹦蹦跳跳地上学去。

    等到他们一走,宁荞回头看见苏青时送团团圆圆来托儿所。

    团团圆圆一人一边,护在苏青时的两侧,一边走,一边盯着地上的小石子看。

    看见苏青时快要踩到小石子,团团就伸出小脚丫轻轻一踢,将石子踢开。

    原剧情中,苏青时和两个孩子相处得其乐融融,互相温暖。

    可如今,宁荞看着这一幕,却觉得这份温暖,是孩子们单方面对苏青时的付出。

    怀孕确实很辛苦,但也不至于连路上的石子,都得由孩子们帮忙扫平。

    宁荞看不过眼,想要上前提醒,最终还是忍住了。

    以苏青时的性子,她越是维护团团圆圆,对方越来劲儿。

    到了最后,受委屈的还是孩子们。

    脑海中,有一些原剧情的情节在翻腾。

    很陌生。

    宁荞一怔,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沫子 11瓶;Beltho日常躺平琪狗子 10瓶;甜橙、四月 5瓶;靜靜看書、静音微微 1瓶;

    第39章 第39章

    ◎劫后余生。◎

    苏青时送完团团圆圆之后, 回头看见唐鸿锦骑着自行车追上来。

    她侧着身,坐在自行车后座:“都说了不用借自行车特地来接我的,你自己都赶着回部队。”

    “这不是怕你累吗?”唐鸿锦笑着说, “等过段时间, 咱们攒点钱,买一辆自己家的车,就不用问人借了。”

    苏青时坐在车后座,搂着唐鸿锦的腰。

    “总觉得刚才宁荞看我的眼神, 怪怪的。”

    “怎么奇怪了?”唐鸿锦停下自行车。

    “说不上来。”苏青时说,“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都不想和她斗了, 她还欺负人。”

    说到这里, 苏青时将脸颊轻轻靠在他背上:“和他们江家闹成这样,两边都不开心。鸿锦, 你能不能帮我和她好好说说?”-

    江珩回想昨天发生的事。

    一切风平浪静。

    可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上辈子,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是难以承受之痛。

    对方的执念很深,才让整个江家下场凄凉。

    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解除了危机。

    江珩提前离开练兵场,往家里赶。

    他仍不放心让宁荞一个人待着。

    回到家,江奇已经在做饭了。

    江源和江果果听见开门声, 快步跑出来:“怎么是你呀!我们还以为是小嫂子呢!”

    “宁荞还没回来?”江珩问。

    “没有啊。真奇怪,都这个点了,小嫂子怎么还没到家?”江源也着急起来。

    江果果和江奇还是云里雾里的。

    小嫂子只是晚一点儿回家而已, 急什么呢?

    “江奇, 你带果果去找贺永言。”江源说, “让他多带些人过来。”

    江奇和江果果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

    “还有——”

    “大哥, 交给我。”江源拿出当二哥的架势, 催着三弟和四妹出门,又说道,“我去报公安。”

    江珩夺门而出。

    隔壁唐家,团团圆圆自己打了一盆水洗手。

    他俩洗了小手,水还是干净的,要按照往常那样,将这盆水留着,等舅妈回来再用。

    两个小朋友抬着盆儿,小心翼翼地走着。

    盆里的水溅出来,他们有点想玩,又不敢胡闹,小手端得更加稳,走得也更加慢了。

    “哥哥,舅妈呢?”

    “不知道哇。”

    “那舅舅呢?”

    “也不知道哇。”

    江珩的脚步顿了一下,心忽地一沉。

    错了,从一开始,方向就是错的。

    江珩满大院寻找宁荞的身影。

    军属们从未见过江营长像此时此刻一样失态,都吓了一跳,不敢多问,只说没看见他媳妇。

    他的步伐迈得快,出了大院,穿过所有弯弯绕绕的小道。

    凌厉的目光扫过各个方向,江珩提醒自己必须镇定。

    脑海中许多被尘封的记忆,逐渐掠过,却很模糊。

    记忆中,他出任务归来,赶回岛上。

    宁荞已经出事了,浑身都是血。

    江珩尽量让自己冷静。

    上一世,宁荞是在哪里出事的?

    “江营长——”

    江珩猛然回头。

    傅倩然下班回来,骑着车穿过小巷,不明就里,只觉得江营长和往常不同。

    可她和他们夫妻俩的隔阂始终在。

    傅倩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这个口,犹豫之下,还是问道:“你是在找宁荞吗?”

    “你见过她?”

    “我刚才看她向后山的方向去了。”

    “和谁一起?”

    “好像唐副营长和叫她去的,跑得很急。”

    傅倩然话音刚落,就见江营长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脑海中前世的记忆在顷刻间如潮水般涌出。

    是后山,宁荞是从后山摔下去的。

    童成义上战场,根本就不是他的指令。

    而宁荞的死,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一场意外,直到江珩抽丝剥茧,开始调查。

    上辈子,在这个时候,唐鸿锦站了出来。

    当年在名单确认的最后一刻,身为副营长的唐鸿锦没有经过江珩的允许,直接加了一个名额。童成义带病上了战场,最终为国捐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点,直到上一世,宁荞死后,一位部队文职干部随口提起,江珩才得知实情,最终将目标锁定。

    公安开始调查,拼凑真相。

    这原本怪不到宁荞头上。可唐鸿锦的疑心病很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带着团团圆圆,与那位文职干部在大院碰见。当时那位女干部说,自己刚出公差回来,恰巧也去了童成义的老家慰问他的父母。

    那一刻,宁荞恰好经过他们身边。

    唐鸿锦担心宁荞会将这件事告知苏青时,所以将她骗到后山。

    他很小心,步步紧逼,却没有碰触到宁荞。

    而后,唐鸿锦回到大院,神不知鬼不觉。

    宁荞身上没有另外的伤痕。

    因此直到被人发现坠下山崖死去,都不曾有人怀疑这是一起蓄谋的杀害。

    然而实际上,这仍旧不是真相。

    真相是,苏青时生性凉薄,她眼睁睁看着唐鸿锦百口莫辩,背上黑锅,自己则逍遥法外-

    宁荞跟着唐鸿锦上了山。

    他说,江果果和一群同学上山摘野果,他劝不住,还得由她出马。

    上山摘野果,像是江果果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唐副营长语气温和热心,宁荞丝毫没有怀疑。

    可现在,她登上荒凉的后山。

    总感觉不对劲。

    没有孩童玩闹的声响传来,安静得吓人。

    往山底下看,是让人心悸的高度。

    宁荞停下脚步:“我回去找江珩帮忙。”

    然而她刚转身,忽地被唐鸿锦挡住去路。

    “宁同志,其实我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宁荞愣了一下:“说什么?”

