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惹春腰 > 18、第18章
    饶是已经到了日中,车里仍旧显得昏暗,汤婆子完全冷了,成了块冰疙瘩。


    春愿蜷缩着躺下,目光呆滞地望着旁边的小姐,小姐睡得好沉哪,脸上的泪痕犹在,就是再也醒不来了,再也不会叫她“愿愿”,再也不会手叉腰和欢喜楼的女人吵架……


    “后天就过年了,你说我长个子了,要给我裁衣裳呢。”


    “红妈妈要把我卖掉,你气得要和她撕破脸。”


    “唐公子欺负了我,你泼了他一脸酒,还打了他两耳光,你告诉我,要挺直了腰杆做人,受了欺负就要讨回来。”


    “你说,咱们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将来的生活特别安稳幸福。”


    “小姐,你说过要教我念书写字的,你忘了吗?”


    春愿怔怔地望着车顶,她有一段辛苦灰涩的过去,无父无母无名字,是小姐把她从泥潭中拉出来,给她洗净身子,穿上厚软暖和的棉鞋,对于将来,没有小姐的将来,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好没意义,她才十七岁,就觉得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春愿抹去眼泪,手肘撑着坐起来,头晕晕沉沉的,她怔怔地望着沉睡着的小姐,怕吵醒她,轻声笑着说:“对不起啦,我这回不听你的话了,你等等我,我这就来。”


    说着,春愿强撑着精神下了马车。


    雪仍未停,有些刺眼,四下里雾濛濛的,官道幽长而静谧,马车孤零零地淹没在了漫漫雪中。


    那边传来急促的刀破空之声。


    春愿扭头望去,唐慎钰正在远处练刀,他穿着黑色单薄武士劲装,像一只迷失在雪域中的苍鹰,天很冷,可他额上却满是汗,头发中似乎也在冒热气,他的身法矫健,刀刀凌厉,暴喝一声,跃起砍向路边的一棵枯树,很快,地上便多出若许腕口般粗的残肢断木。


    他用这种方法,来消耗体力,来发泄心里的憋闷和郁忿,来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


    春愿没理会,直接朝官道旁的林子里走去,林子很深,积雪漫过脚踝,她找了棵不高不矮的树,吃力地搬了几块大石头,堆叠起来,解下粗布腰带,踩上石头,将腰带扔得绕过粗树枝,绑好了,头伸进去,踢开了脚下松散的石碓。


    瞬间,脖子就传来强烈的窒息感,春愿不受控制地蹬脚,她闭上眼,这冷冰冰的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了,没人再关心她、真心待她,重要的是,没有小姐了。


    再坚持坚持,马上要去见小姐了。


    就在意识逐渐模糊间,春愿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刀破风声,紧接着,脖子的勒窒感瞬间消失。


    咚地一声,春愿掉到了地上。


    她捂着口猛咳嗽,仰头瞧去,树干上钉着把长刀,粗布腰带被刀斩断了,而侧前方传来阵急促的奔跑声。


    “你作什么死!”唐慎钰双手攥成拳,凶神恶煞地疾走过来。


    春愿弯下腰又咳又吐,她懒得说话。


    唐慎钰蹲下身,一把揪住春愿的衣襟,骂道:“我一个不留神,你他妈的就跑这儿来上吊!”


    春愿只觉得喉咙发痛,她毫不畏惧地迎上男人要吃人的眼,冷漠地说:“我死我的,干你什么事,滚开!”


    唐慎钰愤怒极了,像头失控了的兽,用力摇晃女孩:“要死就死远些,别死在老子眼皮子底下!”


    春愿垂眸,发现男人的手背青筋暴起,无不显示着他此时的愤怒。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


    春愿面无表情地说:“那你放手,我躲远些去死。”


    “好,我成全你!”唐慎钰掐住女孩纤细的脖子,好几次想拧断了,但忍住了,叱骂:“死能解决什么?啊?程冰姿和杨朝临说不定现在正吃着山珍海味,睡着高床软枕,你不想杀了他们替小姐报仇?她和她腹中胎儿两条命,就这么算了?你昨晚没听胡大夫说,沈姑娘挣着口气不咽,临终前没提她娘,也没提她弟弟,更没割舍不下杨朝临,独独放心不下你,把你安排妥当后才闭眼的,你就这么着急去死,对得起她的深情厚义吗?”


