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爱书的老人

    ◎故事是人类最浪漫的产物。◎

    有央酒在的地方, 宋疏似乎永远都无法睡安生。第二天一大早,他被一阵剧烈的寒风吹醒。

    睁开眼就看见槐树妖手上倒拎着一只眼熟的赤色狐狸。

    对上狐狸水汪汪的褐色眼睛,宋疏猛地坐起身, 想起前天的承诺。

    “央酒?”

    乌瞳侧过来,白发男人不屑地松开手。他对着飞在半空的狐狸警告:“不许进来。”

    思慕恢复人形, 敢怒不敢言。

    女子整理仪容, 微微欠身行礼:“公子答应妾的事可还记得?”

    “当然。”

    宋疏掀开被被子走到窗前,冬日早上的冷风顺着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暖气的防护变得微乎其微。

    糊了一脑门冷风,宋疏打了个寒战,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悄悄往旁边挪动, 用央酒挡风,从后方冒出一时脑袋闷声回应等待的狐妖女子。

    “稍等, 我准备一下。”

    倏地窗帘拉上,两只妖全被隔在窗外。

    见此,思慕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 一道绿光闪过,清丽女子再次变成一只炸毛狐狸,怎么都变不回去。

    敢嘲笑他?

    央酒牵唇冷呵。

    青城镇东北部的小路上,宋疏捧着早餐店买的梅干菜肉包吃, 眼眸好奇地瞥向左前方的狐狸。

    与人类相比, 赤狐的爪子锋利有余而灵活不足。它捧着上次宋疏送给她的绿檀木梳子往身上够,努力梳顺炸开的毛发, 却受困于短腿, 无法成功。

    这种事情,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

    但是, 炸起毛的小狐狸好像很可爱……

    宋疏弯眸, 上前两步,矮身问:“需不需要帮忙?”

    不等狐狸回应,便被一阵绿光包裹,毛瞬间平整。褐色狐狸眼愣了下,施法变回人形。

    思慕立刻抬手告状:“这老槐树精,妾以为公子留不得。”

    感受到身后不可忽视的视线,宋疏只能弯眸,向受害者递过去一只肉包补偿:“吃吗?”

    思慕看了眼包子,默默接过。

    宋疏家位于青城镇南偏西的位置,而思慕所在的人家在东北方,几乎难有交集。

    这是一处极漂亮的人家。

    这家使用的也是从前的老式木门,不过模样较新也整洁。最特别的要数攀满白墙的粉白珊瑚藤,在十二月初的时节依然绽放。

    宋疏看向身边的思慕。

    她昂首微笑看着花,忽然主动变成了狐狸的形态,肉垫拍在门板上稍一用力便吱呀推开,里面传来年迈的男性嗓音。

    “回来啦?”

    狐狸钻进去,嗓子里发出软软的嘤嘤声。

    宋疏惊奇,转头看向央酒。

    知道他想问什么,槐树妖回答:“你不是也能看见我的本体吗?”

    随着妖的修行,会经历三个阶段。

    刚开始入门,只能使用本体,同时也受本体的限制,包括但不限于体型特征、寿命、本能等。

    例如一颗树,这时便不能移根。

    修行小成,妖可选择幻化形态,大部分会选择受自然青睐的人类,同时他们也会被困在这个形态中直到大成方可自由切换。

    这个阶段妖不为人类所见,几乎是妖生中最为漫长的过程。

    当年的央酒因为一直待在山崖顶独自修行,与外界毫无联系,幻化人形时已经拥有了自由切换的能力。

    至于现在人形与本体,便是两千年的大妖才能拥有的能力了。

    思慕为八百年的狐妖,相比狐狸短暂的寿命,她也是狐中老祖的水平,自然可以让人类看见本体。

    宋疏了然。

    不过这样看来,思慕应该很看重里面的人类。否则也不至于当了门神,还要以本体出现在他身边。

    这时门缝被拉大,被狐狸扯着裤脚出来的国字脸老人看向门外,严肃的眉眼里夹杂疑惑与防备。

    “有什么事情吗?”

    宋疏暂时放下心中的思索,弯起眼眸,扬唇笑着指向下方的赤狐:“是它带我来的。”

    不知是青年笑起来太讨喜,还是对狐狸的溺爱,老人顿了一下,还是邀请他进了家里。

    随着社会逐年发展,农村的生活比起几十年前好过很多,各家各户翻宅重建,大多数都是两三层的小楼。

    老人的家里只有单层的几间青砖老屋。

    院子里次第开放着冬日的花,花中央坐落一只红柱茶亭,整个空间看起来颇为雅致。

    宋疏接过老人递来的红茶,点头道谢。望着在北方冬天难得一见的大片花园,他饮一口浓茶,含笑道:“真漂亮。”

    老人拥有一头灰白半掺的头发,但平时锻炼得当,腰背依然笔直,精神矍铄。

    对于青年的感慨,他自豪地说:“退休以后我所有的经历都放在这上面了,整个江云绝对没有比我这更漂亮的花园!”

    望着他眉眼间的骄傲,宋疏失笑。

    地面狐狸跳上桌,趴在中央假寐,任由老人帮它梳理赤红的毛发。

    收到催促的暗示,宋疏假装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老人的目光被重新吸引过去。

    对方问:“您喜欢看书吗?”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常年拧着的眉头自然形成两条沟壑,他反问:“怎么了?”

    宋疏笑着解释道:“我叫宋疏,住在小镇南边有一颗大槐树那家,最近从外面刚回来。之前我参加了一个读书社团,现在有一项志愿活动,送书。”

    老人似乎仍然不理解:“然后呢?”

    “每个社员都有要送出去的配额,每本书都要登记,不然会有一些惩罚活动。”

    宋疏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回来不太熟悉,看您这么雅致应该会喜欢,就想着问一下。”

    “随便找几个人不就能糊弄过去了吗?”

    “读书社团聚集着热爱读书的人,我也是。如果书不能交给珍爱它的人手上,我们这个活动就毫无意义了。”

    青年话语清浅,却包含无比的热爱。

    面对那双认真而期待的琥珀眼眸,老人顿了好久,低声问:“需要登记什么信息?”

    “姓名,城市和手机号就行,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随便给您打骚扰电话的!”

    装模作样地在手机备忘录登记好信息,宋疏连连道谢,顺便问:“您最近有什么需要的书吗?说不定可以优先选到哦?”

    老人闻言,严肃的眼睛微微发亮。

    他真的很喜欢书籍。

    借由这个话题,老人开始侃侃而谈。他似乎各类书籍均有涉猎,最喜爱的种类便是古今中外的小说。

    他说:“故事是人类最浪漫的产物。”

    临别前,老人拿出按键式的老款老年机留下了宋疏的联系方式。他看着手中存下的手机号,眉目间露出犹豫的神色。

    宋疏呼唤:“张爷爷?”

    刚刚聊天时他介绍过自己,名字叫张成权,与阿婆同姓。

    老人回神,忽然有些支支吾吾。

    宋疏没有催促,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沉静地站在最后一批盛放的珊瑚藤下等待对方开口。

    趴在怀里的狐狸昂起头,张成权有些烦躁地挠挠脑袋,终于别扭地开口:“你还需要别人吗?”

    是登记送书的事情。

    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宋疏颔首:“我至少需要送出去三十本呢,您有人推荐吗?”

    这句话由对方说出来,似乎让老人稍稍好受了一些。他抬手顺了顺狐狸的背毛,轻声道:“其实我,或者说我们有件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个忙?”

    在这样一个迟缓不起眼的小镇上,拥有着一个隐形的读书社团,基本由老年组成。他们大多是认识几十年的老朋友,时常在镇政府旁的破旧篮球场运动时交流看过的书与报纸。

    有人爱报纸时政;

    有人喜欢哲理与心灵鸡汤;

    有人则偏爱故事。

    曾经还有个人四处搜罗各种奇怪的工具书,扬言要为老婆学会所有技能。

    从前买书很麻烦,想要一本书需要寻找很久。现在只要在小小的手机上支付,过两天去快递站就能得到任何一本想要的书,但是……

    时代方便了大多数人,却没有考虑到有些人类老了。

    手机上的字体需要放到最大,步履也蹒跚,他们搞不懂新潮的手机,更不会用使用新潮的支付方式。

    拿着在银行人工窗口费力取出来的钱,茫然四顾,书店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网购时代下,实体书店几乎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性。即使是学校门口,昏暗的小店里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却只有各种颜色的学习资料。仅剩的少部分必读书目,这些年里也都读完了。

    前几天,一个爱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突然坐在旁边不说话。一群人问了好久,她才说出原因。

    老太太看书有瘾,却又挑剔。

    怕浪费钱,每次都要四处询问好看的书以后选出一本,买回来啃好几天再去纠结下一本。

    刚开始她说买书麻烦,孩子们就帮她在网上买。这样反复许久,加上工作压力太大,孩子昨天语气不耐地说:

    “您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我最近真的很忙!”

    即使后面补充说给她一次性买多点,不用怕浪费钱,老太太依然太委屈。

    赚钱那么不容易,为什么不怕?

    她憋屈地没办法,只好拿手上触屏的老年机撒气:“又不会用,我要它有什么用!”

    周围的老人一片寂静。

    他们并不想麻烦孩子、麻烦别人,却又已经失去了自己完成的能力。

    张成权并非想贪那个便宜,只是想问宋疏说的读书社团卖不卖书,能不能用现金找他买?

    回去的路上,宋疏一直沉默。

    他想起老宅里那一柜子写满爱情的书,还想起了不习惯城市生活的爷爷奶奶,以及独居在家的阿婆。

    就好像人老了,随着身体与反应变得迟缓,也会被滚滚向前的时代遗弃在过去。蹒跚的步子踩在空荡荡的流光尾巴上,追赶不及,没有归宿。

    一股深切的悲哀萦绕在心头,青年清隽的眉忍不住轻蹙。

    他觉得不该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当年我高考是三天,今天似乎都会考完啦!高考的宝贝们,祝你们考上理想的学校和专业,开学前度过最最最美好自由的假期!!!

    对啦,现在已经到了桃子的季节了,我超爱!

    你们选脆的还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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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篮球场

    ◎思慕,是我要谢谢你。◎

    午前太阳逐渐浓烈, 热度穿过层层空气抵达脸庞,抵挡风的凉意。

    又到了人类该吃饭的时间。

    青年低头拿着手机,正在往老宅的方向去。

    今天也去对面那家吗?很好!央酒飘在前面, 抬眸思索自己还记得的食物,做好点餐准备。

    首先, 还要可乐鸡翅。

    主干道上, 人类看不见的白影迫不及待地顺着坡飞下去,洁白的发丝飘荡在空中。到了地方,他无视这家的门神,穿过大门,径直冲进去。

    等了半晌, 身后也没人跟上来。

    央酒回头,眉头蹙起, 站在铁门前的祖奶奶小心翼翼地朝门后指。

    “去对面了。”

    去对面做什么?

    那里只有不能吃的废料,以及讨人厌的人类,耽搁他吃东西。

    央酒保持着眉头紧皱的表情, 不大情愿地朝对面飞去。

    昨日暂停一天以后重新开工,因为雇主的大方,现场气氛还不错。午饭的时间,大家暂停休息, 准备吃午饭。

    在青年踏入院子时,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毕竟这位雇主从来不会到现场过问。

    昨天见过宋疏, 魏国安倒是还好, 笑着走上前与他招呼:“今天早上的瓦没有问题了, 后面几天天气好, 三楼可以正常动工了。”

    宋疏颔首表示明白。

    望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琥珀色眼眸没什么情绪:“魏工,请问下雨的前一天上午您在哪里?”

    突然被问到这件事,魏国安微愣。

    为防止被误解消极怠工,他比划着两只手,连忙解释:“那两天我家小孩发高烧,去市里看病了。”

    想到昨天他要查瓦的事情,中年男人有些担忧:“是那天出什么事了吗?”

    宋疏扫过他身后的人,看见熟悉的身影后,随意地搓了搓冰凉的指节。

    “没什么大事。”

    青年的嗓音天生清冽而温和,轻松的语气安抚人心。

    众目睽睽之下,宋疏迈步走向西南角的槐树下。他昂首望着阳光透过展开的巨大树冠,与夏日的碎光格外不同。

    “准备开工之前我不是提醒过你们吗?”

    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漂亮的青年站在阳光里,侧眸瞥过来,轻声说:“不要碰这棵树,为什么不听呢?”

    琥珀色的眼瞳扫视人群,与之对视的每个人心底发寒,前天房顶发现的鬼影印不约而同浮现在他们脑海。

    而青年的下一句话让他们直接头皮发麻。

    “毕竟我有没有钱,会不会走,克死了谁,都与各位无关。”

    魏国安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平时只会催活、挑刺,最近总勒令不准靠近槐树,这种事情越禁止便越好奇。

    一颗没几年活头的老槐树而已,有什么可宝贝的?

    前几天趁工头不在,有几个人生反骨,偏要去踩几脚。

    这些话都是他们当时说过的。

    忆起之后各种各样的诡异事件,从莫名摔下的饮料瓶,到瓦上的人影,再到夜夜缠身的噩梦……

    望着鬼栖木下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青年,那几人情不自禁后退,脸上瞬间布满惊恐。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们的动作实在太明显,树下的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这些话,宋疏弯起眼眸对已经沉下脸的魏国安道:“这里环境确实不大好,以后午饭可以带大家去餐馆,费用我来报销。”

    “毕竟大家乡里乡亲来帮忙,辛苦了。”

    目送青年出门以后,有几个没心没肺地抱着自己的饭,欣喜地走到包工面前:“叔,下馆子啊!”

    “下你个头!”

    魏国安一巴掌把没眼力见儿的人拍到旁边,指着那几个明显心虚的人破口大骂;

    “来干我的活就要守老子的规矩!不守人的规矩,天天早上去粪坑里刷牙的,就他妈有多远滚多远!”

