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宋语冰又一次从噩梦中苏醒, 可她却不愿睁开眼睛。
她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进被子中,厚重的毛毯盖在她身上, 隔绝了酒店里冰冷的空调吹风。
就在她身旁的另一张床上, 秦曼还在沉沉地睡着。
秦曼是个精致美女,每次睡觉都要在枕头上喷洒香水,戴上真丝眼罩,还要在睡前听冥想歌曲,她说这样可以帮助她和“更高纬度的自己”取得“更深层次”的沟通。
曾经的宋语冰对她这种神神鬼鬼的说法不置可否,但现在,宋语冰也产生了一种冲动——若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祇存在于更高纬度的世界中,那么祂们能否给她指一条明路?
宋语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隐藏在黑暗的毛毯里, 只有这样,她才能取得片刻的安宁。
这是她第二次亲眼见证夏婵的死亡。
据说高空坠亡是所有自杀手段中,痛苦性最低的。勒死、溺亡、服毒等等手段, 都会带来长时间的痛苦, 很多人在施行过程中就会反悔。
但是,高空坠亡也是所有自杀手段里,唯一不可反悔的。当他们从高楼上踏出那一步时, 就代表着他们的人生之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宋语冰始终不明白, 夏婵到底是为何走上绝路。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里, 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用这么决绝的手段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 还是为了逃避什么东西?
最主要的是, 夏婵在临死之前, 留下一句话——“如果我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危险。”
究竟是什么样危险, 能比失去生命还要可怕?
在一片漆黑的毛毯下,宋语冰只能听到一个声音。
噗通,噗通,那是濒临死亡时,心跳加速的声音。
她害怕,她恐惧,她痛苦,她激动,她兴奋,她癫狂。
过了不知多久,宋语冰终于缓缓冷静下来。她掀开毛毯从床上坐起身,走向了窗边。
这里是湄南河畔最奢侈的五星级酒店。河水汩汩从她脚下奔腾而过,向前方奔去,一刻也不停歇,时间本应该也是如此。
她拉开窗帘,抱臂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对岸的郑王庙高塔。黎明初现,浅橙色的光晕从天际一步步爬升,给那座著名的婆罗门式尖塔镀上了一层光。有布施的僧侣赤脚从庙内走出,虔诚的信徒跪坐在道路两端,在渺渺佛声中聆听神祇的低语。
她就这样看了许久许久,直到身后传来秦曼翻身的声音。
“语冰?……你在搞什么……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秦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摘掉脸上的眼罩,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看向窗前的宋语冰。
宋语冰回过身,因为逆光,秦曼看不清闺蜜的表情,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伤笼罩在宋语冰身上。
奇怪……秦曼认识宋语冰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有什么很大的情绪波动,怎么会如此悲伤呢?
秦曼想不通。
宋语冰忽然开口问她:“咱们什么时候的飞机回国?”
秦曼打了声哈欠,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日期:“咱们是后天晚上九点的飞机na。”
后天晚上——
也就是说,宋语冰的时间又多了一天。
对于时间再次回溯前行,宋语冰其实早就有所预感。她怀疑,夏婵的死就是开启时间回溯的钥匙,她每一次亲眼见证夏婵的死亡,时间就会多一天。这可能就是某种“高纬度的手”在回拨时钟,希望她去改变夏婵的命运。
“曼曼,M城太热了,我不喜欢。”宋语冰开口,“我想找个凉快一些安静一些的地方,好好休息。”
“啊?”秦曼刚睡醒,脑袋还有些发蒙。
这次旅行是她生拉硬拽把宋语冰叫出来的。毕竟宋语冰的电影上映不顺利,女主演闹出那么大的丑闻,新书出版也突然叫停,宋语冰要是再这么在家里呆下去,秦曼都担心她抑郁!
她们到了T国之后,秦曼每天都把行程排满满的,希望用充实的行程填补宋语冰的生活,她精力无限,白天逛完景点,晚上还能去酒吧喝一杯……不会是她天天这么特种兵,语冰嫌她烦了吧!
想到这里,秦曼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其实我也觉得M城没什么好玩的,那咱们换个地方躺平na?南边的海岛怎么样,去P岛,咱们找个好一点的酒店,在沙滩喝喝椰子晒晒太阳……”
“不,我不想去海岛。”
“那你去哪里?我陪你去。”秦曼拍拍胸口,身为闺蜜,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嘛!
宋语冰停顿良久,终于开口。
“你知道在M城北部,有个小城叫考埃吗?我听说那里有一座很好的葡萄酒庄,我想去尝尝。”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沿着M城的高速公路出发, 疾行两百公里,跨越邦府交界,就到了T国最负盛名的考埃地区。
考埃以野生动植物公园闻名, 被称为M城后花园, 每逢节假日,都有不少游客举家从M城前来度假。这里不仅有高档酒店、餐厅、高尔夫球场,还有一望无际的向日葵田,以及颇具盛名的葡萄酒庄。
“哦咦~这边好凉快na!”
秦曼降下车窗,放肆地让窗外呼啸的风吹过自己的长发。
T国地势北高南低,越往沿海地区越热,越靠近山区越凉。考埃背靠山脉,气候阴凉, 温度比M城要低5-6度左右。若再往北边山区走,十二月份甚至能降到十度左右。
宋语冰今早临时决定出发考埃,秦曼没有丝毫怨言, 反而觉得特别兴奋, 笑称这是一场她期待许久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唯一让她有点遗憾的是,她这次来T国玩,没有带适合在花田里拍照的长裙。
她们雇了一辆车, 连司机加路费将近三千株。这一路开了三个小时, 路况实在有些颠簸, 和国内的高速公路没办法比。
秦曼随身带了一个塞得很鼓的小包, 打开是琳琅满目到足以填满货架的化妆品。
在颠簸的汽车后座贴假睫毛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宋语冰需要腾出一只手帮秦曼扶住镜子, 另一只手翻阅手机上的资料。
“你在看什么?”秦曼艰难地把一缕睫毛贴上, 同时问她。
宋语冰的语气里多了一些烦躁,当然, 并不是针对要帮秦曼拿镜子这件事。
“我找不到那个葡萄酒庄园。”
她错估了考埃地区的葡萄酒庄园数量,她以为只有几家,哪想到整个片区有将近二十家葡萄酒庄,若要一一排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即使她又多了一天的时间,但她掌握的消息还是少的可怜。她只知道夏婵在考埃的葡萄酒庄园,但范围太大,她毫无头绪。
秦曼有些好奇地问:“这个葡萄酒庄,你究竟是从哪里听说的啊?朋友推荐?媒体报道?还是看到了什么广告?”
“一个朋友随口提到的。”宋语冰解释的含糊不清,“我只知道她会在那里,但是她没有告诉我具体地址。”
“不太对啊。”秦曼狐疑地眯起眼睛,“你听上去好像是在视奸crush的我。那时候我会因为crush发了一条似是而非的微博,比如‘淮海路新开了一间咖啡馆,手冲很不错,以后会多去捧场’,我就屁颠颠踏遍整个淮海路,就为了和他在那间咖啡馆里‘偶然邂逅’。”
宋语冰:“……”
秦曼挥舞着手里的假睫毛镊子,像是采访话筒一样怼到她面前:“所以——你这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宋语冰无奈:“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件事和她是男是女没关系。”
“啧。”秦曼非常八卦,“和你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你这样,我觉得好奇嘛。”
她干脆放下镊子,从宋语冰手里抽过手机。
宋语冰的手机界面停留在谷歌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识着附近的二十家葡萄酒庄。
秦曼一眼扫过那些酒庄,快速翻动了几下,很快就删掉了一大半:“这些都不行,好评一看就是机器人刷的;这几个也不行,评分不到3.5;这种网红探店返图太多的也排除……”
宋语冰目瞪口呆,她是个十足的社交网络绝缘体,她根本看不出来那些好评率有什么水分在。
秦曼又问:“你那位‘神秘朋友’,有钱吗?”
宋语冰不解:“这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虽然说有钱不一定有品位,但没钱的人肯定是没品位,如果对方有钱,喝过好酒,那普通级别的酒庄私酿肯定没办法入ta的口。”
“……有钱,虽然不到Hi-so的程度,但她工作性质特殊,赚的应该蛮多。”
“咦,你还知道Hi-so这个词呀?”秦曼随口嘀咕了一句,唰唰又从清单上删除了几个备选项。
秦曼:“ta还有什么其他特点吗?比如北方人南方人?偏向什么口味?对环境要求高吗?还有什么其他喜欢的东西吗?”
“南方人,口味不清楚,喜欢干净整洁的环境,对了,她还喜欢花。”宋语冰回答,“她开了一家花店。”
“喜欢花啊,那就简单了!”秦曼把手机重新送到宋语冰面前,指着地图上一片一望无际的农田说,“这是考埃的著名景点——向日葵花田,沿着花田左右,一共有三家葡萄酒庄,你找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在这里!”
……
很可惜的是,福尔摩斯和华生的探索之路失败了。
她们踏遍了向日葵花田旁的三家葡萄酒庄,品尝了十几杯年份不同的美酒,听庄园主人吹嘘自己从“意大利进口的蒸馏设备”。为了让庄园主人放松警惕,她们还花了不少钱来购买葡萄酒相关产品。
葡萄酒是必须要买的,还有葡萄味的饼干,葡萄味的沐浴露,天价的葡萄花蜜(鉴于葡萄是自花授粉植物,根本无需蜜蜂采蜜,所以没错,她们上当受骗了)……秦曼购物欲旺盛,后备箱几乎要被这些东西装满了。
趁着秦曼刷卡买买买的时候,宋语冰向庄园主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位来自中国的女客人,长发,纤瘦,气质像莲花一样独特。
庄园主人油滑地称赞:“来自中国的女客人?你们就是了!水晶晶!”
——“水晶晶”,是T国语言的“很美丽”。
很显然。
宋语冰意识到,夏婵并不在这里。
秦曼喝了太多酒,即使葡萄酒的度数不高,她还是变得醉醺醺了。
庄园主人帮宋语冰把秦曼一起送上车子,秦曼高喊着“我没醉”,同时拿着买的葡萄纹样的手镜,问镜子她是不是世界上最水晶晶的女人。
庄园主人哄着她:“水晶晶,Khun水晶晶。”
秦曼开心极了,上车后倒头就睡。
司机问唯一清醒的宋语冰,接下来去哪里,宋语冰茫然地坐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算了,继续往前开吧。”
这片向日葵花田实在太大了,葵花籽油也是这里的支柱性产业。现在还没到向日葵挂籽的时候,一个个巨大的圆盘向着太阳的方向扬起头,但圆盘里没有黑黝黝的果实,只有细密的花蕊。
司机拿钱办事,兢兢业业地绕着向日葵花田打转。宋语冰漠然地望着成片的花田,偶尔会看到路边有人停车拍照,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学着向日葵的模样抬头沐浴阳光,几乎要和花田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原本昏睡在后座的秦曼迷迷糊糊地喊:“停车,停车。”
下一秒,秦曼就把脑袋支出了窗户,“哗”一声吐了个一干二净。
司机用破碎的英语嘟囔着:“你们要付清洁费的!”
宋语冰从钱夹里掏出几张纸笔扔给司机,问他:“哪里有药店,我们要买醒酒药。”
司机收了钱,服务态度自然好:“去加油站吧,那里有便利店na。”
T国的便利店和国内不同,除了食物和日常用品以外,还会卖各类常见药品。
司机很快把车子开到了附近的一个很大的加油站,除了有便利店以外,还开了一家连锁的炸鸡店。司机中午没有吃饭,把车子停下后就去排队买炸鸡了,临走前还问需不需要给她们带一份。
宋语冰哪有心思吃,摇摇头拒绝了。
她把秦曼一个人留在车上,快步走向便利店。自动感应门向两侧快速滑开,冰冷的空调风迎面吹来,冻得她下意识得打了个哆嗦。
她在货架上找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药品区域。但所有药品散乱摆放,全部标写的是T国文字,她努力辨认了一番,认出了几种感冒药,却没有找到醒酒药。
她叫来工作人员,用英文询问他醒酒药是哪一种。
但对方的英语水平太差了,手机翻译软件又出了问题,两人鸡同鸭讲半天,宋语冰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药品。
就在她怒气渐长之时,忽然一道身影来到她身侧,细白纤长的手指从货架上拿起两盒药,款款递到了宋语冰面前。
“你是想找醒酒药吗?”
是中文。
“这一盒是服用的,这一盒是抹在鼻子下面的。”
很熟悉。
宋语冰盯着拿两盒递到自己面前的药。
那只手柔韧,修长,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用茉莉花穿成的花环。
宋语冰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声音,永远不会忘记这只手是如何摆弄荷花,也永远不会忘记她决绝跳下去的身影。
她猛地扭过身子,差点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昏了头脑。
——夏婵温和地看向她,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那是面向陌生人的程式化微笑。
“别着急,”夏婵的语气不疾不徐,如一阵清风吹过,“一切都会好的。”
水晶晶。
第23章
秦曼迷迷糊糊从宿醉中醒来时, 发现自己居然没在晃荡的车上,而是躺在一间小屋。
这是一间带着浓重T国本土风格的小屋,布局十分紧凑, 墙上挂着绣有大象的挂画, 角落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折叠好的荷花,老式的藤编柜子靠墙站立,她身下睡着的也不传统意义上的“床”,只是在地上铺了薄床垫与毛毯,与直接打地铺几乎没有区别。整个屋子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秦曼抱着脑袋仔细回忆,只记得自己在葡萄酒庄园里喝了许多酒,又吐在了车上, 然后……然后好像有人给她喂了药,接下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糟了!她不会是被割腰子了吧!