    春愿开始啜泣,忽然放声大哭。


    “愚不可及的东西!”唐慎钰骂了句,从腰间取下酒囊,用牙咬开塞子,捏开春愿的口,强往女孩嘴里灌酒:“喝!记住,没我的准许,你不许寻死!”


    春愿本能地反抗,烈酒呛得她喉咙烫,后头,她顺从了,甚至主动抢走酒囊,大口大口地喝,伴着血一起往肚子里咽,眼前越来越模糊,头越来越昏,最终她没撑住,一头栽进雪中,晕了过去。


    ……


    *


    梦里乱糟糟的,春愿看见小姐坐在西窗底下,是那样的明艳动人,拿着红木梳子一下下地通发,说头发长容易纠在一块,每次梳就掉一大把,快快拿些茉莉头油过来;


    转而,小姐衣衫褴褛,躺在个又冷又黑的小屋子里,她肚子和下身全是血,几个婆子强按住她,给她灌下胎的虎狼药……


    “别!”


    春愿一下子就惊醒了。


    头是那种宿醉过后的痛,晕得厉害,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了般疼,尤其右胳膊,肿了一圈,她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上盖着件袄子,身底下铺着张新鲜虎皮,寒风裹着雪在洞口叫嚣,天已经完全黑了,地上燃烧着堆火。


    “小姐!”春愿急得坐起来,左右乱看,瞧见小姐就平躺在不远处的洞口,身子上盖着张薄被,被子上落了层薄薄的雪。


    她连爬带滚地过去,一把掀起被子,愕然发现小姐似乎被人“拾掇”过了,脸和身上的血污被擦洗掉了,换上了身干净的袄裙,黑发用木簪子拢在头顶,双手交叠在腹部,“睡”得很安静。


    直到现在,春愿都无法接受小姐死了的事实,她跪在她身侧,捂着口哭得伤心。


    这时,远处传来阵脚步声。


    春愿抬眸望去,原来是唐慎钰,他穿着灰鼠皮领的披风,一手拿着长刀,另一手抱着捆干柴,踏雪而来,瞧着已经梳洗过了,看起来干净而俊朗,通身散发着清冷的雪气。


    唐慎钰瞥了眼春愿,淡淡地说“醒了啊”,随后一声不响弯腰进洞,半蹲在地,把干树枝扔进将熄的火堆里,下巴朝地上的皮囊和油纸包努了努,沉声道:“这是干粮、烤肉和水,你睡了一整日,想必饿了,快吃吧。”


    春愿用袖子抹掉眼泪,果然闻见股香呼呼的肉味,望向自己方才睡过的那张新鲜虎皮,皱眉问:“大虫的肉?”


    “对。”唐慎钰席地而坐,双手伸在火堆前烤,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疏离:“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在冰天雪地里过夜,非得冻死不可,正巧山林子里有条大虫出来觅食,兴许闻见了小姐身上的血腥味,就叫嚣着攻击我,我也不客气,宰了它,剥了它的皮,割了它的肉,占了它的洞.穴,你尝尝,这肉烤得还挺鲜嫩的。”


    春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恶心的要命,她轻轻地拂去小姐被子上的雪,瞪向男人,冷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把小姐放在冷风口子里?她都死了,你还折腾她!”


    唐慎钰淡漠道:“洞里太热,小姐的尸身会腐烂得更快,臭味会引来山里的豺狼,且也不好带着上路,只能放在洞口让风雪冰着,今儿暂且用雪水给她简单擦洗了番,等到了清鹤县后,再替她穿敛衣安葬。”


    春愿无言以对,她替小姐盖好被子,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抓起肉和干粮就吃,吃得噎住了,拳头猛锤着心口。


    “呵!”唐慎钰斜眼觑向狼吞虎咽的少女,唇角浮起抹讥诮:“晌午还上吊抹脖子,现在又能吃的进东西了?又想活了?”


