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疏早上起床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地夹杂着透骨的凉。


    他打着伞离开旅馆,先是去了旁边的快递站,询问自己打包邮寄的行李。因为打算在这里住很久,几乎是把全部家当寄过来了。


    看着堆满后墙的大纸箱,宋疏双手叉腰。


    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快递站的老板胖乎乎的,面相和蔼慈祥。抬头看见青年的动作,不禁笑着提醒:“别担心,咱们店能送货上门。”


    宋疏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状况,东西可能暂时不能带回去。”


    “那更没事了。”


    胖老板摆摆手,无所谓道:“咱们这儿啊,不像大城市寸土寸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方,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来跟哥说,哥给你拉家里。”


    没两句话,两人已经成了兄弟关系。


    宋疏弯眸笑了笑:“麻烦了。”


    “别客气,都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好兄弟。”胖老板嘿嘿笑道。


    宋疏微怔:“你也认识我?”


    老板仔细瞧他的脸,摇摇头:“看脸是认不出来了。可是快递盒子上有名字,前天宋季看到提了一嘴,我就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小松鼠嘛。”


    他在自己大腿比了个高度:“以前你就这么点儿,天天跟在宋季身后当小尾巴。”


    宋疏尴尬地揉揉鼻尖,没想到宋季昨天说的是真的。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太小,分不清辈分。见到比自己高的就喊哥哥姐姐,和自己差不多的就弟弟妹妹,得别人纠正好几次才能记得。”


    想到了什么,胖老板哈哈大笑:“就只有宋季,叔公叔公地教了你好几年,还是跟在后面叫哥哥,当初可把他气坏了。”


    原来如此。


    宋疏也忍不住笑了。


    可以想象当初把宋季气成什么样了,执念至深,直到昨天还不甘心,趁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找回场子。


    可惜,到底是没听见一声叔公。


    “好笑吗?”


    宋疏和胖老板转头,看见倚着门的金发男人,齐齐闭上嘴。


    宋季冷呵一声,甩甩伞上的水走进来。他到货架里找了只包裹,走出来扔给胖老板出库,转头看向旁边的青年:“吃早饭了吗?”


    “吃了。”


    宋疏看向外面的雨幕,在自己那堆快递顶端拿下一只小号的纸盒,上面贴着贵重物品的标签:“这个我先拿走,其他可能还需要麻烦几天。”


    滴——


    胖老板扫码出库,摆摆手道:“没事,以后寄快递胖哥给你打折!”


    “谢谢,我先走了。”


    宋疏弯眸向两人告别,走到门口时,他特意把外套脱下来裹住纸盒,才撑着伞消失在雨中。


    胖老板瞧见,稀罕道:“看起来确实贵重呐。”


    宋季点头同意,顺手拿起旁边的美工刀拆了快递,研究起里面的东西。


    回到旅馆的小房间,宋疏把快递盒安置在最安全平整的地方,犹豫了一下没有拆开,接着他给王铃发了条消息。


    昨晚说好今天会过去一趟。


    虽然回到小镇刚刚一天,但还是受了很多人的恩惠,尤其是把自己从蛇堆捞出来的王铃。


    宋疏不是完全不懂人情道理,欠着别人总有些难受,用钱解决又很可能更伤人,所以他决定出点力。


    王铃家的果园最近在采收,肯定需要人手,他可以去帮忙。


    坐在王铃家的客厅里,宋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符合小镇相互帮助的行为方式,王铃是个直爽的人,倒没有推拒,只是望向外面的雨叹了口气。


    “果园有人帮忙当然求之不得,只是现在下了雨,剩下的果子不能摘了,得太阳出来以后晒两天才行。”


    “希望不会坏在树上。”


    感叹完以后,王铃又立刻收起担忧,开心地双手合十:“种地呐七分靠人三分靠天,下面是老天爷该管的,咱们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


    王铃称宋疏来了,自己得拿出真本事,好好露一手,昨晚她已经仔细捋好了今日菜单。


    有些食材还不到位,宋疏和宋老三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外面雨势未变,细密地织着,将整个小镇朦胧地包裹住。出门时,宋老三留意到自家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的左下方,多了一片粉笔涂鸦。


    他弯腰用指尖蹭了蹭,嘀咕道:“等下回来得擦一下。”


    宋疏探头望过去,看到上面稚嫩的大灰狼和小猪头,弯眸笑了笑:“是附近的孩子吗,画的很可爱。”


    “是挺可爱的。”宋老三有张严肃的脸,此刻眉眼却是温和的:“小小以前也喜欢这样满屋地画,可惜后来房子重建,什么都没留下来。”


    说完,他看向涂鸦叹了口气:“不过门是门神的居所,不能乱画,要好好打理才行。”


    他话音落下,宋疏就看到祖奶奶从漆红大门中冒出来。老太太眉眼慈祥,抬手在宋老三的脑袋上揉了揉,像一阵清风掠过。


    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着这样温馨的画面,不知为何,宋疏忽然想到刚来时就因为腐朽老旧而坍塌的门。


    他回头望向自家的老宅,破败的它在浓郁的祟气显得萧索无比。在那朦胧的黑雾中,房顶似乎有道白影一闪而逝。


    宋疏瞳孔微怔,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了,小叔?”宋老三看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家,询问道。


    宋疏摆首,举着伞踏上门前的柏油路:“去买菜吧。”


    一顿饭,三个人整整忙活一上午终于才完成,红烧肉、油爆虾、小鸡炖蘑菇……碗碟堆了满满一桌。


    这些菜是王玲专门用土灶做的,光是闻起来香味都是一绝,那些填肚子用的预制品外卖根本不能比。


    宋疏嚼着口中的肉,双眼逐渐放光。


    “好吃。”


    看着青年越吃越认真的模样,王玲捧着脸开心地笑了,帮他夹菜:“好吃就多吃点。”


    宋疏点头,两颊鼓起,像只藏食的仓鼠。


    吃饱喝足以后,青年在厨房帮忙刷碗,刷着刷着,他又忍不住抬起眼睛望向雨幕上空的黑雾,眉头微蹙。


    一道佝偻的身影突然遮住视野,宋疏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看向对方。


    老太太站在窗檐下,笑眯眯问:“小乖乖在担心什么?”