    宁荞察觉到危险,有些害怕。

    然而唐鸿锦是军人,她本能地信任军人同志。

    好在唐鸿锦,确实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大院里有太多人,托儿所门口也都是熟悉的面孔,人多嘴杂,他一个男同志,和江营长的媳妇聊这么多不合适,所以才骗她来到后山。他想要对宁荞说的,是自己和苏青时从初次见面,到相识相知的过程。

    “抱歉。”唐鸿锦说,“但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宁荞高高悬起的心落下,她点了点头:“你说吧。”

    唐鸿锦的老家,在安城晋齐村,一个偏远的山村,连进县城都是难事,翻过几座大山,过两个村口,才能坐上车,有时候进城得用一天时间来回。

    唐鸿锦的父母知道念书识字的重要性,省吃俭用攒钱,送他们姐弟俩去县城念书。唐鸿锦自小住在学校,再到十几岁的年纪入伍,很少回老家。当兵之后有探亲假,那会儿他姐姐已经在城里有了安稳的工作,回老家探亲时,他直接去姐姐家,姐姐姐夫会将他父母也接到城里,更方便一些。

    直到有一回,父亲身体不适,要在老家过年,唐鸿锦就是在那一次,见到苏青时。

    长大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苏青时。

    其实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可长大后的苏青时有着与儿时、与全村任何小姑娘都不同的清冷气质。唐鸿锦对她一见钟情,但并没有借机与她说话,因为那时,她有一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对象,叫童成义。

    对他俩,唐鸿锦谈不上祝福,他是有私心的。也是因为这份私心,使得唐鸿锦归队之后,在那份作战全名单的底下,添了童成义的名字。但当时,唐鸿锦不知道他带病上的战场。只是觉得,他每天和青时通书信,既然这么闲,不如上战场。后来,他确实愧疚,但已经晚了。

    但有关于这些过往,被藏在唐鸿锦的心底深处,并没有对宁荞说。

    唐鸿锦说:“后来发生的事,江营长应该告诉你了。童成义牺牲,我回到村里,向青时提出结婚。”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宁荞问。

    “其实婚后,虽然青时对我淡淡的,可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慢慢放下童成义。”唐鸿锦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知道每一次,都是青时在故意找你麻烦,可你把事闹大,让她在这个家属院里,也不好过。”

    宁荞微微蹙眉。

    “你先别急着打断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唐鸿锦立马温声道,“我只是想说,青时已经在改了。她答应我,将童烈士的照片收起来,并且,以后不会找你们家麻烦。她现在已经怀孕了,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出生,她会好好和我过日子。”

    “宁同志,请你过来,是想向你道个歉。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莫名其妙的事。”唐鸿锦又说,“但你也知道青时的脾气,如果你们闹了什么矛盾,不说包容,但请你直接来找我,由我来解决。”

    宁荞答应了唐鸿锦的请求。

    她看得出来,唐副营长真挚诚恳,怀抱着对未来的期望。

    他是真的觉得,他们家已经步入正轨,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了。

    宁荞对苏青时毫无好感,可也并不想和她针锋相对。

    大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生活,多清静。

    唐鸿锦和宁荞说完,便准备下山,步伐迈得轻快。

    望着他的背影,宁荞想起原剧情对唐副营长的描述,和大部分军官不同,他并没有狠劲,也不好斗,但乐观温和是他的优点。在战场上,这样的唐副营长能稳定军心,只不过原剧情也提过,以他这样的性子,再往上升,并不容易。

    大概是为了避嫌,唐鸿锦走得快,夕阳落下,后山的雾气很重,没过多久,宁荞就不见他的身影。

    在海岛居住多年的军属们说过,最近雾重,是因为即将刮台风了,岛上一年能刮好几次台风,他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宁荞没经历过,倒是有些担心,提前在家里做好准备,连脸盆和水桶都多备了几个,如果到时候屋顶漏雨,不至于被雨水漫了整个屋子。

    宁荞突然想起二楼露台还有几个木桶没拿,得赶紧收回屋里,否则等刮台风就不好上露台了。

    这样一想,她也走得快了一些。

    可突然间,有人从浓重的雾气中走出来。

    宁荞微怔,来的居然是苏青时。

    苏青时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神态,只是开口时,带着嘲弄:“你是不是很得意?”

    唐副营长人高腿长,又急着回家,早就已经走远了。

    她们面对面站着,宁荞察觉到她眼底的戾气,往后退了一步。

    “成义本来已经说好了,等到回来,就和我结婚的。”苏青时又往前一步,语气笃定。

    宁荞再次退后,回头朝底下看,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了?”

    宁荞尽量安抚她:“你还怀着孩子,不要冲动,我们下山再说。”

    “正因为怀着孩子,才是我最大的保障。”

    “很多恩怨,早就应该了结了。”

    “我答应放下成义,但也得等到,给他报仇再说。”

    苏青时的语气慢悠悠的。

    又向前走了一步。

    恨意埋在心底,每当听见江家传来欢声笑语,她都觉得刺耳,无比刺耳。

    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只差一点,就会被父母为彩礼钱嫁村里的老鳏夫。

    可宁荞却这么幸运,被捧在手心中长大,婚后不用做家务,有爱人和小姑子小叔子宠爱,就连工作都这么好找。

    “你以为这么轻易就找到工作,是因为你有能力吗?”

    “不是,是因为你的高中文凭。有高中文凭的本来就不多,上了岛,就更少了。”

    苏青时的眼神变得偏执。

    江家人没有资格过得这么幸福。

    苏青时考虑过对谁下手。

    第一个排除的是江珩,她斗不过他。而后排除的,是江源和江奇,这两个孩子的个头长得很快,过去在老家时,她也有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弟弟,能将她摁在地上打,打得起不来。十几岁的男孩,一身蛮力,苏青时不一定对付得了他们。

    接着便是江果果。小丫头机灵,可也只是有一些小聪明而已,让她消失并不难。可江珩失去一个妹妹,还剩下两个弟弟,这打击或许不算大?还是让他失去深爱的人更好。

    苏青时并不是一时冲动,她想过很多方式,让宁荞消失得悄无声息。

    本来昨天就打算下手,可江珩一直在家。

    到了今天清晨,在托儿所门口碰见宁荞,还看见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欢快的身影。

    苏青时知道,没法再等了。

    江珩警告过她,但那又怎么样?

    即便让她失去自由,也得讲证据。至于让她丢了性命,正直的江家人,不至于这么干。

    此时,苏青时冷眼望着宁荞,一步步逼近。

    宁荞往后退。

    退无可退时,她的双腿已在崖边微颤。

    苏青时抬起手,又收回。

    伸手掐她或推她,很可能会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到时候再坠下山崖,被人发现时,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宁荞转身就跑。

    可苏青时眼疾手快,直接挡住她。

    宁荞脚下一绊,在山崖边打滑。她摇摇欲坠,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千钧一发之际,全部的原剧情灌入她的脑海中。

    梦中那本年代文,因唐鸿锦是第一个出场的,说是原男主,宁荞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苏青时就是原女主,可实际上并不是。

    唐鸿锦的一生中,遇到过很多女人,儿时的母亲和姐姐,教会他如何去爱。长大后同村的苏青时,让他学会成长。再往后,他的情感经历也并不是空白,但那都是原剧情后续的事。

    原剧情有关于宁荞的情节戛然而止,是因为作为炮灰,她下线了。在她被苏青时害死之后,唐鸿锦和苏青时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生了一个女儿。