    春愿狠劲儿将口里的吃食咽下,目光凶狠:“大仇未报,我为什么要死!”


    唐慎钰笑笑,没言语,拿起酒囊喝了数口。“能吃就好,多吃些。”


    春愿抹掉嘴上的粮屑,爬到火堆跟前,跪坐在男人对面,她暗暗咬了口舌尖,试图用剧烈的疼痛逼自己尽快从宿醉中醒来。


    火光嶙嶙,照得男人的脸半明半暗,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临终的时候,我记得您说小姐的弟弟是皇帝?您说的是假话么?”


    “不是假话。”


    唐慎钰直接承认,他往火堆里扔了把柴,又倒了点酒,火势噌地声旺了起来,“你跟在沈姑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想必知道她有个抛夫弃女的母亲,没错,她母亲胡瑛后来因缘际会进了宫,以过人的美貌吸引了先帝的青眼,进而宠幸,人的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胡瑛很快就诞下一子,最后母凭子贵,封了妃,直至今日,她儿子登基为帝,她也就成了太后,至尊至贵,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番话听得春愿冷汗涔涔。


    “我还是不信!”春愿挺起胸脯,冷声道:“既然我家小姐身份这么高,寻常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尚且都要吹锣打鼓,宣扬得街坊四邻都晓得,更何况皇帝的亲姐?怎么就来了你一人!”


    唐慎钰冷笑了声:“姑娘也该知道沈小姐的身份,她是个妓.女,若是把排场铺展的过大,闹得人尽皆知,岂非伤了皇家的体面?实话告诉你,这回本官带了二十多个卫军出来,人都驻扎在百里之外,独本官前来寻沈姑娘,原打算不声不响地给她重新弄个体面干净的身份,然后带回京都,这样大家的颜面便都保全了,没想到…”


    说到这儿,男人叹了口气:“本官前天晚上看沈小姐身子孱弱,忽然想起本官旧日的老友——原太医院的院判葛春生——正巧隐居在隔壁的清鹤县,葛先生手段高超,想必能照顾好小姐的身子,于是昨儿天不亮,快马加鞭地赶去清鹤县,谁知后发现,葛先生雪天摔了一跤,不便上路,本官便又急匆匆折返回留芳县,谁知还是慢了一步……若是葛先生在,必能救回小姐,哎,有运无命啊。”


    春愿心里堵得慌,泪如雨下,埋怨道:“大人既然奉命来寻小姐,也有不能叫手下进驻留芳县的诸多理由,可我昨晚上跑去水云楼客栈求救,掌柜的说有两位年轻公子包了客栈,一位姓唐,另一位姓周,好,就算大人要去给小姐找大夫,您是好心的,忙得很,可另外一位姓周的公子呢?他干什么去了?他就不能保护一下小姐?不是我说您,大人,您做事未免也太潦草了些!”


    唐慎钰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丫头心思竟如此细敏,一步步套他话,接下来怕是要求他杀人报仇了吧。


    他沉着脸,冷笑了声:“春姑娘在这里埋怨本官,可却忘了,若是你当日没有去挑衅芽奴,就不会出现芽奴告状的事,也不会激得程冰姿前来寻仇!实话告诉你,本官的确带了个下属一同来留芳县,他叫周予安,昨日本官替小姐外出寻大夫,予安则替小姐搜罗珍宝古玩,发生这样的事谁都预料不到,沈小姐临终前也说了,程冰姿早都恨上了她,肯定会对付她,只是迟早罢了,所以本官觉得,现在扯这些皮来相互推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毕竟人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


    春愿越发愧疚悔恨了,这番话就像刀子,一下下刺中她的心,没错,都是她招惹芽奴,害了小姐!


    她连忙跪好,咚咚咚给唐慎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抱成拳,哀求:“既然我家小姐身份那么高,想必大人能给她做主,大人您本事这么大,奴婢求您了,求您杀了恶妇和白眼狼,替我家小姐报仇!”


    唐慎钰困得打了个哈切,淡漠地说了两个字:


    “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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