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黑尽,宫里已经掌了灯,执灯的宫娥在最前面领路。
宫中不比外头自由,大大小小的规矩多得很,卫徵没再像进宫门前那样揽着他的腰,而是正正经经的与他并肩而行。
一路上卫徵不时会俯身与他交头接耳,细细的嘱咐着他等会儿该遵守的规矩,俨然一副怕他因为不懂规矩冲撞得罪了人的模样,也做尽了亲昵的姿态。
卫三几次都想回话,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主子说的不要表现对主子太过热忱,态度要冷淡些,于是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如此这般,该传到有心人耳中的话也该传到了,太和殿的殿碑也近在眼前。
两人出门得晚,京郊离皇宫又远,进太和殿时群臣几乎都已经到场了。
两人刚进了殿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嘈杂的宫殿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卫徵扫视了一圈,挑眉道:“都看着本王干什么?”
群臣面面相觑,仿佛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起身朝他行礼。至于他身旁的卫三,都被群臣默契的忽视了。
揣着手与丞相同坐的太傅在见到他身侧的卫三时,立即拧眉沉下了脸,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谁能想到贤王脑疾好了居然还是这般荒唐,这宴请群臣的宫宴,居然将上不台面的男宠都带来了。
太傅忍了忍,没忍住,刚要开口训斥卫徵,一眼看穿他打算的赵丞相却伸手压了压他肩膀。
“太傅,也愿赏脸与老朽喝上一杯?”
他倒了杯酒推到太傅面前,朝他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太傅捏了捏拳头,“丞相盛情邀约,某怎敢不陪?”
两人相视一笑,推杯换盏。
有了太傅与丞相带头,原本观望的群臣便也慢慢放开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饮酒谈事。
宫娥领着卫徵去了他的位置。落座时,卫三下意识的要站到他身后,卫徵拽住他手腕,轻轻一扯,“不陪着本王,想去哪儿?”
卫三一时不备脚下不稳,差点没直接扑到他怀里闹了笑话。
他稳了稳身形,缓缓顺势坐下。他没忘了要端着架子,不言不语,也不搭理卫徵。
他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反而更激起人的征服欲,他越是端着,卫徵便越是要撩他,巴巴的替他斟茶,见他不喝,便又好声好气的哄着。
贤王废了好一番功夫,那冷傲的美人总算赏了点脸,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随后就又将茶盏放了回去。
明明是高傲不理人的态度,贤王倒是乐得笑开了。
两人的互动落在那些偷偷观察的有心人眼中,那就是这男宠与贤王貌不和心也不合,而贤王却疯狂迷恋于他。
这男宠,说不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众人心中想法不一,明面上相安无事,但内里却暗潮涌动。
赵福自后殿走了出来,手中拂尘一甩,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老皇帝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迤迤然走来,身后跟着皇后、太子卫衡、五皇子卫延与八皇子卫宴。
九皇子不得宠,并未出现。
一众大臣纷纷起身行礼:“恭迎陛下、皇后娘娘。”
“众卿平身。”
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随后与皇后同坐在主位上,其余皇子纷纷落座。
至此宴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因着皇帝在,大臣们不如一开始那般随便,一个个如坐针毡,神情严肃,连吃菜饮酒都看着皇帝的脸色。
卫三看着都那些个大臣都觉得累,他一个不受关注的随行小男宠反倒是最轻松的。他并不觉得饿,只因出门前卫徵就让他吃了些糕点果腹,说是宫宴吃不饱,如今看来还是主子有先见之明。
他装模装样的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刚要端着茶喝上一口解解腻,旁侧的人突然贴了过来,与他亲昵耳语。
“不喂本王吗?随云你倒是吃饱了,可本王还饿着呢。”
卫三:“……”
四面八方投来了窥视的目光,连着主座上的帝后都看了过来,卫三不适的曲了曲手指,这筷子重新拿起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卫徵仗着皇帝宠爱随性惯了,也不管旁人的目光与想法,扬了扬眉催促他快些。
主子的话是不能不听的,卫三只好硬着头皮,顶着数十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给他夹了一筷子的水晶鱼片。
卫徵脸皮也厚,居然直接就着筷子把鱼片叼走了,未了还好整以暇的说了句:“好吃,继续。”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大臣们纷纷欲言又止,一脸的不忍直视。
太傅暗暗咬牙,恨铁不成钢。丞相清了清嗓子,喝了杯酒压压惊。
皇后秀眉一拧,张口就要训斥他荒唐,却被老皇帝一个眼神制止。
太子气定神闲,五皇子卫延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只有八皇子是所有人之中最没心没城府的,兀自闷头苦吃着。
这场宴席说是替卫徵开的,可老皇帝也没做出什么表态来,只是把群臣都请了来,让他们与贤王互相打了个罩面。
而宴席之上,贤王与男宠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皇帝非但不阻止,反而还颇为放纵,没人能猜出他到底想干什么,连卫徵也猜不透。
一场宴席吃得人人心累,八百个心眼子转来转去,结果就是不得其所。
坐了没两刻钟,老皇帝便扬言身体不适,让大臣们自行放开了吃喝,随后便起身走了。
皇后紧跟其后。
帝后双双离开,群臣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冷场了下来。
赵福上前一步,笑呵呵的说:“各位大人继续,继续。”
乐师接着奏乐,舞女跳起轻快的舞姿,气氛渐渐缓和,没了帝后在,大臣们反而更放得开了。
没了看戏的主要人物,卫徵也懒得演了,他扯了扯卫三的衣袖,道:“回去了。”
卫三等他这句话等了许久,如今终于得了离场的准许,态度倒是比卫徵还要积极。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但有人却不想让他们走。
观察着两人许久的卫延一手提着酒壶,一手举着杯向他们走去。
他直接忽视了卫徵,探寻的目光落在卫三脸上,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这位想必就是传言中把我七弟迷得七荤八素的随云公子了吧?”