    后来江珩离真相越来越近,查出唐鸿锦和宁荞曾上山谈话。公安同志找上门,唐鸿锦无法辩解。

    可江珩和唐鸿锦是多年战友,他不信战友会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误。

    终于,他查到苏青时身上。

    江家人展开对苏青时的报复。最终,苏青时终于受到制裁,可江家人下场凄凉。

    苏青时死后,唐鸿锦决定转业,带着闺女和团团圆圆离开军区大院。

    这是一本以男主为视角展开的升级爽文,他独自带着孩子们,孩子们孝顺乖巧,时常给他创造机遇。转业之后,偶然的机会,他下海经商,随即大展宏图。在故事的结尾,唐鸿锦遇到真爱,闺女和团团圆圆陪伴在他身边,千帆过尽,大团圆结局。

    而宁荞、江珩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们,再无人提起。

    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原剧情。

    宁荞如梦初醒,伸手奋力推开苏青时。

    她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她必须下山,必须活下去,见到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她还要回家,见到父母和哥哥嫂子。

    宁荞力气小,这一刻的爆发力,是求生的本能。

    苏青时猝不及防,差点被她逃开,忽地伸手要将她拉回来。

    身后有人追赶,宁荞脑海中是原剧情里自己和江家人的悲惨结局,挣扎着逃跑。

    苏青时使劲地追。

    被娇惯着长大的宁荞,弱不禁风,远不及她自小做农活练出的一身力气。

    宁荞躲闪不及,跌倒在地。

    她的双手压在山崖粗粝的石子上,磨出血痕。

    宁荞惊恐地后退。

    苏青时失去理智,再不顾是否会在宁荞身上留下伤痕给自己惹麻烦,冷着脸,伸手抓住她,往山崖边拖拽。

    人影笼罩而来,眼前一片漆黑。

    宁荞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她失去最后一丝力气,闭上眼。

    她将和原剧情一样,坠落山崖。

    然而就在这时,宁荞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睁开眼,长睫轻颤。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望过去,是江珩。

    这一刻的心情,是可以哭出声的庆幸。

    宁荞看见江珩赶到后山。

    看见江珩一把抓住苏青时的胳膊,而后将她甩开。

    江珩的双眸里都是红血丝,步步逼近。

    苏青时整个身体伏在崖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恐。

    但很快,她嗤笑一声。

    “推我下去。”

    “直接推我下去。”

    江珩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上一世,他们天人永隔。

    宁荞是最无辜的,在临死之前,她有多绝望?

    江珩手握着拳,结实小臂青筋暴起。

    “不要!”宁荞急切地喊-

    军区大院里,已然炸开锅。

    公安同志已经到了,部队里的战友和领导们也赶过来。

    傅倩然到这时才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告诉他们,宁荞和江营长在后山。

    大批人往后山赶。

    江果果和江奇本来还在吃瓜看热闹,看着看着发现,这瓜是自己家的。

    江源脸色煞白:“小嫂子……小嫂子有危险。”

    江家的三个孩子们立马跟着大部队,往后山赶去。

    与此同时的后山,苏青时哑着嗓子说:“有本事推我下去。”

    回想前世,江珩确实很想推她下去。

    刚才往后山赶的路上,他也在想,如果这一次来不及,该怎么办?谁都不知道苏青时心底的执念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避开五月九日这一天,往后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

    上一世因宁荞的死亡,他们全家受到太大的打击,再加上唐鸿锦被人看见与宁荞一同上的后山,有人证,情形复杂混乱。

    即便最后江家让苏青时付出应有的代价,可也是两败俱伤。

    前后两世,很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变化,但苏青时没有变。她所谓的“爱”,对童成义的爱,从一开始就是病态的。

    “推我下去,一了百了。”

    宁荞已经站起来,她拉着江珩的衣角:“不可以。”

    她仰着脸,紧紧地盯着他,语气轻柔坚决。

    苏青时的眼神,仍旧挑衅。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珩往后退了一步。

    他沉声道:“我不推,公安同志马上就到,法律会制裁你。”

    “我有幸福的家庭,大好的前程,难道因你而断送?”

    “以后,江源、江奇和江果果会健康快乐地长大。”

    “而宁荞,我们所有人都不会让她受委屈。”

    苏青时咬紧牙关,恨恨地听着他的话。

    就算死,她也想拉一个垫背的,可江珩没能让她如愿。

    “还有,童成义上战场,是唐鸿锦的意思。”

    “作为副营长,他有这样的权利。”

    苏青时看见公安同志们的身影。

    江珩将宁荞护在身后。

    公安同志上前抓捕苏青时。

    苏青时儿时竭力争取上学的机会,可父母让她为了哥哥弟弟牺牲。

    长大一些,她情窦初开,本以为能和童成义结婚,可他永远离开了她。

    结婚是为了逃出大山,苏青时被唐鸿锦包容着,感觉温暖,似乎渐渐地爱上他,可原来,是唐鸿锦将童成义送上战场的。

    部队领导们几乎是与公安同志在差不多的时间赶到。

    简单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他们表示,不管是谁安排童成义上战场,都没有错。

    战士随时待命,每一位战士的壮烈牺牲都令人心痛,可“家属”展开打击报复,又是另一回事。

    苏青时是听不进去的。

    她冷笑,站了起来。

    由始至终,她都恨错了人。

    枕边人才是罪魁祸首,然而她却可耻地对他心动。

    苏青时看见唐鸿锦也来了。

    天色擦黑,她回头,直直向后坠去。

    众人惊呼一声。

    唐鸿锦飞身扑上去,去抓苏青时的手。

    苏青时一心求死。

    她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慢慢掰开唐鸿锦的手指。

    “青时!”

    “砰”一声。

    宁荞跟着大家一起上前两步,可双眼忽地被一只大掌蒙住。

    “别看。”江珩说。

    那样血肉模糊的场面,在上辈子,他见过。

    宁荞会被吓着的。

    江家的孩子们,赶到后山。

    他们看见大哥将小嫂子拥入怀中。

    宁荞一阵后怕,靠在他坚实的胸膛。

    双眸雾蒙蒙的。

    江果果哇哇大哭:“吓死我了。”-

    到这时,江家的危机解除了。

    宁荞的死劫彻底过去。

    后山并不高,前世宁荞掉落下去,是因为摔到后脑勺,当场坠亡。

    可这一世,唐鸿锦抓着苏青时的手,给了她一个缓冲的力量,坠下时,苏青时摔得浑身是血,却还留着一条命。

    她被送到医院抢救。

    唐鸿锦一路跟着,失魂落魄。

    江珩陪宁荞去军区医院包扎手上的伤口,回来时,贺永言和部队领导们已经先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到家。

    大院军人和军属们将江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团团圆圆独自在唐家。

    他们坐在饭桌前,找了两个冰冰凉凉的包子小口嚼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奇的反应慢了半拍,这会儿才知道,刚才小嫂子有多危险。

    他和二哥守在小嫂子身边,看看她被包扎过的手。

    “还疼吗?”