    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洪亮骂声,门外的宋疏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儿圆,震惊于对方的骂人水平。

    是的,他早就准备好来了。

    昨天在央酒的记忆中看见那一幕,面对这些揣测与攻击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一股愤怒就憋在心口等待爆发。

    宋疏从前安静,少言语。

    回到小镇以后被身边的人影响,温柔永远要用温柔回应,所以他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柔和模样。

    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好欺负的人。这件事曾经意图给他下绊子的同事十分了解这一点。

    奶奶曾多次说过,可以善良,不可愚善,有些亏咱们家的人绝不会吃。

    听着里面不停歇的骂声,宋疏长吐一口气,余光里扬起一抹白色衣角。

    他昂首,看见央酒正坐在新修的墙头。

    宋疏弯眸问:“想好午饭吃什么了吗?”

    央酒偏头望着,乌瞳一眨不眨,沉默好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想吃什么?”

    这不符合槐树妖秉性的话让宋疏惊讶,随后他扬唇,迈着步子往前走,轻快的嗓音染笑。

    “这可是你说的。”

    改变与学习是人类的天赋,经过上次王玲的鼓励,宋疏觉得厨艺这种事情,拿出高考的劲头努力一下,兴许他就是打破家族魔咒的第一人!

    当然万事讲究循序渐进。

    与旅馆老板确认电路可以使用以后,他去青城超市买了一只小电煮锅,以及青菜、火腿、鸡蛋、方便面四件套。

    很少有人煮这种东西还会翻车!

    咳,虽然结果是水放得不对,面黏糊了一点、咸了一点,但总体来说能吃。

    把一碗推到央酒面前,宋疏是这样介绍的:“请你吃二十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盯着面前的橙色坨坨,央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熟悉的不信任。他举起自己的专属汤匙,低头扒拉一口。

    乌瞳亮起奇妙的光。

    毕竟是一颗没感受过人类现代工业食品的槐树,确实好糊弄。

    *

    下午宋疏接到了来自张成权的电话。

    “小宋,如果有空的话,晚饭后来篮球场汇合吧。”

    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那就不在乎多一个了。宋疏告诉老人社团为了维持生计也买书,如果团长知道这件事,只会开心地唱起好日子。

    左右只是在网上买些书而已,或者——

    宋疏捧着脸看电脑网页的搜索结果,轻声呢喃:“二楼也可以当书库……”

    或者直接开一家书店也不错。

    实体书店一个人就可以打理明白,可以解决小镇买书的问题,也不像民宿那样二十四小时待命。

    闲暇时他还可以像从前那样看看书。

    老宅空出来的一楼当书店,二楼做仓库,大大的庭院里支起木棚或桌椅,还可以作为大家交流书籍的根据地。

    傍晚五点多,小镇唯一的篮球场上被大爷大妈们占满,播放器音乐响动,中央的二三十号人正穿着统一的服装跳舞。

    左上角,腰杆挺直的国字脸老头正在一群人前严肃提醒:“待会人来了好好表现,不许胡闹,不许提过分的要求,更不能无理取闹!”

    “老光棍,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张成权冷哼:“天天把老光棍挂在嘴边,不叫人名的,能好到那里去。”

    被怼的人也不气,反倒带着大家一起大笑,看起来这里在他们间还有其他故事。

    其中有人发现青年,哎了一声。

    “来了。”

    宋疏挥挥手,小跑过来,手上拿着装模作样的纸质表格。笑着与各位打招呼,还未开口,他便被围过来的人淹没。

    “小宋,以后真能找你买书?”

    “什么书都能买得到吗?”

    “你平时喜欢看哪种书呀,可以给婆婆推荐推荐吗?”

    ……

    这片区域一时间像是陷入了趋之若鹜的网红打卡地,叽叽喳喳,混乱异常。幸好大家都是文化人,只张嘴不动手,宋疏站在人群里手足无措。

    在他想安抚大家、继续进程的时候,突然有个大爷开口:“这小伙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了解的人介绍道:“当然眼熟了,这是小松鼠,黄黎的小孙子呀!”

    此话一出,人群安静两秒后变得更加热情。等到张成权一脸凶巴巴地把青年救出来的时候,一头黑发支棱起好几处,是这群人趁乱被揉的。

    显然,奶奶在同龄人里很有人缘。

    宋疏整理好凌乱的头发,面对终于安静下来的老人们,他抵唇清清嗓子,拿出开工作会议的架势。

    “各位,这次我们来讨论一下关于买书的事情。”

    即使是决定开书店,老宅与手续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好的。宋疏暂时还是以读书社团的名义做这件事情。

    一件涉及多人的事情,合理的流程必不可少。下午的时间里,他梳理了一个临时规划。

    如果是面对年轻群体,这只是拉个群的事情,有需要的时候私信书名、作者和版本即可。

    但现在的目标是一群老人。

    对于信息闭塞的他们来说,困难的不仅是线上支付,打字、说明书籍信息、甚至是知道想看什么样的书都是难题。

    购买是他们的需求,但他们的需求不仅是购买。

    宋疏考虑再三,打算使用类似电话购物的方式。网络对于他们是不便捷的东西,但几乎被淘汰的电话购物足够方便,也仍然属于老人的舒适圈。

    除了购买书籍以外,他还准备登记下每个人的读书喜好,抽空去网上筛选有价值的书单。

    等他们书荒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以作为书单为他们介绍推荐。

    下午暂时只想到了这些。

    以后遇到意外情况或需求,再行补充。

    记录好信息以后,宋疏将写着自己姓名、电话的卡片分发给大家,这是他下午用卡纸临时做的。

    “以后有需要,直接打我的电话就好了,随时欢迎。”青年笑眸弯弯,指着右下角开着白花的槐树涂鸦道:“我就住在前面栽着一颗槐树的那家,以后也可以去那里找我。”

    大家纷纷乐呵呵表示不用提醒,他们知道黄黎的家在哪里。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在宋疏准备离开的时候,排排坐在小板凳的老人里举起一只手。

    “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位带着毛线帽的老爷爷讪讪笑了笑,举起自己的老年机问:“能帮我存个号码吗?”

    这件事确实没想周到。

    宋疏微怔后失笑,他上前接过对方的手机快速地存好。再抬起头的时候,对上十几双期待的眼睛。

    冬天日短夜长,破旧的篮球场很快陷入黑夜,暖黄的灯光紧接着代替太阳照亮这片空间。

    下方,眉眼温柔的青年坐在小板凳上,挨个给需要的老人存自己的手机号,各式各样的老年机在修长的手指间流转。

    等一切结束,老人们带着笑容与小板凳各回各家,宋疏才准备回旅馆。

    他刚一转身,迎面对上一双浅褐色眼睛。

    不知何时出现的思慕微微欠身,认真承诺:“我会保护您,直至公子生命的终点。”

    这承诺显然是对事件变麻烦的补偿。

    晚风里的青年扬唇微笑,柔软的乌发被揉乱,额头几缕发丝遮住明亮的眼睛,他的声音融入风里。

    “思慕,是我要谢谢你。”

    宋疏似乎找到了想做的事情,至少面对他们重新燃起期待的笑容里,此时此刻,他十分开心。

    作者有话说:

    哇!两千了,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看我写的故事,好开心!

    其实之所以选择写书店,也是因为我从小就想开一家书店,可是现在环境不好,实体书店确实很难。

    那就在小说里实现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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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央酒做饭

    ◎第一步,要接上电源。◎

    第二天一早, 宋疏在整理昨天登记的信息。

    电脑的列表上一共有二十一人。

    之前他曾与张成权说自己手中有三十本书的配额,正好可以每人送一本。

    不过用表格整理资料的时候,他感觉表格统计可能不大满足自己的需求。例如用户、订单、喜好、书单等, 以后或许可以按照需求写个程序搭配书店使用。

    虽然同为工科,但他是硬件方向, 对java、python一类的程序仅会基础使用。想写个软件, 还需要进一步学习。

    不过书店只有他一个人,自己懂就行,软件要求可以降低很多。而且就这二十一人的客户量,确实也不着急。

    宋疏依照表格上想要购买的书单搜索,脑子里习惯性思考, 自然而然地为自己添加了一项任务。

    叮铃铃——

    旁边的手机响起,他暂停下单的手。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 宋疏随手接起来,眼睛还在浏览着购物信息。

    “喂,我正好想去找你呢。”

    对面一听, 咯噔地停了几秒,女孩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呜呜呜,对不起!”

    宋疏目光微顿,看着手机有些无措。

    昨天从魏国安那里听说事情因果, 方圆今天一早就赶到了现场。只是时间太早, 她拿捏不好宋疏的起床时间,纠结好久才打了这个电话。

    接通后一句话可把她吓坏了。

    小镇上可没有什么咖啡馆一类的地方可以谈事, 旅馆的房间也不合适, 只好去借用阿婆家的客厅。

    一见到方圆的时候, 宋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圆脸小姑娘弯腰背着一只大背篓, 手上拎着一公一母两只鸡, 哭得直打嗝,还没空余的手擦眼泪。

    她抽泣一声,被绑住翅膀和爪子的公鸡转动眼珠子咯咯伴奏,十分默契。

    这个场面实在有些好笑,可人家在哭,笑实在有些不礼貌。宋疏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指向阿婆家的门:“进去说吧。”

    方圆打了个哭嗝,点头乖乖进去。

    进去以后,她啥也没说,放下鸡和背篓开始从里面拿东西。成串的腊肠腊肉,腌菜糕点,最后从底下拎出来一大包馒头。

    馒头当然不是普通馒头,它被做成了各种造型。除了一般的鲤鱼、桃子,还有醒狮和红牡丹。

    看着花瓣层叠绽放的牡丹,宋疏睁大眼睛,他小心碰了一下,确认是面而非塑料玩具。

    将东西摆满一桌,方圆后撤一步,带着跟在身后的魏国安朝青年鞠躬。

    “对不起!你如果实在生气的话,也可以退单,我保证把工程交接好,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嗯,我本来还想找你聊聊新单子,这么说起来你不想接,甚至连现在的都想退吗?”

    对于连起步都算不上的工作室来说,每一个订单都十分重要,更不要说这种已经出了图纸正在施工的了。

    听到头顶的话,方圆有些没反应过来。

    “起来吧,我又没说生你们的气。”

    宋疏把两人扶起来。

    他其实以为昨天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般受害者不提及,另一方沉默揭过是再常见不过的处理方式。更何况,魏国安已经帮他把人骂回去了。

    “你们一个做出了我想要的设计图,一个认真装修,有什么错?”宋疏抬眸思索了一下,“最多算是监管不力吧。”

    他看向桌面成堆的谦礼:“要不……”

    方圆前进一步,悄悄把背篓朝宋疏面前推了推,生怕他拒绝。

    后方魏国安帮她说话:“这些都是我们自家做的,你就收下吧。鸡是农村的土鸡,粮食喂得,炒菜煮汤香得很。”

    看见已经伸出手准备掐死鸡的央酒,宋疏连忙走过去拎起两只鸡。第一次与活的近距离接触,有些渗人。

    他两手远远举着,弯眸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手里的鸡突然扑腾,挣脱绳子扭动。宋疏受惊,下意识松开手。

    农村战斗力仅次于大白鹅的公鸡飞落在地,趁所有人不注意,扭身朝宋疏飞去。

    意外陡生,大家都瞪大眼睛伸手去救人的时候,公鸡突然在半空中停滞几秒,啪叽吊在地上。

    看着地上突然暴毙的鸡,魏国安先拧眉:“不会是……”

    “禽流感来了吧?”

    方圆闻言,连忙手脚麻利地把一死一活的鸡塞进背篓扔出去。

    宋疏放下抱头的胳膊,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杀鸡战神央酒,眨了眨眼睛。他咳了一声,默默道:“应该不是。”

    魏国安看向院子,严肃提醒:“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说不定是什么新型的,附近有好几家养殖场呢。”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最终这场致歉,在县禽流感监督机构派车带走那两只鸡中匆匆结束。镇上路过的人看见,着急忙慌回家查鸡去了。

    估计不出半天,这件事能传到全国各地。

    宋疏简单地与方圆说了一下关于书店的想法。

    装修风格与之前三楼一致就行,她如果有好的想法可以自由发挥。宋疏的要求只有两个:

    其一是他不了解开店事宜,消防一类的硬件要求希望帮忙考虑地全面一点。

    其二是院子的规划,他想要在搭个大一点的棚子,里面可以放桌椅供人看书聊天。

    方圆闻言,顶着哭肿的眼睛道:“瓦棚通风遮雨,春秋两季确实好用,夏天太热,冬天也不防寒。”

    宋疏微愣。

    虽然到时候进屋里就好,但这确实是被忽略的问题。

    方圆垂眸思索了一下:“我有个办法,不过打扫和换季时会麻烦一点。我先设计印证可行,再来和您讨论吧。”

    宋疏弯眸:“好。”

    把人送走,宋疏顺着主干道朝旅馆走。午间太阳当头,地面的人影轮廓明显却矮胖,人像是小了一截。

    宋疏低头盯着影子往前走。

    旁边的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只黑猫,也并非全黑,它的四肢与腹部的毛发为白色,是一只乌云盖雪。

    此时猫咪蹲在在他的影子上端坐,面对着人类一动不动。

    “喵呜~”

    宋疏捏住指尖,还是忍不住蹲下来。试探出小家伙不反抗之后,他揉揉它的小脑袋,抱起猫继续前进。

    青年低头对着猫,眉眼含笑:“饿了么,咱们去买好吃的。”

    旁边从抱着花馒头的央酒一脸不高兴。

    刚刚宋疏与方圆聊天的时候,他实在好奇这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多戳了几下而已,花瓣烂了好几朵。

    宋疏发现以后把馒头塞给他,说这就是他今天的饭。

    啃了几口他就腻了。

    馒头毕竟是馒头,不符合他爱垃圾食品的木头胃。

    今天不能就这样结束。

    央酒默默往前,与宋疏并肩前进。他悄悄转眸瞥了一眼,青年一心逗猫,根本没抬眼。

    没眼光,这破猫能有槐树好看?