她吓了一跳,赶快掀开被子摸了摸肚皮。好在, 她的衣服整齐, 小腹平滑,没有任何刀口,除了打地铺让她腰酸背痛以外, 她身上再感受不到其他不适。
真是太奇怪了。
她茫然地坐起身, 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就在此时, 只听“嘎吱——”一声, 木屋的门被推开了。
一位皮肤黝黑的陌生女人站在门口, 头发削得极短, 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上去不苟言笑。
“你醒了,”那个女人说着一口略带T国口音的中文, “我是Dina。”
秦曼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问:“Dina,这是哪里?你有看到我的朋友吗?”
“首先,我年纪比你大,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要称我为P。”显然,Dina是个极为古板的人,“其次,我告知了你我的名字,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曼心里颇多纠结,但还是老实改口:“阔涛(对不起),P\'Dina,我叫秦曼。请问这里是哪里,我的朋友叫宋语冰,也是中国人,身高一米七多一点,头发到肩膀,你有看到她吗?”
这次Dina终于回答:“这里是禅修营。与冰老师很安全,是她带你来这里的。”
“与冰老师”——秦曼注意到了这个称呼——这个Dina居然知道宋语冰的笔名?
而且所谓的禅修营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一觉醒来会到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
容不得她多想,Dina扔给她一套素色的亚麻衣裤,要求她换掉她身上艳丽的吊带长裙。秦曼发誓,她上次见到这种布料,还是她妈买的面粉口袋。
秦曼换好衣服,跟着Dina走出了小木屋,当她看清门外的景象时,没忍住“哇”的一声惊叹出声。
这是一座颇有自然气息的村落,大树参天,野花遍地,朴素的木屋、木棚就散落在村子各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只有森林深处才有的腐土与植被的气息。
除了她们二人以外,这个“村落”里还有不少人,他们肤色各异、年龄各异,全部都穿着统一的亚麻衣裤,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人在雕刻,有人在泥塑,有人在读书,有人只是坐在树下冥想……
秦曼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部分人回以平和的微笑,剩下的人照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里太宁静了、也太奇怪了,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还是一个没有电子产品的世外桃源。
“我的手机呢?”秦曼警惕地问。她怕手机被偷,更怕手机被收缴,让她丧失和外界联络的方法。
“这里不允许使用手机。”Dina的声音放得很低,“禅修营,是一个让你剥离外界,专注自我,感知自然的地方。”
秦曼疑心大起:“听起来像是什么洗脑邪jiao集中营。”
Dina瞥了她一眼:“你是无神论者?”
秦曼骄傲的挺起胸膛:“我只信奉唯物主义。”
Dina:“但是与冰老师说,你很喜欢去庙里上香求姻缘、求发财。”
秦曼毫不脸红:“中国流行弹性上班制,我们中国人,也要弹性唯心。”
Dina听不懂什么弹性不弹性的,她只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很有一套歪理。
两人沿着小路,一前一后走着。很快,她们拐过一颗大树,眼前豁然开朗。
小小的荷塘旁,两道身影坐在草编的蒲团上,身旁堆着几个箩筐,里面盛满了新鲜的茉莉花材。
一名长发女子垂首劳作,她的手指灵巧极了,只见她用长长的铁针穿过茉莉花托的尾部,把花朵紧密地串联在一起,组成花串,然后再把花串交到身旁的助手手中。
和她相比,她的助手就笨拙多了。那位助手艰难地把丝带系在花串两段,然后打个结,让花串变成首尾连接的手链。
“是这样吗?”助手问,“这样就可以卖钱了?”她有些怀疑,“能卖多少钱?”
“五十株,够山下的孩子吃一顿饱饭了。”长发女子终于抬起头,从助手手里接过手链,笑着说,“与冰老师,作为一个新手,你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熟能生巧,再接再厉。”
在看清那名长发女子的样貌时,秦曼忍不住“靠!”的叫出了声。
她没控制住音量,让原本在林间沉睡的鸟儿都惊醒了。鸟儿振翅而起,一时间整个树林里都是鸟儿啼鸣的声音。
坐在荷塘边的两人同时看向秦曼,“助手”——也就是宋语冰——第一时间从蒲团上站起身,向她走来,表情松了一口气:“曼曼,你酒醒了?”
“不,”秦曼夸张得摇摇头,“我的酒还没醒!我都出现幻觉了,我居然看到夏婵了!”
开什么玩笑,那个在国内臭名昭著的夏婵、那个害得闺蜜的电影没法如期上映的夏婵、那个已经在圈里查无此人的夏婵……怎么会和宋语冰坐在一起,俩人还兴致勃勃的一起插花?
一边说着,秦曼一边狠狠拧了自己一把。
糟糕,很疼。
这是真的。
面对秦曼这样咋咋呼呼的言论,夏婵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你好,你是与冰老师的朋友秦小姐吧,刚才听与冰老师说了不少你们一起出游的趣事。”
秦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涌到脸上去了。
作为一个热爱上网的吃瓜群众,她当然看过夏婵的那些“黑料”,虽然她从没参与过网暴,但是她看到八卦的对象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难免有些心虚和紧张。
“对了,如果你喜欢喝酒的话,我们这里也有私酿的葡萄酒。”夏婵继续,“绝对不比那些酒庄差,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让Dina给你倒一杯尝尝。”
“不了不了不了,”秦曼赶快摇头,“我可不能再喝了,我现在头还疼呢!”
她今天到底喝了多少杯葡萄酒?她都数不清了。葡萄酒甜滋滋的,让她忽略了它们的度数,即使酒醒了,她现在仍然不舒服。
“既然你头疼的话,那我陪你回去再休息一下吧。”宋语冰主动说。
秦曼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窜到宋语冰身边,紧紧挽住她的胳臂。
宋语冰敏锐得察觉到,秦曼在颤抖——虽然很轻微,但秦曼确实在害怕。
确实,她一觉醒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地方,看到一群陌生人,自己的闺蜜还和黑料缠身的女明星谈笑风生,任何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宋语冰安抚地拍了拍秦曼的肩膀,反客为主地搀扶住她。
“我们先回去了。”宋语冰向夏婵点点头,礼貌告辞,“谢谢你教会我茉莉花串的做法,有机会的话,还想和你学习更多。”
“随时欢迎。”夏婵同样会以微笑,“没想到能在考埃见到与冰老师,我很荣幸。”
两人很客套、很虚假的互相恭维一番。
秦曼耐着性子听她们互吹完,然后迫不及待地拽着宋语冰往自己的房间走。
在越过Dina时,这个寡言的短发女人双臂抱在胸口,冷淡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双方擦肩而过。
“等等。”Dina突然出声。
秦曼的脚步一顿。
Dina说:“秦小姐,方向走反了,是右边那条路。”
秦曼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没想到自己的路痴属性暴-露得这么明显。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是夏婵的声音。宋语冰回头望去,恰好看到夏婵嘴角的笑容。
夏婵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微微颔首,用口型说:路上小心。
……
她们回到了那个朴素简单的房间。
秦曼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不停地念叨:“我不会是酒没醒,还在做梦吧?”
但她掐了自己几下,熟悉的痛感传来,足以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秦曼的目光立刻转移到宋语冰身上,“虎视眈眈”地质问她:“语冰,在我醉酒的这几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咱们在这么诡异的地方,那个夏婵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啊!!”
宋语冰给她倒了一杯冰水,让她冷静下来,然后才回答:“你醉酒后,我去便利店给你买解酒药,恰好遇到了下山送货的夏婵和Dina。”
“送货?”
“就是我们刚才编的那些茉莉手串,还有其他人做的木雕、泥塑什么的。”宋语冰解释,“这里是一个禅修营,同时也是一个慈善会,这里的人来自天南海北,他们做出来的手工艺品,会拿到山下合作的商铺售卖,卖出去的钱用来捐赠给无家可归的孩子。”
“哦,真有爱心。”秦曼敷衍地说。
“因为你当时醉酒太严重了,回到M城不知道还要多久,所以我就问夏婵,能不能让我们来这里休息……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情况了。”
宋语冰的解释合情合理,逻辑环环相扣,没有一点问题。她确实没有说谎,这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但隐隐约约的,秦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秦曼试探地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走?你的葡萄酒酒庄还没有找到。”
宋语冰沉默几秒,说:“我已经和夏婵说好了,今天晚上还会有一趟送货的车,你会和司机一起下山,到了那里有车把你送到M市。”
“什么叫把我送下山?”秦曼抓到她语言里的漏洞,“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
“曼曼,我有些事要处理。”宋语冰走到她身旁,躬身坐下来,拉住她的手,语带愧疚,“这件事和夏婵有关,所以我暂时不能走。”
电光火石间,秦曼抓住了什么:“等等,你说的那个提到葡萄酒庄的人,不会就是夏婵吧!”
“……”宋语冰用沉默作为回答。
秦曼甩开她的手,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踩着重重的步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这家伙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你今天一早说要来考埃;到了考埃又找一个莫名其妙的酒庄;酒庄找不到,反而来了什么禅修营!而且那个夏婵……那个夏婵!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害得你电影没办法上映的人啊!你还有闲心和她一起插花,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么个爱好啊?”
她像是一只愤怒的炸毛小狗,不堪忍受她最爱的人类的背叛。
“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她如此说道。
面对闺蜜的滔天怒火,宋语冰道歉。
“对不起,”她停顿数秒,“主要是……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所以只能隐瞒你。”
“哈!哈!”秦曼狠狠道,“我前男友瞒着我出轨的时候,也是这么放他爹的臭狗屁的!”
宋语冰:“……”
秦曼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一双圆圆的眸子怒气冲冲地盯着她:“说,我看你能编出什么比我前男友还鬼扯的话来!”
满室静默。
宋语冰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压指尖,她今天给茉莉花穿了太多次丝带,指尖里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香气。
她在思考,思考如何开口。
其实,今天宋语冰叫上秦曼来考埃,就是想获取她的帮助。秦曼是个冲动却也热心肠的人,她满脑子奇思妙想,经常跳出框架,语出惊人。宋语冰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她太过理性,所以她需要秦曼,需要这么一个破局的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宋语冰必须诚实地把一切告知她。
可是宋语冰无法预估,面对真相,秦曼会作何反应。
她只能选择信任她们的友谊。
她阖了阖眼,再睁开眼时,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是重生而来的——”宋语冰说出了一切,“——我被困在了时间的夹缝里。”
她的重生、夏婵的死亡、时间的无限循环、和隐藏在背后的秘密……宋语冰不再隐瞒,把所有的细节全部和盘托出,没有一丝隐瞒。
她的语速很快,描述细节也干净利落,她发挥了一个顶尖作者的长处,把她经历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而在她说完之后,整个屋子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秦曼目光呆滞,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地板,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谈一样。
宋语冰心里一苦,推了推她:“曼曼,曼曼?你有在听吗?”
秦曼僵在原地。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僵硬地抽了抽嘴角。
“语冰,我现在很生气。”秦曼幽幽叹了口气,“我前男友出轨时编的那些鬼话都没让我这么生气。”
“……所以,你不信?”宋语冰问。
“不,我信。”秦曼双手叉腰,“但是我很生气——发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上一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没有告诉‘我’,我在替‘我’生气!!”
拜托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福尔摩斯居然甩掉华生自己偷偷破案,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第24章
秦曼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自己的好闺蜜重生归来”的设定, 没有一点犹豫,也没有一点怀疑。
若是身份互换,宋语冰绝不会如此轻易相信别人这番说辞。
“你就不怕我是在故意耍你吗?”宋语冰问。
秦曼“切”了一声, 很无所谓地说:“你有这么强的幽默细胞吗?”
宋语冰:“……”
好吧。
确实如此。
宋语冰亮出了底牌, 有些不放心,叮嘱道:“曼曼,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这件事很危险,很容易惹上麻烦。我重生几次,到现在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也不清楚Eric这个幕后黑手究竟使用了什么办法要挟夏婵……”
“四道普!”秦曼打出暂停手势,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冰, 我知道你现在很急,但是你先不要急。”
“……”
“你当惯了作者,习惯在动笔之前把所有细节想的清清楚楚, 给所有人物列出三百字小传, 大纲更是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差池……所以,一旦你不知道结尾是什么,你就觉得无从下手了。”秦曼耸了耸肩膀, “可是我不一样, 我是一个读者, 我习惯了陷入剧情之中, 边走边看, 边看边猜,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看到凶手是他!我才开开心心地合上书。——所以,作者同志, 请你放轻松,现在该读者slay全场了!”
她的这番发言,让宋语冰难得笑出声:“你可真是……”
宋语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绘秦曼。
是粗神经?是勇敢?是随性?还是什么别的?
她只知道,秦曼是世界上最适合她这个福尔摩斯的华生。
侦探女士在她随身的小本上,列出了她在几次重生时,掌握的所有人物资料、背景资料。
第一。Eric出身豪门,性格暴力,对夏婵求而不得。
第二。夏婵主动约Eric去酒吧谈判,但具体事宜不知。且最后关头,反被Eric要挟跳下高楼。
第三。Dina是Eric派来保护(监视)夏婵的人,但Dina同时是夏婵的粉丝,悄悄倒戈。爱好养育蜥蜴。
第四。夏婵来考埃目的未知,但她刻意隐瞒了Eric。
第五。尚不知晓国内放出夏婵黑料的人是谁。
助手小姐仔细研究一番,大开脑洞:“会不会是这样——一切都是这个Eric做的局!国内的黑料就是他放出来的,目的就是让夏婵变成过街老鼠,这样他就能以救世主的身份登场了!然后呢,夏婵轻信了他,结果被Eric咬了一口。至于他们对峙的东西……比如,艳照之类的?Eric拿艳照做威胁,让她从了他?但是夏婵宁折不弯,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女人因美貌惹祸。
男人因得不到就毁掉。
最传统也是最经典的套路。
宋语冰承认,她确实也有过类似的猜测。
逻辑清晰,环环相扣,足以自圆其说。
想通这一点,真相瞬间变得简单起来。这就是那种适合大家在地铁上用手机翻一翻,不费脑子就可以皆大欢喜的故事。
可是——
“夏婵不是这样的人。”宋语冰顿了顿,坚定地说,“她绝对不是那种会因为惧怕荡-妇羞辱,就放弃生命的人。”
初识夏婵的人,都会被她的外貌所迷惑,认定她就是那种典型的“清纯玉女”。曾几何时,宋语冰也觉得她应该是一株柔弱的菟丝花,攀援而生,风一吹就凋零了。
但几次接触下来,宋语冰赫然发现,夏婵更像是一枝“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她会在闲暇时,参加慈善会,做手工艺品帮助流离失所的儿童;她会在遭遇黑料时,不卑不亢不羞耻;她会在掌握证据后,步步为营,勇敢反击……
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男女之事,就舍弃自己的生命呢?
