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平安和勇敢(三合一)

    ◎回你的大铁门去,这是我的床。◎

    “胡说, 上次遇见蛇我绝对没哭!”宋疏立刻反驳,确认自己当时忍住了,赌上男人自尊心的忍住了!

    对此央酒牵唇, 轻呵一声。

    宋疏:“……”

    他拉下脸,面无表情宣布:“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 绝对没有。”

    浓风还在吹动窗帘, 猎猎作响,阳光重新点亮旅馆的单人间。被闯入的门神打断情绪,宋疏蹭蹭眼角,镇静许多。

    他迎风关上窗户,将落下的窗帘拉开。

    身后被拒绝提供食物的央酒黑着一张帅脸, 抱臂盯着他,企图用凶恶的视线再次威胁这名爱哭的人类。

    不过, 没有。

    对方做完那些,顺势坐在窗下的位置,用纸巾擦拭手底的黑盒子, 根本不理睬。

    他回头看了眼,也抱臂朝后坐。

    厚床垫的弹簧带着人上下晃动,刚抬起菜刀眼的槐树妖猛地又低下头,好奇地看向下面的床。

    片刻后, 他站起身, 重新坐下去。

    弹簧再次吱呀上下晃。

    察觉到动静奇怪,宋疏回头, 就看见槐树妖的白发白衣已经和床上的被子滚成一团。

    他十分无语:“脱鞋。”

    虽然确认自己一尘不染, 但面对青年那罪大恶极的视线, 央酒小小地妥协了一下。

    软绵绵的床可比屋檐顶硌人的瓦好躺。他挪动脑袋, 仰躺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洁白的长发铺了满床。

    槐树妖满意地嗯一声,气消了。

    央酒瞥向黑木盒子,那里有让他感到熟悉的气息,记不清是谁,毕竟对两千岁的妖来说见过的人类实在太多。

    于是他直接开口:“里面是谁?”

    宋疏眼睛忽闪一下,缓缓回头,手掌再次拂过骨灰盒。人类似乎对死后进棺材有执念,如今实行火葬,骨灰盒外形依然像一只缩小的棺材。

    “是我爸妈。”

    他们是在五年前住进这所小房子的。

    一场在高速公路上的车祸,猝不及防,将宋疏身边最后的亲人一起带向彼岸。

    没有遗言、没有告别,接到警察的电话从学校赶到时,面对的就是两具冰冷破败的尸体。

    自那之后,他一直都孤零零一个人。

    风水上说,骨灰盒不该留在家里,若让死魂生出对现世、对亲人的怀恋,徘徊人间,是大不韪。

    可是宋疏太孤独了。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连亲人都全部离他而去。为了攥紧这最后一丝温暖,他在殡仪馆的协助下独自举行完葬礼,几乎偏执地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

    宋疏想,如果世界上有鬼就好了。

    父母那么爱他,一定会留在自己身边。

    家里的灯泡坏了,不断闪烁。别人会忐忑,而他只会期待,努力睁大眼睛,执着地在家里四处寻找诡异的身影。

    可以看见就好了。

    失败后独自坐在黑夜的沙发上,宋疏总是这样想,希望哪怕再见一面。现在可以看见鬼怪,却仍然没有见过他们。

    祖奶奶说,鬼魂是执念太强,死后魂魄不散。宋疏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毕竟他们是了无遗憾的。

    遗憾的,痛苦活在人世的,只有他。

    人类忌讳死亡,更忌讳尸体。

    在搬回老宅以前,宋疏本并不打算把他们从黑乎乎的快递盒里拿出来,免得吓到别人。

    今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阿婆的话。

    类似的话,他曾在奶奶濒死的病床前也听过一次。

    十年前他们决定搬回小镇,可是最终只住了短短两个月。原因无他,因为在爷爷去世9个月以后,奶奶也走了。

    宋疏成绩很好,家人依然想让尽可能他获得更好的教育,前往县城的江云一中读书。当年就和小小一样,待在老宅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

    下午的物理课让人昏昏欲睡,老师在讲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用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①。”

    还没读完,班主任便突然出现。在阳光极好的教学楼走廊上,谢顶的男人面色沉重,将父母来的电话内容告知了他。

    奶奶病危,想见你,速来。

    县医院的病房楼,穿着校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病床前,他握住奶奶的手只听见她说两段话。

    “我和章怀都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你们应该去过属于你们的生活。正清,带着他们回城里吧,这里什么都没有,别再回来折腾自己、折腾孩子了。”

    最后看向眼泪根本停不下来的孙子,坚强如她,也红了眼眶。

    因年老生病而干枯的手已经沉重地抬不起来,只能尽可能蜷缩,握住少年的手。

    她吸吸鼻子,脸上重新带着笑:“我的乖孙,奶奶一辈子坦坦荡荡,只对你心里有愧。当年我该寸步不离跟着你才对,害你遇见了毒蛇,吓得那么严重。”

    “你能原谅奶奶吗?”

    他怎么会怨奶奶呢?

    那只是个意外,过去一件惊险但微不足道的小事,谁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时间就是如此爱开一些不好笑的玩笑,没等他开口说出这些话,病床上的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一旁忍着哽咽声的妈妈终于忍不住扑向前,泣不成声:“妈!我们真的只是为了宋疏上学才带他走的,真的没人怪你,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那一刻,宋疏才知道,原来这件事奶奶一直记了这么多年。

    葬礼的那些天,少年披着孝衣浑浑噩噩,几乎所有事情都入不了眼,只记得写着“黄黎之墓”的漆黑墓碑。

    结束以后,一家三口遵从奶奶的遗志匆匆离开了这个小镇。在那些天里,爸爸妈妈总在为回来这件事后悔。

    因为奶奶不同意他们搬回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她说自己这个老太婆快走不动了,不应该拖累孩子。那两个月的老宅,宋疏不在的时候总有奶奶不满的声音。

    最后一段日子,也没让她舒心。

    宋疏抱着爸爸妈妈的骨灰盒,下巴抵着木盖,透过旅馆窄窄的窗户眺望西南方的矮山。

    它叫灵嬷山,爷爷奶奶都葬在那里。

    回来快一个月了,他从来不敢去那里。因为奶奶直到临死之前都在嘱咐,别回来。

    他敛下眼眸,失神呢喃:“我不该回来,她会生气的。”

    央酒躺在软和的床上,偏头望着他。乌瞳中映着青年单薄的背影,阳光笼罩住了他,却又好像没有。

    人类的周围与夜晚的风一样沁凉。

    央酒眨眨眼睛,挪动身体,拍拍腾出来的空位问:“你要不要睡觉?”

    宋疏回头,看见鸠占鹊巢的槐树妖以一个大字状占满整张床,只有朝着自己的边缘留了道三十厘米左右的窄条。

    “……”

    他觉得央酒总能让自己迅速无语。

    “回你的大铁门去,这是我的床。”

    *

    随后几天里,王铃、宋季、胖哥、包括阿婆都没有看见宋疏的身影。

    如果不是老宅正常施工,快递还堆在胖哥那里,夜晚旅馆四楼那个房间的灯会亮,旅馆老板又确认没退房,他们都要以为这人又悄悄离开了。

    直到12月初,宋疏放下手中的书,准备关灯睡觉,被晾在一旁很久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嗡地一声息屏了。

    他看着手中的黑板砖,叹了口气,不得不离开温暖的被窝。

    从桌上拿起两天没眷顾的充电器,为饥饿的手机插上电源。充电的时间里,他单手撑着脸颊,困倦地坐在桌前。

    想了想,宋疏抬手把窗帘撩开一条缝,抬眸盯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轰隆——”

    明媚了几天的天气,突然打雷,没一会儿响起稀里哗啦的雨声。

    冬日雷雨是十分稀罕的事,好像天也在怨他,看都不愿意让他看一眼。

    窗帘被人倏地拉紧。

    宋疏蹙眉拉过手机,长按电源键开机。输入密码解锁的瞬间,消息框刷刷刷弹出好几条消息。

    「宋季:心烦吗?难过吗?寂寞吗?小麦快乐水,神仙也开心,酒吧走起?」

    「胖哥:小松鼠,快递就在哥这放着,放十年都没问题,别担心。最近有空咱们一起出去玩儿啊?」

    「王铃:罐头就剩两个了,再不来就没了。明天做炸鸡,叫上阿婆一起来吃饭吧?」

    这群人像是说好了似的,消息几乎同时发过来。宋疏垂眸看着对话框,不知为何,漫上心头的是一股酸涩。

    指尖在几个对话框上游移片刻,先把宋季的邀请给拒了。

    自楼下百草堂的后院里,隐约飘来宋季不满的大叫:“没有生活的小鬼!”

    宋疏抿唇,发送回击。

    「老不正经。」

    歪在沙发里喝酒的宋季塞了两颗花生米,笑着切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一旁。

    “没事了。”

    “不过,他敢骂我老?”

    他冷哼一声,嘱咐对面:“如果他答应你,我们还去酒吧,十五二十灌死他!”

    胖哥嫌弃:“得了吧你,到时候不知道倒下去的是谁。”

    玩这游戏十把九输的宋季扬眉:“不然呢,还有什么活动比喝酒更有意思?”

    胖哥咔咔吃着薯片,抬眼思考,片刻后一拍大腿:“爬山!呼吸新鲜空气,有益身心健康!”

    “不过,”他用未被薯片污染的小手指点亮手机屏幕,“他怎么不回我消息?”

    为什么没回?

    因为胖哥和宋季的捆绑关系实在太明显,宋疏觉得同意胖哥的结局,还是去喝酒。

    而且最近他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在宋疏犹豫如何回复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对话框上方突然又弹出一道新消息。

    消息来自还在学校的小小。

    「小小:叔公,谢谢你【花】」

    这句话没头没尾,发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缘由,但看到后面跟着会笑的太阳花表情,宋疏觉得蒙着黑气的小姑娘现在应该开心很多。

    青年弯眸回复:「摸摸猫头.gif」

    长舒一口气,宋疏终于开始回复消息。

    首先答应王铃明天准时去。

    然后向胖哥表达“我不喝酒”的意志。

    还没退出聊天框,对面立刻发来新消息。

    「胖哥:不理宋季,咱去爬山!」

    看见山那个字,宋疏抿唇。

    「小松鼠:冷。」

    看到他的回复,胖哥无言以对。

    倒是宋季,知道宋疏是平等地拒绝了他们俩,心情还不错,甚至举起酒杯,情深意切地唱起《失恋阵线联盟》。

    “越疼他越伤心,永远得不到回答②~啊!”

    胖哥:“……”

    四天以来,宋疏终于再次出门。

    昨晚的雷只打了几声响,但雨却没停,整个小镇都被包拢在冰冷的细雨里。

    一路走过去,举着雨伞的手都僵住。

    把阿婆送进房间,宋疏在屋檐底收起雨伞,被冻得惨败的手来回张握几次,缓解僵冷。

    祖奶奶在他身边现身,笑眯眯道:“小乖乖,好久不见呐。”

    宋疏颔首回应,小声说:“小小的事情好像有好转。”

    “真哒!”祖奶奶眼睛瞬间亮起来。

    宋疏弯眸,嗯了一声:“不过我还不太确定,明天她放假,到时候我们再试试。”

    即使是这样不确切的消息,祖奶奶还是开心地啊啊大叫。在院子里飘了一圈儿,又回来在青年脑袋上狠狠揉搓。

    “小乖乖就是棒!”

    宋疏无奈地整理头发。

    上午10点钟。

    不是饭点,但是做饭的点。

    王铃去准备食材,鸡腿是昨天提前买好放进冰箱的,需要一段时间用来解冻。宋疏与阿婆、宋老三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里面正播着我爱你、你爱她的狗血八点档复播,身旁的两个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看着女主为爱委曲求全,阿婆还为她捏紧拳头。

    “揍他呀!”

    宋老三用眼神附和。

    宋疏失笑。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搓搓冰凉的手,悄悄歪着身体倚在阿婆的肩膀。

    老人的肩膀很矮,对于身高一米八的青年来说这个动作很别扭,需要往下蹭,整个人完全放松,没骨头似得摊在沙发上。

    不知道为什么,阿婆的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比他这个青壮年温暖太多。

    雨中冷透的身体开始缓解。

    感受到肩头的重量,阿婆轻笑一声,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转头继续看电视。没一会儿,她低头揉揉眼睛。

    这个动作重复几次以后,宋疏忍不住问:“阿婆,眼睛怎么了?”

    阿婆摆摆手:“没事儿,年纪大了哪里都有点不好使。就是有点干,容易流眼泪而已。”

    “任何不舒服都不是没事。”

    宋疏不赞同地直起身,仔细观察阿婆的眼睛,老花镜后的眼睛不停地眨眼,似乎有些浑浊。

    思索了下,他用手机简单搜索了一下,可能是白内障,这是老人的高发病,80岁以上的发病率甚至高达85%。

    如果很严重,甚至会导致失明。

    “阿婆,下午我们去医院挂号看一下吧?”