    他脸臭了一瞬,从怀里的馒头上扯下一块,抬手就塞进旁边人类的嘴里。

    被塞了一口馒头,宋疏终于侧眸望过来,眼睛里写满疑惑。

    “你吃了我的饭,我就不够了。”

    槐树妖计谋得逞,乌瞳笑眯起来,睫毛交叠:“赔。”

    口中的馒头应该是用什么花汁染色,嚼起来比普通白面馒头多了一份香气。

    看着幼稚的槐树妖,宋疏轻切了一声,继续逗猫玩:“家里还有方便面,回去自己泡。”

    虽然吃昨天的面坨坨也行,但听到要自己动手,央酒不大乐意。大约是摸准了他会有异议,青年紧接着就道:“你是两千岁的妖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举起小猫,语气深沉道:“你看看人家小猫,一岁就可以自己找吃的了。”

    树是不一样的。

    从落到土里开始,发芽、破土、抽枝、长叶、开花……每时每刻都在努力汲取土里的养分,对抗恶劣的天气与虫害病菌,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树不像动物有父母的仔细照料,唯一受到的恩惠便是种子里的养料。

    但这些能说吗?

    作为曾经的山神、一代大妖,央酒显然不能和一只一岁的猫过不去。

    瞥了眼一心喂猫的青年,他冷哼一声,撸起袖子开始做面。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回忆宋疏昨天的动作,他抱起旁边的矿泉水往锅里加,拧动旋钮,抱臂站在一旁等待水冒泡。

    过了好一会儿,宋疏听不见后面的动静,好奇地回头一看,槐树妖正盯着一锅凉水发呆。

    他忍不住笑出声。

    在接收到央酒的瞪视后,他走过来把锅后面拖着的黑色尾巴按进墙里,锅的表面瞬间亮起橙色的灯。

    加热的吱吱声低响。

    宋疏竖起一根手指,弯眸笑道:“第一步,接上电源。”

    后方的猫正坐在阳光里,优雅地吃着自己的猫饭。找不到的里面,两个男人正低头对着一口锅神情严肃。

    央酒悄悄抬眸,青年正垂眸盯着锅,眼眸半敛,好看的琥珀色眼睛被浓密修长的睫毛遮掩。

    小气泡在炙热的水中上升,越滚越大,像种子发芽一样破顶而出。

    “快,放面。”

    青年催促的声音响起来。央酒低头发现锅里的水开了,盯着手中毫无破绽的包装袋,沉默了两秒。

    一只面饼凭空出现在翻滚的水中。

    看着依然完好的包装袋,宋疏沉默。他默默接过袋子,举起来顺着边沿的锯齿撕开,拿出调料包放到央酒掌心。

    “像我这样,撕开,把里面的东西放进水里。”

    央酒望了他一眼,试探着用手小心翼翼撕开。回忆昨天宋疏的样子,把里面的调料挤进锅里。

    翻滚的水将调料卷进去,没一会儿就染上另一种颜色。

    见自己成功,央酒乌瞳亮起。

    他举着粘上橙色调料的手,昂起下巴:“我比猫厉害。”

    搅动锅里的面,宋疏笑着颔首。

    不过想起白天杀鸡的事情,他抿唇,有些纠结地提议:“央酒,以后如果有人在,能不能不动手也不用法术?”

    今天就导致了一场禽流感流言,释然机构得出结论以后会将其平息,但总归影响不好。

    央酒转眸:“为什么?”

    宋疏关上火,与那双疑惑的黑瞳对视,轻声说:“因为除我以外,其他人类看不见你。他们会害怕,或导致一些不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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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生日

    ◎如果让人类看见我。◎

    央酒瞬间拉下脸。

    “我生气了。”他如此宣布。

    放下缠起的宽袖, 扭头刚从窗户飘出一个脑袋,身后幽幽传来一句:“不吃了吗?”

    两分钟以后。

    央酒抱着碗与专属汤匙,把桌上的猫驱走, 自己独占整片空间。

    看着他面无表情扒面的模样,宋疏有些无奈。不是对槐树的脾气无奈, 而是对这个现状无可奈何。

    除他以外, 无人知晓央酒的存在。

    妖与人居住在同一片大陆的两个空间,偶然结缘,更多是对面不相逢。成千上万家的门神还是以家中祖先为主,小鹿与思慕那种才是极少数。

    事实即是如此,谁也无法改变。

    “喵呜~”

    小猫软糯的叫声唤回他的注意, 宋疏低头,看见被驱下地面的猫正蹭他的裤脚撒娇。

    他轻舒一口气, 弯腰把猫抱回怀中。

    莹白的指尖在乌色的额头轻轻刮挠,小猫咪的眼睛舒适地眯起,湛蓝色的眼睛像此时外面洁净的天空。

    宋疏有些好奇:“它是妖吗?”

    央酒不大乐意搭理他, 但还是回应:“不是。”

    “像是特意来找我一样,我还以为是有灵智的小妖怪呢。”宋疏露出失望的表情。

    央酒侧眸扫了一眼:“是来找你。”

    宋疏微顿:“嗯?”

    “小时候你喂过它祖宗。”

    话毕,央酒扒拉完方便面站起身。当着宋疏的面,刻意缓慢而明显地用法术把锅和碗洗干净, 故意气他。

    他左右犹豫了一下, 放弃窗户,纵身扑到会上下弹动的床铺扑腾。

    生气就要做一切不许做, 让那个气你的人类共沉沦!

    宋疏缓缓坐下, 抱着猫欣赏《树妖大战床垫》, 没有三百回合, 树已经趴着阖上双眸, 呼吸清浅。

    睡着了。

    宋疏转眸,把怀里的猫重新放回桌面。他撑着脸颊,单手抚摸猫咪的背,笑吟吟道:“还是你乖。长得这么漂亮,以后去书店给我当招财猫好不好?”

    绑架代替购买。

    宋疏趁猫之危,欺负人家不会说话,按着它黑白相间的脑袋点了两下头,青年的低笑响彻房间。

    旅馆三楼的窗户里,猫尾巴拂开旁边的一本书。窗隙的风吹开书页,划拉作响,最终停留在一首诗上。

    「在我身上,或许你会看见秋天……」①

    *

    阿婆的生日很快到了。

    十二月七日,大雪时节,天空十分给面子地晴朗。阿婆一大早便穿上集市新买的红花棉袄,脖子上佩戴最喜爱的黄底雏菊丝巾。

    由于超出配送距离,宋疏早上要先去一趟县城拿蛋糕,路过时进门打个招呼。

    阿婆正朝外拿准备好的食材,听说他要出门,连忙放下东西,边说边朝屋里走:“等一下。”

    宋疏疑惑,看向旁边的小鹿。少年捂住嘴巴,摇晃脑袋什么话也不说。

    没两分钟,阿婆拄着拐杖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条洁白的围巾,双桂花针编制的线团柔和又漂亮。

    这是上次宋疏选的颜色,没想到这么快就织好了。

    “来,阿婆给你带上。”

    佝偻的老婆婆将手高高举起,也够不到一米八的青年。宋疏屈膝低下头,任凭老人用围巾在他脖子上缠两圈,又绕到后面打了个结。

    温暖瞬间包裹在脸颊。

    宋疏半张脸陷进围巾,露出的一双眼眸含笑:“阿婆,生日快乐,我先去拿蛋糕。”

    阿婆亦步亦趋跟到门口,对着少年的背影不断嘱咐:“路上小心。”

    青年转身朝她挥手,扬声道:“小乌拜托阿婆照顾一下。”

    阿婆低头,看见一只黑背白肚的猫咪正优雅地坐在她的脚下,面朝青年离去的方向喵呜喵呜。

    仿佛在说:我很乖,早点回家。

    由于已经去过一次,这次的路途更顺利一些。早上的“幸福里”蛋糕店香气四溢,青年推门低头走进来,冰凉的身体瞬间被温暖与香气包裹。

    店铺里,带着厨师帽的店长正在朝货架里放面包,回头看见围着白围巾的客人,立刻调侃道:“小甜心蛋糕已经做好喽~”

    宋疏失笑。

    拿到蛋糕,他转眸看向橱窗,各式各样的面包糕点看起来就很好吃,可以买回去给客人当下午茶点。

    “老板,再帮我拿一些其他糕点吧。”

    “好嘞。”

    双层蛋糕再加其他糕点面包,在这个小县城可算得上大单子。老板爽快答应,连忙放下手中的小蛋糕,转身拿起托盘。

    宋疏走过来,瞧见他面前橱窗内刚被放下的蛋糕,眼眸微亮。

    他伸手一指:“这个也要。”

    手上的东西太多,宋疏叫了一辆出租车,中途去花店包了一束花便立刻返回,家里还有很多忙等着他呢。

    等青年回归时,院子里已经有了好些人。大多是阿婆差不多的年纪,头发花白,但打扮得讲究。

    此刻她们正在院子里分享丝巾花色。

    红黄蓝紫,各色丝布荡在风里,映衬着她们的笑容格外明媚。

    “小不点儿回来啦。”阿婆笑眯眯朝门口挥手。

    这一声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宋疏双手拎满东西,只能点头打招呼。

    “各位好。”

    对面回以沉默。

    老太太们放下笑容,每一双苍老的眼睛都在青年浑身打量。直到他实在维持不住笑容,忍不住把半张脸缩进围巾里,对面才有人开口。

    “黄黎的小孙子?”

    阿婆笑着嗯了一声:“叫宋疏。”

    得到肯定以后,大家立刻笑逐颜开:“一看就知道是!这眉毛眼睛真会长,一家子的优点都挑身上了,哈哈哈哈。”

    “黄黎的孙子就是我们的,来来来,奶奶看看!”

    突然的热情打得人措手不及,忆起前两天在篮球场被围观搓脑袋的画面,宋疏抿唇。

    他举起手中的蛋糕:“我先把东西放下。”

    路过时,他将花束留给了她们。

    这是个以生日为由的姐妹淘聚会,其中大部分都是阿婆年轻时文艺团的同事,也是宋疏奶奶所在地方。

    中午十一点半,老人们相互搀扶着回到屋里。圆圆的大桌面上摆满了菜,中央空着一片区域。

    宋疏将阿婆心仪的小甜心蛋糕放到中央,代表着年龄的数字蜡烛插在上面。

    打火机咔嗒一响,橙色火苗点燃引线,82随之亮起,周围的草莓与蝴蝶结娇怯点缀。

    “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伴着有节奏的掌声,在昏暗的老房子里响起,火光照亮每一个被时光揉皱的脸庞。

    歌毕,阿婆热泪盈眶。

    一个老人用肩膀推推他,沙哑的嗓音笑着催促:

    “英雪,许愿。”

    阿婆回神,双手合十,微笑着闭上双眸,属于她的82蜡烛被大家一起吹灭。

    有人问:“许得什么愿望呐?”

    阿婆偏开头,抹掉眼角的泪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分发蛋糕时,宋疏也凑过来好奇问,阿婆吃着奶油摆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宋疏笑眯眯道:“没关系,上天不帮你实现,我帮阿婆实现。”

    阿婆被引得呵呵直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饭桌上她们都在聊过去的事情。

    每个时代里总有一些特别的事物,比如算盘、随身听、BB机、开心网的农场,还有老式文艺团。

    在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这样的文艺团是十分受欢迎的存在。

    除了待在县城的剧场,更多会被各个村庄甚至政府机构邀请演出。县城的各种庆典总会出现他们的影子,风光地宛如现在的偶像明星。

    那是一个时代的特色,也终结于新时代。后来团员门各奔东西,如今失联或去世的已有大半。

    这种结局,并不影响老人们愉悦的怀念。

    她们聊着当年的趣事,调侃谁的暗恋这辈子都没敢说出口,已经逝去的人名也自然而然地从口中道出。

    宋疏安静吃饭,耳边热闹的话语突然暂停,抬眸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怔然或悲伤。

    这样的话题一位二十五岁的青年是无法加入的。即使想要安慰,即便他的奶奶也是逝去者的其中一员,他捏着竹筷,仍然保持了沉默。

    这沉重的气氛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历经几十年的分别,这种话题对老人们来说似乎不值一提,很快便被新的话题掀过。

    饭后歇息,忽然有人提问:“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演出的舞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房子内部实在窄小,大家便一拥而出,在院子里回忆动作与歌调。

    宋疏搬张椅子,坐在屋前负责按照要求播放BGM,偶尔还有提词器的功能。他倚着后墙,琥珀色眼睛里映着阳光下一个个飞鸟般自由的身影。

    年迈的嗓音,蹒跚的步伐,变型的动作。那些舞蹈放到如今,或许已经是俗的代名词。

    可在这个小院里,那是一群人的青春。

    一支舞毕,宋疏弯眸,站起身为她们鼓掌。前方还在施工的二三楼的窗户里,钻出一只只带着安全帽的脑袋。

    一群人带头朝下方的院子里大喊:“好!撒花撒花!再来一个!”

    老太太门闻声回头,看见后方捧场的人,捧着脸颊咯咯直笑。这一瞬间,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前文艺团在各个村庄演出的时候。

    傍晚,宋疏拎着一些吃的回了旅馆,小乌踩着他的影子优雅迈动猫步。

    刚一开门,迎面对上一张幽怨的脸。

    宋疏把人推进去,光上门才道:“是你赌气,不和我出门的。”

    央酒冷哼一声,嗅到香气,乌瞳立刻转向他手中的袋子。

    察觉他的视线,宋疏弯起眼眸。

    他晃了晃袋子,用食物的香气把槐树妖引到桌前。拉开椅子,把央酒按下去。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央酒闻言,脸色好了些。他抱臂倚着靠背,闪动的黑眸泄露了心中的期待。

    宋疏从标着“幸福里”的袋子里拿出一只小蛋糕盒,丝绸绑带被拆开,一只四寸的粉色小猪蛋糕映入眼帘。

    “锵锵!”

    虽然这一点也不符合槐树英明神武的形象,但青年抬眸望过来的眼眸太明朗,央酒勉强接受。

    幸好他不知道在人类世界,猪与饭桶会画上等号。

    一只勺子落下,猪鼻子没了。

    央酒眯眼吃着蛋糕,甜丝丝的奶香在化在口腔里,丝滑的口感与汽水、炸鸡、方便面的任何一种都不相同。

    兴许是对这个礼物的味道很满意,他边吃边道:“如果让人类看见我,是不是就可以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宋疏微怔。

    他讶然看向嘴角沾着粉色奶油的槐树妖,启唇重复:“让人类看见你?”