“人人都说随云公子天人之资,我倒以为只是流言蜚语,如今一见,那些人还真是没说错。”
卫延性格暴烈,男女不忌,平素也喜爱搜罗各色美人,但像卫三这种又冷又傲,气质单纯干净的,还真第一次见。
“不知随云公子可否赏脸喝一杯?”他晃了晃酒壶,眼中带着世俗的欲望与暗示。
卫延当面调戏他的人,卫徵霎时就沉下了脸。他拽住卫三的手往前垮了一步,将人藏到了身后,随后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卫延道:“五哥,这可是本王好不容易抢来的,难不成你想同我抢人?”
卫徵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将明面上的遮羞布撕了,原本还算缓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大臣们纷纷停下来,揣着手观望,一副看好戏的好奇模样。
连准备离席的太子都抖了抖衣摆重新坐了回去,端着酒杯不动声色的看戏。
卫延像是才注意到卫徵,装傻充楞的说:“七弟想岔了,五哥只是寻思着,这男宠虽没有名分,但严格算起来也算得上是弟媳,弟媳敬我这个当哥哥的一杯,难道不应当吗?”
他说话时神态迷蒙,已是有了几分醉意,好似当真只是因为醉酒说的胡言乱语,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五皇子承认个小小的男宠是弟媳?那日后贤王府真正的女主人该如何自处?就算那贤王妃是后来者,可传出去到底也会影响了名声,说不定要因此被那些诰命夫人背地里不知怎么排编。
贤王妃还比不上个男宠,先得了认可,哪家嫡女能受这个委屈啊?
卫延这酒后胡言,可谓是狠毒极了。
卫三最在乎的就是因为自己妨碍了主子日后的婚事,他顿时忍不住了,冷着脸打断了还要胡说的卫延:“五皇子切莫胡说八道,小生只是一介草民,可担不得您一声弟媳。”
听他出言反驳,卫延反倒更来兴致了,他咄咄逼人道:“难道你不是老七的男宠?”
卫三一副被羞辱到了的愤恨模样,咬牙拂袖道:“草民如今确实屈居人下,可那并非我所愿。”
大臣之中好些人听着他这句话,只觉得这随云公子倒也是可怜,原本蔑视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些,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太傅。
太傅略一思索,倒也想通了。这随云公子被贤王强抢回去,在这京中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便是想反抗也不得,但见他一身文人风骨,想必内心是绝不愿屈服的。
强扭的瓜不甜,看来回头得寻个机会,好好与贤王说道说道,让他放人自由算了。
若是换了旁人倒也动容不再为难他了,偏偏卫延就是借着酒意找茬的。他哂笑了下:“不管愿不愿,你是老七男宠的事情是事实,那你就该当敬我一杯。”
“就算抛开男宠的身份,你一介草民,见了我这五皇子,我让你敬酒,难道你不该敬我一杯?”
他这话里话外,就是表明了这杯酒卫三必须得喝。
卫三拧着眉,脸色不太好看。他根本就不会喝酒,因为死士要随时保持绝对的清醒,否则丢了性命都不知怎么死的。
五皇子酒盏已经举到了面前,他若是继续拒绝,倒显得瞧不起五皇子来了。
他刚要抬手去接,却见卫徵突然压住了卫延的手腕。
“皇兄,你不喜欢我也就罢了,没必要因为我这般为难随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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