    “不行,我这几天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阿婆严肃强调。

    宋疏蹙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阿婆突然掩唇笑出声。在青年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她撅起嘴再次拒绝:“你可做不来。”

    不过她答应过几天忙完,肯定乖乖跟他去医院。

    虽然还是担忧,但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绑去吧,最近一定要多去阿婆家,注意她的身体状况。

    不过算起来,还有几天就到阿婆的生日了。聚会的话,需要提前发请帖吗?

    从来没参加过别人的私人聚会,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邻域。

    宋疏长吸一口气,重新靠回阿婆的肩膀。

    最近回忆太多从前的事情,他的心思杂乱。稍不留神,就会陷进自己的思绪里走不出来。

    宋老三无意间看见发呆的青年,询问:“小叔,你怎么了?”

    宋疏骤然回神,发现看电视的两人都望向自己,他犹豫地抿住唇。

    说不定世界上最熟悉奶奶的人就在眼前了……

    鲜少与人吐露心声的他喉咙发紧,嘴巴无声张合好久,才终于问出这段时间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

    “你怎么会这么想?”

    听完他的话,宋老三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相当笃定道:“小叔回青城镇,太奶奶绝对不可能会生气。”

    宋疏疑惑:“为什么?”

    宋老三捏住拳头,凝眸认真道:“因为我和小玲回来就是听了太奶奶的建议!”

    作为孤儿,宋老三能安稳活下来全靠宋疏奶奶的支持。但毕竟少了父母,哥哥姐姐更加不会支持什么。

    小小出生以后,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他们选择外出打工。那时宋疏早就跟着父母离开了这里,黄黎和宋章怀时不时会去儿子那边住一段时间。

    他们只好把小小寄养在哥哥家,每个月给他寄生活费。为了女儿能过得好,永远都尽可能地多给一些。

    黄黎得知以后,每每打电话都要劝他们最好把小小带在身边。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无论如何,孩子还是待在爸爸妈妈身边最开心,否则日后出现隔阂,无论如何努力都难弥补。

    在外没能力安家,那就回到小镇吧。

    小镇安详漂亮,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当初她年轻的时候,也选择离开大都市,与宋章怀安宁地生活在小镇上。

    他们几十年来一直十分幸福。

    当时宋老三和王玲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一直犹豫不决,毕竟他们是苦过来的人,知道好条件有多重要。

    直到小小十岁那年,他们春节没抢到票错过了一年一次的相会,因为太想孩子,两个人请假突然回家。

    他们看见寄给小小的新衣裳穿在别人身上,送给小小的毛绒熊抱在别人怀里。他们的女儿一身缝缝补补的旧衣裳,站在角落胆怯地看着别人。

    夫妻二人与哥哥彻底决裂,回家包下果园,陪在女儿身边。

    听着宋老三口中的奶奶,宋疏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迷茫。他不理解,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当初奶奶那么反对我们回来?”

    那时的宋老三还在城市里挣扎,不清楚这件事,但阿婆一直在家。

    她在一旁轻声开口:“因为你的父母为此放弃了梦想。”

    宋正清与妻子云柯是少年时做小生意结缘,两人对做生意赚钱这种事情格外热情,因兴趣相投,他们快速相爱并结婚。

    两人都是聪明人,生活工作都太和拍,生意越做越好,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在青城镇上,算是最有出息的几个人了。

    曾经坐在院子里嗑瓜子闲聊,黄黎说过:“这两个孩子是天生属于城市的。”

    “你的奶奶比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通透不迂腐。”

    阿婆惩罚式地点了点青年的额心,嗓音缓慢,带着些微谴责:“她对孩子只有两个期待,平安和勇敢。”

    宋疏蜷缩在老人的肩头,琥珀色的瞳孔满身怔然。缓了好久,他缓缓转头,将脸埋进阿婆与沙发之间,溢出的泪水浸湿老人柔软的花布棉袄。

    “对不起。”

    这声音哽咽,轻到几乎听不见。

    “哎呀!”

    不明状况的王玲走进来,一脸喜气洋洋:“鸡腿终于解冻啦,谁要帮我一起做啊?”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片刻后,沙发上埋首的青年默默举起手。

    王玲家的厨房里,宋疏围上了他专属的粉色小熊围裙,面前一次摆放着熟悉的材料。

    他眼尾还微微泛着红,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真的要我来吗?”

    “对,今天你是咱家主厨!”王玲重重点头。

    得到这个巨大的头衔,宋疏压力陡生,有些紧张。毕竟不久之前,他刚刚了解过自己过分随缘的水平。

    王玲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有我在,放心吧!”

    也对,这次身边不是贪吃的槐树妖。

    是他心目中的厨神!

    宋疏目光些微坚定,带上一次性手套,抓起盆里的鸡腿开始用牙签扎洞。

    根据记忆中炸鸡方法,一步一步,稳步进行。

    备料结束,开始腌制。

    这个步骤一不小心,就会从腌制变成研制了。

    面对一堆调料,宋疏求助地望向三侄媳妇儿。王玲十分有安全感地点头,鼓励道:“你凭感觉放,我会看着的。”

    这次毕竟不是央酒吃。

    为免上次的惨剧再次发生,宋疏十分谨慎,几乎一滴一停,不像是做菜,反而像是什么严谨的科学实验。

    有王玲叫停,腌制部分顺利完成。用保鲜膜的裹住玻璃盆里的鸡腿放到一旁,宋疏松了口气。

    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放进冰箱里腌制半天,大约二十分钟,王玲说可以开始炸了。

    回忆上次观摩的炸鸡过程,宋疏倒油、开火,根据王玲的提示进行。

    四成油温下锅,低温炸透,最后高温过油捞出。

    看着篮子里的鸡腿,宋疏有些紧张。

    他拿起刀刚要切开试试,旁边伸出一只手径直从里面拿起一根。顺着其动作昂首,宋疏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王玲啊呜一口,信任地咬下去。

    宋疏喉结滚动,紧张地盯着女人嘴边的鸡腿。

    放下来暴露的肉不生。

    王玲的表情也没有奇奇怪怪。

    她咀嚼着口中的肉,捧着脸弯起眼眸:“嗯,小叔很有做饭天赋,简直是人间美味,都能开店啦!”

    “真的?”

    宋疏有些不相信,觉得这只是安慰他罢了。

    王玲笑道:“骗你干嘛,自己尝尝不就知道啦。”

    确认没有夹生,也没有炸糊,最多就是味道奇怪一点而已。

    宋疏拿起一只金灿灿的鸡腿,香味弥漫在鼻尖,在王玲期待的眼神中咬下一口。

    味道的确没她说的那样夸张。

    嘴里是一股馥郁鲜香的正常炸鸡味道。正常二字,需要重点强调!

    简直难以想象是从他手下做出来的食物。虽然这大部分还是王玲的功劳,但成功做好从前一直不擅长的事情,宋疏还是十分高兴。

    姣好的眼眸亮晶晶的,溢满开心。

    看见青年的表情,王玲忍不住笑出声。她端起旁边准备好的其他菜,示意宋疏端起他的炸鸡。

    去往餐桌的路上,王玲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笑眯眯地说:“没做过几次的事情没几个人可以立马就做好的,小叔,别那么不自信,你只是不熟练而已。”

    宋疏偏头,雨檐下的朴素女人笑眯眯看过来,眉眼格外温柔。

    “嗯。”他低应了一声。

    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央酒投食了。根据对方的速度,之前买的饮料估计早就造作完了。

    想到几天前他追到旅馆要炸鸡的模样,宋疏在开饭前,特意帮他留了两根鸡腿。吃完饭把阿婆送回家以后,他打着伞回到老宅。

    当初为了早点解决门神住宿问题,宋疏提出先把大门弄好。如今的老宅从外面看已经不是当初的破败模样了。

    漆红大门,青砖灰瓦。

    如今斜风细雨里,颇有烟雨人家的古韵。

    施工还在进行中,推开大门,里面就现出原形。原本还算干净整洁的院落,此刻堆满各种施工材料与工具,对面的墙角还堆放着过去的旧家具,被一层透明塑料布盖住。

    今日下雨,不宜施工,此时没有任何人。

    宋疏端着借来的碗,站在黑色雨伞营造的雨幕中心,扬声喊:“央酒,我亲手做的炸鸡,这次肯定好吃。”

    一向干饭最积极的槐树妖不见踪影。

    宋疏拧眉,心中感到奇怪。

    他举着伞,绕着老宅找了一圈,退到墙根垫脚眺望屋顶,哪里都没找到熟悉的白影。

    看着手里快凉掉的炸鸡,青年微恼。

    “不吃算了。”

    是这槐树妖没福气。

    他转身走出院子,站在新修葺的大门前站定,左右看了一会儿,视线最终定格在隔壁门里冒出脑袋的鹿角少年。

    与之对上视线,青年立刻弯起好看的眼眸,朝他招手。

    上次被隔壁的大妖吓到,小鹿现在还心有余悸,即使是隔壁家的主人邀请,他依然面露犹豫。

    “过来呀。”宋疏催促。

    再次确认那只大妖不在,小鹿门神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倏地窜到青年面前。

    “小不点儿,有什么事情吗?”

    即使纠正了很多次,小鹿还是习惯跟随阿婆这样叫他。

    即使对方根本不会淋湿,宋疏还是下意识抬伞,把少年归拢到雨伞的遮蔽下。

    他晃晃手中的碗,笑眯眯道:“请你吃炸鸡。”

    小鹿好奇地看向炸鸡,眨眨眼又抬头看了眼宋疏。在对方确认的眼神下,他伸手拿起顶上的一只鸡腿,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口肉放进嘴里。

    品尝到从未吃过的人类食物,少年欣喜地小跳着转了个圈儿。他捧着炸鸡,脆生生道:“真好吃!是小不点儿做的吗?”

    “当然了。”宋疏格外自豪。

    小鹿举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奖:“你真是第二棒的人类!”

    在他心中,第一当然是阿婆,这可以说是来自少年的最高评价了。

    宋疏被夸得飘飘然,立刻伸出手:“另一根也拿去!”

    “真的吗?太棒啦!”

    少年一手一只鸡腿,欢欣雀跃地旋转着回了家。

    看着他的背影,宋疏举着伞,在心中感慨:他家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小天使门神呢?

    此时后方的老宅里,白发男人站在光秃秃的老槐树顶端垂眸,下方一览无余,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原本已经足够臭的脸,此时已经能去熏臭豆腐了。

    少年门神蹦蹦跳跳钻回隔壁,宋疏收回视线,含笑的眼眸逐渐变淡。他站在原地,琥珀眸穿越雨幕,再次眺望远处的灵嬷山。

    把碗物归原主以后,青年犹豫地迈步,举着伞朝镇外走去。

    他径直往前走,没有注意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背后刚刚干净没几天的老宅祟气再次爆发。

    除了主干道以外,乡间小路大多是泥土踩实形成的。下雨以后,地面湿滑,偶尔还积聚出一洼洼泥水,十分难走。

    非必要,下雨时不要去。

    尤其是不要穿着白色的鞋子。

    宋疏看着越走越重的鞋,陷入沉默。他在路边找了块石头,把鞋底结成块的泥刮掉,尽量踩着两旁的枯草走。

    重新踏上石板阶梯的时候,白鞋已经变了个颜色。

    不过,他也成功来到了灵嬷山。

    从地理角度看,青城镇算是在北方,这里大多数都是落叶林。十二月份的小山丘光秃秃一片,只有朝北的阴面存在一片零散的绿色。

    那是一片墓园,每隔一块黑色的墓碑就间隔栽种一颗松树。这些松树长势很好,被雨水冲刷后的松针滴着水,郁郁葱葱,在冬日一片颓靡中反而清新醒目。

    宋疏举着伞拾级而上,每到一排就要停下来思考。即使过去的其他记忆都过分模糊,他依然准确找到了爷爷奶奶的墓碑。

    黄黎和宋章怀的名字相依偎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颗松树。

    回到这里的瞬间,送葬时顶着红肿到眼泪哭干的眼睛站在这里的记忆忽然被打开,心脏像被一只手骤然捏紧。

    疼,旁边的肺都难以维系呼吸。

    宋疏伫立在墓碑前,呼吸沉顿。

    冷白的手指伸进雨幕中,在半空顿了一下,坚定地向前,指尖触碰到漆黑石碑的瞬间颤抖了一下。

    他轻轻抚摸过两个被雨水浸湿的墓碑。

    肃穆的黑雨伞微微向下倾斜,遮住了青年的脸,压抑哽咽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伞后,青年漂亮的侧脸划过泪水,嘴角却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感受指尖冰凉的触感,他轻声说:“我今天和王玲学会做炸鸡了,等不下雨的时候,我带来给你们吃。”