“我认为,考埃才是关键。”宋语冰斟酌开口,“她可能在考埃见了什么人、或者拿到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让她涉险的东西,一定就在这里。”
“那还等什么!”秦曼急的抓耳挠腮,立刻站了起来,“那咱们现在就去问夏婵!”
宋语冰失笑:“怎么问?直接问她在考埃见了谁,拿到了什么东西?她都不肯告诉Eric,怎么可能告诉第一次见面的我们?”
“呃……”秦曼被噎住,忽然间,一个想法涌了上来,“那咱们如果去问Dina呢?”
宋语冰一愣。
“Dina既然已经倒戈,那说明她肯定是站在夏婵那一头的。咱们完全可以从Dina那里套话,探听一下夏婵的动态啊!”
宋语冰摇摇头:“Dina是夏婵的保镖,戒心很重,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我们的。”
“错——”秦曼啧啧两声,高扬起下巴,十分得意地说,“——她不会相信你,但是谁会拒绝一个像我这么可爱又迷人的正面角色呢?”
……
“我那个同事啊,也是第一次养鬃狮蜥,从巴掌那么大开始养。当时卖家跟他说,那两只是一对儿,一公一母,等到发-情期开始就可以配对产卵了。”秦曼坐在荷花池边,一边用手拨弄着池塘边的莲叶,一边绘声绘色的讲述着。
“……”可惜,她的目标任务并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对她的话毫无兴趣。
Dina一脸漠然,她正认真清点着茉莉花串和其他人送来的泥塑、木雕,给它们一一标价。
宋语冰内心焦急,给秦曼使了个眼色。
此时,她们三人就坐在刚刚和夏婵分开的荷花池旁。夏婵不知所踪,Dina说她回屋休息去了。
秦曼觉得这是一个最适合和Dina套近乎的机会,于是开始了她声情并茂的表演。
她提前得知Dina喜欢饲养蜥蜴作为宠物,于是决定以此作为突破口。
她装作和宋语冰聊天的样子,告诉她自己所在的公司里,居然有同事在工位上养蜥蜴!
这件事倒不是无中生有——广告公司,只要业绩达标,结款顺利,就算员工在工位上养鳄鱼,老板都不会多吭一声。
宋语冰和她一唱一和,问:“然后呢?那鬃狮蜥怎么了?”
“鬃狮蜥一年成熟,能长到小臂那么长,等到发-情期时,公蜥蜴会对着母蜥蜴‘点头’。”秦曼肩膀耸动,下巴不停往下缩,模样傻乎乎的,引人发笑。“如果母蜥蜴同意,就会趴下来,公蜥蜴就会爬到母蜥蜴的背上,交-配成功后,几十天后就会下蛋了。”
宋语冰:“听上去挺顺利。”
“错!”秦曼夸张地否认,“我同事等啊盼啊,孵卵的恒温箱都准备好了,但是只看到公蜥蜴点头,没见到母蜥蜴同意交-配。后来他才发现——”
“发现什么?”
“后来他才发现,两只蜥蜴居然对着点头!!”秦曼手舞足蹈,根本憋不住笑,“原来是那个卖家忽悠他,卖给他两只雄性的蜥蜴,之前看到的都是一只点、一只不点,直到两只对着点,他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
宋语冰:“……”她干巴巴地评论,“真有趣。”
这么一件蜥蜴交-配失败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戳到秦曼的笑穴,让她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宋语冰只觉得莫名其妙:“卖家卖给他同性别的蜥蜴,是卖家的错,为什么不去找卖家调换?而且他自己为什么没发现蜥蜴都是雄性?”
秦曼弹了一下池边的荷叶,水珠滚落,沾湿了她的裤脚:“拜托,你真是个典型T人!首先,蜥蜴从外表是分不出公母的,他第一次养,哪里会想到卖家是骗子?其次,都养了一年了,也有感情了……”
“……分的出来。”忽然,一直沉默的Dina出声打断了秦曼,“蜥蜴能从外表分出公母。”
秦曼眨了眨眼:“怎么可能?那两只蜥蜴我都上手摸过,它又不像小猫小狗,翻过肚皮就能看到它们的丁丁。”
Dina的中文并没有特别流利,她边说边笔划:“把蜥蜴的尾巴掀起来,然后捏一下它们的肚子下面,就会有东西。”
“东西?”秦曼追问,“什么东西?”
Dina当然说不出“泄殖腔”这么高深的词汇,她艰难的形容了一番,只换来秦曼越来越迷茫的眼神。
“算了,你在这里等我。”见语言说不通,Dina十分迫切地表示,“我很快回来。”
她把清点了一半的茉莉花串放好,起身向着自己的小木屋走去,她的步速很快,走到一半,还特地叮嘱秦曼不要离开。
宋语冰重生多次,这是她第一次见Dina如此急切。
宋语冰:“……这就是你的套近乎计划?”
秦曼耸了耸肩:“养孩子的,就从孩子下手套近乎;养宠物的,就从宠物下手套近乎。她又不是机器人,找到她感兴趣的东西,聊着聊着不就聊熟了?等到聊熟了,再问什么八卦,那不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了。”
这可真是一条宋语冰从没想过的道路,不论何时,她都会对秦曼的厚脸皮感到惊叹。
就在两人等待Dina回来之际,突然间,从村落之外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
紧接着,一辆巨轮越野车从灌木丛中冲出,碾碎林间的落叶,激起一片尘土。
那车上的司机明明看到荷塘边的宋语冰与秦曼了,却没有刹车,而是使足马力直冲着她们而来!
秦曼完全吓傻了,呆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关键时刻,宋语冰猛地一拽她的胳臂,硬是把她从荷塘边拖走!
那辆车险之又险地与她们擦身而过,在靠近荷塘的瞬间,又紧急踩下刹车。
车子稳稳停到岸边——由夏婵亲手编制的茉莉手串,被巨轮碾碎,纯白的花瓣零落一地,与泥土混作一团。
秦曼浑身颤抖不停,紧紧攥住宋语冰的胳臂。
宋语冰挡在她身边,不让她直面危险。
紧接着,从驾驶座和后排跳下来几名身材高壮的男人,他穿着迷彩作训服,凶神恶煞,他们没有给秦曼和宋语冰一个眼神,而是绕过车身,走向了副驾驶室座。
其中一个男人打开车门,恭敬地弯腰,齐声喊:“Madam.”
下一秒,一位蓝眼褐发、气质矜贵的白人女士,从车上昂首走了下来。
在这个偏僻的村落,她的穿着是那样格格不入。精致的套裙与脚上的红底高跟鞋,本应该出现在高档会所,或者红毯之上。她长发挽起,耳间、脖颈、手腕、指尖都戴着名贵的珠宝,一身贵气十足。
那双昂贵的高跟鞋踩在荷塘边的土地上,粗糙的脚感让她眉心一皱,向下瞥了一眼,这才发现她居然踏在了一串茉莉花上。
她不屑地睨了身边的保镖一眼,保镖立刻围上来,为她摘下鞋底的茉莉花瓣。
纯白的花瓣就这样被碾碎、被玷污,又被毫不留情的甩开。
和这位珠光宝气的女士相比,宋语冰与秦曼仿佛两只灰扑扑的丑小鸭。
她们都穿着禅修会发给她们的粗布衣衫,宋语冰不施粉黛,及肩的短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利落的辫子,神色警惕;秦曼爱俏,今早出门前画了妆、卷了头发,又在粗布衫外披了一条彩色丝巾,但和她平日相比,还是朴素许多。
高跟鞋踢踢踏踏,载着那位白人女士来到了她们面前。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宋语冰与她身后的秦曼。
她的目光盛气凌人,而且看样子,她从未想过隐瞒她的这份骄傲。
秦曼想起刚才的惊魂一幕,吓坏了,她压低声音,用中文小声问:“语冰语冰,你怎么从来没剧透过,拯救公主的路上还会蹦出来一个拦路的格格巫啊?”
宋语冰苦笑,也小声作答:“我没办法剧透——因为我也没见过她。”
这位白人女士面容姣好,妆容精致,皮肤护理得当,但只有离近了,才能看出她应该颇有一番年纪了。
这位高贵的女士收回她那仿佛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嘴角带着虚假又冰冷的笑容,用英文对宋语冰下命令:“你让开,我要和她谈谈。”
宋语冰当然不会让!
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让她伤害秦曼。
秦曼瑟瑟发抖,又往宋语冰身后钻了钻。
女士不耐烦极了,催促宋语冰:“你不要忘记,你的工资是我儿子付的。”
宋语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见宋语冰油盐不进,女士更不耐烦了,她给身后的保镖们一个指令,那些保镖们立刻冲了上来,压制住宋语冰的双臂。
秦曼明明怕得不行,但她见他们要对宋语冰动粗,立刻尖叫起来:“停!停!别伤害她!!”
女士哼了一声,保镖们令行禁止,立刻停手。
女士嘴角冰冷的笑意扩大,她盯着满身狼狈、发乱妆花的秦曼,不屑道:“你看起来可没有电视上那么漂亮。”
她的英语带着浓重的英式口音,每一次停顿都尽显古板与高傲。
秦曼当然听得懂英语,但是她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
“语冰,她到底在说什么啊?”秦曼握住宋语冰的手,茫然地问,“什么叫‘我没有电视上漂亮’?什么叫‘她儿子给你付钱’?”
“……”在这短短瞬息间,宋语冰已经明白了一切,她苦笑着解释,“曼曼,她把你当成夏婵,把我当成Dina了。”
而且,她也猜到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第25章
这位傲慢加身的女士, 就像每部小说里都会有的那种典型反派一样,在读者们以为主人公可以看到胜利曙光之时,突然闪亮登场。
她可能没有足够的智商, 但是她绝对会有足够的杀伤性, 足以把整个剧情搅乱。
Mrs.傲慢(宋语冰暂且这么称呼她)先入为主,看到宋语冰和秦曼两人站在成筐的茉莉花串旁,就笃定她们是夏婵和DINA。
这四人明明除了性别之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也不知对方究竟是对亚洲人脸盲,还是高傲得懒得记住她们的样貌。
“这个格格巫到底是谁啊?”秦曼仗着对方听不懂中文,和宋语冰进行加密对话,“她刚才差点撞死我!”
宋语冰低声道:“这是你第二次差点被车撞了。”
秦曼:“啊??”
宋语冰目光落在那个极近傲慢的女人身上:“上一次撞你的人是她儿子——我没猜错的话,她是Eric的母亲。”
Eric第一次出现在夏婵的小院时, 开着一辆车横冲直闯,差一点伤到秦曼。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如此颐指气使, 不把法律放在眼里, 她的儿子也是如此。
Eric继承了她的好皮囊,高鼻深目,甚至连看人时的那种眼神都一模一样。
宋语冰和秦曼的加密中文对话明显惹怒了这位她, 女人柳眉一皱, 对保镖们下达了抓人的命令。
一共四名保镖, 皆身似铁塔, 其中负责开车的保镖腰间鼓鼓囊囊, 看形状正是一个枪夹!在这个枪支合法化的国家, 危险总会悄然降临。
宋语冰赶忙用英文说:“你找错人了!”
可是对方根本不听——在她提前得到的情报中, 整个禅修营只有夏婵与Dina两个亚洲面孔,偏偏秦曼又打扮得花枝招展, 很有女明星做派。
眼看道理说不通,宋语冰用力一推秦曼,大喊:“曼曼,快跑!”
秦曼踉跄了一下:“可是……”
“去找人!!!!”
秦曼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她疯狂地跑向旁边的小树林,披在肩上的丝巾在身后摇曳,差一点就要落到身后追击的保镖手里。
四位保镖中,居然只有一名去追秦曼(“夏婵”),剩下三名呈包围状向宋语冰(“Dina”)逼近。
宋语冰苦中作乐地想,看来Eric的母亲很重视她这位“前世界拳王”,居然派来这么多人对付她一个,实在看得起她。
她顶了Dina的名字,可她根本不会打拳。她只在家用掌机游戏里,买过一张搏击健身的游戏卡带,她想象自己手握游戏手柄,摆出攻击姿势——真别说,她的姿势还挺唬人的,两只手刚举起来,那三个猛男保镖就同时退了一步。
宋语冰又踏前一步,三个猛男又退后一步。
宋语冰:……居然这么简单?
她一步一步前进,那三个保镖一步步后退。宋语冰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荷塘不远,她大脑飞速旋转,考虑“水遁”逃走。
可惜,她和他们的一进一退显然耗尽了Eric母亲的耐心。
她大声催促:“Catch her now!”
下一秒,三个男人同时扑了上来!