    宁荞鼻尖酸酸的。

    原剧情她的结局太真实,劫后余生,直到现在,她的心仍惴惴不安。

    而同时,她也终于意识到,在原剧情中,弟弟妹妹们早就已经与她握手言和。

    江珩更不是这么冷漠,为了给她报仇,他愿意付出一切。

    宁荞悄悄地看他,这些日子相处中的点点滴滴漫上心间。

    原来一直都是甜蜜的。

    领导们正在向江珩详细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看得出来,说到最惊险的时候,江营长神色微顿。

    宁荞站在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是在安慰。

    等到她将手放下,还没来得及收回,已经被江珩握在掌心。

    牵住了她的手,心才真正踏实。

    此时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而复得。

    领导们笑了。

    别说是小江家娇滴滴的新媳妇,就连小江他自己,也是同样后怕-

    唐鸿锦没有任何遗漏,部队领导汇报一切。

    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

    “作为副营级军官,你的爱人犯了这样的错误,我们——”

    “我决定申请退伍。”唐鸿锦说。

    领导一愣:“你想好了?”

    唐鸿锦点了点头。

    那天苏青时被送到医院抢救,留下一条命。

    但她摔断左腿,落下终身残疾,腹中的胎儿也保不住了,身上还有许多内伤外伤,需要时间慢慢养着。但没人给她调养身体的时间,公安同志每天都守在病房门口,等到她的情况稍稳定一些,就要给她录口供。牢狱之灾已经是无可避免的,唐鸿锦不知道走到这一步,她会不会后悔。

    这些天,唐鸿锦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做的决定,是离开这个军区。

    差一点,就要酿成大错。

    他无法原谅自己,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军区的每一个人,只希望案件尽快宣判,一切尘埃落定。

    唐鸿锦深爱苏青时,但作为一名军人,他尚且能分得清大是大非。

    不论如何,违法犯罪的事,不能做。

    然而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

    是他的无底线,是他一再的包容,让苏青时愈演愈烈,最后到了差点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样的他,已经不配穿上这身军装。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之后,唐鸿锦去接团团圆圆。

    团团圆圆问了好几次,舅妈去哪里了。

    唐鸿锦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照顾这两个小孩。

    他摇摇头。

    “舅妈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吗?”团团问。

    圆圆也仰着小脸蛋:“像爸爸妈妈一样吗?”

    “胡说。”唐鸿锦心烦意乱,下意识低呵一句。

    团团圆圆立马闭上嘴巴,什么都不敢问了-

    派出所侯所长与江珩有交情,特地来到家属院,问江珩,能不能让宁荞去一趟医院。

    苏青时受了重伤,昏迷数日才醒,醒来之后望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腿,什么话都不说,更别提配合做笔录了。她爱人要在家带孩子,不方便在医院陪床,但去过几趟,她情绪激动,直接就将人赶走了。

    公安同志也不好刺激她,但提起在后山的事,只有当听见宁荞的名字时,她的眼中才有波澜。

    这案子得结,虽然苏青时一声不吭,也能给她判,可最好还是能有齐全的笔录。

    三个如今对苏青时深恶痛绝,不等大哥开口,立即将头摇成拨浪鼓。

    小嫂子差点被她害死,还让小嫂子去医院看她?这不可能!

    江珩也持反对态度。

    “你陪我去,在门口等我,好不好?”宁荞软声道,“不会出事的。”

    江珩拒绝不了宁荞。

    小俩口一同去了军区医院。

    其实宁荞也想看看苏青时的下场。

    原剧情中,她一直都是苏青时的对照组,被打压,成为苏青时的陪衬,毫无回击之力。但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苏青时都容不下她。

    到了现在,脱离原剧情的现实世界,她们之间确实有过节,可再深的过节,也不至于杀人。

    想起上一世她离世后,江家人和她远在安城的父母和哥哥嫂子有多伤心,宁荞就痛恨苏青时。

    苏青时嫉恨自己,宁荞就偏要站在她面前,让她看看,自己过得有多好。

    病房门开了。

    苏青时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她身上受的伤,都已经包扎起来,被单盖着,看不清。

    但脸上的伤痕很明显,坠落山崖时被枯树枝划的,恰好要换纱布,抹了红药水,深深浅浅好几道,令人触目惊心。

    看见宁荞,苏青时的眼皮抬了一下。

    她的表情变得吃力,一只手摁着病床床沿,使劲想要坐起来。

    宁荞没有上前帮忙,离了一段距离,远远地站着。

    苏青时自卑又自负。

    所有自以为是的骄傲早就已经粉碎,此时连靠坐在病床上都无能为力,她红着眼圈狠狠地瞪着宁荞,表情狰狞。

    “我听说,江源收到过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他母亲为什么离开他们。”

    苏青时的眸光动了动。

    当时她结合自己在大院里听见的闲言碎语,装作知情人给江源写了一张纸条,经过他身边时,丢进他敞着的书包里。纸条上的文字,是鼓励,告诉他虽然他母亲离开是因为嫌他又蠢又笨,可他还是应该放下遗憾,好好生活。

    十多岁的孩子,自尊心很强。

    他自己悄悄藏好这张纸条,甚至以为真是知情人写的。

    “我还听说,果果爷爷一直假装是她妈妈,和她通信,但是你戳穿了老爷子善意的谎言。”

    苏青时终于开口:“谎言就是谎言,就算你们装得多为她好,也只是伪善而已。她迟早会知道真相,我提前告诉她,不让她被蒙在鼓里。说到底,江果果还应该感谢我。”

    “至于江奇那边,你还没来得及下手。”宁荞说。

    苏青时嗤笑。

    江奇心大,她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他,能让他像他二哥和四妹那样,深深受到伤害。

    “不要再用你扭曲的爱,侮辱童烈士了。现在你已经知道童成义的事和江家无关,不过我想,你还是不会有任何歉意的。”宁荞淡淡道,“因为你根本就见不得别人好。就算你和江家无冤无仇的,也不希望他们过得好。你自己没有哥哥弟弟的疼爱,被江珩和他弟弟妹妹们的手足情刺痛,认为这都是惺惺作态。”

    苏青时的神色,不再若无其事。

    她最不愿听人提及的,就是苏家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家人。

    “你很可怜。”宁荞望着她的眼睛,“所以你希望别人比你更可怜。”

    “但是太遗憾了,我们不会如你愿的。”

    “就算受过委屈和伤害,心中有阴影,可我们会想办法克服。”

    “这就是我们正常人,和你的区别。”

    苏青时攥紧床沿,死死地瞪着宁荞,胸口剧烈起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笑道:“还有团团圆圆呢。”

    “不知道要判几年,但我迟早有出来的时候。”苏青时语气森冷,“你信不信,唐鸿锦会等我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和他,和团团圆圆生活在一起,到时候他们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苏青时知道宁荞心疼团团圆圆。

    作为孩子们的托儿所老师,她听说宁荞在他们身上花了很多心思。

    “你不是很心疼这两个孩子吗?你不是愿意做老好人吗?既然这么心疼他们,就把他们接回家养啊。”苏青时的唇角仍扬着,挑衅地看着她,“宁荞,你的心地这么善良,怎么能让孩子们跟着我和唐鸿锦受委屈呢?如果不愿意照顾他们,又装什么善良温柔?”