    风、雨、冰冷的石碑,直到那只手已经彻底僵住,无法再承担那样寒冷的温度,才被人颤抖着收回去。

    宋疏抹掉脸颊的泪,掌心的冰冷刺激地人打了个寒战。直到确认已经把眼泪完全擦拭干净,他才鼓起勇气抬起伞。

    明朗漂亮的笑颜展露在两座墓碑前。

    他忍耐鼻尖的酸涩,睁大眼睛抑制不该展露的情绪。被睁圆的眼睛在爷爷奶奶之间左右转动,最终却顿在中央的松树上。

    宋疏,松树。

    青年昂首望着这颗墓园里再普通不过的树,展颜笑道:“原来,它一直代替我陪着你们呢。”

    “真好。”

    广阔的墓园里四下无人,只有无数个黑与绿组成矩阵,青年高挑而单薄的身体在这里格外渺小。

    站累了就蹲着,蹲累了就继续站。

    宋疏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与爷爷奶奶诉说着这些年来的事情。一直说到天上的雨停了,墓园的地灯也亮了,才意犹未尽地停止。

    他收起雨伞,最后摸了摸石碑,与两人告别。

    “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攥着收起的雨伞转身刚走两步,青年的背影一顿又连忙回到原地。他表情严肃,面朝墓碑严正声明:“我没有放弃梦想,没有放弃任何东西,回来只是我想回来。”

    “奶奶,我问过很多人,他们好像都有梦想。虽然我很没用,直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但是您说的对,青城镇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我很喜欢它,也想为这里做些什么。”

    “等真正找到了那件想做的事情,我一定来向您汇报。”

    此后,宋疏决定贯彻奶奶的期待。

    平安,也勇敢。

    回去的路上天黑,路也难走,唯一的光源只有手机昏暗的手电筒。天空之下,陷入黑暗的旷野与火车窗眺望的到的一样,广阔而自由。

    宋疏的脚步比那时轻快很多。

    一路走呀走,踩到了好几个水坑,鞋底的泥凝结了一层又一层,路边的石头再次帮他卸下了负担。

    终于再次回到小镇,他回来时王玲刚巧出来。看见青年冷到颤抖的狼狈模样,她吸了口气,连忙拉住他往家里走。

    女人语气有些不好:“去哪搞成这个样子,会生病的!”

    宋疏弯眸,笑得格外开心。

    看着他的样子,王玲又气又好笑:“傻小子!”

    作者有话说:

    注①: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内容。

    注②:《失恋阵线联盟》歌词。

    答案揭晓,虽然只有两个宝贝猜,但是正确率达到了50%!

    ps:

    手速不足八百的选手,看这个更新时间就知道我真的是拼了老命!

    这章太消耗情绪了,我不知道写得行不行,但真是哭崩好几次,呜呜呜,这就是菜还爱哭吧【吐魂】【瘫倒】【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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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生病

    ◎妾许久不吃人了。◎

    王铃一语成谶。

    生病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 宋疏迷迷糊糊,差点一头栽下地板。他挣扎着坐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抬起手背贴在额头。

    额头微烫。

    身体恶寒, 本能地打颤。

    喉咙麻痒难耐,让人忍不住咳嗽。

    宋疏原地瘫了一会儿, 决定积极治疗, 努力爬起来给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紧,带上口罩出了门。

    刚一下楼,旅馆老板先被吓了一跳:“小松鼠,你这是怎么了?”

    拜胖哥所赐,附近所有店家老板都开始跟着这么叫他了。

    宋疏倚着墙, 有气无力道:“好像发烧了,请问镇上医院在哪里啊?”

    “去什么医院呐, 还得扎针。”老板往隔壁一指:“去找宋季,他们家退烧最有一手,一副见效。”

    “是吗?”宋疏看向百草堂的方向, 眼神略有些不信任。

    几分钟后,坐在躺椅上摸鱼的宋季就看见一只白色大团子一步三晃悠,艰难踏进百草堂。

    团子蹭到他身边,用口罩与帽子之间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 沉闷沙哑的声音道出两个字。

    “救命。”

    宋季捧着手机, 上上下下观察他好几圈,抽动嘴角忍不住吐槽:“你是怎么做到裹成这样的?”

    宋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慢吞吞答曰:“努力。”

    询问症状, 号脉。

    清楚情况以后, 写下方子, 到格子盒里抓药。

    宋季说他没大碍, 就是感染风寒。

    相比刚来时晕倒那次,现在的身体状况其实好了很多,还夸宋疏养得不错。

    但其实这一个多月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按点吃饭、正常睡觉罢了。

    宋疏圆滚滚歪倒在躺椅上面,眼皮很沉。对方抓药时蹦出来一句,他就猛的撩起眼皮,再缓缓往下落,像只困倦却不断被打扰的猫。

    这个动作一直重复到宋季说完,耳边清净了,疲惫的眼睛彻底阖上。

    生病的时候,浑身上下每根筋都得了懒病,动一下都难,只想待在一处不动弹。耳边比以往更静,脑子沉且迟缓,整个世界仿佛都延迟了好几拍。

    青年懒洋洋躺着,几乎要睡过去。

    “喂,宋疏?”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疏顿了好久,慢吞吞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视线里,金发男人端着泡好的药站在面前,正晃动他的肩膀。

    见人终于醒了,宋季轻声道:“跟我去里面,那边暖和。”

    听到暖和,宋疏挣扎站起来。

    店铺后面有间二十平的茶室,暖气打得很足,落地窗对着院子里错落有致的植被,最显眼的一株腊梅,阳光下绽开的黄色花朵宛如玉雕。

    宋疏找个张软椅,再次瘫坐。

    这次倒没睡,因为发烧而泛着水雾的眼睛里呆怔映着玻璃外的美好景致。

    虽然看起来是茶室,实则已然被中药的苦涩腌入味。宋季打开门,正拎着炉子在门口燃火煎药。

    伴着蒲扇的风,袅袅青烟从炉后冒出来。在门口冷暖交接的地方,斜着冉冉升起,形成一道烟幕。

    宋疏捏紧鼻梁上的口罩封口,咳嗽两声:“我非常感谢你帮我煎药,宋季,你是个好人。”

    听到青年突然触发的好人卡,宋季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宋好人可不可以把炉子往外挪一挪,好呛,咳咳咳。”宋疏坐在烟雾里,又猛地咳嗽好几声,两眼发红。

    这是熏的。

    宋季忍笑,把炉子往外挪了挪。

    与西医量化的成药不同。

    一副中药的煎制相当耗费时间。

    首先抓好的药需放入冷水浸泡二三十分钟,把药充分泡透以后才能开始煎。

    煎药首选砂锅。先武火煮沸,再文火保持,需要进行两道煎煮,一般二煎比头煎时间稍长。

    最后将两次煎煮好的药混合服用。

    整套流程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

    等药的时间里,宋疏遵医嘱喝了碗粥,其余时间发了好久的呆。

    第一煎的药出来,房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浓重。添水以后,又开始第二次煎煮,没一会儿咕嘟咕嘟的声音重新响起。

    在寒冷的冬日,水沸腾的声音意外地令人平静舒心。

    宋疏抬眸盯着被墙遮了大半的砂锅,喑哑的嗓音突然在静谧的房间响起:“宋季,你觉得我适合学中医吗?”

    宋季疑惑地嗯了一声:“你烧糊涂了?”

    他回头确认了一下,指着青年身后的铁树盆栽道:“当年你就是一边揪它的叶子,一边发誓这辈子不学中医的。”

    至于五岁的宋疏为什么会如此坚决?

    这其中当然离不开宋季的怂恿。

    一摞人脑袋那么高的药理书,每次写完作业刚要出去野,就被揪回来背。小时候的宋季觉得别人是自由的鹰,只有自己是笼中鸟。

    “可悲、可叹、可怜!”

    捧着书在茶室里背的小宋季皱着脸如此感叹。他扭头看向旁边唑棒棒糖的小男孩,沉重嘱咐:“小松鼠,听叔公的,这辈子都别学医!”

    作为跟屁虫,小宋疏对宋季哥哥拥有绝对信任。他也觉得不能学,因为哥哥背书就不能陪他玩了,自己只能坐在旁边无聊得揪叶子。

    这是件十分、百分、千分不好的事!

    他举起棒棒糖,操着小奶音坚定道:“我这辈子都不学医!”

    茶室里,长大的宋疏坐在软椅里发出一声属于成年人的长叹。他撑着脸颊目露忧郁:“我这辈子该做什么呢?”

    稍稍反应了下,就知道这是去县城的路上做的孽。宋季看着炉火,笑着问:“不会还没想到吧,很难吗?”

    宋疏深以为然地颔首:“很难。”

    宋季扬眉:“一点想法都没有?”

    “也有一点。”

    “什么?”

    宋疏屈指敲了下茶桌,发出闷响:“我想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等了好几秒,确认这就是他的那一点想法,宋季不可置信:“就这?”

    “嗯。”

    生病的难受劲儿翻腾上来,宋疏放下手,转而趴在桌面,微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十分舒适。

    他想了想道:“像胖哥那样就很好。”

    “那不是很简单。”

    听到这话,宋疏抬眸看向坐在门口的金发男人,期待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宋季摇动手中的蒲扇,语气轻松:“你这种瓷娃娃受不了风吹日晒,种地估计会饿死,那就像我们这样开家店呗。”

    “吃的、喝的、玩的、穿的,对什么感兴趣就试什么。”他伸着指头列举,想到一件事,又补充道:“听说县里准备发展旅游业,民宿这类东西也挺合适的。”

    “一旦成功,青城镇可就是标杆赢家了,估计会有很多资源倾斜,小镇的建设也会好很多。”

    比如路灯与水泥路,只有小镇主干道才有,其他地方的夜路尤其难走,前两年还有人半夜没注意一头栽进沟里的事。

    幸好那只是个年轻人,当时农忙结束,里面都是倾倒的秸秆和稻草。

    还有镇医院设备老旧,老人也缺乏运动与娱乐的场地,现在都挤在镇政府旁边的旧篮球场上。

    那篮球场还是水泥铺的,白线磨损,球架摸上去能粘满手的铁锈。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宋季止住话。

    “总而言之,能做的事情就像互联网+,百无禁忌,什么都行,你总不至于连一件喜欢的事情都没有吧?”

    砂锅里的药咕噜咕噜地翻动,终于熬得差不多了。宋季用毛巾捏着手柄,端到桌面。

    苦涩的药倒入碗中,被推到青年面前。

    “一口气干了!”

    宋疏收起思索的神情,坐起身,皱着脸十分听话地一口气把药喝完。

    如旅馆老板所言,一副退烧。

    回去又睡了一觉,醒来时被闷出一身的汗,宋疏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因生病一整天没胃口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今日不似前几日晴朗,天边有大朵大朵的云,太过浓厚遮住了夕阳。

    地平线铺上重重一层绛紫,反倒是上方的云呈现橙粉色,像一朵透光的棉花糖,自然铺展的过渡是世间最精美的调色。

    清风衬晚霞①,也衬帅哥。

    宋疏倚着旅馆门框眺望,松软的黑发随风扬起漂亮的弧度。他裹着白色棉服,低头踏进风里,融入这张美好的自然风景图。

    现逢放学与饭点,镇中心时不时有人经过,对那道身影总要侧眸多看几眼。

    生病需要吃些清淡的。

    宋疏去对面的店里点了一份简单的清汤面。

    煮熟手擀鲜面上青菜、葱花、荷包蛋,再淋几滴香油,入口清香劲道,瞬间安抚一整天只进食了一碗粥和一碗药的胃。

    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宋疏的脑海里还在思考着不太清醒时听宋季说的那些话。

    若说兴趣,大概只有读书勉强算得上。

    但如果可以帮到小镇,他或许也可以尝试一下旅游相关的行业,万一真的成功了呢?

    民宿的话,老宅位置方便又恰逢装修,似乎可以了解一下。

    一碗面的时间只能让人思考这么多了。

    宋疏放下筷子,与老板打完招呼离开面馆。走出去时黑夜降临,西北风吹起黑发,青年双手揣进兜里,低头走向旅馆。

    一个多月住下来,冷清的旅馆房间已经有了人气。顶灯亮起,入目都是熟悉的物品。

    宋疏关上门,打开空调。

    启动的嗡嗡声响起,暖风迅速温暖房间。

    青年低头拉开棉袄的拉链朝里走,刚要脱下,余光的床沿突然显现出一道白色身影。

    “你不是——”

    抬头看清那道人影时,宋疏的声音戛然而止。

    洁白的披风勾勒背影矮小单薄许多,依稀可以看见归拢在另一面的黑色长发。

    这不是央酒。

    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位门神。

    宋疏蹙眉,有些警惕地后撤半步:“请问你是谁?”

    那背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古人装扮的青年女子垂眸,面朝宋疏微微欠身行礼,莺莺细语回荡在房间。

    “妾名思慕,听闻宋疏公子可见鬼神,特来拜访。”

    她缓缓起身,美眸直直望向对面的漂亮青年。看出他的警惕,女子掩唇轻笑:“公子放心,妾许久不吃人了。”

    “……”

    宋疏喉结滚动,默默又朝后挪了三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南柯子》,仲殊<宋>

    说到生病,决赛圈选手骄傲地举起手!