    央酒骄傲地瞥过来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呵,渺小的人类,你对两千岁的大妖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73首。

    这章补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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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火锅(二合一)

    ◎树哪里不如猫?◎

    央酒从前只有当树与山神的经验, 面对的都是能看见自己的妖,所以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待在旅馆赌气一整天,他突然琢磨出自己应该有这种能力。

    就像人类修行到一定境界或拥有特殊天赋, 便可以看见妖一样。妖修行至央酒这种水平,也会拥有更加自由的权利。

    只不过, 没试过。

    宋疏对此不是很在意。

    被质疑的央酒恼火, 突然对此格外执着。

    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第二天一早,他找出之前做炸鸡用的玻璃大盆,对着还没清醒的宋疏道:“走!”

    宋疏两眼迷噔,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风卷了出去。再回神, 他已经裹着长袄站在王玲家门口。

    西北风是最好的醒困良方。

    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大开,央酒正站在院子中央, 对面是在打扫院子的王玲。

    王玲昂首望着眼前英俊的白发男人,有些迟疑地开口:“你——”

    刚发出一个字音,对面奇怪的陌生男人立刻举起玻璃盆, 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装满。”

    王玲看着盆有些懵。

    “装什么?”

    在央酒再开口之前,反应过来的宋疏迅速跑进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乌瞳转头,抗议地看向青年。

    宋疏无视之, 朝王玲讪讪笑了笑:“没事, 朋友来找我玩,打赌输了非要来大冒险。”

    王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脸上立刻带上标志性的热情笑容, 她招呼道:“小叔城里的朋友呐, 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用了, 你忙。”宋疏拖着人退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 央酒抱着空碗不理解:“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宋疏见他一脸“你妨碍了我做大事”的模样,直接气笑。

    他第一次见人能要饭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让你把话说完?你脸皮厚没事,我可就没脸见人了。”宋疏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给你我都留点脸吧。”

    央酒歪头看向他的脸,抬手捏了一下,完好无损。

    宋疏:“……”

    *

    小乌要去打疫苗。

    前几天阿婆眼睛不舒服,说是要做完某件事才肯和他一起去医院。这次他去问,说是还在努力完成中。

    阿婆站在门里挥手:“去忙你的。”

    宋疏只好自己带猫去。

    不对,严谨来说还有一颗私自跟在后面的树。

    看着央酒一身交领古装,白发及腰,宋疏有些头疼:“你这样太显眼了,不行。”

    央酒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瞧向宋疏眼睛在二者之间来回几趟以后,他身上的白衣变成了现代装。

    宋疏:“也不许和我一样。”

    央酒失去耐心,面无表情的脸上印着四个大字“你事真多”。

    宋疏弯眸,低头逗着猫继续前进,温言温语:“小乌真乖,咱们去打县城打疫苗,再买很多猫粮,什么口味都买一遍。”

    被抛弃在原地的树眯起眼睛。

    在人距离自己一百米远的时候,他瞥了眼旁边的广告单,妥协地换上一身保险牌黑西装,洁白长发被一条绿丝带高高束起。

    在青城镇这种地方,是买不到猫包或航空箱的。安全起见,宋疏只好把它塞进袄里,在领口露出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脑袋。

    他踏上阶梯,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对着司机眨眼睛。就在青年做好被赶下车的准备时,司机只是瞥了一眼,说:“抱好,别让它乱跑。”

    农村的大巴比他想象中宽容。

    宋疏立刻捂紧怀里的猫,用手机在收款机上扫了两下:“谢谢,后面一起。”

    随着漂亮青年揣猫步入车厢,一名高束长白发的俊美男人随后跟上,高大俊美,凛然不可侵犯。

    车厢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青年转向后方的男人身上。

    前面的宋疏忽然顿住,转头看见妖呆呆站在驾驶座旁边的空地一动不动,他又回身把人拽上。

    一路走到倒数第二排,才在右边的双人座上坐下。

    这是央酒第一次坐车。

    从前他只在屋顶或树枝上远远见过,一个铁盒子,戳上几个洞,用透明晶石覆盖,可以装上许多人,滚着车轮迅速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今天他终于来到了内部。

    座椅、手环,不认识却可以热情攀谈的人类。

    有个老头慢慢吞吞拎起包,专门挪到他们隔壁的位置,纠结问:“小伙子,怎么把头染得这么白啊?”

    坐在外侧的央酒乌瞳转动,眉头缓缓拧起。

    将死的人类竟然敢管他?

    在他口出狂言震惊公交车之前,身侧冒出一只脑袋。宋疏笑眯眯对那人说:“爷爷,这是假发。他是职业coser,在去工作的路上。”

    虽然听不懂“烤色”是什么东西,但知道是工作,老人脸上立刻露出理解与同情。

    苍老的声音感慨:“现在的工作牺牲真大呐!”

    在老人心中,白为戴孝。若是小孩买顶白帽子,那可不得了,是会被家里的老子拎着扫把从村头追到村尾敲打的。

    宋疏抿唇,一脸深以为然地嗯声附和。

    央酒转头不满地看向他,不过只是抱臂倚着靠背不说话。

    等老人为了聊天方便又回到原本座位的时候,他才歪过身体,在青年耳边低声道:“真的。”

    他飘逸帅气洁白美丽的头发是真的。

    温热的吐息扑过,敏感的耳尖瞬间变红。宋疏几乎立刻捂住耳朵,往窗侧躲。

    他偏头对上执着的黑瞳,无奈地把他脑袋推开:“我知道,以后不要靠怎么近。”

    人类真是难伺候。

    不说话不行,说话也不行,小声说话还是不行,想怎样?

    央酒不悦抱臂,侧眸看见青年揣在怀里的猫,表情立刻更臭了。

    树哪里比不上猫?

    自从这只黑不溜秋的猫出现以后,央酒觉得自己的地位直线下降。

    面要自己煮,饭要自己吃,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但猫都可以,笑脸也都是猫的。

    什么一直存在?

    他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猫,他只是一颗被抛弃的树。

    踏进宠物医院,更多地猫猫狗狗暴露在视野中。青年留下一句“你先坐下等着”,就跟着白衣人类进了道门。

    央酒坐在休息椅上,平等地怒视着所有的动物,笼子里的猫狗害怕地缩进最远的角落。

    小乌已经一岁了,一直在小镇里流浪。医生先给它做了一套检查,确认身体健康,且还没迎来发情期。

    一般猫咪六个月大时就已经成熟了,宋疏有些担忧问:“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医生熟练地安抚着猫,微笑道:“虽然有些晚,但是在正常范围,请不用担心。不过如果想做绝育的话,最好在明年三四月份之前来做。”

    宋疏点头。

    随后小乌注射了猫三联与狂犬疫苗。在确认可以帮忙邮寄以后,他又买了一堆猫咪用品,才终于宣告结束。

    青年付款结束,顶着冷飕飕的视线走到央酒面前。

    “走吧。”

    坐在角落里的白发男人乌瞳幽幽,在发现他双手空空荡荡以后,眼神稍稍有了变化。

    他蹭地站起身,推着青年的背迅速朝外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走这么快干什么?”宋疏疑惑地回头,被妖硬生生把脑袋拧回去。直到出了这条街,脚步才停下。

    央酒眯着眼睛回头看向阳光下的街道,在心中暗道:

    再见,小猫咪。

    “看什么呢?”宋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树妖立刻捧住他的脸,往另一个方向转。面对人类侧过来的质疑视线,央酒一脸老实地摇头。

    虽然他的模样反常,但宋疏确实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他放下疑心,说起正事:“想好吃什么了吗?”

    毕竟对央酒来说,树生两大要事,吃与睡。

    别无他事。

    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与央酒千年前见过的模样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使过一个路口都要看红红绿绿的灯,铁盒车堵满路口。

    央酒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人类,不飞不跳,捏紧拳头不去揍看自己的其他人类,认真遵从人类的法则。

    由于树妖依然不了解现代人类食物,所以点餐权交回宋疏手中。

    天气渐冷,暖身的火锅十分适合。他点了个四分锅,两辣两清汤,这是怕辣人的最后倔强。

    宋疏在锅顶比划:“那两个是你的,这两个是我的,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主要是央酒餐具总用不利索,会搅和得乱七八糟。太邋遢了,他无法忍受。

    槐树穿着火锅店特制围裙,乌瞳扫过翻腾的锅,发出一声轻切。

    他可是会煮方便面的树。

    ……

    开始上菜,宋疏刚拿起筷子抬头,面前的碟子唰唰唰迅速变空。

    央酒为自己正名,不用法术,他也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部菜塞进自己面前的分锅里。

    看着最后一片毛肚被铺在最上面,宋疏放下筷子,默默望向对面。

    白发男人抬眸,微微扬眉:“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宋疏气笑。

    只见青年倏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围巾。央酒瞪眸:“去哪?”

    “换桌。”

    既然要彻底贯彻互不侵犯条约,那就分桌吃好了,这样谁都开心。

    央酒用勺子戳着锅里往外溢的肉,黑瞳死死盯着前面露出的半个后脑勺。

    没一会儿,那边也开始上菜。他安静吃着,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眼都没有。

    宋疏刚下一盘五花肉,再低头,盘子里突然冒出一块牛肉,他连忙拿起旁边的广告牌挡住。

    接着又冒出一片青菜。

    然后是一片煮得过分老的毛肚。

    宋疏没忍住,缓缓回头,对上一双幽幽的乌瞳。那份锅因塞得太满在往外冒,路过的服务员看见,正在关火拯救。

    宋疏过去让人撤锅,把树带回了自己这桌。

    自此,树妖安分守己。

    菜只等宋疏下,勺子只捞属于自己的锅。

    看到青年时不时回复黑色会亮的东西,他与肉奋战的间隙,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这个铁块人类什么时候都会带着,什么时候都用得到,尤其是买吃食。

    除此以外,还可以联系千里之外的人。

    “我也想要。”

    听到对面的话,宋疏昂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手机:“这个?”

    央酒颔首。

    宋疏答应:“可以,吃完饭就去买。”

    央酒当即放下筷子:“吃好了。”

    宋疏放下手机,又煮了一份虾滑,悠悠道:“我没好。”

    毕竟花了两份钱,再不吃饱那真是个大冤种。顶着对面迫切的眼神,宋疏慢条斯理吃到饱。

    “走,买手机。”

    此话一落,央酒就像脱缰野马,拉着人就往外冲。店里的客人与员工纷纷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店铺,确认没有什么恐怖事件或地震台风,这才放心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各式各样的手机中,央酒一眼挑中了个槐花白,他对自己的花色情有独钟。

    宋疏看了下配置与操作,觉得可以就买下了。

    售货员小姐姐从仓库拿出新手机,一面开机一面与他聊天。她看向此刻站在门口朝外望的央酒,悄悄问:“你是他助理啊?”

    宋疏哑然失笑。

    小姐姐以为这时默认,啧声摇头鼓励他:“你出来单干,发展不一定比他差,来,姐现在就关注你围脖!”

    宋疏摆手:“误会了。”

    青年指向男人背影,与车上统一口径:“我是他哥,他刚去漫展把手机丢了。中二病嘛,态度都有点奇奇怪怪。”

    家里也有个天天嗷嗷叫m78星云、能数出所有奥特曼的中二病弟弟,小姐姐立刻颔首,用眼神表达哥哥辛苦了。

    宋疏拎着手机往外走:“看什么呢,该回家了。”

    透亮的落地玻璃前,央酒回首道:“下雪了。”

    宋疏微怔,抬步与他并肩。

    手机店的橱窗外停着一排自行车,人来人往,微不可查的小颗粒自上空飘飘扬扬。

    走在人行道上,宋疏垂眸看着手机。雪花纷扬落到睫毛,惹人眨眨眼睛,将其消融。

    他划拉屏幕,口中嘀咕:“幸好很近。”

    央酒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偏头看他,没太懂什么意思。

    直到拐了两个路口看见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宠物医院,熟悉猫和狗,他立刻伸手揪住青年的围巾。

    宋疏回头:“怎么了?”

    央酒抿唇:“不是不要了吗?”

    明白他的意思,宋疏推开他的手,莫名其妙道:“想什么呢?”

    “人类的饭店不准带宠物,所以我才把小乌寄养了一会儿。该回家了,当然要来接它。”

    央酒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已经远去的人类,骨节分明的手越捏越紧。

    想摔。

    但不敢。

    槐树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仿佛是宣告世人冬天已彻底降临,雪越下越大,树枝与枯草丛都积蓄薄薄一层。

    跨越金水河,一路走到老宅,宋疏脑袋顶已经积了一层白。他低头甩掉雪花,将要抬头,突然听见小鹿的声音。

    “呜呜呜,小不点儿。”小鹿冲到宋疏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往里拖:“她……她好像不太好!你快去看看!”

    宋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推开门往里跑。

    老屋里昏暗不明,生日时的装饰还保留在原处。气球与彩花的中央,小太阳散发暖黄的光,照亮一束花与歪倒在沙发上的老太太。

    她安详地双眸紧闭,手上还搭着毛线针。

    “阿婆?”

    任宋疏怎么呼喊,老人都醒不过来。他伸手搭在她的鼻下,呼吸似乎很微弱。

    小鹿在旁边急得乱跳。

    青年捏住拳头,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

    现在叫救护车,一来一回,肯定慢。刚刚回来的时候车不算堵,现在直接送去医院应该更快。

    宋季有车,而且他是医生,路上肯定更安全一些。

    宋疏拿出手机,刚调出通讯录,余光里出现一条绿丝绸。

    “要我帮忙吗?”