宋语冰心中一紧,以为自己注定要大受重伤,就在此时,她眼角余光看到一道黑影突然闪了出来!
那道人影瘦小,但动作快的无法用眼睛去捕捉。
她就像是一柄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到宋语冰和三位保镖之间,她出脚如鞭,狠狠踢向保镖的小臂!
骨骼碎裂的声音随之响起,保镖吃痛的怒吼一声,扬起另一只还完好的手臂向女人挥拳。女人反应灵敏,侧头躲过,甚至以攻为守,直接逼近到对方眼前!
她没有迟疑,双手抱住保镖的肩头,猛地一跳,整个人几乎飞了起来!她膝盖重击对方的鼻骨,这一下使了十成十的力气,保镖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全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又用更狠绝的手段教训了第二个保镖。
第三个保镖趁她背对自己时,想要偷袭她,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腰间,明显是要摸武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第三个保镖身体一顿,足足停止了数秒,他觉得脑袋后面的位置变得滚烫、酸胀,甚至还有隐隐的疼痛。他动作迟滞地伸手摸了一下脑袋后面,有什么湿热黏腻的液体沾满了他的手掌。
他眼睛圆瞪,盯着自己的手掌——掌心里满是鲜血。
他本想偷袭别人,却反被偷袭了。
保镖身子晃了晃,天旋地转的感觉包围住他,他再也支撑不住,就这样倒下了。
而在他倒下后,才露出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宋语冰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把种花用的铁锹。
“还不错嘛。”Dina吝啬地给予表扬。
因为刚才的打斗,地面尘土飞扬,一名意识尚存的保镖想要挣扎地爬起来,又被她一脚踩了下去。
从Dina出现,到这几个保镖全被揍翻,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
Eric的母亲脸色铁青地瞪着她们,视线在宋语冰和Dina之间来回转移,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现在相信我刚才说的话了吧?”宋语冰扔下手里的铁锹,用英文告诉她,“你真的找错人了。”
Eric的母亲眉头紧锁,不发一语。
宋语冰:“我不是你儿子雇的保镖,我的朋友也不是夏婵。”
Eric的母亲立刻追问:“那夏婵在那里?”
宋语冰简直要气笑了,不知道该说这位夫人是傲慢还是天真,现在局面已经到了如此白热化的地步,她差一点就错杀了两个人,被反击后居然还想打听夏婵的下落?!
“女士,我不可能告诉你夏婵在哪里……”
“——我在这里。”
清冷的女声犹如天籁,从她们几人身后的树林里发出。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到一个男人双手高举呈投降状,以倒退的动作一步步退出树林。他神色仓皇,脚步踉跄,正是刚刚去追秦曼的第四位保镖。
紧接着,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缓步走出,她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明明她也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可她仪态完美得却像是走在聚光灯下。
——然而她的手里,居然握着一柄□□!
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保镖的心脏,没有一丝轻颤。
夏婵神色从容,安然若素。
亭亭玉立的女子和她手里充满威慑力的枪支,这一幕如此反差、如此荒诞。
宋语冰惊愕地望着夏婵,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夏婵的这个“角色”的理解太片面了。初见时的柔弱,重逢后的神秘,遭遇困境时的坚韧,对小朋友的善心……以及现在出乎意料的冷酷。
她对她的所有注解,都构不成万分之一的她。(*)
Eric的母亲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咬牙强撑:“你就是夏婵?不,你不敢开枪的。”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敢开枪。”
夏婵语气淡淡,手里的枪忽然一晃,枪口从保镖的心脏挪向了他的额头!
“可是,像我这样的新手,若是不小心走火了,那就只能怪老天无眼了。”
“……”
“……”
“……”
空气安静得过分。
倒在地上的保镖偶尔会漏出几声痛苦的□□。
“那么,这位女士——还是你更希望我叫你‘关夫人’?”夏婵盈盈笑着,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她看向Eric的母亲,声音清透犹如荷叶上滴落的水珠,“不知道您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贵干呢?”
第26章
宋语冰在医务室里找到了秦曼。
秦曼身上的粗布衣服都被泥水弄脏了, 脚踝也肿的像颗桃子,但她精神倒是不错,嘴里叼了根棒棒糖, 正盯着一位医护人员给她的脚腕包扎。
秦曼是在“逃命”时受伤的。追在她身后的保镖凶神恶煞, 她吓得不行,激发了全部的潜力,一边尖叫一边往村子里冲。
她慌张得没有看脚下的路,结果被横生的树枝绊倒,就在她摔倒的那一刻,“援兵”
从天而降——夏婵和Dina同时出现,禅修营里的其他营员也没有旁观,全都跑出来保护了她。
秦曼承认, 她在那一刻掉了不少小珍珠。
有好心人护送她到了禅修营里的休息处,营里没有专职的医生,但有一位营友恰好有医学背景。
那位热心营友又高又帅, 一头半长的自来卷在脑后扎成一个低垂的马尾, 看五官容貌应该有意法血统。
可能是吊桥效应使然,秦曼只觉得一股热意冲上了脸颊,让她熏熏然。她看到他小心捧起她的脚踝, 先是轻触了几下, 在确定没有骨折之后, 他手脚麻利的用绷带和木板固定住了她的伤处。
“you are so professional, ”秦曼主动搭话, “are you a doctor or nurse?or in medical school?”
那位意法美男子抬头, 对她露齿一笑, 说出了答案:“I am not a doctor,I am a veterinarian。”
秦曼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她只能用困惑的眼神求助宋语冰。
宋语冰也笑了。感谢她的好闺蜜,在经历过刚才那样激烈的生死追逐之后,她还能适时贡献出一个笑料,让宋语冰重回到这个荒诞的世界。
“他说他不是医生,”宋语冰解释,“他是兽医。”
秦曼:“…………”
为秦曼包扎好脚上的扭伤后,那位英俊的兽医又体贴地嘱咐了她几句,然后便离开了。
宋语冰扶起秦曼,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拐杖,搀着她向着她们的小屋走去。
她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整个营里“戒备森严”。这个禅修营的氛围本来是平和、安静的,但外人的突然闯入,就像是给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打破了这里长久以来的宁静。
营员们不论男女老少,自由组成小队,在村里巡视,保护着他们的共同家园。
她们走入熟悉的小木屋里,明明这里是这么简陋,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但秦曼却莫名觉得,这里给她的安全感远胜她这辈子住过的所有五星级酒店!
她单腿蹦着坐到自己的地垫上,摸出手机,立刻开始检索关于关夫人的信息。
这里信号非常差,一个链接往往要数分钟才能打开,秦曼越看越急。
这位“关夫人”,出嫁前闺名Maureen。娘家在英国颇有地位,传承爵位。但是有人深挖过她的族谱,贵族不假,只是近百年来早已沉寂,一家人守着一座年久失修的小城堡,很有经典名著里落魄贵族的味道。
现任关氏掌门人关耀明年轻时在英国留学,与她一见钟情,很快步入婚姻殿堂——但有另一种说法,说关耀明和其夫人的婚姻,纯属商业联姻,她的家族图钱,他的家族为名。若放在商场上来说,这就像是根基不稳的新兴企业收购一家老牌夕阳公司,不过是为了借壳上市。
婚后两人多年未育,很不容易才有了Eric这个儿子。因为Eric年纪是同辈中最小的,T国本土的产业大多掌握在其他堂兄手里,Eric近几年一直深耕海外市场,直到今年才回T国发展。兄弟几人感情不和,剑拔弩张,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以上种种,都是T国本土的吃瓜群众扒出来的。从这点来看,不论哪个国家的网友,都对这种豪门密辛充满兴趣。
“网上关于关家的资料就这么多na。”秦曼就像生在瓜田的猹,东跑跑,西闻闻,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些陈年旧瓜。
此时,宋语冰正侧头望着窗外。
距离她们的房子不远处,有一座简陋但宽敞的木棚,几根立柱撑起茅草顶棚,围栏只有半人高,野花顺着围栏向上攀爬,极具自然气息。木棚虽然简陋,但面积足以容纳二三十人。
就这么一个四面漏风的木棚,居然是这座禅修营里最重要的“议事堂”。据说每个清晨,营员们都会在这里打坐冥想,每周还会有一次分享会。
除了以上两种用处以外,这座议事堂还能用来会见重要客人。
——关夫人毋庸置疑就属于“重要客人”。
“议事堂”里没有椅子,只有散落的地垫,关夫人姿势有些别扭地侧坐在垫子上,看来即使她嫁到T国数十年,依旧没有学会T国人的侧坐礼仪。
夏婵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的矮几上放着两杯茶水。关夫人嫌弃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Dina守在“议事堂”外,双手背在身后,眼神警惕。一只体型大得夸张的蜥蜴蹲在廊檐下,甩着尾巴慢慢踱步,偶尔伸出长长的舌头,勾住飞过的小肉虫子。
至于关夫人带过来的四位保镖,神智清醒的两位站在Dina身边,另外两位还在昏迷的被扔回了车上。
棚内,夏婵和关夫人之间的气氛非常紧张,两人迟迟没有说话,眼神无声交锋。
她们两人的眼神一个高贵傲慢,一个矜持冷静。
宋语冰偏心极了,在她眼里,这就足以分出高下了。
“语冰,你说这个关夫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啊?她看起来对夏婵恨之入骨。”小木屋里,秦曼大开脑洞,开始起了一场单人角色扮演,“你说,她会不会不满Eric对她的迷恋,觉得这个小妖精勾引了自己的儿子?她今天的剧情就是甩出一张支票,然后说:‘这是五百万株,你马上离开我的儿子’!”
宋语冰道:“五百万株,不过是一百万人民币,你是看不起关家,还是看不起夏婵?”
秦曼改口:“那就五百万欧元,购买力高。”
宋语冰又道:“你的报价一下提升了四十倍,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真会考虑一下。”
“如果你是夏婵呢?”
“……可我不是。”宋语冰摇了摇头,目光挪向木棚里。
她们所在的小木屋距离议事堂不远亦不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木屋内两个人的表情、动作,却听不到她们刻意压低的声音。
宋语冰也想靠近,但Dina阻止了她,坦言这件事是“夏小姐和关夫人的私事”,宋语冰只是一个第一天见面的外人,没有资格旁听。
从宋语冰的方向看去,她可以清楚看到夏婵脸上的种种神态:
刚开始,她气定神闲,对于关夫人的种种挑衅之词,只是一笑而过,既不反驳也不赞同;
但不知关夫人说了一句什么,夏婵的表情忽然一凝,眉头微微锁住,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她这样的表情让关夫人以为抓到了她的什么把柄,语速变快,声音也变高了,隐隐约约有几句话飘了过来,大概是“Eric为了你……”“他的投资……”“你的电影……”
宋语冰竖起耳朵去听,可是关夫人的语速太快了,又是英文与T国语言夹杂,宋语冰只捕捉到几个有限的词汇。
从始至终,夏婵只说了寥寥几个字,而且她声音放得很轻,轻到除了关夫人以外,谁也没有听清。
可她说的那几个字,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
关夫人恼羞成怒,直接拍桌站了起来,失态的向夏婵大喊:“Eric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会让你这种肮脏的女人毁了他!”
关夫人的咆哮声几乎要传遍整个村子,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迅速反应,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冲进了棚内。
可是,关夫人的气焰只扬起来几秒,就迅速熄灭了——夏婵的膝上居然放着一柄木仓,只是之前有茶几遮挡,其他人都没有看到罢了。
那是一柄经典款P229木仓,枪身小巧,即使是手小的女生也能轻松掌握。夏婵姿态优雅地那柄上了膛的木仓拿到桌上,然后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关夫人。
“关夫人。请你搞清楚:毁了他的人,从来不是我。”夏婵语气淡淡,“而是你啊。”
溺爱使人盲目,骄纵让人疯狂。夏婵从关夫人身上看到了极度的神经质,而这种神经质也一脉传承到了Eric身上。
在那支已经上了膛的P229的威慑下,关夫人只能被迫咽下了所有的脏话。
夏婵扬声喊:“P’Dina!”
一直默默无声的Dina点了点头。
夏婵:“送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关夫人当然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她恶狠狠瞪了夏婵一样,然后高昂着头,像一只战败却又强撑硬气的孔雀一样,昂首走出了木棚。
村里原生态的泥土地显然不适合她脚上的高跟鞋,她每走一步,尖锐的鞋跟就要陷进土里。
只不过,关夫人即使丢掉她的高跟鞋,也不可能丢掉她的骄傲。她艰难且滑稽地远去了,她的保镖一路小跑跟在她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一切宋语冰都尽收眼底。她迟疑了半分钟,最终还是离开她的小木屋,走向了那座空荡荡的木棚。
这座名为议事厅的木棚,简陋得还不如乡下做红白喜事时搭建的棚子。若是下雨,这里注定要漏雨。
正是这么简陋的木棚,夏婵却长久地、安稳地坐在其中,静静地思考着一些事情。
这是宋语冰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什么叫做“蓬荜生辉”。
她停在夏婵对面,想了想,她也拉过一只坐垫坐下。
宋语冰不想学本地人那样跪坐,她干脆盘腿而坐,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茶几,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以为的茶并不是茶,而是夏婵之前提到过的葡萄酒。
那柄上了膛的P229就摆在两杯葡萄酒之间,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宋语冰的方向。
宋语冰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它。
“刚才那个人是谁?”宋语冰装作不认识Eric母亲的样子,问夏婵,“她看起来很凶,而且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夏婵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抱歉,让你们受惊了,你的朋友怎么样?我看她好像伤了脚。”
“她没事,而且差一点就要在这里开展她的新一春了。”宋语冰把话题转回来,“夏婵,你在转移话题吗?刚才那个人是谁?”