    今天公司聚餐,狂炫小龙虾,好撑!然后、然后……咳,今天就迟了一点点。

    亲你一口肯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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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诡异

    ◎央酒,你长嘴只用来吃饭吗?◎

    旅馆人来人往, 气息复杂,自住进来起宋疏就没见过这里的门神。无论是祖奶奶、央酒,还是面前这位叫思慕的女子都能随意进出。

    “傻站着干什么, 过来坐。”

    清丽女子端正地坐在床沿,微笑着拍拍身边的被子, 婉转的嗓音字字都仿佛带着钩子。

    对方目前情绪稳定, 态度良好,专门找到这里应该是有事情,不会暴起吃人。

    理智完成判断,宋疏捏紧指节,蹭到窗下的书桌前拉开椅子, 隔着两米的距离坐下。

    在人瞥过来时,他咳了一声解释:“男女授受不亲, 距离产生美。”

    虽然主要还是怕,但不可以承认。

    思慕指尖拂过床铺,轻笑道:“你坐过来, 会发现我更美。”

    这个好答,宋疏坚定摇头:“不会,我是同性恋,对女生没兴趣。”

    猝不及防的出柜让女子吃惊, 哑口无言好半晌, 瞧着宋疏的目光逐渐透露出浓厚的遗憾情绪。

    “多好的食材呐,可惜有缘无分~”

    烧退了, 但病还没好。

    宋疏偏开头, 抵唇重重咳嗽, 蹙眉缓了好一会儿。

    思慕静静望着他, 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人类真是脆弱啊。”

    “还行。”

    在世界万物中, 人类拥有得天独厚的智慧,寿命比之大多数虫蚁鸟兽也长上许多。

    宋疏弯眸,琥珀色眼瞳折射头顶的灯光,他扯回正题:“思慕小姐,请问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妾确有一事相求。”

    同样一身白衣,相比央酒,思慕实在礼貌不知多少倍。提及此行目的,她缓缓起身,再次欠身行礼:“若您能做到。您可维持几年,妾就保您多少年平安。”

    小鹿当初请求宋疏陪阿婆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承诺。能让鬼怪提出这样的补偿条件,一定是对方极其在乎的事情。

    宋疏更认真了些:“到底是什么事情?”

    女子启红唇,道出两个字:“买书。”

    “书?”宋疏疑惑。

    思慕轻嗯一声,抬起的眼眸格外认真:“妾请求公子帮一人买书,他要什么您便帮他买什么,其中花销由他自己承担。”

    “这个人是谁?”

    “张成权,妾所守护宅邸目前的主人。”见他没有立即回应,思慕轻笑:“不答应,吃掉你哦。”

    宋疏:“……”

    “如果只是帮忙买书,一切合法合规,我自然没有问题。”他承诺道。

    房间里站立的清丽女子抿唇,露出满意的微笑,秋水盈盈的杏眼瞥向宋疏背后的窗外。

    思慕突然释放出三只毛茸茸的巨型尾巴,火焰一般在空中挥舞,洁白的披风无风自动。

    “公子似乎现在就有麻烦,妾现在便帮您解决了吧。”

    说完,窗户咣当一声被吹开,红影闪过,原本站在床铺前的人依然没了踪影。

    宋疏视线追向窗外,看见有一道黑影从远方朝这里飞速冲来,思慕迎击,红与黑撞击在一起,空气位置鸣叫!

    耳边高频的尖鸣令人难以忍耐,青年捏住窗框,痛苦地闭紧双眸。

    脑袋几乎要炸掉。

    他要紧后槽牙,艰难开口:“住手……”

    令人意外的是,两秒后战斗的声音竟然真的消失了。

    宋疏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缓缓抬头,只见祟气紧裹的人影立于半空,手上拎着一只三尾红狐狸,正看着他。

    原来不是为他停下,而是思慕太弱,被人三两下解决了。

    甚至打回原形。

    看着在黑雾手上来回挣扎的火红狐狸,宋疏轻叹,与对方商量:“放过思慕,既然是来找我的,那就来和我聊聊吧。”

    谁知他不说话还好,此话一出,对方身上浓墨般的祟气立马翻腾,在月夜之下火焰一般燃烧起来,晃动间泄露出里面的人。

    琥珀色瞳孔中划过一抹洁白的发丝。看清祟气包裹下的人时,宋疏愣住。

    他按着窗台朝外探身,眉头紧锁担忧问:“央酒,你这是怎么了?”

    一向洁白无垢的槐树妖浑身黑气缭绕,祟气间房黑眸死死盯着窗户里的青年,无意识攥紧的指节让狐狸痛苦惨叫。

    他单方面对峙良久后,冷哼一声把手里的妖甩出去。

    思慕在空中翻滚,改变方向。

    宋疏下意识张开手,接住了飞向自己的红狐狸。再抬头时,对面的门神已经冷哼一声扭头走了,只留下凉凉四个字。

    “小白眼狼。”

    低头与怀里的褐色大眼睛对视,确认这的确是狐狸而不是狼,青年脑袋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又怎么惹他了?”

    思慕挣脱他的怀抱,跳入房间,重新幻化成清丽女子的形象,只是满头凌乱的黑发不复从前的优雅了。

    她捏着拳头看向央酒离去的方向,脸上几分愤怒、几分惊恐。

    “我可是八百年的狐妖,怎么会输……”

    听清楚她的呢喃,宋疏咳了一声,默默举起两根手指:“他两千岁。”

    “这种老妖怪还没死?!”

    思慕磨牙,恼羞成怒。毕竟是自己说要帮他解决麻烦,她上去却被别的妖三两下解决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威严不保!

    赤狐挥舞利爪,咬着牙再次承诺:“此次是准备不足,下一次老娘活撕了她!”

    这次明显是嘴硬。

    宋疏失笑,迈步走向洗手间,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柄木梳。

    修长好看的手握着绿檀木梳子,递到女子眼底。思慕目露茫然,抬头看向人类。

    眉目柔软漂亮的青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温声提醒:“这里打结了。”

    狐狸是爱干净的动物。

    化成一名漂亮女子,想来也爱美。

    思慕摸到脑袋上盘成结的发丝,接过木梳,脑子里已经把央酒痛骂十遍。面前的人类好看又温柔,一定是那老妖怪的问题。

    毕竟妖怪老了,容易变态。

    女子捏住梳子,愤愤道:“你别怕,我肯定为你主持公道!”

    “这倒不用麻烦了。”

    青年拒绝,思慕怏怏不乐:“你嫌我太弱,打不过他?”

    宋疏笑着摇头,他解释道:“因为刚刚那只妖是我家的门神,虽然脾气臭,小气护食、动不动就生气……咳,坏毛病很多。”

    “但应该是个好妖。”

    他回头望向窗外,目光越过一座又一座小镇宅院,依稀看向自己的家。

    青年虚弱地咳嗽两声,轻声道:“思慕,如果买书的事情不是很急的话,你后天再来找我吧,明天我可能需要回家一趟。”

    自从那天没得到炸鸡,又被他从床上赶走以后,宋疏这几天都没有见过央酒。现在想起来,那日端着炸鸡都没把贪嘴的妖引出来,显然已经不对劲了。

    当时,他还以为只是被坑过一次,听说是自己做的,槐树妖不愿意吃,才躲起来不见的。

    刚回来的时候,老宅的确祟气冲天,但央酒爱待的屋顶丝毫不受影响。更何况自从小鹿说过做门神会帮宋疏打扫干净祟气,家里早就被人悄悄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如今央酒浑身祟气,不像是沾染上,反倒与小小的情况有几分相似。

    看刚刚的模样,这情绪显然是冲着他的。

    可除了那天没给他炸鸡,没让他玩床垫,没做过什么最大恶极的事情啊?

    难不成发现思慕和自己待在一起,又以为自己想换门神?

    “阿秋!”

    宋疏揉揉泛红的鼻尖,这才发现窗户大开,一直忘记关上,冬夜的冷风一直呼呼往里灌。

    他连忙拉上可怜的窗户。

    每次有某只妖来,都要被粗暴地撞开,幸好它很坚强。

    宋疏拍拍尚还□□工作的窗户,扯上蓝色遮光帘,将所有窥视全部隔绝在外。

    老宅开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除了下雨昨天下雨,一直在快速赶工。

    为了能与央酒好好聊聊,宋疏特意早起,赶在开工前一个小时来到老宅。

    手机上显示,今日会在六点四十九分零八秒日出。宋疏裹着棉服走在路上时刚巧能看见。

    只可惜,今天是阴天。

    没有太阳。

    一路冷风吹着,终于来到家门口,却发现新换的大铁门敞开,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宋疏探头朝里望,发现施工负责人正在对着一堆随瓦片叹气。

    “出什么事了吗?”

    转头看见青年,魏国安挠头笑了笑,面色有些纠结:“其实事情也不算很大吧,就是有点……”

    他琢磨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诡异。”

    自开工以来,大部分都很顺利。主要是宋疏要求尽快完成,为此花了许多钱请人。人手充足,图纸完善,大门、楼下、楼上一起开始,施工起来更是飞速。

    唯一不顺利的就是屋顶的修缮工作。

    只是加固、换瓦的工作而已,对于几十年的老手来说信手拈来。问题就出在完工以后,第二天总会出现毁坏的地方。

    补了又坏,坏了又补,来来回回几次终于出现了麻烦。

    前天下雨,刚补好的屋顶半夜再次被破坏,昨天回来的时候,正在改水电路的三楼一脚一个水坑。

    幸好魏国安提前准备,在地上铺了两层塑料布。

    但是更吓人的还在后头。

    “前几次坏瓦只是零零碎碎地分布在几个地方,这次除了坏的更多以外,正中央还印着一个人形。”

    因为这事,几个老头小伙都吓得不轻,嗷嗷叫说不来了,怎么劝都没用。

    还有人说自从来这里干活之后,回家天天做噩梦。前两天因为精神不济,还差点受伤。

    可以说是人心惶惶。

    魏国安搓搓汗毛陡立的手臂,勉强地干笑两声:“咱知道封建迷信要不得,不过小宋,你在这的罪过什么人没有,会不会是他打击报复?”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以后住在这里,太不安全了。”他语重心长地提醒。

    从负责人这边听完事件的全过程,宋疏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的确是打击报复。

    这种事情,除了央酒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这样吧,今天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工资照结,我来处理一下这件事。”

    “好好好,你注意安全。”

    有宋疏这句话,那几个人再想闹腾也不好意思。魏国安拍拍他的肩膀,朝门外走。

    出门之前,他停下脚步。

    中年叹了口气,还是转身提醒:“小宋,叔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信鬼神一说,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昂首看向院子里遮天蔽日的老槐树,面色深沉:“在咱们这,槐树是鬼栖木,不宜种在家里。”

    “实在找不到仇家,还是砍了吧。”

    此话一出,院子里骤然阴冷,冷风带着地上的枯枝败叶,直朝魏国安的脸上糊。

    宋疏连忙走过去,推着人往外走。

    “您放心,我会解决的。”

    目送人骑着电动车彻底离开,宋疏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院子里。

    刚刚因为魏国安的话突然出现的门神此刻正坐在自己枝干的顶端,背对着大门,和当初抢熊简直一模一样。

    宋疏站到树底下,刚想开口,一只粉紫色毛绒兔子被人从树顶丢下来。

    他弯腰捡起,掸掉沾染的土。

    “不要了?”

    顶上回应的只有一个沉默的背影。

    宋疏昂首看了一会儿,从家具堆里拖出一只木椅再次坐到挡风的屋檐低。兔子柔软可爱,被他抱在怀里取暖。

    一妖在树顶,一人在檐底。

    在沉默中僵持许久后,青年长叹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想什么办法讲道理,或者用委婉的方式搞定对方。

    他只是好奇地问:“央酒,你长嘴只用来吃饭吗?”

    清澈好听的嗓音顺着冷风传到高高的树顶,面无表情的槐树妖瞬间坐直。他恼火地转头看向底下,就见青年低头正在咳嗽。

    他虚弱地说:“我生病了,不能冻着。如果五分钟后你还没有好好说话的意向,我就走了。”

    宋疏抬起琥珀色的眼眸,轻声问:“要聊吗?”

    央酒黑瞳里映着弱小的人类,放在粗粝树干上的手缓缓捏紧。过了好久,他轻声开口。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发,我是不是长很多了!

    学会了一个不会被吞掉又很可爱的颜表情,O3O,能get到吗!!!