    “你的父母和哥哥弟弟,应该已经收到你出事的消息了。”宁荞平静道,“他们很快就到,可能还是想来分一些钱回去吧。”

    苏青时嘴角阴森的笑意僵住了。

    宁荞冷眼望着她。

    恶人自有恶人磨,苏青时果然害怕面对娘家人。

    “至于团团圆圆,你不用担心。”宁荞靠近一些,靠到她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苏青时不敢相信。

    她伸手要去拽宁荞,可宁荞已经往后退,转身准备离开。

    “怎么可能?”苏青时近乎失态,在身后尖声喊着,“你说谎!”

    宁荞打开病房门。

    苏青时整个人朝着她的方向扑去,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地上。

    可她的腿动不了。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先是高声吼着,慢慢声嘶力竭:“你把话说清楚,你别走!”

    “死了,他们肯定已经死了……”苏青时喃喃自语。

    宁荞收回视线。

    刚才她凑到苏青时耳边,说了一句话。

    团团圆圆的父母还活着。

    这是事实。

    是她从完整的原剧情中所见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斯人不复 10瓶;四月 5瓶;闲De长蘑菇 2瓶;乐安、靜靜看書、忍冬、冲鸭小墩墩、甜甜甜、彩虹棉花糖、咸鱼不想翻身、Beltho日常躺平琪狗子、snail、离殇(づ●─●)づ、静音微微 1瓶;

    第40章 第40章

    ◎罪有应得。◎

    在苏青时被转去拘留之前, 她娘家人到了。

    宁荞听侯所长来家里吃饭时说起,原来苏家人并不似唐鸿锦协助提供的证词中这么凶神恶煞。苏父和苏母的话都不多,看见公安同志和苏青时手腕上的手铐吓得整个人都傻住了, 她的哥哥弟弟嫌她丢人, 骂了她几句。当然,要说他们是好人,那也是不可能的,到最后, 苏家人想榨取苏青时的最后一丝价值,让她跟唐鸿锦说一声, 让他们带走家里的钱。闺女是嫁出去了, 可在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唐鸿锦可不得给他们养老?

    侯所长说, 苏青时也就是在外面横,在苏家人面前,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被压制。见到他们时,她神色恍惚,眸光躲闪,就连最后苏家兄弟想上手捏着她的肩膀晃醒她,她都没任何反应, 还是公安同志和几个护士将他们拉开的。

    “这么多人里面,她最不愿意见的就是她母亲。”侯所长说,“我听她哥哥们说, 他们母亲是当年唯一支持她去上学的, 只不过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太, 一辈子都在为家庭做牛做马, 她在家里就只有劳力上的价值, 说出来的话是不管用的,没人愿意听。”

    苏母见到苏青时残了的腿和被枯树枝划花的脸时,哭了出来。

    她怪自己不会教孩子,怎么就教得她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得了个吃牢饭的下场。

    侯所长了解情况之后,和单位里的年轻人们讨论,感慨苏青时偏执的性子是有迹可循的。生长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中,确实很不幸,试图用知识改变命运是正确的选择,后用婚姻摆脱家庭也无可厚非,可她的方向是对的,方式却错了。她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胜过苏家的儿子们,用行动告诉苏母一切牺牲都是不值得的,可心底的执念始终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最后走了歪路。

    侯所长看得出来,她痛恨自己的家人,当戴着手铐、坐在轮椅上面对娘家人时,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坍塌了。苏青时痛苦绝望,只喃喃地说为什么从山上掉下来都摔不死自己,如今拖着一只残废的腿,还要去坐牢,漫长的几十年都将不见天日,对她而言,比死了还要折磨。

    “幸好留住了她这一条命。”侯所长说,“苏青时应该会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失去自由,长久地活在折磨中,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侯所长,她会被判多少年?”宁荞问。

    “还得看怎么判定这起事件的恶性程度。”侯所长说,“还说不准。”

    宁荞想起那天在病房,自己对苏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团团圆圆的父母还活着。那时苏青时情绪激动,恨不得爬都要爬出来,将整件事问清楚,可宁荞什么都没说,将病房门重重关上。她也怀疑过,团团圆圆的父母,是不是被苏青时所害,然而再一回想,应该是苏青时实在见不得人好。她见不得软弱怯懦的团团圆圆有父母疼爱,就像她见不得江家几个孩子们能没心没肺的长大一样。

    在后山,原剧情的所有后续情节涌入宁荞脑海时,情况过于危急,当时她心中最深的念头是活下去。

    等到事后,她重新捋了捋剧情,才意识到,早在当天早上看见苏青时送团团圆圆来托儿所时,自己就隐约看见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在那本以男主为视角展开的年代文中,原男主经历了苏青时的事给自己带来的打击之后,转业离开部队。

    团团圆圆七岁时,他的亲闺女快三岁了,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个女同志。对方与他情投意合,却因为他家中的三个小孩却步。作为原男主的唐鸿锦已经成长,他不再将爱情看得比天大,忍痛和对方分开,独自照顾几个孩子们长大。

    也就是在那个当下,团团圆圆的父亲出现了,大家才知道,原来当时唐鸿锦的姐夫霍鸿光从山上采药材坠下之后,并没有死,而是受了重伤。

    水流湍急,将他冲到另一个村落,当地好心的村民救了他。可他伤得严重,脊柱爆裂骨折导致不可逆的损伤,很有可能会从此瘫痪。那时,霍鸿光是自己先坠下山崖的,他并不知道爱人唐清锦有同样的遭遇,得知自己兴许会瘫痪时,他深受打击,为了不给爱人和孩子们造成负担,决定不去找他们。毕竟,爱人对他情深义重,孩子们又聪慧可爱,他怎么能拖累他们?

    他意志消沉,在那个村子里一住就是三年,多个人多张嘴,更何况他还不能下地,时间长了,生产队也不想管他。可霍鸿光假装失去记忆,一问三不知,淳朴的村民们也实在不忍心将他赶出村子。

    霍鸿光每天都在思念着爱人和孩子们。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谁知道那一天,村里来了一位同志,是留洋归来的骨科医生。

    这位医生学成归来,回老家探望亲人,得知村里有一个伤了脊椎的病人,便来看了看霍鸿光。

    霍鸿光做梦都没想到,这位医生会提出给自己做手术。

    更没想到的是,手术竟成功了。

    做完手术的霍鸿光,并不是当下就能正常行走。他用了很长时间进行复健治疗,所有的费用,由这位阮医生向医院申请资金承担。

    霍鸿光能走了,虽看起来仍旧行动不便,可至少他能站起来,能走回家,见一见自己的爱人和儿女。

    他满怀希望地回到家,然而,他们的家已经被他的几个兄弟占为己有。

    霍鸿光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在自己坠崖之后没多久,他爱人唐清锦也坠下山崖,离开人世。

    万幸的是,团团圆圆被他们的舅舅带着,照顾得很好。

    霍鸿光悲痛万分,又在无意间得知,当年唐清锦坠崖后并没有不见踪影。虽然有点巧,但原剧情可是一本年代文,无巧不成书,和他一样,唐清锦被村民发现,接到家中。唐清锦昏迷不醒,几个月后,村里一位知青提议将她送到医院。