夏婵没想到她如此刨根问底,只能勉强给出一个答案:“她是我……一个‘朋友’的母亲。很显然,她误会了我和她儿子的关系。”
“朋友?”宋语冰追问,“男朋友?”
“当然不是。”夏婵摇头,她不想深谈,圆滑地绕过这个话题,“没想到与冰老师也有这种八卦之心。我看你的小说,还以为你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生活圈子很小的作家。”
“我确实是。”宋语冰脱口而出,“可是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夏婵表情一怔。
宋语冰知道自己太心急了,找补一句:“……毕竟,你是我的女主角。我当然希望你一切安好,电影能顺利上映。”
“抱歉,”这是夏婵在短短几句话里,第二次道歉了,“因为我的缘故,《有风在追我》被无限期延期了。”
宋语冰立刻接话:“你说的没错,确实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的第一步作品也不会被卡了这么久。”
夏婵有些意外。一般而言,当一个人主动承认错误时,另一个人总要客气客气说“不是的,没关系”。
但宋语冰如此“坦率”,坦言所有错误都在夏婵,夏婵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自己崇拜的作家居然埋怨自己,她的惊讶一时遮掩不住。
没想到的是,宋语冰话锋一转,继续说:“不过,我相信你。”
“……相信我?”
“对,我相信你是无辜的,被陷害的。但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你是被陷害的。”宋语冰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要越过整个桌面,“所以,夏小姐,请你告诉我——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别人抓到了你的把柄,以此抹黑你、威胁你?”
……乃至,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放弃生命?
“……”
夏婵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
两个人隔着桌子相望着,她们离得这样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她们又离得那样远,她们之间有一道天然的楚河汉界,宋语冰在这头,夏婵在那头。
宋语冰两只手撑在茶几上,她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送到河的那边,她不想其他,只想问问藏在兵马之后的将军,她究竟想蛰伏到什么时候。
宋语冰太过迫切,以至于忘了桌上还有一柄上了膛的木仓,稍有震动,就有可能走火!
直到夏婵垂首敛眸,拿起那柄木仓时,宋语冰才意思到自己刚刚居然在死神门前转了一圈。
夏婵把玩着那柄木仓,像是在和一个熟悉的老朋友打招呼。
“这是sig sauerp P229,国际十大经典木仓之一。在任何枪支合法化的国家,这都是最容易得到的一款。”夏婵语速平缓,不疾不徐,“9mm小口径,轻,后坐力小,方便藏在衬衣或者长裙下,弹夹最多只能放五枚子弹,但也足够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取人性命。”
说着,夏婵突然调转枪口,指向宋语冰的方向。
她的手指扣住扳机,握住枪把开玩笑似的上下点了点,宋语冰面上镇定,其实后背已经冷汗直冒。
但是,宋语冰要求自己不能露出一点怯意,她照旧“虎视眈眈”地望着夏婵,通过眼神传递自己的心意。
夏婵审视着她,审视了良久。
夏婵的眼睛好似两池清透的泉水,宋语冰在她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夏婵的枪口往下压了压,出乎意料地指向了桌上的葡萄酒。
然后——她扣下了扳机键!
宋语冰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但意外地是,她预料之中的枪械爆鸣声并未响起,只有一束火苗从枪口窜出,瞬间点燃了杯中的酒精。
“语冰老师,眼见不一定为实。”夏婵狡黠地晃了晃枪口还冒着烟的木仓,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木仓,而是一柄仿真木仓样式的打火机。“耳听也不一定为真。”
杯中之酒熊熊燃烧着,火焰灼烫。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夏婵停顿了数秒,说出了那句积压在心头许久的话。
“没有人掌握我的把柄。——正相反,是我知道了一个本不该知道的秘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夜露未尽, 晨曦又至。
唤醒宋语冰的并非是从窗帘里透进来的阳光,而是树林间的第一声鸟鸣。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意外发现这一晚睡得很沉。自从陷入时间轮回后, 她每一秒都在被谜题推着奔跑, 她睡不着,更不敢睡。
但是昨晚,她几乎一沾床垫,就陷入沉沉的夜色中。
一夜无梦。
禅修营很静,太阳落山后,这里连路灯都没有。远离了声光电的污染,让它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静默的环境,可以让人更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在宋语冰身侧不远处, 秦曼毫无形象地睡在另一块地垫上,山里冷,即使不开空调, 晚上的温度依旧降到了十几度, 秦曼把薄毯裹紧身体,在睡梦中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
宋语冰睡不着了,她起身换好衣服, 推开小木屋的门, 悄然走了出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林独有的味道, 湿润且冰凉的空气迎面而来。古木参天, 高耸的树枝间偶尔会响起几声鸟儿振翅的声音。
现在可能是五点, 也可能是六点, 宋语冰没有表, 也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
意外的,营里居然有不少人起床了。所有人都穿着相似的粗布麻衣, 彼此没有交谈寒暄,只微微点头当作打招呼。
宋语冰注意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不少东西,有人捧着一竹篮的面包,有人举着一竹篾的青菜,还有人端着水瓮……他们汇聚向同一个方向,慢慢行进。
她好奇之心大起,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润萨瓦(早安),与冰老师,昨晚睡得怎么样?”
宋语冰回头看去,夏婵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怀中捧着一只用芭蕉叶编成的托盘,里面摆放着几束扎好的荷花及茉莉花串。
宋语冰点了点头:“睡得还可以。”她有些好奇,“你们起的这么早,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们要等人。”夏婵回答。
“……等人?”宋语冰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这么早,有客人来吗?”她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昨天关夫人走后,不会再蹦出来一个关先生吧?”
“当然不会。”夏婵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异想天开,没忍住笑了起来,“如果与冰老师想知道我们在等谁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说完,她也不等宋语冰回答,就自顾自地跟着人流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初晨,林间的薄雾还没散去,朦朦胧胧的尘烟掩藏住那些远去的背影。
宋语冰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夏婵过去一探究竟。
她快步追上她,两人远远坠在队尾的位置,像是脱离队伍的两只小蜜蜂。
“与冰老师,你总是让我意外。”夏婵说。
“怎么说?”
“我原本以为,经过昨天发生的事情后,你会意识到我身边很危险。”夏婵侧头看向她,“其实我本来做好心理准备,你和你闺蜜会趁着夜色无人,悄悄收拾行李溜走。”
是啊,昨天她们先是遇到了蛮横的关夫人,差点命丧车轮之下;接着又面对枪-支恐吓;最主要的是,夏婵主动坦言她窥见了一个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让她深陷囹圄。
若宋语冰想要自保,就应该远远逃开才对。
但宋语冰没有走,她留下了,甚至主动靠近谜题的中心。
宋语冰耸了耸肩:“夏小姐,你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作家的好奇心。你昨天始终不肯告诉我那个所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话说一半、藏一半,更让我心里难受。”
“我可以说,”夏婵道,“但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得住事情的真相。这不是什么有趣的推理小说,结局可能会让你大失所望。”
“那可不一定。”宋语冰回答,“谁会不喜欢出乎意料的故事呢?”
说话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出了禅修营所在的村落,来到了一座被树枝遮蔽的山坳。
沿着山势,有一条古朴的栈道延伸到谷底,木质的台阶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荒草丛生,有不知名的昆虫藏在木阶的阴影下,当有人走过时,那些小小的生灵都悄然藏进了苔藓里。
夏婵率先踏上了阶梯,宋语冰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这样吧。”宋语冰主动说,“咱们可以交换秘密。”
夏婵:“怎么交换?”
宋语冰:“我说一个秘密,你也说一个秘密。当然,不能是那种太无聊的。”
队伍很安静,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不想惊扰到队伍里的其他人。
夏婵一怔,有些无奈道:“与冰老师,你真的很狡猾,你这样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宋语冰坦然道,“只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好了,我要说第一个秘密了——我不喜欢,不,准确地来说,我很讨厌别人叫我‘与冰老师’。因为‘老师’应该是一个很严肃、很神圣的职业,我不觉得像我这样只写过几部小说的人,能够格称为老师。”
“那看来你真的不适合进娱乐圈。”夏婵自嘲道,“在娱乐圈里,任何人都是老师。我从出道至今,经常听别人叫我夏老师,刚开始还会觉得羞耻,到后来也练就了厚脸皮。”
宋语冰催促:“该你了。”
夏婵:“什么该我了?”
宋语冰:“该你说你的秘密了。”
夏婵笑了下:“喂,你不会以为就靠这么一个小秘密,就能换到真相吧?”她顿了顿,说,“我只能告诉你一个等价的秘密——如果我不是进了娱乐圈的话,我现在应该在继续读书,我是学法律的,本来计划大学毕业后就去美国读LLM,可是很意外的,我被星探发掘,试镜了第一部影片,从此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宋语冰也曾耳闻夏婵的这段往事。“名校学霸”的光环从她出道就冠在她身上,很多网友都说她被天降馅饼砸中,但现在看来,这并不一定是好运。
“又该我了。”
宋语冰跨过一截塌陷的阶梯,有一只壁虎类的生物从她的鞋旁飞速游走,没入荒草之中。
“我有很多次都在怀疑,自己根本不配写作。虽然我的书销量还算可以,也拿过一两个奖项,但我并不认为我是一个优秀的作家。那种感觉很无力,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飘荡在空中的文字,它们近在咫尺,我一直努力伸手去抓住它们,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会抓到一些只言片语,然后绞尽脑汁把它们组成一段完整的句子,却借此获得了一些本来不该属于我的虚名。但更多时候,我就是坐在电脑前,一个字写不出来,或者写出来一些自己都觉得作呕的粘合物。”
这段话完全出乎了夏婵的预料,她一时分神,没有注意到脚下破损的台阶,一脚踏空,差点跌落。
关键时刻,宋语冰出手扶住了她,也顺带接住了她手里的芭蕉叶托盘。
“我帮你拿一些吧。”宋语冰分担了那些摞成小山包的花束。
“卡昆卡。”夏婵站稳身体,小心跳过那节台阶,“你……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没有自信的作者。”
“我是个吹毛求疵的人,我对任何事都高标准严要求。”
夏婵想起了一件事情:“在我的‘丑闻’之后,你的新书在临近上市前突然叫停,网友说……”
“网友说,我被你拖累了,对吧?”宋语冰把玩着手里的花束,“不是,其实根本没有关系。书号早就拿到,出版社已经订好了下印日期,是我,是我强烈要求他们暂停的,为此赔了好大一笔赔偿金。”
“为什么?”夏婵好奇。
宋语冰:“理由已经说了。我接受不了自己为了应付出版社的合约,写出一篇垃圾作品,一想到那种东西要印刷出来,我就觉得浪费纸张。嗯,我是一个极简主义者,也是一个环保主义人士。”
夏婵被她逗笑了。夏婵的笑容很浅,就像她怀里折叠好的荷花一样,带着淡淡的颜色。
宋语冰一直很喜欢她的笑容:“现在该我问了,为什么关夫人知道你在这里?”
明明说好了是每人坦率地说出一个秘密,但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你问我答的形式。
夏婵并没有回避宋语冰的问题:“关夫人的身份想必你已经从网上搜索到了。她的独子是我的朋友,她误会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因为在我出事之后,Eric——就是她儿子——主动对我伸出援手,把我接来T国,安排住处。作为一个豪门主母,她接受不了儿子一心扑在我身上,所以冲动找人调查我,一路跟踪我到这里。”
“听上去,像是一个很传统的‘美貌惹祸’的故事。”宋语冰说,“但真相没这么简单,对吧?”
夏婵没有回答,而是把球传了回去:“现在该我问了。你不是意外之下来到考埃的,我们也不是意外在加油站偶遇的,对吗?”
“对。”宋语冰坦然地望着她的眼睛,“夏婵,我是为你而来的。”
“……”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由始至终,我的目标就是你一个人,我想洗刷你的罪名,我想改变你的命运。但是这一点仅凭我一个人很难做到,夏婵,我需要你信任我,你也必须信任我。我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个秘密的原因,是怕拖我下水,让我也惹上麻烦,但我现在能站在你面前,就代表我根本不怕麻烦。”
“……”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宋语冰举起手里的一串茉莉手串,它编成了铃铛的模样,她拿起它在耳边轻轻晃动,明明没有任何声响,但在那一瞬间,她们好像都听到了佛前铜铃的摇晃。
这些都是要贡给神佛的祭品,在神佛面前,没有人能够说谎。
夏婵没有再看宋语冰,她低头看着脚下,一阶阶,一步步,向着谷底走去。
“我刚才说过,我读书时是学法律的,其中有一门最重要的课程叫做《经济法》。”夏婵看似提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题,“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所有赚钱的门路都写在刑法里了’,事实正是如此。”
宋语冰嗯了一声。
夏婵继续说:“我大学时经常和舍友一起去看电影,偶尔踩雷看到大烂片,什么五毛特效啊,什么用脚写剧本啊,什么演员天价片酬啊……每次看到之后,我们都会吐槽,说这么烂的电影到底是谁在看啊,不会是洗钱吧,那我们可要翻烂法律书,判这些拍烂片的人统统死刑。”
说起这些读书时的趣事,夏婵语气难得轻快起来,甚至好心情地笑出了声。
但很快,她话锋一转:“但直到我踏入这个圈子之后,耳濡目染了一些事情,才知道原来用电影洗钱,并不像普通人想的这么简单。与冰老师——抱歉,我已经习惯这么叫你了——你有想过电影怎么洗钱吗?”
宋语冰干巴巴吐出几个字:“买票房吧。”
“嗯,确实有不少买票房的,但买票房的不都是洗钱,有很多都是为了面子工程,比如知名流量演戏,票房太差没办法和投资人交代。”夏婵没有卖关子,直接公布了答案,“其实真正的洗钱,在片子开拍前就开始了。”
“……比如?”