    26   关于央酒(上篇)

    ◎树就是这样的。◎

    央酒曾对人类不屑一顾。

    他是一颗长在山巅的槐树, 吸收土地的养分,沐浴阳光,迎接风雪, 于一道惊雷乍响时苏醒。

    山之巅,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云朵缥缈, 缭绕在他的枝干。除此之外,这里只有石头、青草与几颗矮树。

    那些树蠢笨愚钝,一句话也不会说。

    槐树嫌弃他们,不与之为伍。

    每日修行、修行、再修行。

    除此以外,再无他事。

    日月轮转, 山云变化,旁边的树死了又活换了不知多少, 连天上的星星都挪了位置。

    槐树依然立于山巅。

    不知不觉间,千年已过,他成为了这片山林间最厉害的大妖。

    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普通一天, 山顶忽然出现其他东西。一群小妖精怪来到山巅,跪拜请求槐树成为山神,成为这里的主人,他们将献上忠诚。

    忠诚是什么?不知。

    但反正这座山本就是自己的, 做个神又如何?

    只思索了片刻, 懵懂而傲慢的槐树就同意了。小妖们立刻欢天喜地地开始准备加冕仪式与宴会。

    水果,酒水, 桌椅、布料……

    许多许多从没见过的奇怪东西逐渐展现在面前。

    一直待在山巅的槐树不懂那是什么, 遮天蔽日的树冠随风摇曳, 好奇看小妖们辛勤地搬运。

    来来回回, 跑来跑去, 终于在月亮升起时把山顶的空地填满。

    篝火唰地亮起。

    群妖嗷呜嗷呜地叫,声音响彻山林,惊起一片普通的飞鸟。

    老狐狸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准备举起所谓的加冕仪式,这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人类的加冕仪式,是带冠冕。

    妖怪的山神该用什么?

    “怎么了?”槐树好奇问。

    聚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妖们连忙住嘴,由老狐狸作为代表说出了这件事,为他们的疏忽而请罪。

    槐树这时才知道世界还有一种生物,名为人类,他们是天道自然的宠儿,拥有其他动植物无法企及的情感与智慧。

    妖为修成正果,大多也会修成人形。

    至于加冕?

    了解那是什么以后,槐树不屑一顾。

    “我需要你们加封?”

    精怪们赞颂山神大人的英明神武,于是这个聚会众望所归地直接跳过仪式,直接进入狂欢。

    月夜下的山巅,篝火闪烁,群魔乱舞。老狐狸进献最好的酒,送给他们的主人。

    槐树疑惑。

    他从地底抽出一条树根,伸进酒坛,从未感受到的滋味顺着根须传递到每一截树枝与叶脉。

    巨大的树冠颤抖。

    深埋地下的巨大根须拔地而起,一囫囵把全部酒坛全抡到树底下,独占的态度昭然若揭。

    聚会没酒,相当于失去大部分乐子。

    夜晚的冷风把篝火吹地抖动,一群妖怪站在山巅,静默地看着一颗老槐树抱着酒坛疯狂酗酒。

    那个聚会上,其他妖怪的感受不知道如何,反正槐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阳光从地平线升起,宴会结束。老狐狸派人整理凌乱的现场,同时询问:“山神大人,可否告知我们您的名讳?”

    槐树一颗独居老树,什么都不知道,能有什么名字。顺着满足的酒意,他摇晃树冠,醉乎乎地说:“央酒吧。”

    这片山林的中心。

    酒很好喝。

    这个名字很快在口口相传间,为众妖所知。

    此后几年,小妖们总被他们的主人要求去寻找各种各样的酒与人类食物。

    出于对这些食物的好奇,央酒曾离开这片山林,化出人身,偷偷前往人类的国度。

    那里比他想象中无趣很多。

    污浊的祟气漫天遍地,每个人都像蠢货。他们的蠢与槐树扎根处的那些树不一样,树是没有反应,人类是太有反应。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视为最珍贵的东西竟然全绑在其他个体身上。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就要奉献牺牲,寻死觅活。

    他们说情感是人类得天独厚的东西。

    央酒对此不屑一顾。

    他觉得树才是得天独厚的。

    树就是独自一颗树,无情无欲,安静地生长于天地之间,是世界上同天空一样最干净的存在。

    那次出行,央酒失去了对人类的兴趣,甚至连食物与酒水都甚少提及了。

    虽然成为山神,但生活没什么改变。

    除了偶尔帮妖怪解决些麻烦,大多数时间里,央酒依然独自立于山巅,修行或沉睡,时常几个月不醒一次。

    树的生命本来就是如此的,寂静无声,静止如它扎根的山。

    就这样继续年复一年。

    在某个五月,央酒正在努力开花,老狐狸带着一群妖浑身是伤地跑来求救,他们说有个人人类天师打上山来了。

    “请山神救救我们!”

    央酒觉得自己开花更重要。

    可一堆残破小妖叽叽喳喳在耳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实在影响开花的美好心情。他幻化人形,最终决定去把始作俑者捏死。

    然后回来安心开花。

    在一群妖怪的簇拥下,央酒下山,来到山脚下的一条溪流前。

    顶空的阳光透过树影,斜斜地照耀这片空间。雨后的溪流清澈湍急,对岸一个穿着破道服的人类男人卷起裤子,正在泡脚。

    看见逃而复返的小妖中央的白发妖怪,男人笑眯眯挥手:“你就是他们的老大?”

    央酒不打算和他废话,起身飞过去准备直接开始。白影倏地冲出去,他凌空飞于溪流之上,骨节分明的手就要抓住人类的脖颈。

    男人抬手一挡。

    央酒拧眉,手怎么也按不下去;道袍男人也震惊,使劲力气也推不开。

    一人一妖,陷入僵持。

    “你心里应该也有数,咱们打起来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多闹得两败俱伤。要不,咱们换个方式决胜负怎么样?”

    央酒也嫌麻烦,稍稍思索便收回手,飞在溪流之上垂眸望着人类。

    “什么方式?”

    “稍等。”道士从河边爬起来,擦擦脚穿上鞋袜,盘坐在地上神神叨叨地掐着手指按。

    等了一会儿,央酒有些不耐烦。

    他刚要出手偷袭,把这人类顺着河踹下去,对方忽然睁开眼睛。

    他嘿嘿一笑,道:“槐树妖,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

    “你好像对人类的情感十分不屑,我们赌你是否会改变。”

    央酒闻言,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趁其不注意,一巴掌把人拍进水里,晕过去的人类顺着水流飘下去。

    冷漠地看着人飘走,槐树安心回去开花。

    打赌打在他身上,这不是自找死路?

    央酒是一棵树。

    树的任务就是扎根、生长、四季变化中修行,人类情感与他何干?

    炽热的阳光再次被上弦月代替,璀璨星空之下,遮天蔽日的槐树上结了一串串洁白的花朵。

    完成任务,央酒准备再次沉睡。

    就在他找好最舒服的姿势,意识开始沉寂的时候,一缕酒香又把它勾醒。

    被拍进河里飘走的人类也去而复返,喝着酒,从通往山下的小路走上来。看见槐树真身,他感慨:“真是颗参天大树。”

    在百米高的巨树之下,人类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道士喝着酒,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他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吃着。

    见槐树在枝干顶现身,他继续道:“和我打赌吧。你赢了,我把人类最好喝的酒都给你找来,天天浇给你泡澡。”

    槐树绿眸闪过一丝心动。

    虽然妖怪们会找来酒,但这里距离人类很遥远,根本不够喝,更不要说用来泡树根。

    “好。”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人类抵着酒葫芦的嘴角扬起,眼睛里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输了要把你的千年木心给我。”

    道士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随手指了一个地方。

    “你只需要在这里待着,一千年以后如果改变了,就待着千年木心来找我吧。”

    “离开这里?”

    央酒皱眉,树是不愿意挪根的。

    道士一脸嘲讽:“山神怕了?”

    “怎么可能!”

    “反悔是小狗!”

    “行!”

    “赌约愉快!”道士一脸得逞地举杯,刚想喝下去,一条树根从地面窜出来,抽在他手上。

    酒葫芦滚落在地,浓香的酒水早就在空中顺着风吹向树顶。

    喝到酒,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巨大的槐树摇晃树冠,洁白的花朵散发幽香。

    道士搓搓被打红的手,不满地跳脚吼道:“还是不是人了,槐花酒你都喝!”

    “我是树,不是人。”

    央酒坐在自己的枝干上,如此回答。

    山神走了,妖怪们哭哭啼啼,全趴在他的树干上挽留,有些甚至忍不住说出了一点真心话。

    “山神大人虽然贪吃又霸道,经常奴役我们找吃的,但是修为厉害呀。没有您的庇护,我们该怎么办呜呜呜”

    “下次遇到西北来的那群老虎,他们肯定敢揍我了呜呜呜”

    “求你,别走!!!”

    没了可以狐假虎威的靠山,这群妖可太伤心了,老狐狸拄着也拄着拐杖在旁边抹眼泪。

    “央酒大人,你走了,我们找到吃的该给谁了呢?”

    “再去找个不就行了。”

    脚下呜声一片,槐树挥舞树根把这群妖全摔出去,留下这句话,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如加冕的那晚所说,槐树不需要这群妖来簇拥、不需要其他生物赋予山神的称号,他也不在乎这群妖,做山神也是一时好奇。

    毕竟树就是这样的,无情无义。

    成妖以后可以挪动树根,只要他想,一时兴起也罢,被人用激将法骗这打赌也罢,天上地下,来去自由。

    除了自己,无人可以束缚。

    依照赌约,央酒来到大陆中东部,在道士画下的那个圈内扎根。

    生活除了耳边清净,没人来打扰他长叶子和开花,其他没有多大变化。这里的气候不同,多雨多雪,反倒会让修行有新的感悟。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央酒想,天天用人类最好的酒来泡树根,应该是很特别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咳,这里要说明一个bug。央酒设定是一颗刺槐,也就是洋槐,因为我觉得那种一串串白色的槐花特别漂亮,但经过搜索发现,刺槐引进是十九世纪末,两百岁的妖都不会有!

    唉,我被颜值迷了眼!

    如果发现也不用纠结,大家就当是架空设定吧~抱住宝贝们一个猛亲!

    央酒的故事大概要明天才能写完,分个上下篇~——

    预收《如何拐走一只漂亮狐狸》——

    单纯正义野狐狸受x病弱心黑白莲花攻

    妖怪们总说,桑净是只傻狐狸。

    作为一只狐妖不懂伪装,不会骗人,不去吃人心提升修为,反而说什么一心向善,总有一天要吃大亏!

    桑净却不觉得如此。

    人类总会诞生大贤能,得道升仙。

    记录贤能的书里都说好人有好报,他坚信好狐也会有好报。

    *

    某日,小狐狸在山中接朝露,发现一名被同伴抛弃的人类少年。少年身体孱弱,受伤还迷路,实在可怜。

    桑净把朝露送他,还指了下山的路。

    离开之前,那个人类少年忽然朝他伸出手,问:“小狐狸,你要和我一起下山吗?”

    桑净捂住没收好的尾巴,慌忙逃跑。

    身后却还在喊:“不答应的话,过段时间我再来问你。”

    人类与妖一向不死不休,那件事之后,山里的妖怪因为害怕捉妖师都搬走了。桑净也害怕,却依然独自住在这片山林之中。

    因为那个人类说,还会回来找他。

    再迷路了可怎么办?

    一天两天。

    一年两年。

    终于,桑净再次嗅到记忆中的味道。

    他立刻朝山林间奔跑,循着味道找到了人类。原来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只是走两步就要咳嗽,身体还是那样差。

    这时人类突然转身,桑净慌乱躲到树后。

    “小狐狸,现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

    清冽好听的嗓音在林间响起。

    桑净从树后偷偷探出脑袋,看见长大后的人类像之前那样朝自己伸出手。望过来的乌瞳弯弯,在洒下的尘光树影间,格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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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关于央酒(中篇)

    ◎最初的变化发生在一个下午。◎

    经过几次沉睡后, 道士来过一趟。

    他还是一身破道袍,手执酒葫芦,一脸的不着调。

    但是这个人类不一样了。

    身手变差, 走路摇摇晃晃需要依靠拐杖。头发花白,生机薄弱, 一副快死的模样。

    被打扰的央酒瞥见, 如此说。

    “你快死了。”

    已然是个老头的道士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动:“不不不,别这么绝对,我还有一线生机。”

    “奇迹?”央酒歪头。

    老头呵呵神秘一笑,却没有再开口。

    “央酒, 你有没有改变?”

    央酒嗤之以鼻,昂起下巴吩咐:“我不可能会改变, 你最好在死前给我准备好酒。”

    “这样啊。”

    那天的风很柔和,晚春三月,树林的地面四处是绽放的婆婆纳, 叶隙间透出的光斑随风晃动,照耀在蓝白色小花上。

    听完他的话,老头笑眯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迎着晚春的风慢慢喝完手中的酒。

    离开之前, 他用年迈的嗓音对着槐树缓缓道:“我们的赌约改个条件吧。”

    “槐树, 我不想要你的千年木心了,输的时候用槐花酿一坛酒带来给我吧。”

    目送人类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央酒有些失落。

    他是树, 最能感受生机, 这个人类真的快到极限了。或许下个月, 或许七天后, 运气差一些等会儿一口气没上来,倒在路边就死掉了。

    赌约一方去世,赢了又怎样?

    酒谁来给他兑现?