    大队知青们心地好,但没有多余的钱,将人送到医院,不等结清医药费,就离开了。

    医院想办法联系唐清锦的家人,一直没能找到,虽没有断了治疗,可唐清锦还是在医院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她已经昏迷一年。

    霍鸿光悔不当初。

    如果他能早点回去,如果他能早点找到唐清锦,也许她就不会死。

    “小嫂子,你在发什么呆?”江果果的小手在宁荞面前挥了挥。

    宁荞微怔:“没事。”

    按照原剧情,唐家人和霍家人搜寻不到夫妻俩的下落,便听了当地村民的,认为尸体早就已经顺着水流飘远,和往常那些年一样,没有人能从这山崖活着下来。

    两家人早就放弃寻找他们,从未想过他们只是失踪而已。

    再回想,唐清锦是在昏迷一年后,彻底离开人世。

    也就是说现在她和霍鸿光都还活着。

    可人海茫茫,怎么找?-

    宁荞给老家的父母发了一封电报。

    三分钱一个字的电报,非常贵,要将事情说清楚,就更贵了。宁荞简明扼要,用尽量简短的文字告知父母,请他们去周边的医院看一看,有没有联系不到亲人的昏迷病人。

    再简短都好,也已经超过十个字了,邮局通知问了她好几回,是不是真要发这么多字。宁荞拿出荷包给钱,用力点了点头。

    然而等到回家,江珩问:“为什么不打电话?”

    宁荞还是没有将原剧情的事告诉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她省略了原剧情中的内容,选择性对他们说,想要帮忙找找团团圆圆的父母,是因为当时聂园长提过,孩子们的父母坠崖之后,不见尸体,因此单位不给抚恤金。

    江珩无条件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不过虽将范围缩小在安城,可安城不算是个小城市,寻找团团圆圆的父母,相当于大海捞针。

    “对呀,打电话就能把事情说清楚啦!”

    “部队里有电话,小嫂子爸爸的单位也有电话,发电报不是多此一举吗?”

    宁荞一时之间没想到,这会儿变得懵懵的。

    江珩笑道:“学习一段时间有了成果,还会用成语了。”

    “多此一举吗?”江果果歪了歪头,“小意思啦!”

    “骄傲。”江珩敲了敲江果果的脑袋瓜子。

    江果果捂着脑袋,蹦到宁荞身后去。

    江奇很气愤,大喊不公平。凭什么大哥敲妹妹脑袋的时候,妹妹从不反抗,可轮到他时,小丫头就不干了,踩着板凳都要敲回来?

    “在这个家里面,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江源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到现在才发现吗?”

    以前他还不懂事,只知道用拳头说话时,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他用拳头,有人的拳头能比他还硬!

    江果果用力点头:“在咱们家,大哥是老大,什么都得听大哥说了算。”

    “不对。”江奇沉吟片刻,“我觉得,小嫂子才是老大,哥哥都得听小嫂子的。”

    江珩:……

    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捍卫自己的威严,还是该维护媳妇的面子。

    “哪有。”江源认真道,“听大哥的。”

    “听小嫂子的。”江奇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据理力争,举了好多例子。

    宁荞听得失笑。

    江营长有这么听她的话吗?点滴都藏在生活里,在她没察觉到的时刻,他似乎一直在默默付出。

    而她却习以为常。

    “江果果,现在一比一,你来说句公道话。”

    江果果眨了眨眼,在两边做取舍。

    哪边都不好得罪。

    她弱弱地举起一只小手:“我弃权。”-

    被转到看守所之后,苏青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积极悔改的态度,再加上案件较为恶劣,家属无法探视。

    侯所长说案件还在审理中,可照目前看来,苏青时至少会被判刑十五年,甚至更久。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令唐鸿锦身心俱疲,退役流程办得差不多了,他即将搬出家属院。

    唐母正在赶往海岛的路上。

    家里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是唐鸿锦添置的,他不想要,可信中知悉一切的唐母却不舍得。儿子如此任性妄为,直接放弃了军人的身份,没了津贴和各种补助,如今甚至还要将这些值钱的衣物和锅碗瓢盆留在军区,这不是胡闹吗?

    大院里的家属们,看着死气沉沉的唐家,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滋味。

    苏青时罪有应得,唐鸿锦也为他无底线的包容付出代价,没人可怜他们,但孩子们是无辜的。

    原本唐鸿锦的津贴足够养团团圆圆,可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将来团团圆圆吃什么穿什么,他又有没有能力供他们读书?

    宁荞同样心疼团团圆圆。

    尤其是在此时,两个小不点哪敢和心情不好的舅舅说话,迈着小短腿穿过小院,来打她身边时。

    团团圆圆不懂得撒娇,只是仰着小脸蛋,眨巴着眼睛看着宁荞。

    这眼神,就像是知道自己即将被丢弃的两只小狗狗。

    宁荞蹲下来,轻轻搂住他们,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荞会尽她所能,找到团团圆圆的父母。并不仅仅是让父母去附近医院碰碰运气,她还得想一个办法,怎样能自然地发动公安同志一起去寻找。到时候人多力量大,将目标范围缩小到安城,就算村子不少,一个个村子这么找,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没找到他们,唐鸿锦毕竟是原男主,他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出发,孩子们跟着他不至于受罪。

    反正总比和他们舅妈生活在一起来得好。

    “宁老师。”团团小声道,“我们不能再在托儿班学本领了吗?”

    圆圆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奶声奶气的。

    宁荞看着两个孩子的小脸。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自己在托儿所外遇见他俩,他们手牵手跑远了,迷了路,傻傻地站在原地。

    几个月过去,团团圆圆终于适应托儿所的生活,他们不会再偷偷跑走了。

    可却不得不离开这里。

    等到离开时,团团圆圆会哭吗?

    宁荞垂下眼帘,心中不是滋味。

    她来到托儿所,上班到现在,见过班级里大多数小朋友们哭,唯独没见过团团圆圆掉眼泪-

    唐母是第二天中午赶到西城清萍岛的。

    当时孩子们在托儿班,她闷声不响,独自在家属院收拾行李。

    唐母节俭持家,就连厨房里仅剩的盐巴都要带走,可看见屋里苏青时那些衣裳时,她咬了咬牙,全都打包丢了出去。

    唐母一直就不喜欢苏青时。

    可对这儿媳妇再反感都好,她一个当长辈的,不仅没有端着架子像个恶婆婆,甚至还照顾人家一日三餐,已经够尽心尽力了。

    她将瓶瓶罐罐和锅碗瓢盆都收拾起来,再将儿子和团团圆圆的衣裳叠好。

    唐鸿锦过来时,看见苏青时被丢出去的衣服,神色顿了一下:“妈。”

    “不离婚,就别认我这个妈。”

    唐鸿锦从未听唐母说过这么重的话。

    他僵在原地,迟迟没出声。

    到了下午,唐母去托儿所接团团圆圆。

    见到孩子们的那一刻,她骤然红了眼眶。

    “你们俩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唐母哽咽道,“都瘦了。”

    “姥姥,我们有吃饭。”圆圆将两只小手圈成碗的形状,“这么大碗的粥。”

    “很乖很乖的。”团团强调。

    聂园长想不到孩子们的舅妈会做出这样的事,也想不到唐副营长居然会就此退伍。

    但那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聂园长无从过问,只是看着老人家和两个小孩,忍不住心酸。

    唐母是来接孩子们回老家的。

    团团圆圆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毕竟是孩子,太懵懂了,得知马上又要离开这里,两个小不点的双眸都是泪汪汪的。

    孩子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里,他们喜欢托儿所,喜欢宁老师,喜欢陆老师。

    聂园长还另外多招了一位体育老师,每天孩子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在院子里锻炼,他们接触了足球,等到这个学期末的时候,要参加一场足球比赛。

    最终赢得胜利的孩子,可以得到聂园长奖励的风车。

    团团圆圆不常哭,因为大人们不喜欢。

    此时,两个小团子低着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但不敢哭出声音。

    聂园长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献给这间托儿所和托儿所里的孩子们。

    她于心不忍,对唐母说:“能不能先孩子们留下,等到参加完足球比赛再走?”