“比如,花几十万买一部小说的影视版权,对外宣传加一个零。比如,多拍环境艰苦的外景戏,尤其是沙漠,雨林,这样光是车马运输的费用和设备损耗费用,又能报出几百万。”夏婵继续说,“以及,最重要的——买断海外发行版权。”
宋语冰一怔:“海外发行版权?”
“一般而言,制片公司只负责电影的拍摄,电影上映需要由专业的发行公司进行推广发行,然后才能登陆院线。为了利益最大化,一部电影的发行权会被分割的很碎,中国大陆地区,港澳台地区,澳洲,北美,欧洲……等等。只有那些太小众的片子,制片方为了迅速回款,才会打包售卖所有海外放映权。”
说到这里,夏婵停顿了一下,语气无奈。
“但是我们都知道,很多国内电影,在一些小国家即使上映了也没有人看,那么这些小国家的发行权,其实就是白白浪费的。”
这些事情宋语冰闻所未闻,作为一个闷头写作的独行侠,光怪陆离的娱乐圈离她太远了,她拒绝踏入。
夏婵的步速渐渐慢了下来,队伍终于走入了这座山坳的谷底。放眼望去,这里荒烟蔓草,保持着最原生态的模样,但奇怪的是,在谷地中央居然有一道原始的小径,那小径通往茂密的丛林中,不知是何种动物践踏而成。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自发地沿着小径排成一排,他们脱掉鞋袜,光脚跪坐下来,把盆里、碗里、篮里的食物取出,虔诚地放在面前。
夏婵也停了下来,她把芭蕉叶托盘放在地上,小心铺开荷花花束,她专注而沉稳,这些花束都是她亲手叠成的,每一朵荷花的花瓣都向内弯折,露出其中淡黄色的花蕊。
宋语冰盘膝坐她身边,问:“然后呢?”
“然后……”夏婵伸手在所有荷花上凌空画了一个圈,“如果这时出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海外发行方,它决定拿出十几个亿,买断这部不知名电影的全部海外发行权呢?”
不是几千万,不是几个亿,而是十几个亿。
“这部电影会在亚非拉许多不知名的国家上映,亏损是必然的。但奇怪的是,从电影制片公司到投资人,没人认为这份合约很奇怪,他们很快签署了合同,这看起来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生意。”
她足足停顿了十几秒,才把剩下的话一鼓作气说出口。
“直到有人发现,这部电影的投资方和那家发行方其实是同一个集团控股。也就是说,他们利用这种手段,把十几亿来路不明的钱,洗成了合法合规的收入。而发现这件事情的人,也被他们视为眼中钉。”
她的话戛然而止,尚有余韵在寂静的山坳里回荡。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也不需要再说下去了。
到了这一刻,宋语冰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夏婵说,这个谜题的答案会让她“失望至极”。
种种情绪,在宋语冰的心底汇聚成了一个黑洞。
这确实是一个“本不该知道的秘密”,不论对于夏婵还是宋语冰,这样的秘密都足以摧毁她们。
宋语冰苦笑着,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夏婵,你说的这部被用来洗钱的电影,是不是我的《有风在追我》?”
“……”夏婵避开了她的眼睛,没有回答。
作为一个演员,作为一个粉丝,夏婵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创作者可以面对这样不堪的真相。
——自己精心创作的文字,并没有被珍视,而是成为了某些人用来隐藏黑暗的敛财工具。
她的闭口不言就是最明确的回答。
宋语冰终于串联起来了所有的线索——身负正义感的夏婵在拍摄电影时,无意中得知了有人用电影洗钱的黑幕,为了不让她把事情爆出去,所以对方先下手为强,先抹黑她、再逼死她。
她命不该绝,以她的死亡作为起点,这部电影的作者宋语冰卷入了时间的循环,为了救下她、更为了解决这件事。
原来,这就是她们的羁绊……
就在此时,从林间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唱诵声。
乐声平和、宁静,唱诵者口念经文,自晨曦中徐徐走来。
一道道身影排成纵队,慢慢走近。雾霭散去,宋语冰终于看清了她们在等的人。
——那居然是一队僧侣。
他们身披黄色佛衣,剔去所有毛发,赤脚走在崎岖且布满石子的小径中。
他们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去往何处。
每一位僧侣的怀中都捧着一只银色的巨钵,他们神色平静,目光柔和,仿佛已经勘破了这世间所有谜障。
T国是佛教之国。每逢太阳初升之际,都会有僧侣手持巨钵,沿路化缘。
布施者会把自己携带的食物、水源、花束供奉给僧侣,以表达自己虔诚向善之心。
“与冰老师,”夏婵拾起面前的一束荷花花束,递到了宋语冰面前,“这束花,由你来献给佛祖吧。”
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夏婵依旧款款笑着,眼眸温柔:“根据T国的传说,一起拜过佛的人,下辈子还会再见的。”
“……”宋语冰怔怔地望着她。
夏婵不会知道。
其实,她们早就一起拜过佛了。
许许多多遍。
第28章
这场布施一直持续到了太阳完全升起。
僧侣们如来时一样, 又静悄悄地离开了。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间,一同消失的还有原本弥散在林间的雾霭。
大家带来的布施之物全部敬献了出去,除了食物与水以外, 夏婵亲手制作的花束也被摆放在了铜钵之上。浅粉色的荷花花束, 纯白色的茉莉花环,它们满载着她的向善之心,也凝聚了她的虔诚祈愿。
“洗钱这件事,牵扯太多了。”宋语冰一边帮夏婵收拾托盘,一边问,“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夏婵起身,和她一起沿着山坳间的木栈道向上走着:“我来到T国, 除了能够躲避国内的舆论环境以外,同时也可以不被监视的继续调查。我秘密联系了我之前共事过的剧组同仁,其实, 不只我一个人察觉到了有人在利用这部电影洗钱, 那些人做的太明显了。
“你的小说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很多拍摄场景需要深入深山、戈壁,这就成为了他们的天然遮羞布。拍摄这些戏份, 需要耗费很多人力, 比如群演, 比如搬运机器设备的工人, 比如负责给剧组员工做饭的后勤人员……这些都可以找当地村民, 不用签合同, 全部现金结账……负责联系这些村民的副导演, 明明谈好了一百一人一天,但最后账面上却变成了五百, 一个外景拍摄半个月,前后报账能差大几十万,几个场景下来,几百万如流水一样被洗走了。这只是其中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小案例,整部电影都成为了他们大肆敛财的工具。
“那位副导演我已经雇人保护起来了,还有其他物证、人证,都分散保存在不同地方。”
宋语冰无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没有想到,这个初见时柔柔弱弱的女明星,却有这样敏锐的法律意识、这么敏捷的执行力。国家一直在严厉打击各种洗钱行为,夏婵没有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没有愧对她受到过的教育。
“可惜……我就是在一次取证时,被他们发现了。”夏婵苦笑,“幸运地是,我在国内好歹还算是有点名气,出入也有保镖随护,没那么容易被他们灭口,他们就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搞毁我的名声,想让我孤立无援。”
这样的行为实在歹毒,也确实奏效。当一个女明星深陷丑闻,成为一个会在片场肆意发疯的“疯婆娘”,那么她说的一切言语,都会成为谎言。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宋语冰问。
夏婵:“证据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该轮到我反击了,但是——”
她突然停下,侧过头,目光犹豫地落在了宋语冰身上。
她这样欲言又止,宋语冰与她心有灵犀,立刻猜透了她的未尽之意。
“不用顾忌我。”宋语冰立刻表明立场,“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就好了。”
夏婵提醒她:“如果我把所有证据放出去,那么你这个原作者肯定会被拖累。即使你和剧组毫无联络,但肯定会接受一系列调查,甚至会有不少风言风语环绕着你,怀疑你与他们同流合污。众口铄金,你不要低估流言的威力。”
对于一个作者而言,自己的作品被并没有被用心对待,而是被当作敛财的工具,这是极大的侮辱;但更侮辱的是,她会被莫须有的污名连累。
“无所谓,我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宋语冰耸了耸肩,淡定道,“我什么时候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的人?”
夏婵还是有点犹豫:“你确定?如果被影响,你的这部电影有很大的可能不会上映了。”
“说起来,它拍的怎么样?”宋语冰问。
这是她第一次打听这部电影。
“很不错。”夏婵没有吝惜称赞,“虽然幕后操纵者想通过这部电影洗钱,但他们也没傻到用不知名导演和十八线编剧来糊弄大家。剧本改得很不错,在你的小说原著上,又增添了一些细节;导演拍的很用心,很细腻。”
“……那是有点可惜。”宋语冰嘀咕了一句。
她拾级而上,每走一步,脚下的木阶梯都嘎吱嘎吱响:“虽然很遗憾不能在大屏幕上看到我的文字变成电影——但是,版权费已经提前结清了,钱我都拿去付房子首付了,播不了就播不了吧。”
“……”
她身后久久没有其他动静。
宋语冰有些奇怪,停步回身看去。
夏婵站在距离她有几节阶梯的下方,正仰首望着她。
“怎么不继续走了?”宋语冰有些莫名地问。
夏婵嘴角轻抬,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弧度。
类似的笑容宋语冰曾经在闺蜜秦曼的脸上见过,每次秦曼曼在路边看到可爱的小猫小狗,都会露出这种憋不住的笑容,伴随着嘬嘬嘬的声音。
夏婵就用那种看到小动物的眼神看向宋语冰,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娜拉。”
宋语冰:“……啊?”
夏婵心情很好:“这是T国语言,形容像你这样的人。”
宋语冰:“……”
如果不是她已经上当过一次的话,一定会相信夏婵的鬼话的!!
……
她们和大部队一起回到村落时,其他没有去布施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起床了。
唯有秦曼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她昨天受到太多惊吓,确实需要一次漫长的睡眠来补回精神。
今天轮到Tina和其他人一起准备早餐,禅修村一日两食,吃得很简单,足够果腹。就餐区域就在“议事厅”对面,是完全开放式的,几组桌椅散落在这里,还有藤草扎成的大伞用来遮阳。
宋语冰给自己拿了一些食物,坐在了Tina和夏婵那一桌。
这张桌子旁还有其他人,因为有外人在,宋语冰就没有继续询问电影的事情。
夏婵在这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擅长花艺,从不藏私,会慷慨地教大家如何做出更美丽的花束,不管是拿到山下售卖、还是供奉在佛前,都是非常有用的。
她们吃早饭时,昨天见过的那位给秦曼包扎的兽医过来打招呼,听他们聊天,宋语冰才得知这位兽医先生真是多才多艺,他除了偶尔客串驻地医生,给受伤的营员包扎以外,他还同时负责禅修营的账目。
“我在成为一位兽医之前,在财务公司工作,我有会计学位,后来还做过潜水教练。我在p岛潜水时,偶然遇到了一位前辈,他向我传递了禅修的理念,并且鼓励我加入其中,除了修行自身以外,还能帮助他人。”这个帅气的小伙子自豪地介绍起自己丰富多彩的经历,他就像是欧美青春片里会出现的那种很典型也很有魅力的人物,像风一样自由,一刻也没停下。
他转向夏婵,一点都不吝惜自己的彩虹屁:“Summer是最棒的,她教会大家如何做手串。她做的手串美得像是工艺品,在山下很受欢迎,这些钱全部用来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购买食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在这里多呆一阵子。”
“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夏婵的英文口语很流利,“我今天中午就要回m城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散心。”
听到这句话,这位兽医/会计/潜水教练/etc有些遗憾地摊了摊手,颇为诚恳地表示希望夏婵能尽快回到这里。
“等我解决完手头的事情,我会回来的。”夏婵如此回答。
待他走后,宋语冰没忍住问:“你今天要回m城?不能不回去吗?”
在上一次的时间线里,当她和秦曼在花店里找到夏婵时,夏婵确实说过她刚刚从考埃回去。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急转直下,嚣张跋扈的Eric登场,当着她们的面他差点杀死一个人!更别提明晚,他会出现在那座天际酒吧,他可是害死夏婵的最大嫌疑人!
光是回忆起夏婵在自己面前义无反顾跳入夜色的那一幕,宋语冰瞬间通体发寒,她的呼吸几乎被剥夺了,好不容易咽进肠胃里的食物也在翻江倒海。她藏在桌下的左手紧紧攥住裤子,提示自己不能乱了呼吸,不能露出破绽。
“我明天晚上在m城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夏婵并没有察觉她的不自然,“今天我要早点回城,做些准备。”
宋语冰明知故问:“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叫Eric的吗?就是昨天那位关女士的儿子?你见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和他聊聊我们的感情问题。”
“……你说感情问题?”
夏婵停下手里的筷子,看向坐在对面的宋语冰,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盘子边缘:“ Eric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我在国内出事后,通过他的帮助到t国暂时避风头。但是很显然,关夫人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昨天甚至跑来禅修营大吵大闹……我觉得这样放任下去很不好,我知道他对我有那方面的期待,但是因为电影那件事,我现在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谈恋爱,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吊着他。”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怅然道:“另一方面,我心里清楚我是不可能和hi-so在一起的,他母亲是那样的人,我实在不想嫁入豪门,受这份罪。”
她的语气、态度、动作都太自然了。
自然的真像是两个女性好友之间亲密谈心,分享自己和男伴的暧昧情愫。
如果宋语冰是第一次见她,那宋语冰绝对会被她表现出来的忧虑所感染。
夏婵是个好演员。
她一直是个好演员。
她并非科班出身,但第一次试镜就出演大荧幕女二号,并且一举斩获了知名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奖。
导演、媒体、和她合作过的艺人都多次夸奖她,说她一点就透,演技很生活化,她的痛苦、快乐、焦虑、伤感都表现得很真实,是那种会把观众带入戏的真实。
可是,宋语冰并非她的观众,也并非第一次见她。
所以宋语冰清楚地意识到,夏婵在说谎。
——她约Eric见面,绝对不是为了聊什么狗屁感情问题。这世界上没有一种感情问题,会让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舍弃生命。
夏婵和Eric之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存在。
可是为什么,夏婵要在宋语冰面前说谎呢?