    稍稍思索了一下,央酒就飞到树顶,眯起眼睛继续懒洋洋地晒太阳。

    但无论如何,赌约赢的必须是他!

    *

    起先好几百年间,这片地方都空无一人,是一片与央酒出生之地差不多山林。在某次沉睡醒来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说话声。

    本以为又是慕名而来拜山头的妖,睁开眼睛却看到三个人类。

    男人女人,以及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们顺着树干一路昂首,遮天蔽日的古树郁郁葱葱,令人忍不住发出惊叹。

    抱着孩子的人类女人笑着说:“我们把他圈进院子里吧,家里有这样一颗古树守护,一定很幸福。”

    长生的树不在乎蝼蚁、春蝉、季鸟,也不在乎的人类。

    这件事并没有对央酒产生什么影响,他一如从前般修行、沉睡、晒太阳,只是每次醒来间周围总会发生变化。

    木屋建好了。

    土地开垦,篱笆开满喇叭花。

    那个人类娃娃长大又变老,周围逐渐聚集越来越多的人类,伐木建房,开荒生存。

    时而饥荒。

    时而瘟疫。

    时而战乱。

    有人为利益背叛,有人为情爱私奔,有人为信仰英勇就义,有人为家人拼尽一切。

    当然最多的还是普通又贫穷的人。

    接下来的几百年间,央酒沉睡的时间逐渐变少,他经常坐在树顶观察下方的人类,一看就是好久。

    他们的一生何其短暂,得天独厚的情感在树看来,炙热疯狂,一生那样宣泄着何其痛苦?

    也许短命就是这么来的。

    央酒就这样心如止水地看呀看,看呀看。千年更迭,人类在这片大陆上逐渐掌握住越来越多的主动权。

    现在几乎不会有什么妖来拜山头,寻求庇护,反而是鬼怪与祟气逐渐猖獗。央酒也收敛起千年大妖遮天蔽日的本体,化作一颗普通的槐树。

    最初的变化发生在一个下午。

    不知道已经待在这里多久了,反正还不足一千年。目前央酒所待在的院子里住着一家五口,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以及一个傻乎乎的小屁孩。

    那个小孩每日捉猫逗狗,数数追鸟,经常在傍晚的时候蹲在门口等放学的其他人类小孩,然后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虽然顽劣,但他只要弯起眼睛一笑,这群人类谁也不忍责怪。

    那天午后。

    年轻的两个大人离开这里很久了,稍老的人类一个去地里干活,一个在门口聊天,说要在门口种一排花。

    小孩像往常一样,独自坐在客厅前的石阶上数数。粉色的小棍数了一遍又一遍,央酒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索性去沉睡个几年的时候,小孩忽然动了。

    他倒腾着小短腿,噔噔噔来到老槐树的脚下,蹲在地上扒拉。一根枯枝被他攥在手里,掰扯着折成一指长。

    小孩跑回去,放到整齐排列的粉色小棍后面。他用短短的手指点在最后两根上,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大。

    “一百,一百零一!”

    “啪啪——”他亮着眼睛,摇头摆尾,欢快地给自己鼓掌。

    央酒实在搞不懂,数出几个数字而已,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开心。

    小孩收起所有小棍,突然爬起来往房间里走。迎着风坐在树干上的槐树妖侧头,犹豫片刻,还是好奇地起身飞向二楼。

    人类娃娃身高太矮,自己爬上加高的护栏床实在是费劲。他将小棍放到床头,脱掉鞋子,抬腿扒拉着床沿,用上吃奶的力气。

    蹭了好半天,没爬上去。

    反过来调过去,怎么都行不通。

    央酒以为他会生气,或是出去请门口的奶奶帮忙,但小孩并没有。

    一半身体搭在床上,一半身体搭在下边。小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过分长的睫毛小蒲扇样忽闪几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央酒从窗外飞进来,蹲在床边,歪着脑袋更好奇地盯着人类。

    不出三分钟,小小的身体开始往下滑。

    噗通!

    央酒看着小孩从床上滚下来,砰地摔在地上,绿眸跟着眨了眨。

    人类迷茫地从地上坐起来,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但他没哭,还是没去找大人,转头看着床又哼哧哼哧往上爬。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次小孩终于成功躺了上去,他扯来被子一角,盖住肚子继续睡觉。

    微热的天气里,柔软的两颊微红。

    好像冒着气儿。

    洁白的衣袍从地面收起,央酒站起身,低头盯着熟睡的人类小孩。许久许久以后,第一次,他伸出手主动去触碰人类。

    独属于孩童的柔软脸颊比任何一种糕点都柔软,神奇的触感让槐树妖的绿眸微亮。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槐树妖压着床护栏,挨个手指戳了一遍,洁白的发丝低垂到小小人类的脸侧。他看了看十指,又望向小孩两颊的奶膘,心中忍不住开始思考。

    好像没吃过人类?

    这样的小孩摸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与贪吃的妖同样想的,还有别的生物。央酒最终决定放弃,起身要走时,发现地面游走着一条竹叶青。

    翡翠般的青蛇摆动身体,目标明确地顺着木腿朝床上攀爬。

    央酒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蛇与小孩。他想:如果蛇咬死他,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下口了?

    随着竹叶青慢慢靠近床顶,过去所见有关人类的一幕幕忽然在脑海中闪现。

    新生,成长,婚姻,葬礼。

    人类最多不过百年生命,不断重复着生死离别的命运。这个孩子刚刚出生五年,脑子都还傻乎乎的,床都还爬不利索。

    蛇一口下去,就要死掉了。

    钉进木馆,埋进土里腐烂,那异常活跃的情感还来不及燃烧生命,生命就会提前被毒液夺走。

    竹叶青攀附床栏,立直身体,张开血盆大口窜出去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它的七寸。

    嘎吱,嘎吱。

    破坏性的力量让这条蛇缓缓软下去。

    “哇——”

    孩子的哭声让央酒惊醒。

    他一脸懵地看着手中的死蛇,片刻后,脏东西般甩手丢了出去。

    死蛇啪叽拍到地上。

    槐树妖扭头窜回自己的树顶。

    孩子悲惨的哭声引起了院子里浇菜的奶奶的注意,她扔下东西,连忙往屋里跑。二楼的房间里,地上竹叶青与床上大哭的孩子形成的冲击过分大,吓得人心脏都要跳出来。

    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确认孩子没有被咬,只是吓到了。

    房子里聚集起的人都松了口气,看着一直哭个不停的孩子却又犯了难。

    隔壁的新媳哄不好。

    爱跟着的小哥哥哄不好。

    连最喜欢粘着的奶奶都哄不好。

    老中医摇头,只能开安神的方子。

    小孩刚开始有力气,扯着嗓子大哭。等实在哭累了,就趴在奶奶肩膀小声呜咽,如何也停不下来。大家实在没办法,只好把镇后头的神婆请来。

    夜幕降临,大门外、院子里燃起好几盆火纸,猩红的火焰点燃暗色的夜。亮着灯的房子里,悠悠传出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孩童的小鞋拍打在墙面的声音,奶奶一声又一声地呼唤起来。

    “宋疏回来了。”

    “小松鼠,奶奶叫你回家吃饭了。”

    ……

    “宋疏,回来了没?”

    没有,小孩坐在床上,还在呜呜地哭。

    整整两天,他除了睡就是哭,吃饭都停不下来。原本葡萄大的眼睛肿得睁不开,嗓子更是已经失声。

    奶奶实在没办法,只能每天抱着他在院子里来回地走,婴儿时期半夜哭着不睡觉,每天都是这么哄好的。老人背着孩子的眼睛通红,时不时要抬手抹一下。

    几百年来,央酒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类。耳朵边半刻也不得清净,呜呜呜呜,比怨鬼还烦人。

    看着树下的院子里来回走的两个人类,槐树妖眯起绿瞳。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漱漱作响。

    气恼的央酒飞到小孩面前,冷着脸面无表情道:“我不都帮你把蛇杀了,为什么还要哭?”

    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动。

    似乎有一瞬间,妖怪的绿瞳与琥珀色的眼瞳有了对视。

    央酒微怔,愣在原地。

    他看着对面的趴在奶奶身上的小孩撇嘴,从几乎失声的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真是……难搞。

    近两千年来,央酒第一次有些崩溃。

    作者有话说:

    QAQ,这章也没写完,分个上中下篇叭。

    叫魂的方法好像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写的是我家那边的方法。奶奶曾经教过我,被吓到就拍拍胸口,自己给自己说:“我来,不怕。”

    至今,我都保持着这个习惯。

    对了,防止误解最后说一下。

    没有前世今生!没有前世今生!

    这本书完全没有这种设定,人死了就是死了,最多会变成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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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关于央酒(下篇)

    ◎带走了他修炼两千年的心脏。◎

    “妈, 孩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最近我们正好打算和你商量把他接走的事。我们在那边找好了幼儿园,7月份预报名。”

    离开很久的年轻男女回家, 孩子在妈妈怀里睡着了。爸爸在旁边给奶奶按肩膀,不停歇地抱了孩子两天, 她的手臂酸疼, 抬起来都费劲。

    听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话,老人看着孙子睡着的小脸,沉默许久。

    她哑着嗓子问:“能7月份再走吗?”

    现在是六月初,刚过完儿童节,距离小屁孩离开还有一个月。

    对于人来说, 不过是稍稍几个日出日落,分别就到来了。

    更不要说活了近两千年的树。

    央酒就看着小孩数了几次数, 期间低头在自己周围绕着找小木棍。在可以数到一百七十九的那天,他背着小书包,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坐上了人类小轿车。

    银白的小轿车顺着泥土路开上石桥, 拐过小卖部,沿着金水河消失在视野中。

    央酒站在屋顶的灰瓦之上,淡淡收回视线。

    这个宅子好像更寂静了。

    经常被喂的野猫总在门口徘徊。

    经常被揪尾巴骑马的狼狗路过时经常朝院子里探头。

    安家的鸟雀飞来飞去,回头发现底下没有追逐的身影, 屋檐下的石阶也不会摆满粉色小棒。

    炎炎夏日, 夜晚的风都带着灼热。

    冰镇西瓜都解不了暑。

    夜晚的堂屋前,两只摇椅晃呀晃, 四只有皱纹的眼睛寂寞地看着漫天眨呀眨的星, 广袤的银河在天空划过。

    老太太扇着蒲扇, 忽然问:“想吗?”

    旁边的老头红着眼眶:“想。”

    老太太支着腿晃着摇椅, 忽然坐起身, 转头看向自家老头。

    “那我们去看他们吧!”

    两个人一拍即合,匆匆跑回房间,一个收拾东西,一个拿起座机打电话。听着灯光里传来的说话声,央酒昂首看向自己的树冠。

    月光冷白,风过飒飒叶响。

    过两天,这里应该会更寂静吧。

    到时候该做些什么?

    花已经开过了,叶子布满树冠,还不到落的时候。

    一切都静悄悄的,无聊透顶。

    不如回到树干沉睡吧。

    此后几年,两位老人偶尔离开,偶尔回来。央酒也偶尔沉睡,偶尔醒来,百无聊赖地听他们嘟囔着儿孙的事情。

    儿子儿媳生意出现问题,最近很忙。

    孙子聪明成绩好,以后一定能上个好大学。他现在的性格与小时候完全不同,沉静又漂亮,不知道会不会和其他家的小丫头早恋?

    只能跟着木棍数数的人类能怎么聪明?可以哭两天不停歇的人类会多沉静呢?

    央酒想着想着,又睡了一觉。

    再睁开眼,老头已经死了,离开很久的一家三口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停到新铺好路的大门口。

    虽然车与之前不同,人也长得不一样了,但少年下车的瞬间,央酒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被他救后扭头哭闹跑掉的小屁孩!

    哼,还敢回来!

    当晚,央酒从还在冬眠的蛇窝里薅出一条蛇放进院子里。少年从院子里经过时瞥见,立刻僵住不动。

    脸色唰地煞白。

    琥珀色的眼睛里高速聚积泪水。

    “怎么了?”屋里的爸爸问。

    少年磕磕绊绊挤出一个字:“蛇……”

    听到这个字,全家即刻出动。跑过去一看,他们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少年看:“是树枝,天黑容易看错,别怕。”

    少年眨眨湿润的眼眸,低嗯一声。

    冬日秃顶的老槐树上,央酒攥着蛇,脸色特别臭。

    可不是他怕什么。

    再哭两天,妖也受不了!

    虽然少了个人,这个院子终于重新热闹起来。只是少年总会坐车从金水河的那条路离开,又在固定的时长后回来,待上短暂的两天。

    这段时间里,央酒养成了一个小小的习惯。

    平日里,他会坐在屋顶望着金水河晒太阳,少年回家时他就回到树干观察二楼的右侧的窗户。

    槐树妖终于懂了奶奶常说的沉静。

    待在家的时间里,少年从不出门,甚至极少出现在院子里。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都坐在自己房间的窗下。

    要么学习,要么看书。

    央酒不明白,那些纸有什么好看的。

    难道好看得过自己的花?