    他抬首,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映出白发大妖的脸。

    医院走廊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急诊抢救室亮起冰冷的红灯。

    塑料连椅上,宋疏低头,泛红的双眸怔怔盯着地板,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一条绿丝带搭到右手腕,有人勾动丝带,一点一点往上缠。丝带足够长,一直缠住最长的指尖,手的主人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央酒观察一下人类,又挪到另一边,不知哪里又拿出一条新丝带,继续缠右手。

    这次缠至半掌,人终于有了反应,白皙的指节一勾将丝带攥进掌心,边缘随之变皱。

    “谢谢。”

    自坐到这里开始,这是青年第一次开口,声音微哑。

    央酒歪头去看他低下的脸,问:“在哭吗?”

    “我在努力忍。”

    宋疏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因为眼泪实在太多,视野已经完全模糊。

    阿婆的昏倒几乎让他回到十年前,明明分别前还是好好的,再见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苍老的手明明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却根本无法阻止她变得无力、僵硬、失去温度。

    温暖总会随着死亡离他远去。

    央酒看了一圈儿,悄悄告诉他:“没人看你,不用忍。”

    绑着绿丝绸的双手死死捏紧,在其包裹下,微弱的颤抖被掩盖。宋疏缓缓转身,额头抵在身旁人的肩头。

    青年肩膀微微抽动,右手捏住衣角,微弱的哭腔从口齿间倾斜而出。

    央酒立刻僵住不动。

    “央酒。”

    “嗯。”

    “你是两千岁的妖,你不会死对不对?”

    央酒眨眨眼睛,张开五指按在肩头的黑色脑袋上:“会死,但肯定在你后面。”

    这种回答,也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花草鱼虫、鸟兽人类,甚至包括恒星与宇宙,每一样存在的生命或长或短,都会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世界上不存在生死簿,年月日时分秒都定得清清楚楚。死亡的节点是个模糊的界限,或许一不小心就死了,或者因为一个偶然还能继续。

    急诊科的时间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长的,在外等待的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无论你是何作态,在这里都是平常。

    眼前来来往往,有哭声,有争执,更多的是奔跑。

    “让一让,让一让!”

    医生与护士推着病床迅速前进,青年下意识把脚往椅子下缩,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宋疏忽然感受到央酒在转头,他的声音自肩膀共振到头骨。

    “好了。”

    宋疏猛地抬头,发现急诊室的灯还亮着。

    树妖的能力超越人类感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白色大门,果然没两分钟门被打开,医生与病床先后出来。

    宋疏立刻起身,迈步过去。

    病床上阿婆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他抬手看向医生,对方肯定地颔首。

    “暂时没事了。”

    宋疏彻底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束紧的绿丝绸带失去支撑,一圈一圈,旋转着滑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昨天意料之外的加班,最近有点忙,今天二合一提前更补上。

    我写一章要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要四个小时才能写完,呜呜呜,我什么时候才能时速两千呐!!!「疯狂晃脑袋」

    感谢在2023-06-13 12:24:21~2023-06-14 17:1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唧,没了、爱哭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埋葬

    ◎央酒也是家人。◎

    阿婆是心肌梗塞。

    医生说但凡再晚上一会儿, 可能就错过抢救时间了。经过药物治疗,状态已经稳定,转入心内科。

    此刻, 阿婆正在病房里卧床休息。

    宋疏进来时,她醒了, 偏头望向窗户, 苍老含糊的嗓音缓慢感慨:“下雪了。”

    玻璃窗紧闭,白窗帘立挂两旁。黑夜里树枝张扬着黑色的阴影,飞雪随风飞卷。

    宋疏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阿婆转眸,看着青年坐到面前。她弯起新月般的眼眸, 笑眯眯道:“昏倒前我就在看雪,我想初雪时来, 初雪时走,也好。”

    宋疏身体前倾,凝眉强调:“医生说您没事了!”

    “嗯~”

    阿婆点点下巴, 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静默了一会儿,她喟叹道:“小不点儿,其实人离死不远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的。”

    “我最近总有些急躁,迫切想把一些事情做完。比如过生日, 见见老朋友, 把孩子们的围巾织完……”

    宋疏缓缓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手掌比他的暖和, 温度在两个掌心指尖传递。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愿望吗?”

    “您没说。”

    阿婆闻言神秘一笑, 握紧宋疏的手道:“阿婆对着蜡烛许愿说, 上天呐, 我留恋人间太多太多, 能不能晚点接我回家。”

    “现在看来,真的是你帮我实现了,谢谢呐。”

    阿婆语调微微上扬,慈蔼微笑。宋疏顿了下,垂眸掩饰泛红的眼眶。

    在阿婆睡去前,他问到号码,联系了她的家人。

    听到这个消息,远在其他城市的电话另一边瞬间炸开锅,一阵忙乱后表示会立刻赶回来。

    随后宋疏一直陪在病床前,直到第二天中午护士送餐时,终于有人赶到。

    当时宋疏帮阿婆立好桌子,准备好以后听见外面有声音。

    他歪着身子探头,看见门外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夫妻,面色焦急。背后跟着的男人抬手按住两人的肩,安抚道:“爸,打个电话问一下。”

    老伯恍然拍大腿,掏出手机。

    宋疏转眸,便看见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他举起手机,扬声试探:“你们好?”

    听到耳熟的声音,老伯回身发现青年。他朝门里探头,瞧见阿婆正坐在病床上吃饭,立刻张开双臂噔噔噔跑过来。

    “妈!”

    “还没走呢,不许哭。”

    阿婆凶巴巴出声,对方立刻抿住嘴巴。宋疏起身让位置,他扶着床沿,眼泪汪汪坐下,看着妈妈吃饭。

    “妈你不知道,我大半夜听到你心梗,差点把心脏病也吓出来了。”他捂着承受不住的老心脏,解释道:“老二老三住的远,得下午才能赶过来,呜呜呜呜——”

    阿婆听着哭声吃饭,哼了一声不乐意道:“一大把年纪,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还那么爱哭。你看你,一来就把我们小不点儿挤走了。”

    闻言大伯抬头,泛着水光的眼睛与身旁站着的青年对视上。反应两秒后,他蹭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宋疏的手。

    “小哥,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瞧着自己被死死握住的手,宋疏琥珀色眼睛眨啊眨,无措地看向阿婆。

    被拉着从滔滔不绝的无法言谢、再到以后相亲抱在他身上,宋疏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

    出门时,听见那夫妻两人苦口婆心劝说:“妈,还是跟我们去小毅那吧,真的不会麻烦……”

    声音随着门缝关闭消失。

    “好了?”

    宋疏抬眸看到倚墙站在旁边的央酒,他颔首道:“家人来了,我们先回家吧。”

    “你不吃饭吗?”

    宋疏扫了眼他的肚子:“你饿了?”

    树只需要光合作用与呼吸作用,当然不会饿。央酒竖起手指,精准地点在青年的胃上。

    “你。”

    刚刚护士送来了阿婆的饭,但宋疏还没有吃饭。人类一天三顿,少一顿都容易生病。

    一生病,他就会躺进那个不准进的屋子里。

    宋疏看着自己的胃,怏怏摇头。他推开衣服上的手指,哑声道:“我想回家,小乌还在那里呢。”

    猫实在不方便带,在央酒带着两人瞬移到县医院以前,小乌被托付给小鹿照看。

    此刻应该还被关在院子里,它一向很乖,希望这段时间也没有乱跑。

    又是猫。

    央酒不悦的扯了下嘴角。不过人类说想回家,那就先回家吧。

    他拉起青年的胳膊,带着人朝外走。

    “稍等一下。”

    身后传来男人的呼唤,宋疏回头,发现是与老伯一起回来的男人,应该是阿婆的孙子。

    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领结的位置是空的,领口的纽扣错开一位。这样的一身在初雪的日子,太单薄了,举起的手冻得通红。

    男人应该刚刚刚从医生那里回来,请求道:“我想回家帮奶奶拿些衣服用品,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宋疏颔首。

    “我爸这个人天生情绪比较饱满,没吓到你吧?”

    黑色轿车上,驾驶座的男人看了眼车中央的后视镜。镜面里漂亮的青年垂眸沉静坐着,旁边白发男人一直保持着臭脸,瞪着他的后脑勺。

    宋疏摇头:“可以理解。”

    “你是邻居家那个小孩吗?”陈东毅回忆了一下,迟疑着道:“小……松鼠?以前都是这么四处跟人介绍的。”

    宋疏有些尴尬:“是,我叫宋疏,疏影横斜水清浅。”

    男人恍然大悟:“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小名,原来真叫宋疏。”

    农村里大多数是叫小名,阿猫阿狗都是常有的名字,松鼠相对有特色,但做小名也很合理。

    “你好,我叫陈东毅。”

    一路攀谈几句,顺着金水河很快便回到了青城镇。洁白的雪花笼罩整个村子,这里依然安静祥和。

    离去前阿婆告知了需要的东西与位置,陈东毅匆匆收拾好后就往回赶,离开前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宋疏。

    他鞠躬道:“这次的事情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以后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成熟的嗓音轻却郑重。

    黑色轿车调转车头,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宋疏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名片,上面写着:陈东毅,江北出版社主编。

    “阿婆没事吧?”

    自他们回来开始,小鹿就抱着猫亦步亦趋跟着。因为刚刚人在不方便,宋疏一直没有与他说话。

    这时终于有空,他接过小乌点头:“没事了。”

    小鹿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双手合十,弯起眼睛:“太好啦!她还活着!”

    宋疏莞尔:“嗯。”

    “小不点儿,我要上去等阿婆回家。”说完,小鹿飘上屋顶,双臂撑着屋檐的灰瓦眺望远方,雪幕里的笑脸充满希望。

    那个位置可以越过前方的阻碍,看见远方金水河上的桥。

    “以前她觉得寂寞,走去桥上找人聊天,我每天都在这里看着。”

    小鹿笑眯眯朝下面挥手:“小不点儿,你回去吧。”

    宋疏抬起伞昂首看着上面的小鹿门神,转头望向身旁的槐树妖。

    央酒扬眉,露出疑惑。

    “央酒。”宋疏忽然道:“我想去做一件事,你要不要陪我去?”

    这件事做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

    比如订购墓地,加急也需要三天才能下葬。

    墓地是为父母订购的。执意把他们留在身边整整五年了,宋疏忽然觉得是时候放手,让他们安眠。

    奶奶曾说,他们天生属于城市。

    但在儿子眼里,自那个爷爷奶奶的事情出现以后,他们的灵魂也属于家庭。

    曾经陪伴的缺失抱憾自责,死后没有了什么梦想与生意,那就相互陪伴吧。

    农村大多数的安葬依然在自家田地里,公墓空位很多,上次他就注意到奶奶的隔壁是空的。

    或许这是她与爷爷在天的期待。

    装着两只骨灰袋的木盒被一只手抱起,离开黑漆漆的纸盒,走出房间,看阳光下晶莹闪烁的雪景,路过旷野,最后被放置进石墓里。

    阳光逐渐被遮盖,夜晚来临,该休息了。

    宋疏掸掉上面没化的雪,把三块墓碑擦拭干净,摆上鲜花、糕点和酒,以及最最最重要的!

    他拍开旁边偷偷摸摸的手,端出四碟金灿灿的炸鸡。一边摆,一边嘀嘀咕咕:“一人一盘,不许抢,也不能嫌弃。”

    “一人一盘,却没有我的。”央酒在一旁幽幽道。

    宋疏瞥他一眼:“你偷吃得还少吗?”

    炸鸡碟里每个三只,其实本来他至少准备了两倍多。除了刚开始不熟练做坏了以外,其他都是没注意,被槐树妖偷吃了。

    一回头,满桌的鸡骨头,啃的特别干净。

    央酒移开视线,没再说话。

    火机咔嗒作响,易燃的橙色火纸被撩热,火焰以燎原之势瞬间吞没整盆的纸张,温度在达到顶端以后很快降下来。

    黑色的小片灰烬扬在空中。

    祭拜结束,宋疏拆开自备的折叠小板凳,捧着脸颊坐在墓碑前,琥珀色的眼睛在三块墓碑间来回转动。

    今日雪刚转晴,格外明媚。

    霜前冷,雪后寒。虽然天空湛蓝,云朵团团,气温却冷得不像样。一阵风过,额前的黑发被撩起,宋疏缩了下脖子。

    他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又把脑袋后的帽子带上,风被防寒布料阻隔在外面,唯有一双眼睛还受着寒。

    “奶奶,我来汇报一下。”

    裹成团的黑色羽绒服里发出青年闷闷的嗓音:“我找到想做的事情了,我要在家里开一家书店,家里留的那些书就是我们店的吉祥物。”

    说到这里,露出的眼睛弯了弯,透亮的痛苦折射阳光:“顺利地话,大概春节后就可以开业了,到时候我拍照带给你们看。”

    旁边的央酒低头,瞥向乌黑的帽子顶。过了会儿,一张手压向那只脑袋顶。

    宋疏昂首,眨了眨眼睛证明:“央酒,我没有在难过。”

    央酒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宋疏看着继续抱臂站着的白发妖,拽住他的衣角,忽然面朝墓碑介绍:“对了,他叫央酒,是我们家院子里的那颗槐树,我们家的门神,虽然你们看不见,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

    “央酒,也是家人。”

    家人。

    央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懵懂与疑惑。

    回去的路上,槐树妖一直歪头看向青年,两只乌瞳一眨不眨,奇怪中甚至有些渗人。

    宋疏不习惯地把他的脑袋推开:“怎么了?”

    央酒重新转回来,语气疑惑而郑重:“我不是人。”

    宋疏:“?”

    虽然树说这话不算骂自己,但是听起来怎么都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懵,我一直以为我在写甜文,为什么都在说虐「掉西瓜」

    中后期是开书店呐宝们,小虐怡情酸甜口,如果之前的情节你们可以接受,后面应该不算虐。寿命论问题为免剧透,我只能说已安排好方案,但彻底解决肯定在结局之外。

    其实不写前世今生的重要原因是被创过「心碎」,伤之深,可以说是这辈子都只能磕得到一生一世的程度。

    37   搬家

    ◎家人不应该形影不离吗?◎

    冬至日, 伴随一碗热水饺入九。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①

    几乎眨眼间,金水河边垂柳的灰色纸条开始冒出新芽,绿莹莹的尖尖昭示着春日即将降临。

    一月底, 虽然已经过了严寒的时候,北方冬天依然冰冷, 尤其在凌晨的时候。

    “啊秋!”