    “他们舅舅已经退伍了,要尽快把房子腾出来。”唐母说,“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家院子边间还有一个屋。”聂园长说,“闺女出嫁后,屋子空了出来,如果你们不嫌弃,可以来暂住一段时间。等到足球比赛结束再走吧,别让团团圆圆留下遗憾。”

    “这怎么好意思?”唐母立马焦急地摇头,“我们团团圆圆已经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

    “留下吧,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聂园长温声道:“都是为了孩子。”-

    唐鸿锦原本想留在这里,等候苏青时最后的宣判结果。

    可军区大院的房子必须在短时间内腾空,他没有这么厚的脸皮,非要死赖在家属院。

    说起来,当时应该晚一点递交退伍申请的。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鸿锦搬离军区大院时,并没有人来送。

    大院军人和家属们不至于落井下石,可也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俩口子。

    唐鸿锦又打算在岛上找一间招待所,住一段时间,等待最后的宣判。

    然而他身边哪有多余的钱?就连出事之前想要买一辆自行车,都得靠攒,更别说住招待所的高额费用了,他好歹要为父母、孩子们考虑。

    最后唐鸿锦是独自离开西城的。

    唐母坚持要留在岛上,陪团团圆圆踢完那场足球赛。

    这样也好,带着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两个可怜的外孙外孙女回家,唐母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村民们的流言蜚语。

    倒不如先让儿子回去,和家里老头子一起独自面对这一切。

    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操心这些事儿了。

    随他们去吧。

    大院里的军属们,对唐家的事津津乐道。

    前不久,小俩口还看着和和美美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感情好得很。可一眨眼,苏青时入狱,唐鸿锦退伍,这间屋子空下来,变得冷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们终会被大家淡忘。

    就好像这对夫妻,从未在这所军区大院生活过一般-

    宁阳陪着媳妇去医院做产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医生经验老道,检查过后说腹中胎儿一切都好,就是胎位可能有些不正,但现在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小婴儿调皮好动,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能在肚子里打个滚儿,把胎位掰正。

    从诊室出来,焦春雨有点愁。

    怀孕很累,从一开始的孕吐到后边无穷无尽的担忧,太耗人了。宁家和焦家的孩子不多,可和他们夫妻俩同年龄的同事、朋友们,家里有四五个兄弟姐妹可一点都不少见。焦春雨感慨道:“怎么能对生小孩乐此不疲呢?”

    “可能这也算是一门爱好?”宁阳打趣。

    焦春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个正型。反正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是不会再生了。”

    “不生不生,我也不会再生了。”宁阳扶着媳妇的胳膊沿着医院走廊慢慢走着,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

    “医生说这小孩调皮好动,会不会是男孩?”

    “女孩也可能调皮好动。你妈说你小时候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蹦到哪里去了。”宁阳笑道。

    “那你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这简直是一个送命题。

    宁阳说:“男孩要像你,皮肤白白的,女孩也要像你,眼睛大还得秀气。总而言之,只要生出来的小孩像你,不管是男女,我都喜欢。”

    “那如果像你呢?”

    “像我就不行了,愁得很……”

    焦春雨自从怀孕之后,脾气就变得有点大,有时候是没来由的烦躁。这会儿见爱人一个劲逗自己乐,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笑了。

    “话又说回来,你的长相也不赖,虽然比不上小妹,但也别妄自菲薄。”焦春雨笑道。

    “别担心。”见她的眉心终于舒展,宁阳伸手抚了抚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都会好的。”

    夫妻俩一起下楼梯时,碰见两个刚领了医疗用品上楼的护士。

    “真是奇怪了,这么一个大活人丢了,怎么会找不到家属呢?”

    “会不会是担心医疗费,所以家属故意不来认人?”

    “只知道是好心知青送她来的,说是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就只有一个包。包里的东西大多在坠落山崖的时候被风吹走了,只剩下一个部队留作纪念的本子,底下写着什么唐副营长。”

    “本子上有没有写哪个军区?”

    “是清安军区,护士长说这种本子多得是,有段时间连供销社都卖过这样的纪念品,说是和部队合作的,就跟那些军用水壶差不多,很多人赶时髦跑去买。所以,这本子并不能证明病人认得那个军区的同志。”年轻护士说,“但是我觉得她怪可怜的,就给清安军区写过一封信,信封上也写了请唐副营长收。”

    “后来呢?”

    “后来收到回信了,看字迹是一个女同志。她回信说唐副营长不是安城人,也不是什么在安城坠落山崖昏迷的病人,让我不要再继续往他们军区写信了,否则后果自负。”

    “这人真可笑,还后果自负呢。什么人呀!啧啧……”

    宁阳和焦春雨与两位护士擦肩而过。

    等到下了一楼,走到医院大厅时,焦春雨顿住脚步。

    她说:“小妹上次发的电报,是不是让我们找一个昏迷的病人?”

    “什么电报?我不知道啊。”宁阳茫然道。

    焦春雨皱眉,瞪他一眼:“你能靠点谱吗?”

    宁荞的电报是给父母发的,宁阳全程都在状况外。

    现在听焦春雨详细说了一番之后,他大手一挥:“不可能,没这么巧的事。这医院离爸妈家近,离我们自己家又不近,今天第一次来,就碰到宁荞托我们找的人了?”

    “快回家吧,我都饿了。”宁阳又说。

    焦春雨撇了撇嘴:“真是指望不上你。小妹只给爸妈发电报,不给你发,是对的。”

    她拽着宁阳往回走,脚步很快,追上那两位护士。

    “护士同志,请问我们能不能去见一见那位昏迷的病人?”

    两位护士也急切地盼着尽快给病人找到家属,立马带着宁阳和焦春雨去病房。

    病房里,一位女同志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的。

    护士简单将她的情况告知,说道:“现在她昏迷的时间不长,只是几个月而已,醒来慢慢调养,身体应该还能恢复。可如果再昏迷下去,慢慢地,身体各个器官机能都会退化,等到那个时候,就谁都救不了她了……”

    “我们科的郭医生说,照目前看来,能唤醒她的可能就只有奇迹,和她自身的求生意志。”

    焦春雨和宁阳看着她昏睡中的模样,也拿不准究竟对方是不是宁荞想找的人。

    宁阳对此是一无所知的,可焦春雨听公婆顺嘴提过,说是一开始宁荞发了一封电报,再接着,她又打来一个电话,嘱咐几句。

    焦春雨也不太了解宁荞要找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女同志,可能住在安城的某一间医院,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孩子们的名字好像是叫——”焦春雨想了许久,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是叫圆圆满满?”