    等五月来临,得让忘记的少年长长见识。

    但这见识少年没长成,四月中旬,家里的人类老太太也生病了,半夜被人抬上车,一路消失在金水河看不见的远方。

    年轻夫妻中间回来过几趟。

    直到四月下旬,三个人类带着一只黑色木盒回来,里面是属于那个老人的。

    盒子名叫骨灰盒。

    如今的人类流行火葬,代替棺材承载他们的尸体。

    央酒明白,这个人类也死了。

    这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毕竟每个人类都会死,每一条生命拥有出生就必然需要迎接死亡,包括一棵树。

    但央酒还发现了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关于少年的。

    回来时他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原本分明的眼白里遍布红血丝,对于一个爱哭鬼来说,这的确再正常不过。

    但是他太过呆滞。

    忙碌的葬礼上,人来人往说着节哀,他只会披着白孝衣杵在原地发呆,几乎不会给出什么反应。

    爸爸妈妈解释:“孩子太伤心了,别介意。”

    旁人会出声再安慰几句,亲近些的人类还会伸手,安抚性地揉揉少年柔软的黑发。

    站在旁边的央酒睁着绿眸,看向少年支棱在风中的凌乱头发,他搓了搓指尖,缓缓抬起手。

    妖的五指罩在少年头顶。

    对方还是那样悲伤,一点也不见好转。

    央酒倏地收回手,不屑地冷哼一声。

    不识抬举的人类。

    在吵人的唢呐声里,送葬队伍像白日的幽冥之火,一路从家烧到河对岸的山顶。

    少年在前面,一路沉默地走。

    耳畔的哭丧与呜咽比唢呐还让人心烦意乱。

    央酒飘在旁边,一直歪头望着他,回来以后少年一直沉静到呆滞,与幼年相比截然不同。

    他以为少年只是因为人类常说的长大了,一切情绪内敛,就像爸爸妈妈主持葬礼时那样,学会掩藏伤痛。

    众人将死者安置进新家,葬礼宣告结束,悲伤的人群缓缓散去。爸爸妈妈想叫儿子一起走,却发现少年垂眸盯着墓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钉在原地。

    无论怎么叫,对方都没有反应。

    如果他们是妖,或拥有一双特殊的眼睛,此时一定会被吓哭。

    央酒看着浓烈的祟气从少年的心口暴发,地狱锁链般缠绕在他的身上,迅速将其吞噬。

    绿瞳怔然,里面一直映着的少年突然变成一团黑雾。

    为什么呢?

    央酒看着坐在床沿的一团黑气,琢磨许久也想不到原因。但作为生机最盛的古木,他是祟气与死亡的克星。

    找不到原因没关系,能治就行。

    槐树妖飞回本体,过了一会儿再次来到房间,他抬手抵在少年的心口,绿光闪动间,海量的祟气由心脏往掌心里钻。

    大约过了一整夜,黑气消失。

    央酒抬眸看见重新出现的少年,已然染成墨色的眼瞳闪过一丝开心。

    虽然祟气被彻底抽离,但源头依然还在。如果放任不管,不出三天,少年还会变成原来的模样。

    一颗搏动的绿色心脏出现在掌心。

    这是千年木心,是槐树在不断修行中凝结的心脏。树与人不同,人没了心脏会死,但树只要有根就能活。

    甚至一根微小的树枝,带着生机嵌进泥土便能存活。

    这心脏对央酒来说并非必要的。

    他抬起手,荧绿的光照亮骨节分明的人形手指,缓缓向失去意识的少年心口移动。

    触碰,没入,交融。

    那蠢蠢欲动的祟气之源平静下来。

    太累了。

    央酒实在太累了,甚至来不及回去,他力竭地倒在旁边的床铺上,洁白的发丝铺展在苍蓝色床单上。

    乌瞳合上前,看见阳光透过窗户照亮少年好看的侧颜,那双琥珀般的眼眸悲伤地睁开。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就连睡着时,央酒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以他木头做的脑子实在想不出来。

    当时没有任何想法,水到渠成而已。

    他是槐树大妖,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山神,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心脏是他的,不是抢的。

    再说少年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等人类好了再收回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脏又不会跑掉?

    一番思索,槐树妖安心地沉睡下去。等他养好心神再次醒来时,房子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可能少年又去上学了吧。

    央酒想着,恢复往常的习惯坐在屋顶看着远方的金水河,对岸的柏油路上一辆又一辆车跑过,都没有熟悉的味道。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一年两年。

    央酒又开了好几次花,却无论如何都等不到需要长长见识的人了。对于一颗度过漫长岁月的树妖来讲,多少年都是眨眼间的事情。

    无论是在出生的山巅,还是搬到大陆的中东部的圈里,千年都如水一般平静而缓缓。

    这一次忽然有些不一样。

    坐在屋顶的岁月里,一分一秒都更艰难。他瞭望远方,白发随风飞舞,在这个逐渐破旧的院子里央酒终于意识到时间的力量,也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孤独。

    寂寞时时刻刻在侵蚀着妖。

    他捏紧空荡荡的左胸口,第一次感到后悔。

    人类本性难移,在救下的第二次后人类又跑了,这次还带走了他修炼两千年的心脏。

    原来妖失去心脏会这样难受。

    早知如此,就让他被祟气吞噬好了,反正是个骗子,死不足惜。

    下一次……

    下一次一定要把心脏拿回来!

    黑色的祟气从空荡荡的胸口冒出,吞噬掉洁白的身影,漫溢至整个破败的宅子。漆黑木门上张贴的白色挽联风吹雨打,只剩下几道嵌进木里白色痕迹。

    在第十次开花落叶的时候,一只手推开木门。

    扑通——

    央酒立刻从屋顶站起来,漆黑的眼眸愤怒地看向大门的方向。陌生又熟悉的人类拖着箱子迈入宅子,四处张望的眼神依然写满了陌生。

    那是木门倒塌的声音。

    也是槐树心脏跳动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QAQ,其实吧还是没写完……

    但是这个标题实在没办法再分了,就这样吧。

    呜呜呜,是我的问题【鞠躬】【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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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你存在

    ◎这一次绝对不会离开。◎

    昏暗的一楼客房上, 床铺上的青年蜷缩着睡去,毫无防备。空荡荡的空间里,一道白影悄然出现。

    浓墨般的眼眸毫无情绪地盯着他。

    片刻后, 青年心口骤然亮起绿光,骨节分明的指节缓缓靠近。

    时隔十年, 他终于要拿回自己的心脏了。

    跳动的绿色心脏刚没出胸口一半, 代表祟的浅薄黑雾便从四周蔓延而出,蒸腾着污染这片空间。

    牵扯着的心脏的绿色光芒忽然顿住,央酒看着熟悉祟气,眉头紧锁。

    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好?

    这个人类怎么这么惹树烦?

    槐树妖气得眼睛冒绿光, 牙磨得咯吱作响,片刻后还是把心脏一巴掌按了回去。

    窗外月光明亮, 照亮青年柔白的脸颊,他依然安静熟睡。央酒抱臂站在床头盯着他,实在气不过, 抬手打出一道祟气。

    黑雾钻入青年的眉心,埋在枕头里的眉眼缓缓蹙起,细密的汗水缓缓覆盖莹白的额头。

    人类深陷不安的噩梦,呼吸逐渐急促。在某个情绪的爆发点, 琥珀色的眼眸骤然睁开。

    他猛地坐起身喘息, 眼瞳里空洞地盯着前方的木窗,里面满是气恼与迷茫。

    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不等他欣赏这惩戒的结果多久, 意外陡生。

    书柜后方, 撑着肚子的红花纹蛇肆意在月光下的地板上游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看着它一点一点朝中央靠近, 槐树攥紧双手想,这次自己绝不会出手!

    终于人类发现了蛇,相比只会哭的小时候,现在稍稍有些进步。青年瞬间裹住毯子,几乎僵硬,只是爱哭一如既往,漂亮的眼睛里瞬间就能积聚出泪水。

    黑暗里眼睛里的水光那样明显,几乎下一秒就要顺着睫毛滑落。

    像以前那样啪嗒啪嗒往衣料上滴,吵得妖心烦。

    一只手出现,绿光乍现。

    红蛇被打飞向门外,青年同时昏倒在床铺,来不及憋回去的泪水随着眼睛紧闭,顺着眼角洇湿薄毯。

    他身下的床单仍然是苍蓝色。

    白色的身影回到常待的屋顶,顶空新月弯弯,一层云雾薄薄地遮挡,浅淡的银光似有若无。

    十年以来,无数积聚在心中的孤寂与怨恨,在此刻忽然化作无趣。

    央酒仰躺在硌人的碎瓦之上,眨眨黑眸,一丝茫然闪过。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从未映出过自己的身影。无论如何,人类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是吗?

    在青年的世界里没有槐树妖。

    哭不是因为他,害怕也不是。

    甚至连两次被救以后抛弃他逃走这样的事实都不可能存在,全然属于妖的臆想。

    心脏只是他送出的。

    一厢情愿地。

    树只有风来时吹动树叶,才能发出一点声响。深秋时节,枯黄的树叶簌簌下落。

    央酒抚摸被祟气充满的左胸口,翻滚的祟气让这里出现酸痛,这感觉还在不断向其他地方蔓延。

    好难受啊。

    他想,或许该去沉睡。一觉之后多少个春秋变化,周围沧海桑田,心脏说不定又会长出来呢?

    应该这样决定。

    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在妨碍,槐树这次动作慢吞吞。那个晴朗的下午,央酒眯着眼在屋顶晒太阳。

    他终于做好决定,今晚开始沉睡。

    再睁开眼睛,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过去,面前会换一批更有趣的人类。

    谁知这时,楼下瞎捣鼓的人类突然爬上他的专属地盘。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直视过来,清晰而明确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你是我家的门神吗?”

    那是人类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刹那间,央酒感受到浑身僵硬,一股极为陌生的感觉充斥着他的感官。他不懂那是什么,乌瞳怔怔。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旁边浩浩荡荡几十只鬼来应聘门神。

    央酒压下唇角,脸色顿时黑了好几度。

    之后青年来找过他几次,但难改本性,总是那样三心二意。

    送来一只梨,却给别人买炸鸡玩具。

    陪他做炸鸡,自己那么配合,却还私会别的妖怪。

    说是专门给他买鸡翅饮料,心里却在打算……

    “这种小年轻网上可多了,乡下哪比得上城里,什么都不方便。花点钱整点乐子而已,人家可不差钱。”

    “打个赌怎么样,不等房子弄好,他肯定就受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了!”

    休息期间,一个泥瓦工一身脏污,踩着槐树大声吆喝,底下一群人哄笑不停。

    还有人压着声音危言耸听:“你们收着点,听说他出生以后把家里人都克死了,邪着呢!”

    他话音刚落,晴空一道雷声乍响。

    红色的水泼到那人头顶,一只被捏扁的西瓜汽水瓶咣当落地。

    树干上,央酒黑脸捏紧拳头。

    什么能看鬼怪了!

    什么特意帮他买吃的!

    什么不会换门神!

    其实只是无所谓罢了。对青年来说,门神是前面那只鬼可以,旁边的蠢鹿可以,之前来应聘的任何一只鬼都可以。

    他对谁都好,他才是那个来去自由的人。

    而央酒仍然只是一个……

    没文化的槐树精气恼的思索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过客。

    可有可无的过客。

    体内平静了好多天的祟气顷刻间掀翻老宅的天空,空中每一根洁白的发丝都被完全浸染、吞噬。

    不可原谅!

    这一次,绝对不可原谅!

    *

    沁凉的指尖抵在额心,接触的地方散发幽绿的光。宋疏从槐树妖的记忆中回神,怔怔与幽怨的乌瞳对视。

    兴许是央酒记忆的刺激,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没见过的一幕。

    五岁的孩童睡醒,睁开眼睛对上一条长着血盆大口的青蛇。

    翠绿的蛇身上攥着一只大手,微风从后方的窗户吹来,视野中似乎漂浮几缕发丝,洁白如院子里槐树的花。

    长大以后,每每遇见电视机里播放蛇的画面,宋疏都会捂住眼睛不看。

    旁边的妈妈总是笑着调侃。

    五岁离开家的车上,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他嘴里总在嘀咕:“蛇……花……”

    “也不知道你是在怕蛇,还是想看花。”

    记忆中模糊不堪的画面被补足,宋疏眨了眨眼睛,喉咙干涸,望着央酒发不出任何声音。

    该说什么呢?

    谢谢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情。

    可以原谅我吗?

    这些都太过苍白无力,如何能弥补孤坐在屋顶等待的岁月里,被寂寞侵蚀的痛苦呢?