    宋疏打了个喷嚏, 揉着冻红的鼻尖,抬手将帽子下拉,又紧了紧洁白的双桂花针围巾。

    青年深陷在折叠椅里,望着一米之外冬雾里的河流,不可置信地呢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爱我们呗。”

    右边的金发男人盯着河面, 随口接道,而他的另一边胖哥闻言嘿嘿直笑。

    两人盯着的那片水面浮着三个鱼漂, 橙色在凌晨的水雾里依然显目。而他们身后的水桶里飘着两条小鱼苗,小到等会儿需要放生的程度。

    冬天,凌晨, 野钓。

    三个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宋疏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上钩了!”

    胖哥突然兴奋连忙拿起支在面前钓鱼竿,有节奏地牵动着,好半晌终于费力扯上来一条大鲫鱼。

    目测至少三斤。

    对于这种天生个头不大的鱼种来说, 野生鲫鱼能有三斤, 确实很难得。两个钓鱼爱好者开心地吹起口哨,抱着鱼疯狂拍照, 此行在这时显然已经圆满。

    直到天亮, 又钓到几条鲤鱼与黑鱼, 他们才收杆离开。

    背着朝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太阳刚刚从水平面挂起来, 三人的影子被拉得比路边的树还长,连胖哥都体态修长。

    宋季抬起装满鱼的红色塑料桶,同青年道:“今天帮你把东西搬了,中午去你家烤鱼热热房子,怎么样?”

    宋疏扛着长长的鱼竿,弯起眼眸:“好啊。”

    老宅在一个月前已经修葺完毕,因为使用的全部都是环保材料,再加上家里有颗槐树帮忙,甲醛早已达标。

    宋疏终于可以回家了。

    旧旧的面包车带着纸箱晃晃悠悠出发,沿着柏油路一路向前,路上人气比往日旺盛,多出很多新面孔。

    过两天就是春节,外出的人在最近都会回家,这些人宋疏基本都不认识。

    相反地,几乎每路过一个人,宋季与胖哥都要朝车窗外挥挥手,伸头问上一句没有意义的话:“回来啦?”

    对方会笑着走上来,掏出烟盒:“今天刚到,中午喝酒啊。”

    宋季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朝旁边的座位指指:“有事儿,改天吧。”

    看见车内极出挑的青年好奇地望过来,车外的人会笑着点头。内向些的人会让他们去忙,外向些更难缠些。

    对方便会问他的来历,听到名字,记忆中小松鼠的名头便被重拾起来。几乎十个有八个知道他,这八个里有八个知道他以前是宋季的小跟屁虫。

    结束寒暄,宋季得意地扬起眉毛:“怎么样,都知道这件事吧?”

    宋疏无言以对。

    在青城镇,小松鼠的名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出名。

    走走停停,面包车终于停在了老宅门口。

    不过想进去似乎还有点麻烦。

    崭新的漆红大铁门前,一头洁白长发的西装男人正抱臂倚着,目光冷冷扫向面包车。

    宋季瞥见,切了一声。

    他回头望向青年,语气饱含对外面那人的不爽:“你这个朋友怎么每次出现脸都这么臭,跟欠他八百万似的?”

    之前偶尔见过一两次,宋季知道这人。名叫央酒,是个中二病晚期,是宋疏在城市里最好的朋友。

    因为脸太臭,他对这人的印象十分不怎么样。

    宋疏微笑:“他天生就长这样,其实人是傻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青年下车,走到等待的白发男人面前。在对方开口控诉以前,宋疏先一步出声。

    “中午吃烤鱼。”

    一大早被抛下、没吃到早饭的央酒动了动唇,缓缓开口:“什么鱼?”

    “早上去河里钓的鱼,有什么吃什么。”宋疏转头指着已经被胖哥掀起的后备箱道:“想吃,得先干活。”

    央酒不悦地看过去。

    三人里,胖哥常年搬运快递,力气最大。宋疏这堆东西里有几大箱装满书,他抬着都费些力气,旁边白发男人走过来。

    袖口都不挽,噔噔摞三箱,举起高过脑袋的箱子就往门里走。步履平常,面无表情。

    胖哥看得瞠目结舌。

    他抬臂戳了下旁边的宋季,结巴道:“这不是装逼,这是真牛啊。”

    宋季好心帮他托住下巴。

    面包车来回拉了两趟东西,有大力士帮忙,搬运十分顺利。纸箱被堆放在屋檐底下的空地,时隔几月,终于被主人成功签收。

    第二趟时,他们还从宋季家拖来一个户外烧烤架。

    宋季看到他们往院子里搬这个铁家伙的时候,感慨道:“你们真是什么都有。”

    胖哥害了一声,笑着道:“你是没去宋季家好好逛过,那里面跟哆啦A梦的仓库似的。街机、套猪器、珠穆朗玛峰攀登套装,什么都有。”

    虽然只列举了三个,但宋疏还是被这三个毫无关系的种类小小惊讶了一下。

    “别看咱季哥是中医,兴趣爱好广呐。年年十八变,前年说想开养猪场,自己先去杀十八年猪,去年说要去探险,攀登世界巅峰……”

    胖哥声音一顿,宋疏好奇追问:“然后呢?”

    “喝了顿酒,全忘了呗,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烧烤架另一头一矮,被隔到地上。他抬头,看见金发男人扯着嘴角冷笑,走到旁边捡起一块石头。

    笑声戛然而止。

    胖哥笑成花的五官立刻严肃归为。

    “噗嗤~”

    站在旁边的宋疏偏头笑出声。

    搬好宋疏的东西,央酒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听到宋疏的笑声,他蹙眉看向那两个人类。

    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中午的掌厨人出乎意料的是宋季。他利落地处理鱼和各种调料,宋疏与胖哥给他打下手,切洗一些顺带的蔬菜和肉。

    小镇的生活宁静,娱乐太寡淡。宋季觉得太无聊,曾经想在百草堂外面开个烧烤摊,各种用具买的很齐全。

    前年夏天晚上摆过一次,听说的都来捧场,结果算上胖哥也忙不过来。人耐心消磨干净,直接撂挑子,把人又全轰走了。

    宋疏听完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宋季的风格。

    不过宋季的手艺确实还可以。烤出来的鱼外焦里嫩,确实好吃。

    不过鲫鱼和鲤鱼的刺多,宋疏只拆下两块尝了尝,便转战烤肉与蔬菜。

    坐在他旁边的央酒抱着鱼,沉默着吃得飞快。三个人类低头再抬头,他手里的鱼下去一半。

    “好家伙!吃慢点,别卡着嗓子。”胖哥提醒道。

    经他一说,宋疏咬着烤青椒突然发现不对劲。他偏头看向央酒的手,那是半扇鲫鱼,现在被人从尾巴吃到了肚子。

    视线从鱼转向央酒的嘴巴,再看向什么都没有的桌子和地面。

    他问:“刺呢?”

    央酒乌瞳转动,看向自己的肚子。显然是一口全吃掉,什么也不剩。

    他启唇解释:“麻烦。”

    在场三名人类沉默。

    片刻后,倒是宋季先开口表示:“可以理解,兄弟。”

    央酒颔首,低头继续,鱼仍然以非人的速度消灭着。

    瞧着他的样子,宋季看向对面的宋疏,深以为然道:“你说的对。”

    确实不大聪明。

    宋季心中对央酒的偏见,随之烟消云散。

    毕竟有些人是硬装面无表情,有些人是聪明地不需要表情,有些人则是傻得不存在表情。

    本质不同,可以理解。

    吃完第一批,宋季大厨再次上线烤肉。他刷着调料,偏头看向旁边的三层小楼。

    他问:“书店手续都办好了吗?”

    宋疏颔首:“办好了。”

    开书店一般只需要营业执照和出版物经营许可证。老宅属于宅基地,办理需要评估有些麻烦,但整体还算顺利。

    院子里现在还没有任何标示牌,说是明天才能送来,宋季好奇问:“你起的什么名字?”

    想到名字,宋疏失笑:“小小起的,她说我开书店就应该叫松鼠书屋,不然太对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宋季举起肉串,表示同意。

    胖哥在后面补充:“那你什么时候开业?”

    这个倒是没确定。

    宋疏抬眸想了想,拿出手机翻日历,视线定在4这个数字上。

    “初四立春宜开业,就这天吧。”他随口决定。

    饭后,宋季和胖哥都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家里来了亲戚,催他们回家。

    他们看向屋檐底的箱子,问:“要不我们先帮你搬上去,你自己再慢慢收拾?”

    宋疏摇头,拍拍央酒的肩:“你们去吧,有他呢,不用担心。”

    忆起央酒的壮举,他们点了点头。门外的面包车发动机声响起,迅速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宋疏关上门,看向院子。

    其实表面看起来,与除草以后的模样相差不大。只是墙头修葺,大门换了新的,门对面沿墙搭了一个木棚。

    棚顶列着灰瓦,下方只用四根方柱支撑。特别的一点在于四周被推拉玻璃门全部封住。

    这就是方圆想出来的办法。

    里面通了电,太冷或太热的时候,这些玻璃门可以关上使用空调或取暖器。

    如果觉得实在不自由,还可以直接拆掉,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茶棚,风从四面八方都能吹进来。卡槽专门做了易拆卸的设计,只是这种东西容易积灰,打扫时麻烦一点。

    现在是冬天,玻璃门便装上了。里面还没收拾,堆放着桌椅杂物。

    小楼与之前宋疏的想法一致。

    一楼作为书店,后墙摆满木质顶柜,根据格局自然划分成四个区域——三个分区与正厅。

    设计依然是遵循着复古田园的风格,棕木色调伴着手工艺品与点缀的绿植,时光的温馨自然流动。

    交付时方圆格外强调,这里都是木头和布,一定要注意用火安全。最好做个禁烟禁火的标示牌,开店是也要时刻注意客人。

    其次是二楼。

    这里也是三室一厅,本来是全部做仓库的。考虑到家里还有些东西需要保留,三楼放不下,所以空出一间做杂物间。

    还有一间给了央酒。

    现在的树不比从前,是见过世面的树。他已经瞧不上硌人的房顶和只能坐着的枝杈,痴迷于旅馆的大床垫。

    所以他的房间暂时就只有一个空衣柜和一张2m*2.2m的大床,足够他来回滚动。

    这里也是以前宋疏的房间,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槐树。

    至于三楼就是宋疏的生活区。

    现在整栋楼都是崭新的模样,木柜桌椅空无一物。尤其是一楼正厅,堆放很多送来的书籍,等待人整理到书架。

    一个结束,便意味着另一个开始。距离他随口定下的开业日期还有一周,有的忙呢。

    不过忙不过来也没关系。

    只是觉得立春时开店应景,赶不上就往后推,推到立夏都没关系,反正是他的店。

    宋疏伸了个懒腰,拍拍央酒的肩:“干活吧。”

    他们首先将宋疏自己的东西搬到了三楼,先把要紧的东西收拾好,比如铺床、日用品、冬衣一类,晚上就要用到。

    这些央酒帮不上忙,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宋疏扒拉那些纸箱,四处乱跑,像只四处采蜜的小蜜蜂忙个不停。

    但是他无聊呐。

    现在宋疏正把一只箱子搬进卧室,在里面收拾东西。央酒就把沙发推到门口,趴在沙发背朝里看,洁白的发丝垂在半空荡阿荡。

    他百无聊赖,开始没事找事,翻旧账本:“早上你把我丢下,自己跑了。”

    宋疏扫了他一眼,拿起衣服往衣柜里挂:“请注意你的用词和描述。”

    “事实是某只妖玩小游戏玩到半夜三点,我按照约定去敲门的时候,他趴在床上死活不起。于是本人迫于无奈,独自与朋友离开。”

    央酒滑动手机屏幕的指尖一顿,默默放下去。

    他不屑地一声轻切:“我是你的家人,难道我们不应该形影不离吗?”

    树妖有进步,会用成语无理取闹了。

    宋疏失笑道:“家人也不是形影不离的。”

    央酒微顿。

    他困惑地拧起眉头,停顿好久才问:“那什么人会形影不离?”

    “对人类来说,任何人都不是形影不离的,谁都需要拥有自己的空间。”

    宋疏叠起两只空纸箱,抱起来走到门口,他低头看向堵住门的沙发到:“挪回去。”

    央酒单膝跪在沙发上,忽然直起身。他接纸箱丢到身后,乌瞳望着青年道:“我不是人,不用遵守人类的准则。”

    看着被丢出去的纸箱,宋疏站在门里叹了口气,屈指敲敲沙发背:“随你,但我也要出去。”

    央酒闻言,乌瞳闪过一丝了然。

    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青年。

    在他准备用力以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宋疏按住沙发背后仰,磨着牙道:“你敢这样把我扔出去,接下来的一周我都不会再和你说任何一句话。”

    这沙发差不多70厘米高,被那样半死不活地拖出去,就算没人看见也是一场社死。

    央酒失望:“好吧。”

    他松开手,坐在沙发上用法术后移,给宋疏腾出一条出去的路。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数九歌。

    宝们,一定要好好吃饭,保护自己好肠胃呐!

    昨天疼了一整天「虚脱」

    可是重油重辣和冰饮料好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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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整理书店

    ◎又开始冒黑气了!◎

    今天的收拾一直持续到傍晚。

    三楼已经差不多了, 现在两人正在一楼收拾。主要是央酒搬书,宋疏在捣鼓新收银机的功能。

    “央酒,给我一本书。”

    一本《安徒生童话》被随手递出去。

    扫了眼封面上的小美人鱼, 宋疏莞尔。他翻到背面扫描条形码,录入系统, 调到收银界面扫码, 嘀地一声,主屏与副屏同时显示出设置的价格。

    熟悉整个收银管理系统以后,他将老人们的信息录入会员。

    上次他考虑自己做的数据软件流产了。之前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他从Python、Java、c++,学到了大数据分析, 有些刹不住车,甚至想去考个CDA。

    某日半夜, 他捧着电脑翻论文看算法,废寝忘食,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只是想给老人推荐书单而已。

    为什么要看这些?

