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曹林的面孔映入眼帘。
“郎将,麻烦你通传一声,我想要求见王爷。”看到曹林,雪棠仿若瞧见救星,惶惶不安的眼眸当即便泛起了光彩。
按说二人已经见过一次面,应当更熟稔才是,岂料曹林的神情十分别扭,他也不到院内回禀,只抵拳轻咳了一声,温声对雪棠道:“九公主,实在对不住,王爷已经歇下了。”
话毕,再不多言,将院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随着院门的闭合,雪棠眸中的光彩也一点点消失,继而变得凄楚黯淡。心一点点坠入深渊,半点希望也看不到了。
曹林只是衔云院的门房,若不是得到了沈离的授意,又岂敢将她拒之门外,可白日里皇兄不仅替她赶走了群臣,甚至还帮她簪上了鬓花,怎得到了夜晚就对她不管不顾了呢?
皇兄若不庇护她,那些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定会更加肆无忌惮,她便是返回长乐宫也是死路一条。
雪棠茫然的环顾四周,内心衍生出无边的凄楚与不安,这偌大的皇宫竟连她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她抱紧丛丛,迎着风站直身子,就待在衔云院门口吧,至少沈离不会要她的性命,且有沈离震慑,那些贼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离有晨练的习惯,每日寅时都会到校练场习武,这一日他照常早起,刚走出院门,便见雪棠正可怜兮兮依靠在门口的石鼓上假寐。
皇宫危机重重,雪棠睁着眼撑了一整夜,天将亮时,终是支撑不住,闭上眼睛倚靠到石鼓上假寐。
她虽疲乏到了极点,神经却始终紧绷,听到开门声,忙站起身来,讨好地看向沈离,柔声和他打招呼:“皇兄,你要出门吗?”
沈离点点头,连目光都未多分给雪棠半分,阔步向前方走去。
沈离表面温润谦和,骨子里最是凉薄,昨日搭救雪棠,也不过是为了还幼时贵妃对他的庇护之情,现下已还了贵妃的恩情,便可与之两清,再不想和雪棠多做来往。
雪棠身份特殊,以前虽有皇子公主巴结她,却也只是表面功夫,从小到大,真正和她有过交情的人只沈离一个。沈离若不肯收留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只当没看到沈离冷淡的神色,忙提步跟到他身后,他人高腿长,走路的速度极快,雪棠随不上,便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雪棠一夜未眠,早晨又滴水未进,一路跑得筋疲力倦、头昏脑涨,好容易跑到了校练场,一时不察,便被高高的门槛绊住了脚踝。
她低呼一声,身子犹如倒栽葱,直直摔倒在地。
动静实在太大,沈离这才顿住脚步,垂眸看向雪棠。
她的头栽到地面,朝地的那侧脸颊上沾满灰尘,另一侧脸颊虽没沾上灰尘却也涨成猪肝色,额角直鼓起一个红枣般的大包。
因着是倒栽葱,脚尖尚搭在门槛上,脏兮兮的双脚便格外惹眼,她脚底的绫袜沾满污泥,连原本是什么颜色都瞧不出来。
沈离的目光凝在雪棠脚底,眸色渐渐变深,也不知她昨夜到底经受了什么,竟连一双鞋子都未来得及穿。
沈离轻叹一口气,缓缓弯下腰,向雪棠伸出手掌。
雪棠虽摔得头晕眼花,里子面子都丢光了,却还是立马就漾出了一个笑容,忙将素手搭到沈离掌心。
沈离的手温热有力,包裹住雪棠的,轻轻一提,便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待雪棠站定,沈离的手才从她的手背上移开。
雪棠最擅长顺杆爬,见沈离的态度有所缓和,忙扯住他的衣袖低声哀求:“皇兄,长乐宫出了叛徒,和外人里应外合想要杀死我,我再不敢回去了。你收留我住一阵子吧,我保证乖乖的,决不惹事生非。”
她恳切的盯着他,眼位泅上一层艳丽的红,眸中的眼泪欲掉不掉,仿若风雨中飘摇的雪棠,似乎随时都要分崩离析。
沈离没说话,雪棠的心倏得便提到了嗓子眼,又扯着沈离的衣袖晃了晃,眸中满是祈盼。
少顷,只听沈离道:“我可留你五日,但你需知躲在衔云院不是长久之计,五日内你得想出自保的法子。”
沈离的话让雪棠喜忧参半,虽说前途未卜,但好歹现下有了落脚的地方。皇兄待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嗯”了一声,忙作揖道谢。
沈离叫来十一,让十一给雪棠安排住处。
十一把雪棠安排到了内院的正房,房间干净又宽敞,雪棠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现下总算放下心来,一沾到床榻就沉沉睡去。
雪棠睡了大半日,到了晚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柄别在刺客腰间的冷寒长刀。
她害怕极了,抱着被子缩到床脚数羊,整整数了半个时辰都不能入眠。她睁开眼睛,入目是浓重的黑,墨黑的夜像一只吃人的兽,仿佛随时都要把人吞噬入腹。
雪棠瑟缩一下,拢起衣衫下了榻。
沈离刚刚歇下,便听到有人敲门,接着耳边响起雪棠娇娇的声音:“皇兄,你睡了吗?”