那位激进又残忍的追求者,真的只是因为夏婵的美貌,才接近她的吗?
或者——宋语冰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让她战栗的念头——Eric的家族以传媒立足,他会不会和电影洗钱风波有所关联呢?
第29章
回城的车子在午餐后准时出发。
除了夏婵、宋语冰、秦曼和Dina四人以外, 还有另外几名结束了短期禅修的营员一同下山。来接他们的是一辆双条车,那是T国很常见的交通工具,双条车和乡村小巴车差不多大, 车棚里是两排相对的座椅, 行走乡间,随时招手上车。
秦曼起的太晚,没来得及吃午饭,宋语冰帮她打包了一些,可以在车上填填肚子。
双条车里挤满了人和行李,动一动都费劲。宋语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夏婵,见她靠在Dina肩膀上闭目养神,就知道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倒是秦曼昨天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 精神大好,一边吃着宋语冰帮她打包的面包,一边拿出手机, 主动和同车的营员加ins, 热情欢迎他们未来有机会去中国玩。
一路颠簸,下山后,大家各自提着行李, 奔向不同的方向。有人结束旅程, 直奔机场;有人辗转海岛, 乘风踏浪;也有人像她们一样, 重新沉入钢铁城市的怀抱。
这次换Dina开车, 她们换了一辆四座轿车, 秦曼刚才吃得太多, 有些晕车,所以大家把副驾驶座让给了她。
秦曼晕头昏脑地拉开右前方的车门想上车, 却忘了T国都是右驾,Dina一脸无语,问:“你打算坐我身上?”
惹来后排的一片笑声。
宋语冰和夏婵坐在后座,两个座椅之间放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把她们隔开了。箱子顶部有个提手,外面罩着一张大布,遮住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行李箱吗?为什么不放在后备箱?”宋语冰问。
“这可不能放在后备箱,会闷死的。”夏婵隔着布帘拍了拍箱子,里面传出了一阵沙沙声,听上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行。
宋语冰瞬间明白过来:“里面是蜥蜴?”
“什么,这车里有蜥蜴?!!”秦曼嗷的一声叫了出来,整个人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瑟瑟发抖。
Dina边开车边嘲笑她:“你们同事不是在公司养蜥蜴吗,你还怕蜥蜴?”
秦曼比划了一下:“我们同事养的蜥蜴才这么大,你的蜥蜴有这——么——大!!你养的这玩意儿在中国是违法的,被警察看到是要被抓起来的!”
“这可不是中国,很多东西在这里都是合法存在的。”Dina回答时,她们的车子恰好经过一片红灯区,有浓妆艳抹的美女在街头招摇,也有穿着花衬衫的飞车党成群结队,虎视眈眈地盯着路过的行人,还有瘾君子瘫倒在叶子店前,神色带着不正常的狂热。
“是啊……”夏婵侧头望向窗外的街景,潮湿而闷热的空气被一扇车门阻隔在外,她的侧影映在玻璃上,与街边随处可见的佛龛重叠在一起,“……在这里,钱权就是最大的法律。”
车内的气氛忽然静了下来,每人心中都隐隐被拢上了一层阴影。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说些开心的事情吧,从考埃到m城还有两个多小时呢,聊点什么吧。”秦曼耐不住这种煎熬的氛围,主动cue起来。
夏婵想了想,问:“与冰老师,你最近有什么新作吗?如果有合适的作品,我可以帮你推荐给影视公司,虽然现在我的情况有些复杂,但是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宋语冰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确实有篇新作正在构思,是我之前没有写过的悬疑题材。”
“哦?”夏婵好奇,“是推理那种?”
“不算。”宋语冰说,“故事讲的是,女主角因为一些原因,卷入了时间循环。经过她的实验和试探,发现时间循环和另一个人的死亡有关。她的目标就是探查真相,同时阻止另一人的死亡。”
“听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故事。”夏婵好奇,“但她应该没那么容易成功吧?”
“确实不容易。”宋语冰看向她,“在前面几次时间循环里,她都单打独斗,后来她求助于她的闺蜜,可惜她的闺蜜没有保存时间循环的记忆,对她的帮助十分有限。”
听到这里,坐在前排的秦曼突然大声咳嗽起来。
Dina边开车,边撇了她一眼:“你咳嗽什么?”
秦曼:“嗓子痒痒na。”她借着后视镜的反光看向宋语冰,大声说,“我觉得闺蜜这个角色设置的很不错,有勇有谋,机灵聪明,长得又漂亮,是个很讲义气的大美女。在这么紧张的故事里,就需要这么一个花一样的角色,给过于紧迫的节奏松松绑,穿插些逗趣儿剧情。”
Dina狐疑地问:“你是怎么从那几句介绍里,分析出这么多的?”
秦曼眼珠转了转,结结巴巴地说:“哎呀,这个嘛……”
“我猜,秦小姐是不是提前看过与冰老师的存稿了?”夏婵问。
秦曼正愁没有台阶下:“对!我提前看过了!”
夏婵:“那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样的?”
接下来的剧情……
宋语冰摇了摇头,反问:“夏小姐觉得,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怎么发展?”
夏婵怔了一下:“我猜不到。”
“不用紧张,随便说说就好。”宋语冰道,“实话实说,剧情到这里卡住了,我也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帮我开拓一下思路。”
她既然这么说,夏婵沉思一会儿,大胆发言:“相比于‘循环者’的视角,其实我更想看看这个故事在‘死者’的眼里,是什么样的。”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全新角度,宋语冰看过很多时间循环题材的作品,但没有一个作品会聚焦于不在循环之中的人。
夏婵继续说:“如果我是死者的话,我会希望那位循环者告诉我实情。”
宋语冰觉得有些好笑。
她早在上一次轮回里就告诉过夏婵了。
可是夏婵没有信。
“夏婵,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荒谬了吗,如果有个人突然告诉你,你明天就会死,你真的会相信她?”
夏婵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为什么不信呢?若告诉我这件事的人是个陌生人,她为什么要骗我,她能从骗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她根本没必要编出这么一个谎言来骗我。如果告诉我这件事的人是我本来就认识的人,那对方更没必要骗我了,我反而要感谢她冒着泄露天机的风险,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我。”
“……”
“死亡总有理由。如果是意外死亡,比如车祸,那我只需要注意路边的车子就好;如果我是生病而死,那么我在离开之前,我会用剩下的时间和家人朋友告别。”夏婵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如果那个人几次重生都无法拯救我,那么说明我的死亡是命中注定的。我会坦然地走向我人生的终点,然后祝愿那位好心人——”夏婵的目光平静无波,她看向宋语冰,但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她,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祝愿她能够逃离我死亡带来的阴影,拥有更自由的生活。”
在这一秒,宋语冰好似又听到了寺庙前的钟声、好像又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茉莉香气。
那声音与那味道在宋语冰心头萦绕不去,让她瞬间福至心灵,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忽略的事情。
——在上一次循环时,夏婵并非不相信她。正相反,夏婵相信了她,只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才让Dina把她带走。
可是,宋语冰不想要自由,她只想让夏婵活着。
……
轿车缓缓停在酒店前,门童迎上来,态度恭敬地拉开车门。
秦曼迫不及待地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随手给门童塞了一张小费。她这两天呆在深山老林里,身上除了灰就是泥,总感觉浑身黏糊糊的。只是刚一下车,她就被热浪瞬间淹没,她才离开m城两天,都快忘记城里有多热了!
宋语冰从后排下车,在关上车门后,夏婵还特地降下车窗,和她挥挥手说了再见。
“与冰老师,我期待你的新作。”临走前,夏婵诚挚地说,“希望我能成为你的第一个读者。”
秦曼故意插话:“那你可要往后排了,我才是第一个。”
夏婵好脾气地笑笑:“当不了第一个,当第二个也可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呢?”
“明天晚上。”宋语冰立刻说,“你要是想看的话,明天晚上我可以把第一章拿给你看。”
“换个时间怎么样?”夏婵语气遗憾,“明天晚上,我……”
宋语冰打断她,抢先说:“明天晚上你约了Eric在Royal Red见面,所以不能来见我,对吗?”
她准确地说出了时间地点,但这个消息本来是绝对保密的!驾驶席的Dina脸色大变,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宋语冰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夏婵,重复道:“夏婵,你去见Eric真的是为了解决你们之间的‘感情问题’吗?如果我希望你不要去,你可以留下来吗?”
夏婵眼中惊疑不定,像是在思量宋语冰究竟从哪里获得这些消息的。
宋语冰不怕暴露,她几乎把明牌摆了出来,她相信以夏婵的聪明,一定能串联起所有线索,明白她在提醒她。
可是在长久的沉默后,夏婵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升起了车窗。
宋语冰的身影倒影在深色的车窗上,替代了夏婵的侧脸。
车窗隔绝了车内外的温度,也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车子重新起步,轰鸣的排气管吐出尾气,与滚烫的空气混在一起。
直到车子的尾灯消失在宋语冰的视线里,她才转过身,看向秦曼。
“曼曼,我需要你的帮助。”宋语冰神色坚定,“明天晚上在Royal Red有一场聚会,那场宴会的主办方是hi-so,会有很多模特、艺人到场,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关系,可以帮我搞到一场入场券?”
……
“拿好,这是你的新身份,”酒店内,秦曼把邀请函、工作证、名片一同递到了宋语冰面前,“记住,你现在可不再是无业游民了,你现在是我们公司S国分部的客户总监Icy Song,这次是代表公司来T国出差,考察一下T国市场。”
秦曼就职于一家4A广告公关公司,身为媒介经理的她长袖善舞,和很多媒体、渠道都有非常亲密的合作关系。宋语冰想要进入Hi-so的私人宴会,秦曼想尽办法联系了公司在S国的分部,终于赶在宴会开始之前,为宋语冰要来了一张入场邀请函。
“首先,我为什么是无业游民?其次,我为什么叫Icy Song?”宋语冰发出灵魂两连问。
秦曼翻了个伶俐的白眼:“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你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出版过一本书了,在你下本书面世之前,你在你家所有亲戚眼里,你就是个没有正经工作的无业游民,甚至连社保都要自己交。”
“……”宋语冰捂住胸口,半真半假地说,“我的自尊心严重受伤了。”
“再回答你第二个问题,”秦曼没搭理她,“英文名是进入我们这行业的通行证。十个实习生里八个叫Amanda,剩下两个都叫Cindy,你要是不喜欢现在的英文名,你也可以叫Amanda。”
宋语冰赶忙说:“那还是叫Icy Song吧。”
她伸手想要接过那封邀请函,可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精美的卡纸之前,秦曼又猛地把手收了回去。
“……?”宋语冰问,“曼曼,怎么了?”
秦曼沉默了几秒,看向她,目光里是毫不掩饰地忧虑:“语冰,你真的要去吗?这次宴会非常personal,以我的关系只能要来这一张邀请函。我不知道你去了那里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但我很担心你。”
这不是宋语冰第一次参加这个宴会了,但上一次她是以侍者的身份偷偷潜入,而这一次她以宾客的身份,光明正大受邀。
她对这场宴会的情况大概了解,但这并不能打消秦曼的担忧。
秦曼问:“照你的意思,夏婵就是在这场宴会上自杀的?”
“不是自杀,她是被人逼着跳下去的。”宋语冰神色郑重,“Eric——就是那位关夫人的儿子——是最大的嫌疑人。我怀疑Eric和电影洗钱的事情有关,但我不明白一个T国人怎么能把手伸得这么长,能远程操控国内的电影资本。”
听到她这么说,秦曼更迟疑了:“我不想你淌这趟浑水,你还记得夏婵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吗?她说,如果她命中注定要死,那她希望重生者不要救她,而是开展一段没有她的新生活。”
宋语冰却说:“出事的电影是我的作品,也是她的作品,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我们共同的作品付出生命,而我只是袖手旁观。我一次救不了她,那就去试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我从不信有什么东西是命中注定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语气表情一定太严肃了,秦曼被她身上所透露的气势骇到,久久没有说话。
见状,宋语冰放软声音,开了个玩笑:“曼曼,你真的不用担心我,重生是我最大的作弊器,如果我发现这条路行不通,我可以直接读档重来。”
“……‘读档重来’,上下嘴皮子一碰,说的倒是简单,这中间的苦你是一点也不提。”秦曼见实在劝不动,只能像个老妈子一样碎碎念起来。
秦曼太了解她,也太信任她了,所以在宋语冰告诉她重生的事情后,她没有任何怀疑地就相信了她。同样的,她知道宋语冰在一次次的重生之间,绝对隐藏了很多不可说的痛苦。
夏婵一次又一次的赴死是可悲的;那宋语冰一次又一次的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难道就不可悲了吗。
但是,秦曼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宋语冰。
不熟悉宋语冰的人,总以为她性格冷漠不好接近;但只有秦曼清楚,她的这位好友心中永远燃着一捧火,那是纯粹的勇气,以及和外表截然不同的执拗。正是这种性格,才能让宋语冰在这浑浊的世界里,义无反顾地向前行。
想到这里,秦曼挫败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手里的身份资料递了过去:“我真是服了你了。”
“曼曼,谢谢!”宋语冰接过那些资料,郑重地说了感谢。
宴会在两个小时之后开始,宋语冰抓紧时间熟悉起自己的新身份,牢牢记住自己现在是一名广告公关公司的AM,若是有应酬往来她绝对不能露馅。
唯一庆幸的是,在这次轮回中,Eric并没有见过她,整个宴会上除了夏婵以外,没人知道她是谁。
就在她临时抱佛脚之际,旁边的秦曼忽然开口:“不过,以你现在这副样子,估计刚出电梯呢,就会被门童拦下来。”
宋语冰一怔:“什么?”