    病床上,病人仍旧是静静地躺着。

    焦春雨对护士说:“就是这么个情况,等到我们回去联系上家里的小妹之后,再打听清楚,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她的家属。”

    焦春雨和宁阳出了病房。

    两位护士将病房的门带上。

    谁都没有注意到,当焦春雨提起孩子的名字时,病人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甚至,即便焦春雨记错了这俩名字。

    记成”圆圆满满”。

    可病床上昏迷的唐清锦,却第一次对外界的声音有了反应-

    海岛的气候变幻莫测,尤其是在即将刮台风的这些日子,岛上渔民靠风向来判断,可也不是每一回都这么准。

    江珩想起上一世,宁荞出事时,她哥哥宁阳是在风大雨大时赶到海岛的。

    这一世,台风天来得晚了一些,在五月下旬才到。

    整个海岛上所有的托儿所、小学和初高中都停课,大部分工作单位放了一天假。

    部队战士们轮班执勤。

    刮大风下大雨的恶劣天气,宁荞还没有经历过,江家三个孩子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叮嘱她不要出门。

    “小嫂子,大风会把你刮走的。”江果果一本正经道,“你要小心哦。”

    宁荞一听,就忐忑了。

    江珩揪了揪江果果的小辫子:“别吓唬人。”

    “本来就是啊!”江果果皱了皱鼻尖,“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你们看!”

    大院里,所有人都在家里待着。

    时不时一声巨响传来,江奇告诉宁荞,这是大风将院子里的扫帚簸箕之类的东西的给吹远了。

    “谁家这么傻,都刮台风了,也不提早做好准备。”江果果说。

    江珩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他驻守海岛数年,面对这样的天气早就有了经验,难以关牢的窗户,提前用木板和钉子将其钉紧。

    如果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宁荞就要变成唯一的大人,保护好他们。

    可现在,江珩也在,这一份独特的安全感,让她的心踏实下来。

    江果果说起,詹霞飞家里会漏水,估计一整晚的时间,她和她爸爸妈妈得在家换好几个水桶。

    宁荞这才想起自己准备好的桶和脸盆。

    她将几个脸盆叠好,再搁在木桶上,抱着满屋子找有没有地方漏水。

    江珩帮她接过脸盆木桶,陪她一起检查。

    江家人多,当时分配住房时领导就特地给他分了一间比较大的屋子。

    这会儿小俩口到处查看,连小角落都不放过。

    厨房的窗子正好能看见过去的唐家。宁荞将砧板上的菜刀收好,说道:“这屋子空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搬进来呢。”

    空出来的不仅仅是这间屋子,还有副营长的职位。

    可能挑选团里军人往上升,也可能是从其他部队调过来,这得看领导的安排。

    “希望到时候搬来的新邻居,能好相处一点。”宁荞说。

    “怎么样的邻居,算是好相处?”江珩接话。

    “像江营长这样的,在多数人看来,就不太好相处。”宁荞打趣道。

    她说的是实话,江营长不爱笑,看起来生人勿近,别说是新来的邻居了,就连她当时看了原剧情,再结合初次与他见面时的场面,心里头都慌慌张张的。

    可谁能想到,就是看起来如此冷漠的他,竟会在原剧情中为了给她报仇,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江珩看得出,宁荞有微微的失神。

    他想,她应该是看见隔壁屋子,不由回想起那天在后山有多惊险。

    江珩转移宁荞的注意力:“什么时候有空?我攒了很多假期,陪你回家看看。”

    宁荞一听,眼睛都要亮了。

    他要陪她回老家探望父母,这是之前就承诺过的。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宁荞报喜不报忧,在信中没有将后山的事告诉他们。

    可劫后余生的她,无比想念父母和哥哥嫂子。说起来,都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和他们见面了。

    推算时间,下个月,哥哥嫂子的小宝宝就要出生。

    “下个月回去好不好?”宁荞说,“到时候我提前向聂园长请假,在托儿班足球赛开始之前再赶回来。”

    “好。”

    宁荞将江珩带到日历面前。

    她一页页地翻,考虑究竟哪一天回去最合适。

    他一页页地看,不管哪一天,都能接受。

    “你怎么只会说‘好好好’?”宁荞无奈道。

    江珩失笑,望着她唇角始终没有淡去的笑意。

    这是惊喜的、娇俏的笑容。

    他终于将这样的宁荞,重新留在自己身边。

    “家里没有漏水啊。”宁荞说着,“是不是每个屋子都检查过了?”

    她一开口,倒是突然给自己提了个醒,惊呼一声:“不是还剩一个房间吗?”

    宁荞匆匆忙忙往里跑。

    弟弟妹妹们的房间边上,还有一个屋子,这屋子常年不住人,堆放了不少杂物。

    刚结婚时,宁荞问过,江珩和弟弟妹妹们一人一间屋,剩下的这间,是不是给她留着。

    当时江珩立马说,那屋子没法住。后来弟弟妹妹们跟他掰扯了半天,才听他说起,那屋子漏水。

    宁荞小跑着,打开屋子的门。

    “等一下——”江珩制止。

    但没喊停她。

    宁荞推开门,走进去,外边风雨大作,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一点水渍都没有。

    “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编排这屋子漏水?”宁荞问。

    江珩:?

    怎么能说是编排……

    “谁让你好端端地,要搬进这个屋子住。”江珩理直气壮。

    宁荞抬了抬眉,等到回过神,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她忽然像是被噎住似的,一时哑口无言。

    江珩说:“我们是夫妻,哪有媳妇跟妹妹一个屋的道理……”

    宁荞都已经住在家里半年多了。

    每天和缠人的小丫头一起睡,成了她的习惯。

    这会儿小俩口将这件事摊开来说,慢慢地,气氛有些尴尬。

    “当、当时我和你还不熟呢。”宁荞嘀咕道。

    “现在呢?”江珩迈近一步,低声问,“现在熟悉了吗?”

    宁荞抬起眸,恰好与他对视。

    现实中的江营长,与原剧情中唯一相似的是,眼神中的侵略感。

    宁荞:……

    这问题可难答了,一不小心就给自己带到坑里去。

    小嫂子跑到小屋的动静太大了,惊动了来凑热闹的江源、江奇和江果果。

    他俩玩什么有意思的去了?弟弟妹妹们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兴冲冲的。

    到了一直空置的屋子,他们仨扒拉着门框偷听。

    江源和江奇压根没注意到他们讨论的是什么话题,更没放在心上。

    反正没劲儿。

    就只有江果果多长了个小心眼儿,目瞪口呆,心情迟迟无法平静。

    她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

    哥哥居然,要把她的小嫂子拐到他那屋去!

    江果果小同志的天都快要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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