沈离道没有,他趿上布靸打开房门,只见雪棠抱着她那只狮子猫俏生生站在门口。
她一只手抱着丛丛,腾出另一只手拉住沈离的衣袖,小声说道:“皇兄我在你这儿就寝好不好,我个头小,睡在茶榻上就成。”
雪棠娇弱,生病的时候愈加娇气,小时候每每生病,不仅要贵妃守着,还得让沈离一起陪着才安心。五六岁的时候,不知和沈离同塌而眠过多少次,
现在她长大了,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粘着沈离,提出过分要求的时候,总归会有一些心虚。亮晶晶的桃花眼偷偷睇着沈离,唯恐沈离拒绝她的要求。
沈离轻叹一口气,侧身让雪棠进屋,他伸手指了指矮榻,低声对雪棠道:“你且到榻上就寝。”
话毕转身走到窗边,俯身躺到茶榻上。
雪棠看着沈离躺在茶榻上的身影,嘴角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皇兄虽不苟言笑,却总是顾念着她。放眼整个皇宫,他是除了母妃和父皇之外,唯一庇护过她的人。
倘若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报答皇兄。
雪棠翻了个身,将锦被抱到怀中。锦被倒是很柔软,床榻却不甚合雪棠的心意。沈离行军多年床榻也是军中样式,矮矮一层,上面铺的褥子也薄,躺上去很坚实,却也有些硬。
雪棠睡不惯硬床,但今日屡次叨扰皇兄,她不好再提要求,便直着身子侧躺在榻上,她原以为自己这一夜是睡不着了,没想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入了梦乡。
晨光熹微,柔和的朝阳一点一点把暗沉沉的寝屋染亮,沈离睁开眼,入目是侧躺在拔步床上安然入睡的皇妹。
雪棠的寝衣轻薄柔软,服帖的拢在她身上,勾出一道玲珑的曲线,细腰纤纤、不盈一握,到了臀部又兀地丰腴起来,纤细和丰满完美结合,如一副韵味十足的画。
九皇妹长大了呀。
沈离走到门口,轻轻带上房门。低声对十一吩咐:“在榻前立一架屏风。”
想到雪棠脏兮兮的绫袜又加了一句:“给安宁准备一双藕丝云履。”
雪棠娇贵,除了藕丝云履,旁的鞋一概入不了她的眼。
雪棠睡醒时已日上三竿,她惦念昭帝,草草用了半碗粥便披麻戴孝到太极殿守灵。
人似乎是在一瞬间长大的,守灵的皇子公主顾忌雪棠的身份,像避瘟神一般避着她,若是以前她定受不了这样的冷遇,可险些丧命以后,她便什么都看开了,只要能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她孤零零陪着昭帝,一直守到夜幕四合,才返回衔云院。
守灵辛苦,雪棠跪了大半日,膝盖青红交错,高高肿了起来,宫人给她拧了热帕子,足足敷了大半个时辰,疼痛之感才缓解了一些。
雪棠懒懒卧到榻上,平时只要她一躺下,丛丛就会伏到她腿边咕噜咕噜的叫,今日似乎还没见过丛丛。
雪棠看向身旁的宫女:“你可见到了一只异瞳的狮子猫?”
宫女摇头:“奴婢未曾见过。”
近日来险象环生,雪棠唯恐丛丛又出什么意外,她坐起身,急匆匆便出了房门,把内院寻了一遍却怎么都寻不到丛丛的踪影。
雪棠心如火焚,又狂奔到前院,一间屋子接着一间屋子的寻找。
雪棠是在沈离的书房寻到丛丛的,一进门就看到丛丛正卧在书桌上呼呼大睡,丛丛长的胖,活像一只白色大毛球摊在了桌子上。
雪棠哭笑不得,忙伸手去抱丛丛,丛丛倒是警觉,“喵呜”一声从书桌上跳下去,蹿到了屏风后面的隔间里。
雪棠又绕过屏风去追丛丛,刚把丛丛抱到怀中,就听到有人打开房门进了屋。
“王爷,西疆军已经开拔,若是日夜兼程,不过二十日便能抵达京都。”是十一的声音。
“二十日太久,命霍允在十五日之内到达京都。”沈离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次却有些仓促。
昭帝生前未曾册立太子,按照祖训,若是没有诏书,当尊嫡长子为帝。中书省按照惯例,正在为皇后所出的十四皇子沈允准备登基事宜。
沈离在这个当口将西疆军调入京都,意图不言而喻。
按照私心,雪棠当然希望沈离能继承大统,可谋逆是大罪,沈离虽顾念幼时的情义,又如何能容忍他的计划被她知晓。
雪棠唯恐被沈离发现,她缩在屏风后面,身体绷成了一条弦,连大气都不敢出。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乖顺的丛丛却一反常态调皮起来,倏得一下就从雪棠怀中跳到地上。
“谁?”十一低呼一声,当即就抽出了长剑。
“喵”丛丛低低叫了一声,身子轻轻一跃,便跳到了书桌上。
“原来是九公主的猫。”十一倏然放松,他将长剑插回剑鞘,眸中的肃杀之意这才消散开来。
沈离稳坐在太师椅上,从始至终都没什么情绪变化,他凝着拇指上碧油油的扳指,低声吩咐十一:“这狮子猫是安宁的爱宠,你且给她送回去。”
十一颔首,俯身捞起丛丛出了房门。
关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雪棠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这口气还没舒完,忽觉得脖颈处凉凉的,低下头,只见一柄匕首搭在她颈间。
那匕首薄而韧,冒着慑人的寒气,似乎顷刻间就能夺人性命。
雪棠瑟缩一下,缓缓仰起头,怯声唤道:“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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