“运动鞋,牛仔裤,防晒衣,毫无发型可言的头发……Hi-so的party,可不是随随便便任何人都可以入场的。”秦曼一手托腮,一手指向宋语冰身上的装扮,明明她的话充满嫌弃,但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不等宋语冰给她任何回应,秦曼已经走向了自己巨大的行李箱,从最底层翻出一件用防尘罩仔细装好的女士礼服。
“——TeeLak(亲爱的),”秦曼笑眯眯地看向闺蜜,“让你的仙女教母给你来一场华丽大变身吧。”
第30章
百丽宫作为m城最奢华的购物商城, 它落座于市中心,四周汇集了五星级酒店、皇家医院、知名学府等地标性建筑。这里车流如织,尤其到了傍晚, 正是最拥堵的时候。
但今日不同, 当车子们在高架桥下挤作一团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队警察。他们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挥舞着警棍,要求所有车子向两侧避让,若有司机不肯,那长长的警棍就会毫不留情地敲打在车身上,留下一道一道难以修复的痕迹。
紧接着,一队豪车刺破烟瘴, 呼啸经过。它们轰足马力,生怕周围人不知晓他们的存在。当先一辆红色跑车挂着555的车牌号,一路直冲, 驶入百丽宫的地下停车场。
这样的景象, 在这座城市屡见不鲜,有人小声议论,但很快那些声音就散在烟尘中了。
今晚, 百丽宫顶层的Royal Red正在举办一场内部宴会。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 每一位到场来宾都大有来头, 为了招待好这些贵客, 餐厅特地指派了一位侍者等候在大堂的直梯外, 为客人们做引导。
这位侍者已经在餐厅里工作过许多年, 大大小小的宴会见证了无数次,见多了明星与富豪, 早就练会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领。
又是一对恩爱眷侣踏进电梯。
男方是商业新闻常客,前不久刚宣布与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订婚;可他臂弯里的那位美人,却并非那位大家闺秀,而是三台黄金档的年轻花旦。
“先生,小姐,请进。”侍者面色如常,引导这对小情侣进入轿厢。
轿厢里两排数字整齐排列,最顶端一个鲜红色的皇冠logo,正是Royal Red所在的顶层。侍者按下顶层按钮,电梯门不疾不徐,缓缓合上。
就在两扇门扉即将合拢之际,忽然一道清朗的女声响起:“Wait a moment.”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牢牢抵住门扉,制止了它的关闭。
那只手修长,充满力量感,并没有做美甲——在这样的宴会场合,女士没有“武装”到指甲盖,是极其罕见的景象——指甲修得短短的,食指与中指旁有着握笔留下的厚茧子。
这样的一只手,立刻引起了侍者的兴趣。
灵敏的电梯门在感受到阻力后,立刻停住,然后向反方向徐徐滑开。
门后,那位匆匆来迟的神秘女郎,露出了她的模样。
她很高,肩膀平直坦荡,脊背挺拔,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在向上拽着她,让她永远不会弯下脊梁。一条当季最新款的女士礼服包裹住她的身体,那并非长裙,而是一件仿西装样式的连体裤,剪裁干净利落,更衬得她英姿飒爽。及肩的头发卷曲如同波浪,每一根发丝的角度都弯折得刚刚好,珍珠耳环坠在其中,藏住内敛的珠光。
女人的眼妆很淡,没有夸张的眼影、浓重的眼线,但没人敢忽视那双晶亮犀利的眼睛。在她脸上,最浓重的就是唇上的那抹红,像是夕阳的残影。
“多谢。”女人坦然迈入电梯,微微点头向电梯里的情侣、侍者致意,眼底波澜不惊,好像根本不认识那位商界贵子,与他臂弯里的电视明星。她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也去顶楼。”
侍者有些惊讶,但他很好地遮掩住了这份惊讶:“女士,今晚顶楼有一场私人宴会……”
“我知道。”女人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印刷精美的折页卡片,“这是我的邀请函。”
这次的宴会保密级别很高,所有宾客不是出身豪门、就是名流巨星,可这个女人却是一个十足的新鲜面孔,而且她还使用英语,明显不是本国人。
想到这里,电梯里的女明星主动与她搭话:“萨瓦迪卡,请问您是……?”
“我是xx广告公关公司S国分部的客户总监,这次代表公司来T国出差。正巧听说今晚的宴会上会有很多T国艺人出席,公司就派我过来和各位演员老师联络一下感情。”女郎语气淡淡,不卑不亢。
说完,她顿了顿,主动向那位女明星递出了手。
“——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Icy Song。”
……
这是宋语冰第二次踏入这场宴会,观感与上次截然不同。
上次她是服务生,明明她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但被人群隐隐排斥。现在,她以受邀宾客的身份出席,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海洋,她被裹挟着,迅速汇入其中。
她的假身份确实好用,名片散了一圈,手机里多了不少联系人电话。在场的大小明星她一个都叫不上名字,但每个都很热情,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合影。
到了这时,她越发佩服闺蜜秦曼了,她从不知道,原来秦曼每天上班时都要面对这么多美艳又难缠的蜘蛛精。
之前在电梯间里见到的那位电视台小花旦几乎与她寸步不离,殷勤地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喜欢中国文化,有机会的话很想和国内的公司合作,不管是出演综艺、客串电视剧还是拍摄广告,她都没有问题。
宋语冰哪里招架的住,勉强寒暄了几句。可她疏离的态度让那位小花旦误会了,还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赶忙转移了话题。
“Icy你是中国人,说起来这次party里有一位你的同胞哦。”小花旦向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被刷得根根分明,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宋语冰早就知晓了答案,这时候却故作一无所知,问:“哦?是哪家公关公司的?”
“不是公关公司的人,她是一位中国演员——”小花旦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脸上的兴奋。
可就在她开口之际,她身旁有一位打扮中性的男人(宋语冰记得,他自我介绍是主持人)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警告道:“你别乱说话。”
“放轻松。”小花旦嘻嘻笑着,没有把他的警告放在心里,“关少爷还没来,Icy也不是外人,咱们闲聊几句又怎么了?”
宋语冰装作被她勾起兴趣的模样,问:“你说的演员是谁?”
小花旦凑近她身边,她们离得这样近,她身上的香水味道瞬间就涌了上来,那是纯粹的化学香精,熏得宋语冰头昏脑涨。
小花旦没注意到宋语冰一瞬间的失神,贴在她肩头,轻声说:“夏婵,你认识吧?在你们国家很有名,听说她前不久还惹上了一些口舌官司呢。”
宋语冰装作惊讶:“夏婵怎么在T国?”
“她来T国很久了,据说她一直在和关少爷‘交谈’呢。”小花旦撇撇嘴,没有掩藏眼底的羡慕。
“交谈”——这是T国一个独有的词汇,意指在男女正式交往确认关系之前,两人彼此试探的暧昧期。“交谈”并非是一对一的,很多人都会同时“交谈”数个对象。
宋语冰追问:“这位关少爷也是明星吗?”
“当然不是!”这次回答的是那位打扮中性的男主持人,他本来不想参与这场闲聊,但实在耐不住骨子里的八卦天性,“关少爷是关家的继承人,名叫Eric。关家是我们T国最有名的传媒大亨,手握好几家电视台的股份。”
“照你这么说,关家就是你们的老板了?”
“错,”男主持人捂住嘴,娇声笑道,“关家是我们老板的老板!这位关少爷是继承人,但不是唯一的一个。”
不管在哪个国家,娱乐圈永远是流言蜚语传播的最快的地方。男主持人刚开始还记得要谨言慎行,但聊到后来完全放飞自我,和小花旦一唱一和,说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豪门密辛。
Eric虽然明面上是独生子,但他父亲在外彩旗飘飘,许多私生子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几个叔伯家的堂兄弟比他年纪大,更早进入公司,掌握了更多的话语权。
还有,关家一直向往外扩张,不仅在东南亚本土高歌猛进,还在其他国家有产业布局,去年Eric借着华裔的身份,在中国大陆创建了一家投资公司,专门做电影相关的产业……
“——等等,一家和影视有关的投资公司?”宋语冰打断他们,“叫什么名字?”
“叫追风投资。”男主持人得意地说,“Icy,你算是问对人了,当时新公司成立时Eric举办了一个庆功宴会,是我主持的呢。”
接下来的寒暄谈话,宋语冰已经完全进行不下去了。
她借口去洗手间,从人群中脱身。
她保持镇定走入洗手间,然后立刻把大门反锁,挽起耳边的碎发,露出藏在左耳的小巧无线耳机,她扶住耳机低声呼唤:“曼曼,你在吗?”
耳机内传来秦曼的声音:“在呢在呢。”
一同响起的还有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追风投资——《有风在追我》——这名字未免太明显了!你先等等,我正在上网查!”
这次宋语冰孤身一人闯虎穴,秦曼出了不少力气。她自诩神仙教母,不仅免费借给宋语冰奢牌时装、为她化妆大变身,还叮嘱宋语冰戴好无线耳机,时刻与她消息同步。
宋语冰心急如焚,等着秦曼传递回来的消息。
很快,秦曼的声音在耳机内响起:“语冰,我查到了!”
“怎么说?”
“这个追风投资明面上只是个空壳公司,没有任何业务往来,但是网上的股权认购书显示,它控股了两个公司。我把这两个公司简称成‘a公司’和‘甲公司’,a公司是制片公司,甲公司是发行公司。然后,a公司又控股b公司,b公司又控股c公司;同样的,甲公司控股乙公司,乙公司控股丙公司……”
就像黑客会使用多个肉鸡跳板,以掩藏自己的真实网络地址,防止对方反杀;追风投资也是如此,就这样层层控股,层层转包,中途还拉来了其他合资持股人充当烟雾弹。
“最终——”宋语冰阖了阖眼,脑中浮现起那个清晨,夏婵和她讲述的洗钱黑幕,一切真相浮现出水面,“——在圈里毫无存在感的‘庚发行公司’,高价购买了‘F制片公司’拍摄的电影,两个公司明面上看似毫无关系,清清白白,其实它们不过是一颗树干上横生的两条枝丫。而种下这颗种子的人,正是Eric。”
原来,这就是真相。
原来,那个看似轻狂的富二代,其实在暗中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他表面上装作关心夏婵,却在暗中操控舆论,污蔑夏婵。然后在夏婵孤立无援之际,以追求者的身份,把她接到了T国……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好戏。
国内法制森严,想要让一个知名女星悄无声息的消失,难上加难;但T国是Eric的主场,以他的权势想要一个人永远不再出现,不过是翻翻手的事情。
但夏婵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位追求者的真实面目呢?她今天主动约Eric见面,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宋语冰沉浸在谜题之中时,突然间,洗手间内响起了一道意外的声音——最内侧的隔间居然传出一阵马桶抽水声!!
冲水声回荡在空旷安静的洗手间内,几乎是震耳欲聋。
宋语冰后背一紧,冷汗瞬间落下。
耳机里,传来秦曼焦急的呼声:“语冰,你那边怎么还有别人?!!”
宋语冰没有应声。她进来时太过焦急,忘了检查所有的隔间!!她完全没想到,这洗手间里居然还有第二个人,而且这个人从头到尾听到了她和秦曼的电话!
不,不,宋语冰暗示自己别紧张,没关系,她说的是中文,语速又快,不会那么轻易被人听懂……
下一秒,内层隔间门被推开,一道意料之外的倩丽身影,出现在了宋语冰面前。
那人身着白裙,一头青丝用发簪盘起,整个人像是一团用香气、烟雾、与夏日晚风捏成的人偶,无悲亦无喜。
——不知该说是幸运,亦或是不幸,“偷听”了宋语冰打电话的人,居然是夏婵。
她明明听到了一切,但表情波澜不惊,她迈步而出,高跟鞋底踏在洗手间的瓷砖地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夏婵,我……”宋语冰想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夏婵没有听。
她面色如常,与宋语冰擦肩而过,然后停在了洗手池前。她旋开龙头,恒温水倾泻而下,洒在了她的手上。她低头洗手,从指缝到指尖,洗得很慢、很仔细。
待洗完手,她终于转过身来,看向了呆立在那里的宋语冰。
然后她再次迈步,走向了她。
水龙头里的水还在哗哗流淌着,那声音在瓷砖砌成的洗手间内横冲直撞。
她停在她面前,夏婵比宋语冰稍矮一些,之前两人站在一起时,夏婵都要抬头仰望她。但现在,她脚下穿了一双高跟鞋,足以弥补两人之间的高度差。
她第一次平视宋语冰,剔透的双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望着近在咫尺的夏婵,宋语冰不知为何有些仓皇,她明明是好心前来“营救”,但被夏婵撞破,她却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夏婵抬起手,指尖朝向宋语冰的脸颊。
宋语冰身体本能想要躲开,但她的意识却命令自己站在了原地。
下一秒,还带着水珠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宋语冰的耳垂,把温度一并带了过去。
“珍珠耳环,”夏婵莞尔一笑,语气里带着纯然的赞许,“很适合你的气质。”
不等宋语冰有所反应,夏婵突然摘下了她原本挂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
“你——”
夏婵扬手一扔,轻巧的耳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准确地落入了洗手池中。尚未关闭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洒下水流,毫不留情的冲刷着那枚小小的无线耳机,耳机发出一声爆鸣,就这样短路烧毁了。
“与冰老师,”夏婵定定望着她,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魄力,“电影散场了,你也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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