    人的思维惯性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 他拍拍胸口,立刻就关掉电脑,阖上软件设计逻辑图,及时止损。

    只是推荐书目罢了, 二十一名会员, 他的脑子应该够用。

    十只纸箱被打开,里面的书已经全部被抱到桌上, 央酒抵唇咳了一声, 不经意道:“好了。”

    “真棒。”

    宋疏偏头看到桌面一摞摞整齐码好的书, 夸奖鼓掌一条龙, 主打一个鼓励教育。

    接下来要进行图书分类入库。

    从多年缺少书店但没人开这一点可以看出, 小镇对书的需求了了。刚开始,他只准备开放客厅位置的区域,其他留待以后有需要再行开放。

    正厅立着八只顶柜,每只柜子有七层书架,暂时被划分为儿童、文学、艺术、农学、工程技术、历史哲学、社会科学七个区域。

    其中文学区种类最多,所占面积也最大。这在老人里受众最广,也是宋疏最喜欢最了解的类目。

    至于期刊杂志与报纸则分布于中央的长桌与展架里。

    央酒依照指示将每种书搬到收银台,交给宋疏录入信息与库存,在对应书架放三本,其余放回纸箱,搬上二楼仓库。

    很快形成了流水化作业。

    央酒的白色身影在书架里来来回回,在抱起一沓儿童画册时,一缕金色夕阳照进房间。

    青年对时间似乎还无知觉,还在柜台里输入信息,旁边大开的海棠压花玻璃门折射成金色。

    央酒走过去,在人伸手拿书的时候按住。

    宋疏微愣,侧眸望过来,琥珀色的眼瞳透露出些微疑惑。

    “该吃饭了。”央酒道。

    宋疏看着指尖跳动的金色阳光,偏头望向门外,夕阳已经将院子完全浸染。

    果然是没有被社会压榨过,树妖一分钟的班也不多加。

    这是个优秀的觉悟。

    宋疏缓缓坐下来,在夕阳的光里缓缓趴在桌上,半张脸陷进羽绒袄里。

    没有镇中心方便的小吃店与旅店老板的偶尔请客,他该怎么把晚饭糊弄过去呢?

    反正是晚上,要不煮点清水面算了?

    听到他的提议,央酒反问:“有面吗?”

    没有。

    宋疏失落,而且他也不会和面擀面。

    那家里还有什么?

    就在他在思考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老人的呼唤声。他起身外出,拉开大门看见骑着三轮小电动的老太太。

    三轮电动不同于农业电动三轮,外形与普通的电动车类似,三个轮子更稳重安全,车后还有只铁丝篮子,可以放不少东西。

    此时这位老人的车后就被塞得满满当当,看样子是刚刚采购回来。

    “江奶奶,有什么事?”

    见到宋疏,老太太红扑扑的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她望门的方向歪了歪身体,询问道:“小宋,可以帮我找一本书吗?”

    “当然。”

    宋疏微笑,调出手机的备忘录询问:“是什么书?”

    “我不知道书名。”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前两天我去县城,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诗,特别喜欢。”

    诗,宋疏还算了解:“您还记得诗句吗?”

    老太太抬眸努力回忆,试探着说出来:“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①,你是、是……是什么来着?”

    “你是云,是海,是忘却,你也是你曾失去的每一个自己①。”

    青年温润的嗓音补充。

    老太太双眸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小宋真厉害。”

    面对夸奖,宋疏耳尖微红。

    他垂眸笑道:“刚好看到过而已。这是博尔赫斯的名句,好像是收录在《密谋》里。”

    江奶奶立刻掏出钱包:“我想要这本书。”

    老人们之前要的书大多是国内著作,尤其是诗词更偏爱古代与近代的华夏诗人,他选书里并不包括这本。

    宋疏把递来的钱推回去:“现在书店还没有。”

    江奶奶眨眨眼:“那什么时候会有?”

    宋疏思索了一下,耐心与她解释:“过年快递会停业五天,可能要到年初五以后了,到时候我给您打电话好吗?”

    “好。”

    老人重新开动自己的三轮小电动,出去七八米远还好回头,扬声提醒:“要记得呀,别忘记。”

    “我记性不好,提醒不了你哦!”

    老人也是经过好几天,才终于时间记忆凑到一起,恰巧路过才找来的。

    “放心。”

    宋疏忍俊不禁,挥手再见。

    他转身正准备回去,继续想吃什么时,对面祖奶奶的声音小心翼翼传来。

    “小乖乖!”

    宋疏回眸,发现老太太一脸熟悉的焦急与苦涩。

    “小小又开始冒黑气了!”

    耳边伴着祖奶奶的描述,宋疏蹙眉敲响铁门,里面传来王铃高扬的询问声。

    “谁呀?”

    “是我,宋疏。”

    王铃举着铁铲走出来,脸上笑容热情:“怎么就你一个,把你那位朋友也一起带来吃饭啊。”

    她出现时,宋疏便立刻敛起了脸上凝重的表情。听到她提起央酒,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半个月前,禁不住王铃热情,他与央酒路过时被拖进吃饭。央酒只吃过打包带回去的,没吃过现做的。

    青城镇厨神的饭菜实在太香,一个没收住,差点一只妖横扫全场。

    最后,桌上所有人也没动几口。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死死按住想要冲来要饭的槐树妖,不敢再来,最近央酒好不容易才忘记这件事。

    可不能再来了。

    宋疏找了个借口:“咳,他最近有事要忙,废寝忘食。”

    “饭还是要好好吃,我正好在炸丸子,等会儿带点回去。”

    王铃正在准备年货,大年三十、新年前几天来亲戚,都要用到。

    宋疏笑着颔首。

    “其实我是来找小小的,书店不是要开了吗?找她坐坐选书调查。”

    王铃闻言立刻朝二楼一指:“在房间画画呢,她房间开了空调,暖和,去里面聊吧。”

    二楼如院子,虽然没有宋疏家那样每一处都被精心设计,但干净利落,更有家的味道。

    小小的房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这里唯一一道粉红色的门,中上位置贴着一块木质标示牌:

    宋分晓专属房间。

    宋疏走过去,屈指轻叩门板:“小小。”

    过了半分钟,门被打开一条缝,画着眼线的圆圆眼睛冒出来。宋疏可以看见几缕黑气冒上来,钻入空气。

    看清宋疏,小小迟疑片刻,慢吞吞打开门,温暖的风在门口涌动。

    宋疏与她确认:“我方便进去吗?”

    小小颔首。

    女孩的房间简单而温馨,靠窗的墙摆着书桌,什么摞着高高的书堆,是教材和习题册。

    后方是支起的画架。

    横在中央的床上,放着宋疏都给她的那只巨大的蓝色毛绒熊。

    宋疏注意到的是画架上即将完成的画,看构图像之前小小在院子里说是要画的花园。

    只是与她此前所说欣欣向荣的春日花园相反,图片上的月季枝枯败,覆盖着冰雪。

    小小帮叔公搬来一张椅子,自己乖巧坐在画架后:“我刚刚听到了,叔公想问什么?”

    宋疏顺势坐下,微笑道:“我想问一问你们这个年纪会喜欢看什么书?小镇上放学时有不少学生会路过书店,说不定有生意可做呢。”

    “我……”

    小小皱眉

    ,抿唇,放在腿上的手指不断摩搓。纠结很久很久,她终于开口:“我、我帮你问一问同学。”

    宋疏微愣:“也可以。”

    在女孩连忙去拿手机的时候,旁边的青年接着开口:“不过,我也很期待侄孙女的答案。”

    小小捏着贴满黑色贴画的手机,悄悄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与他的眼睛对视上,她低头倏地低下头,慢吞吞地小声道:“我不懂什么的,她们比较厉害。”

    “怎么会?”

    夕阳中的宋疏眼眸弯弯,耐心与她道:“书店里有艺术分类,我不懂这些,你的建议才是特别宝贵。”

    小小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当然!”

    听到恳定的回答,女孩立刻站起来,差点把凳子掀翻。她回头打开书桌边的底柜,抱出一摞书通通递给宋疏。

    画着眼线的圆眼睛亮得惊人:“叔公,给你!”

    那一瞬间,宋疏似乎看见她身上那层薄薄的祟气消失了。

    他敛眸接过小小的书单,放到腿上。在她期待又忐忑的视线里,一本一本,人真地翻看起来。

    而此刻,对面的老宅。

    白发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指尖戳着收银机屏幕,还学着宋疏扫书背的条形码玩。

    玩腻了,他把扫描枪丢到一旁。

    央酒单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迎着阳光望向门外的方向。

    他不理解。

    刚刚要吃饭的人呢?

    明明说稍等一会儿,为什么都一刻钟了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博尔赫斯《云·其一》。

    39   自卑

    ◎我是一个大骗子。◎

    小小的书全部与绘画有关。

    绘画史、艺术分析、名家传记, 以及绘画集。

    画集来自几位不同的画师,风格各有特色,但都一致地温柔明朗, 欣欣向荣,显然这是她的偏好。

    少女捏着衣角, 一眨不眨地望着青年翻看自己的书。看样子十分认真, 时不时还在手机上做记录。

    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垂下。

    翻到这沓书的最低下,一只画本映入眼帘,这显然是不小心夹在里面的。宋疏没有去碰,抬头看向小小:“这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画架后的少女咬住嘴唇, 正在无声哭泣,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往下掉。

    宋疏缓缓放下所有书, 嗓音格外沉静稳重:“小小,可以和我说吗?”

    “我……”

    “我不知道……”

    小小将头埋得更低,哽咽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努力好几次,才终于想出措辞开口:“叔公,我要怎么办?”

    小小自记事起,一直住在大伯家。

    大伯一家做事都风风火火, 连吃饭都飞快;她做事总慢慢吞吞, 连吃饭都慢。有时他们着急,会连着碗里的饭都收走, 倒进饲料盆里嘀咕:“浪费粮食。”

    饿了好多天, 她终于学会快速吃饭的本领。那次小小狼吞虎咽, 终于第一个吃完, 期待地抬起头, 对面说:

    “吃这么多,浪费粮食!”

    伯母总说,她是被抛弃的孩子,赔钱货,低贱不讨人喜欢。

    小小也这样觉得。

    爸爸妈妈把自己给了伯父伯母。

    伯父伯母和哥哥妹妹都不喜欢自己。

    就连在学校里,她都是没有朋友的透明人。每天别人结伴而行,她只能背着缝缝补补的书包看着别人开心地跑过。

    他们会在路上说笑。

    会摘路边的花带在耳朵上。

    会双手展开,像飞机一样奔跑。

    好羡慕……

    她总一眨不眨望着,心里这样想。不出两秒,小女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般低下头。

    不,她永远不会拥有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十岁。

    那是个春天,刚开学,她像往常那样背着书包独自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打骂声。

    声音像是一年多没见过的爸爸妈妈。

    小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伯母头发凌乱朝外逃,妈妈拎着铁锹在后面追。路过自己时,她接下自己的围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接着是拥抱,额头带着泪水的吻。

    爸爸出现抱着不明所以的她坐在家里,小小昂首,看见他脸通红,眼睛也通红,抱着自己的手在发抖。

    大伯畏畏缩缩说:“老三,你知道的,我不当家……”

    那天妈妈把伯母追着村子跑了三圈,直到最后村主任报警,战火得以平息。

    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一直沉默的爸爸说了八个字: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小小朦胧地明白爸爸妈妈是爱自己的。后来,她有了爸爸妈妈,有了新家,在墙上画画也不会被骂。

    但是她依然没有朋友。

    自卑胆怯仿佛刻入骨髓,她甚至只要想到自己即将要去和别人说话,心中便会响得像重鼓,手脚发麻。

    小学初中,就算是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重点高中,她依然是那个透明人。

    毕竟她天生如此,注定如此。

    从前她只在放假游玩或买衣服时会去县城,直到真正在这里上学,她才发现,明明只是大巴四十分钟的距离,青城镇与江云却天差地别。

    这里有干净漂亮的楼房。

    有电视里时尚昂贵的商圈。

    在这里长大的女孩漂亮又明媚,她们拥有许多技能,也更会打扮。总代来说,是宋分晓的反义词。

    课间时,小小总会悄悄看向班级里最开朗、最时尚、最受欢迎的那几个女孩。她羡慕而向往,却根本不敢靠近,连人来收发作业时都不敢抬头。

    某天晚自习下课,她在回宿舍的黑暗中突然听见有人说:“宋分晓就总用那些粉色、小熊的东西,土的要死,真装真恶心,她该去小学吧?”

    那天,小小哭了一整晚。

    她扔掉了自己的小熊发卡,换掉了粉色的笔和笔记本,收起妈妈为她买的粉色小熊床单,甚至开始模仿那几个女孩的爱好。

    改变。

    努力改变!

    可现状不变,一切都是徒劳,直到放假的那天中午,宋疏的照片出现在小小的手机里。

    一切的转机开始。

    收试卷的女孩突然凑过来,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脸上。

    她问:“这是谁呀?哪个明星?”

    小小紧张回答:“是叔公。”

    语文课代表眨眨眼不解:“最近有叫这个名字的出道吗?”

    “不是明星。”小小慢吞吞地认真解释:“是我爸爸的小叔,我的叔公。”

    对方望着她愣了两秒,突然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真可爱。”

    再然后,宋疏出现在班级里。

    跟着石老师离开后,几个漂亮的女孩立刻凑过来,把小小围成一个圈儿。讨论半天,有人想起礼堂墙上的照片,又拖着她一起去礼堂看。

    自那天起,她们的交集越来越多。

    课间围在小小桌前聊天说笑。

    晚饭骑着电动车带她四处找好吃的。

    周日上午休息还会一起去逛街。

    ……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可是小小却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她深刻地记着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一直隐藏着喜好,完全迎合她们。每每发表评价或买到什么东西,她们总会感慨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好姐妹!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骗局。

    窒息感一点一点锁紧小小的脖子,直到放寒假的那天,朋友们说:“宋分晓,青城镇好玩吗?放假我们去找你玩吧?”