    此刻王玲和宋老三不在,宋疏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总不能一直住在旅馆,但家里全是您说的祟气,也没有门神清理,我怕住进去会出什么问题。”


    刚进去的第一晚噩梦又遇蛇,说不定就是这祟气导致的。但毕竟不了解情况,他不敢轻举妄动。


    “祟气与灵气宛如阴阳相对,一草一木皆有之,只要没有聚集成祟物,最多也就是做做噩梦而已。”


    祖奶奶安慰道:“你放心回家,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失业的门神愿意过来。”


    “这样也可以吗?”宋疏眼眸微亮。


    祖奶奶点头:“近些年这里很多房子空置,就像你家之前的样子,门神中很多都是些固执的老家伙,不愿意离开家乡。”


    “那就麻烦祖奶奶帮我问一问,我一定会给他换个好门。”


    请求之时,宋疏发现天空的祟气似乎又浓烈了一些。


    他本还想再问一问祟气的来历,结果门口传来脚步声,便暂时作罢。


    王玲与宋老三搬进来两只箱子,一只堆满白梨,一只放着许多玻璃罐。


    将洗好的碗碟放进橱柜,宋疏凑过去问:“这些也要洗吗?”


    王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到橱柜里四处翻找,拖出一只袋子,展开后里面是黄糖晶块。


    拎起糖袋子,王玲望向好奇的青年,笑着问:“小叔,喜不喜欢吃罐头啊?”


    农忙的时候下雨是麻烦的。


    但无事可做的雨天又是清闲悠然的,什么都可以拿出来消磨时间。


    昨天采摘时带回来一些梨子,王玲本打算做一些罐头储存,自家留些,送邻里些,剩下可以在小镇逢集时拿去卖。


    “现在正好有空。”


    王铃找来一只盆和一只削皮刀,问:“你想选哪个?”


    盆是洗梨的,刀是削梨的。


    宋疏垂眸,注意到王铃虎口有开裂,不是新伤,反倒像长年累月干活留下的。那种伤口最好不要碰水。


    他接过水盆,默默拧开水龙头。


    中午做饭燃起的火早就灭了,宋老三负责重新烧火,煮玻璃瓶消毒。


    三人分工明确,开始干活。


    宋疏仔细清洗雪白的梨,洗好后依照位置整齐地码在王铃面前。几次过后动作流畅,几乎可以不动脑子。


    而空闲下来的脑子此时也在发懵,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从摘水果,变成了站在这里做水果罐头。


    总之都是帮忙。


    王铃从手边整齐的梨塔顶端拿下一只白梨,干净无暇,显然被格外认真地清理过。


    她削下一条皮,笑道:“过一下水就行,不用那么认真,反正都要削。”


    青年顿了一下,抿唇点头:“好。”


    半分钟后,沾着水的修长手指将下一颗梨放在梨塔顶上,表面依旧整齐无暇。


    王铃看到后感慨:“真是个认真的孩子。”


    宋老三从灶台后面抬头,默默投来不赞同的视线。


    即使洗得再慢,也比削的快。


    洗完拿进来的那箱梨以后,宋疏承接了削梨皮的工作,王铃则将刚刚削好的梨拿去切块去核。


    宋疏看见她将切好的梨块放进一盆水里,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那是糖水吗?”


    王铃流利地操刀切梨,还有空偏头看向宋疏:“是盐水,盐水保色。”


    原来是防氧化。


    宋疏了然,又继续低头削东西。


    做罐头的期间,夫妻两人聊了一些果园的事情和后面的安排。他们说着说着,忽然叫了声沉默的青年。


    “小叔,等雨晴了,让老三帮你去把院子里的草和爬山虎给清了吧。”


    突然被提到的宋疏愣了下,抬起头。


    王铃为他解释道:“草多藏蛇,拔掉之后再撒点雄黄,肯定就没事了。”


    宋疏需要回家,本就在考虑如何处理祟气和蛇的问题。刚刚祖奶奶说祟气不会有严重影响,还承诺会帮忙寻找新门神,但蛇的事对他来说有点无解。


    王铃的话为他解决了大麻烦。


    “谢谢。”


    说完后,宋疏觉得这两个字实在太苍白,于是盯着手中的梨,削的更加认真,同时心中暗下决心,两天后去果园一定要大干一场!


    做了一上午的饭,削了一下午的梨,就这样一个雨天就过去了。


    傍晚时刻,雨霁天晴。


    离开的宋疏怀里抱着,手上拎着,全是被塞进来的罐头。


    王铃把他送到门口,温声嘱咐:“昨天宋季帮了大忙,怀里的要给人家送去,知道吗?”


    宋疏点了点头,又察觉有些不对。


    宋季按辈分都是他的叔公了,王铃和宋老三那么注重辈分之别,为什么反倒直接喊他名字?


    听到青年的疑惑,王铃笑着点了下他的脑袋:“虽然是同姓,我们是近亲,但他那边早就出了五服,堂了不知道多少代,咱们不用那么讲究。”


    回去的路上,宋疏抱着罐头看夕阳,心里想: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叔公,他到底还是被宋季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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