    回来以后,央酒独自站在门楼、背坐在树枝、躺在屋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宋疏鼻尖微酸。

    额头指尖已经撤回,青年坐在木椅上仍然保持着昂首的动作,

    擅长哭泣的眼睛似乎又闪动泪光。

    央酒抿唇,坚定的神情微微动摇。

    这个人类太脆弱,轻而易举就会被祟气控制心神。他刚刚说自己生病了,或许态度应该再温和……

    忽然面前一阵轻风摆动,央酒脑中的想法统统在这一刻停滞。

    属于人类的五指按在妖的白发之上,后掌与额头相贴,被风吹得冰凉。

    青年举手揉揉男人的白发,睁着盈满水光的眼眸,一字一句认真道:

    “央酒,五岁那年我看见一只手抓住了蛇,你在我此前的生命中一直存在。”

    “央酒,谢谢你。”

    “还有,这一次我真的不会离开这里了,我发誓!”

    青年举起三根手指。

    摆满建筑材料的院子里,槐树巨大的树冠枯败地随冬风继续摇晃。

    弯着腰的白发妖喉结滚动,乌瞳映着专注的人类。他在琥珀色的瞳孔中那样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白色身影布满整个瞳孔。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偏开脑袋,动作间属于人类的手掌仍然稳稳落在发丝间。

    人类是最会花言巧语的生物,尤其是男人。

    几百年来,他见得多了。

    绝对不会相信!

    冰凉的两只手按在他的两颊,微微用力,偏开的脑袋被带着转回正前方。

    乌瞳低垂,央酒看见对面的青年歪着脑袋,笑吟吟对他开口。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央酒:“……”

    看着门神的脸色越来越臭,甚至默默扭头要走,宋疏忍不住笑出声:“说错了,给你买。今天敞开吃,咱们有钱!”

    央酒侧眸瞥了眼突然大方的青年,不客气地抬起左臂。

    “他们家的饭好像很好吃。”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宋疏再次看见了王玲家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门前祖奶奶正朝他努力挥手。

    看见宋疏终于走过来,祖奶奶咧着嘴刚展开笑容,在注意到他身后跟来的白衣人时,笑容又瞬间收回。

    这肯定是当初伤到小乖乖、还砸窗户威胁她离开的那只妖怪!

    虽然看起来就是她打不过的样子,但鬼菜胆不怂!

    祖奶奶气呼呼地瞪大眼睛,磨着死时没剩几颗的牙齿,伸手要把青年拉到自己身边。

    啪——

    一只白袖挥动,鬼手被拍回去。

    央酒站在一人一鬼中央,乌瞳幽幽看向人类青年。

    宋疏讪讪笑了笑,询问对面:“祖奶奶,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哦!”

    想到正事,祖奶奶两手一拍,暂时忽视了旁边臭脸树妖。她捏着拳头举在胸前,面色复杂:“小小身上的祟气消失了。”

    “真的?”

    宋疏顿时眉眼舒展,眼眸亮晶晶地,闪动着开心。见对面愁眉不展,他不解问:“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您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闻言,老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抚摸打理妥帖的鬓角,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黄。祖奶奶转头看向院子二楼的方向,语气格外沉重。

    “我怀疑,小小被夺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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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民宿

    ◎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夺舍这种事情, 宋疏只在故事里听过。

    他疑惑地蹙眉,看向央酒。

    对方正抬眸,朝宅子里望, 眉眼深沉。

    宋疏有些紧张:“看出什么了?”

    央酒颔首:“没做饭。”

    宋疏失笑地摇摇头。

    一只满脑子只有吃的树妖实在不可靠,他只好跟着祖奶奶焦急的步伐进去, 先看一下情况。

    利落宽敞的院子里, 上午的阳光斜斜照亮大半庭院,角落的小花园长着几颗沉睡的月季枝,旁边两米高的幸福树还枝叶还算繁茂。

    树底架着一只画架,完全遮住后面的人,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会使用这种东西。

    宋疏站在院中央, 试探叫了一声:“小小?”

    木质画板后慢吞吞探出一只脑袋。见是宋疏,少女扬起笑容:“叔公!”

    小小是个相貌清秀的姑娘, 眼睛圆圆,脸型也圆圆。

    第一次去学校接人时,王玲给他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 腼腆望着镜头,十分可爱。

    此时祟气消失,她终于展露出真面目。铆钉靴,百褶裙, 披散的头发卷成麻花, 头顶还带着那只扎人的发夹。

    最致命的还是圆圆眼圈上又宽又黑的眼线,与其身上天然散发的乖巧与可爱气质对冲, 格外怪异。

    饶是宋疏, 见到站在面前的女孩也有些失语, 一时间无法将其与照片对上。面对忽闪忽闪的圆圆眼睛, 他咳了一声问:“你不冷吗?”

    小小弯腰, 在腿部扯出一个厚度:“是光腿神器。”

    虽然和照片有出入,但宋疏是知道小小是个把酷挂在嘴边的人,这样的装扮并不奇怪。

    祖奶奶站在两人中间,面对少女如今的模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宋疏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老太太佝偻着身体,缓缓放下手。

    虽然担忧,但她仍然选择相信宋疏。

    青年拥有一张极为漂亮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透亮得像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晶石。每当它弯起时,总容易收获别人的好感。

    宋疏笑着走过去,偏头看向画架。

    雪白的纸面上还只有黑色的轮廓,显然这个作品刚刚开始没多久。

    “这是花园吗?”宋疏问。

    画着浓浓眼线的少女乖乖颔首,向他介绍道:“是春天的花园。”

    冬日的花园只有枯败的枝干,但春天的不同。刺边的绿叶,橙黄与玫红的月季,白紫色的鸢尾花展开自由的花瓣,招来蜜蜂与彩蝶。

    一切欣欣向荣,充满希望。

    望见小小眼睛闪动的愉悦,宋疏笑意加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听起来就很漂亮,画好了可以给我看吗?”

    “好啊,不过我没时间,可能要画很久。”少女困扰道。

    宋疏摇头:“生命很长,足够画完一幅画。不用着急,时间是站在你这边的。”

    突然的鸡汤让少女微愣,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好。”

    “小叔来啦。”

    王铃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盆青菜,像是准备做饭。

    宋疏颔首,垂眸看向她手中的菜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听说是要帮忙做几道菜,王铃十分乐意地答应下来,她还热情地发出邀请,让他不必去买菜,直接在家里吃不就行了?

    行倒是行,但如果他留下来,旁边的门神就只能站在旁边干看着了。

    万一惹急了,卷走整桌菜的事他也干得出来。

    宋疏借口有中午有急事处理婉拒。

    应点餐人的要求,他去买了可乐鸡翅、红烧肉和香辣鱼片的食材。

    老宅现在环境恶劣,不宜吃饭。

    中午时分,宋疏抱着饭盒回到旅馆,进门时桌前已经坐好了一道白色身影。

    央酒回头嫌弃:“你太慢了。”

    “我又不会飞。”

    在槐树妖期待的眼神中,宋疏将饭盒放到桌面,将才一道道摆出来。浓烈的饭香迅速溢满房间。

    明明刚刚出锅时就已经闻到过,央酒还是满意地眯起乌瞳,十分听从本能的抬臂将其全部揽进进怀里。

    槐树妖从前就习惯吃独食。

    宋疏嫌弃,将勺子递给他道:“这次不行,我也要吃午饭的。”

    央酒垂眸,从油亮的红烧肉,到浓郁的可乐鸡翅,再至辛香的鱼片,看了一圈他纠结地拿出去一碗。

    “你的。”

    那是王铃赠送的一盘油麦菜。

    宋疏格外无语。

    对待把握食物命脉的唯一饭票,槐树妖依然毫不客气。但介于人类生病了,需要补充营养,他最终勉强妥协。

    不过可乐鸡翅一根都不可以让!

    作为门神目前为止最爱的两种食物的叠加,不负所望,这道菜成为了本次午餐他最喜爱的食物。

    饭后收拾完,宋疏坐在窗下休息,想起昨天与宋季的聊天。他拿出手机搜索关于民宿的信息。

    民宿其实类似于家庭旅馆,规模较小,提供食宿,最好能体现当地特色,让客人宾至如归,感受热情与温暖。

    如今这是一种相当有热度的商业模式。

    在越来越卷的现代化发展时代,速度效率驱赶着人类,这种专门提供温情与放松价值的地点雨后春笋满冒出,是件合理的事情。

    宋疏读出屏幕上的介绍,问坐在窗沿晒太阳的央酒:“你觉得怎么样?”

    央酒回眸:“有我在,没有鬼怪敢随便进来。”

    不像这里没有任何防御,什么东西都能随便闯进来。想到这里,他臭着脸冷哼一声。

    虽然是尊重家中另一个人的想法,但显然对方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意见。

    宋疏枕着胳膊,歪头翻动手机上各种各样的照片。

    清幽、温馨、宁静、热闹。

    民宿各式各样,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但无一例外都朝同一个目标努力——做一个避风港,疗愈人的身心。

    这是一件相当有意义的事情,也符合宋疏回到小镇以后感受到的力量。无论是邻居、朋友,亦或鬼怪门神,这里的全部存在似乎都拥有着超乎寻常的温柔,就像……

    就像头顶一个光圈、背着翅膀的小天使。

    冬日暖阳透过另半扇玻璃,笼罩住趴桌在桌面的身影。宋疏举起手,指缝间琥珀眼眸里闪过一丝迟疑。

    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不过在这个不自信的质疑之前,还有一道坎。先不提打扫一类的事情怎么办,以宋疏的厨艺怎么提供三餐?

    民宿这类似乎并不适合他这种孤家寡人。比如他现在所住的旅馆,也是男女老少五六口人的家庭一起经营的。

    宋疏捏住阳光下的手,努努唇角。

    事情虽好,但不一定适合。他觉得这件事还是需要再从长计议,不能一时脑热。

    冬天的阳光比夏天更温柔,天气好时,午间的风也微微。阳光里多坐了一小会儿,瞌睡虫就会找上门来。

    央酒晒着阳光,耳边好一会儿都没再有声音。他疑惑地偏头,看见青年已经趴在桌面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

    槐树妖双手撑着窗框,歪头看了半晌。

    房间的床铺上,厚重的棉被凭空飞起,飞向椅子上的人影。

    噗通一声,兜头把人蒙住。

    人类十分脆弱,树都要落叶休眠的寒冬,更加难以忍受。一旦生病,很容易活不到春天。

    央酒颔首,满意地继续晒太阳。

    黑咕咚咚的被褥底下,被砸醒的宋疏缓缓睁开眼睛,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兴许是不放心多次抛弃自己的人类,兴许是内心深处仍然害怕独自一人的孤寂,直到夜深人静时,央酒还抱着新买的西瓜汽水坐在旅馆的窗户上。

    那天刚拆开就被扔下,他还没来得及品尝这个口味。

    不过只要能在嘴里咕嘟咕嘟地冒泡,似乎永远能收获槐树妖的青睐。

    屋里一直保持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咔嗒一声响,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宋疏带着一身热蒸汽从里面走出来。

    他翻弄着刚刚吹好的黑发,抬眸看向门神。

    “你还不回去吗?”

    央酒昂头喝下最后一口饮料,眯眼感受咕嘟咕嘟。

    “为什么要回去?”

    他跳下窗户,站在房间的另一头昂起下巴:“我是你家的门神,当然要待在这里。”

    似乎有道理,但又没那么多。

    宋疏转头看了一圈这个二十平的小房间,指向单薄的门板:“你要待在那里吗?”

    看见破旧地木门,央酒目露嫌弃。

    明白他的拒绝,宋疏实在找不到给他待的地方。发现对方的眼睛开始朝自己的床上挪,他立刻翻身扑上去。

    大字型横在床上的青年昂起头,动作间微长的黑发散开,半遮眉眼。

    他严正强调:“我的,不行。”

    央酒切了一声,转身飞回自己的窗框,背对着不看人类。

    白日看过央酒的记忆,后遗症明显,此时的宋疏最见不得他孤坐在某处的背影。

    他双肘支在柔软的床垫上,捧着脸目露犹豫。

    相比老宅的宽大,这个房间太窄小。考虑到宋疏本人的性取向问题,就算央酒只是一颗树,也实在不方便。

    “要不,我在隔壁给你再开一个房间?”宋疏轻声问。

    至于央酒,他又在生闷气。

    毕竟他可以把自己的木心给人类,他却连张床都不乐意给自己。

    越想越不舒坦,他偏头倚着门框,依然留下一个熟悉的赌气背影。脑海里想起早上青年骂自己长嘴只会吃饭的事情,槐树妖气呼呼地补充。

    “我晒月光。”

    “要晒一整晚!”

    故事里妖精都是吸收日月之精华,兴许那不是无稽之谈,现实里的妖怪也需要这样。

    宋疏松了口气。

    他钻进被窝,盖紧被子,因为开着窗户又把暖气打得更足一些。

    关灯以前,宋疏朝着窗户上那道好像很认真的背影捏起拳头,怕打扰到他,小声道:

    “你加油。”

    身后的灯光熄灭,央酒皱着眉凭空拿出紫色的长耳兔子玩偶,垫在抵着窗的脑袋底下。

    也不知道是哪颗蠢树的木头,这么硌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7 23:59:12~2023-06-08 23:2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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