    那一瞬间,小小感受到了惊恐。

    床单、衣服、床上的玩偶,整个房间,包括那扇门都在血淋淋地昭示她的谎言。

    小小那天失魂落魄,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她的确第一次拒绝了朋友。

    肯定会被讨厌,被远离。

    一切虚幻的美好都要破碎,她再次一无所有了。

    少女哭着说:“我是个大骗子。”

    夕阳彻底落下,房间黑暗。

    青年起身按动墙上的开关,白炽灯唰得点亮少女粉色的房间,坐在画架前的女孩捂住脸,不敢抬头面对这个房间的一切。

    望着那蜷缩的身影,宋疏叹了口气。

    他迈步走过去,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揉,指节边还夹着那只铆钉发夹。

    “小小,她们从前骂过你吗?”

    小小重重摇头。

    “她们有表达过对你爱好的排斥吗?”

    小小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宋疏收回手,单膝顿在她面前,抬眸望着女孩哭红的眼睛:“喜欢她们吗?”

    小小咬唇,眼泪再次决堤。

    “喜欢……”

    “让你那么喜欢人,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她们呢?”

    宋疏嗓音轻缓,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骂人才是错误,你从来都是正确的。爱好怎么了?我那个白头发的朋友,他就喜欢毛绒玩具,天天抱着粉色兔子睡觉,你会觉得他恶心吗?”

    小小望着叔公,表情有些呆滞。

    似乎对方也并不期待现在的她能给出什么回应,顿了下,自己紧接着道:“这个词甚至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我只会觉得,这是个偶尔很可爱的人。”

    “她们不也这么说过吗?”

    小小嘴唇抿了抿,脸上挂着泪珠,十指交握捏得发白,过了很久小声嘀咕:“那是我骗来的……”

    少女固执地认为所有都是欺骗的结果。

    就像多年来的自卑一样刻进灵魂。

    宋疏眸中担忧又无奈。房间寂静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手学着祖奶奶的手法,搓了搓女孩的脑袋。

    还没哭完的小小抬起头,顶着乱成鸡窝的脑袋一脸迷茫。她望着对面的青年,看他嘴巴开合道:“还记得我拉小提琴的那张照片吗?”

    小小颔首。

    “立春那天书店开业,为了庆祝,我们晚上来开一场演奏会吧。作为侄孙女,你要来帮忙。”

    虽然难过,小小还是下意识答应。

    “好。”

    一门之隔的二楼客厅,王铃倚墙站在黑暗里,双手捂住嘴巴,露出的一双眼睛里闪着泪光。

    直到里面开始谈论演奏会如何举办,她才擦擦眼睛,敲门朗声道:“吃饭喽,快下来。”

    家里有张嘴等着,宋疏强忍住没有留饭,王铃给他装了新炸的丸子。

    一盒是肉丸,一盒是萝卜丸子。

    油滋滋冒着热气,尝了一个,鲜香脆嫩。

    离开时,王铃直说要送他,一直跟到门口。站在大门前的路灯下,宋疏好笑地按下手:“就在对面,不用送了。”

    中年女人还穿着厨房那身围裙。

    她就沉默的站在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前,一双明亮的眼睛默默看着他,折射的不知是灯光,还是水光。

    “小叔,谢谢你。”

    宋疏微愣,展颜笑道:“我们是家人,不用说谢。”

    女人抿住的唇有些颤抖。

    宋疏拎着两盒丸子,走回去,虚揽住王铃,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不用自责,小小知道你们很爱她。她也很快会快乐起来的,我保证。”

    挂钟的分针转了一圈半,距离人类出门过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折光的海棠压花博玻璃门外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宋疏进门。

    小美人鱼的绘本后面,幽幽冒出半个白色脑袋,冷白的皮肤间两颗乌瞳格外显眼。

    “回来了?”

    “对。”

    宋疏打开灯,把两盒丸子全部放到槐树妖面前。男人扫了他一眼,打开盒子,开始品尝。

    是他会喜欢的食物类型。

    宋疏笑眯眯问:“好吃吗?”

    “凑合。”

    “央酒,这几天帮我个忙好吗?”

    “说。”

    宋疏撑着桌子,身体前倾,一双透亮的琥珀眼充满希冀:“这几天用你的厚脸……你的聪明才智,帮我带几天小孩怎么样?”

    央酒吃着肉丸,瞥过质疑的眼神。

    别以为他没听见中间的停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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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广播通知

    ◎央酒:我要开花。◎

    为庆祝开业, 松鼠书屋将举办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时间:正月初四晚18:00

    地点:松鼠书屋(宋疏家)

    咨询电话:185xxxxxxxx

    宋疏在电脑上敲下这几行字,反转给对面两人看。

    “海报上就写这些内容。”

    “接下来我需要安装店铺的灯牌, 修小提琴,很忙, 所以海报制作、招揽观众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宋疏安排道:“央酒负责, 小小听从指挥。”

    小小闻言,立刻严肃点头。她旁边的白发男人扫了眼屏幕,懒洋洋问:“把人弄来就行了?”

    “……”

    宋疏沉默两秒,再次看向小小:“赋予你监督权,要阻止他违法乱纪。”

    “是!”

    一人一妖带着一沓空白的手绘纸和画材, 来到一楼书店。中央用于放杂志的长桌腾出半张,给他们画海报用。

    作为筷子至今用不利索的槐树妖, 央酒一头倒进柜台的椅子上,行使指挥权。

    “你画。”

    小小乖乖坐在桌前,铺展纸张。

    主题是书店开业的立春演奏会, 听起来就生机勃勃,学校礼堂墙上的那张照片随之浮现在脑海。

    她有了一个想法。

    “画叔公站在书店院子里拉小提琴,好不好?”

    被问的央酒眨了眨眼睛,连小提琴是什么都不清楚。他低头继续玩自己的2048小游戏, 重复道:“你画。”

    他最近钟爱这款游戏。

    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背诵二的倍数, 是因为这里有个植物版2048,其中槐花作为512出现。

    央酒致力于让槐花占领每一个格子。

    可惜至今未成功过。

    得到肯定, 小小抽出铅笔, 开始在白纸上起草。过了大约半个小时, 她抬头看向还在摸鱼的央酒。

    “这样行吗?”

    央酒抽空抬眸, 望向被举起的画。

    现在上面只是用铅笔起草了轮廓, 背景大致是老宅的院子。左边是书店门口,高低错落放置着花盆,右上方是刚刚冒芽的槐树。

    它们的中央簇拥着一名白衬衫少年,修长的脖颈抵着小提琴,垂眸拉动弓弦。

    央酒眯起眼睛:“我要开花。”

    小小茫然:“什么?”

    央酒身体前倾,指尖点在海报的右上方:“树要开花。”

    槐树开花的时候最漂亮。

    “槐树三月发芽,五月才开花,立春是不会……开花的……”面对男人越来越危险的视线,小小的声音逐渐微弱,却还是将话完整说完。

    央酒不理睬:“必须开,听我的。”

    “……好。”

    迫于槐树妖的要求,小小不得已改了线稿。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耽搁。

    少女立刻专注于手底的画上,她选用水彩颜料,后续易于张贴,清透轻盈的质感也与春日主题相符。

    一层层颜料铺展,飞舞的黑发与衬衫,简单勾勒便让小提琴少年的形象跃然纸上。

    央酒不知何时凑过来,乌瞳盯着纸面。

    “小时候的宋疏。”

    “是十五岁。”小小的确是用礼堂照片做的参考。

    央酒望着纸上的少年,突然转眸瞥向身边的人类女孩。浅淡的黑雾弥漫在她周身,就像曾经被祟气裹挟的宋疏。

    最后补充一点点细节,再将宋疏指定的文字写到左上角,海报终于完成。

    纸刚晾干固色,央酒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白色喇叭,淡淡指挥:“贴到小镇公告栏,读。”

    他当然不知道公告栏是什么,这是昨晚宋疏用丸子换的要求罢了。

    几乎是出了门,央酒便不知道该朝哪走了。小小小跑几步,连忙把闷头朝金水河方向走的人拦住,指向后方。

    “公告栏在镇中心。”

    镇政府在旅馆的北方,隔了两条街,是个建着两层楼的院子。院外有条与主干道连接的小路,路左边是破旧的篮球场,右边是两个公告栏。

    公告栏一块专门用来张贴政府的公告通知与知识普及,另一块供小镇居民使用,来篮球场玩的人偶尔会看一看。

    在小小寻找空地的时候,央酒已经一把将海报糊在正中央,把破旧的五元洗剪吹遮住。一堆花里胡哨的广告间,手绘海报的质感格格不入。

    一只喇叭被递到小小面前。

    她抬眸,只见叔公的朋友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读。”

    今天是年二十八,除夕前两天,大多数人都忙着走亲戚、备年货、买炮竹烟花。这条路由镇中心通向后镇,时不时会有车辆或人经过。

    对面的篮球场还有几个大爷忙里偷闲,在那边抽烟、晒太阳。

    要、要在这里读吗?

    小小环视四周,目露胆怯。但叔公说了要听央酒的,她还是接住面前的喇叭。

    手紧张地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双手持住,稳住自己。在央酒的眼神催促下,她按开开关。

    “哔——”

    喇叭开启,扩音器后方的唇不断抿动,小小的脑子一片空白。

    央酒调出宋疏发到群里的海报内容,怼到她面前。圆圆的眼睛转动,她盯着字,终于磕磕绊绊开口。

    “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举、举办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声音经由扩音器,再细小的颤抖也变得格外明显。

    小小抱着喇叭,越说越怕,越读越抖。终于,一道声音暂时将她解救。

    “书店终于要开业啦。”

    年迈的嗓音在对面响起,小小暂停猛地抬起头,对上老人的视线,带着喇叭慢吞吞点头。

    一旁抱臂旁观的央酒走过来,乌瞳下垂,面无表情道:“人类老头,你必须去。”

    这理所应当的命令口吻让小小忐忑。

    听到他的称呼,张成权愣了一下。在女孩紧张的眼神中,他出乎意料地好脾气,点头承诺:“我一定带上礼物去。”

    不知礼貌为何物的树妖满意颔首,顺便要求:“多带点人。”

    宋疏要表演,想要很多人来看,那就必须很多人。

    可是这么久了,也只有张成权一个老头过来,效率实在底下。

    央酒不满地皱眉,眼神示意女孩继续。

    小小面露苦色。

    就在这时,前面转身要走的张成权啊了一声,忽然回头对两个人道:“你们为什么不去里面说,这样全镇都能听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人一妖看向镇政府的标示牌。

    *

    二楼的杂物间,宋疏找了半天,终于从箱子里翻出一只黑色琴盒。

    这里面是以前使用的小提琴,宋疏身高长得早,初中时一直使用成人尺寸,现在也一样能用。只是校庆上演奏以后,这把琴一直放在老宅落灰,不知道还行不行。

    琴盒打开,莹白指尖拂过木质面板与琴弦,印上一道锈迹。

    琴弓已经不能用了,弦也生了锈,但琴体其他位置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损坏,或许维护一下还能使用。

    事发突然,宋疏只能现在去县城找琴行,也不知道还营不营业。

    他将琴盖好,背起琴盒下楼。

    大门旁的墙头,已经支起了四只字形立灯,铁丝与透明灯管勾勒交织出“松鼠书屋”四个字,听说晚上点亮时会更漂亮。

    这是两个小时前,工人来装好的。

    据说他们的最后一趟活,做完便赶回家准备过年。乡下不禁放烟花爆竹,装灯时还听他们讨论今年出了很多样式的烟花,都很漂亮。

    大巴一直到春节也不会停运,那几天反而是高峰期。

    宋疏背着琴盒,出门后一路来到金水河边,跨过青石桥,路边的小卖部老板朝他招手打招呼。

    “去县城呐?”

    “对。”

    宋疏笑着回应,刚准备去对面等车,一道震耳的直流音从头顶响起,央酒的声音随之传出。

    “你读。”

    宋疏昂首,望向支在脑袋顶的大喇叭。

    与此同时,整个小镇分布在四方与镇政府的喇叭都响起女孩紧张的声音。

    “为为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于正月初四晚上六点举办立春演奏会,诚、诚邀各位参加……”

    连读三遍以后,她长吸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道:“我叔公拉小提琴很棒的,获得过一中校庆最佳舞台,大家一定要来看!”

    这一声似乎用尽她全部勇气,话音刚落,广播便被迅速关闭。

    小卖部老板哈哈笑道:“这么厉害啊,初四晚上我一定带上全家去捧你场!”

    宋疏:“……”

    他偏头看向装着破琴的黑箱,以及十年没碰过琴的手,两眼发懵。

    本以为让人在篮球场前喊两嗓,根本没人会在意,最多把平时来买书的老人引来而已,丢人只在自家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镇政府广播室内。

    小小捏着拳头,紧张的全身发热。她昂首看向央酒,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

    央酒评价:“凑合。”

    如果夸奖再饱满一点就更好了。

    一旁响起掌声。

    值班的书记哈哈大笑,按着两个年轻人的肩朗声夸奖:“很好、很好!发扬学习精神,丰富群众文艺活动,探索村镇经济发展可能性,镇里肯定支持!”

    说着他大手一挥,拍板决定:“稿子留下来,这几天我安排值班人员给书店多动员动员!到时候把镇上婚庆摄影请来,拍成咱青城镇的宣传片!”

    县里决定发展旅游业,正在下发任务,集思广益。

    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

    文化当先,温情护航,多好的主题。最重要的是小松鼠长得好看,还是镇上自家人呐!

    听到他的安排,央酒侧眸,递了一个“人类,你很懂事”的眼神。

    站在两人中央的小小两颊泛红,还沉浸在自己给全镇广播了的事情上,不断回忆刚刚自己的一举一动。

    刚刚她说话磕巴了;

    声音抖得很明显;

    活动地点和联系也忘记说……

    怎么办,还是给叔公丢人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刚知道的一个bug小知识。

    如果你和我一样,阅读界面每本小说的段前缩进两格都有问题,那就换手机字体!换一个bug就治好了!

    呜呜呜,我以前不知道,忍了半年,每次看都气好久,强迫症看得老难受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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