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主舰桥附近。安息沿着扶梯走向下层的厨房,秦韶就近给自己接了杯水,随后倚在舷窗边上。
飞船里很安静,只有各色仪表发出的轻微滴滴声。外头的景象并没有太大变化,他抿了一口凉水,重新点开个人终端,继续浏览刚被打断的新闻消息。就这么短短一阵子,头条已经变成了“首支参赛队伍抵达基地”。
所谓基地,从外观看是一座纯白的圆柱形高塔,也就是首都星提供给所有选手居住的地方。一旦进入游戏的正式准备时间,就实行全封闭式管理,以防外界干扰。
至于首支队伍么……
秦韶随意往下一扫,果不其然地发现是10星之后的队伍,25星。
虽说达尔文星系的32颗行星原本的自转周期并不相同,但借助科技与工程的进步,其他所有行星都按首都星的恒星日为标准调整过了。故而,天择游戏抽签后的七日准备时间对每支队伍来说都完全一致,参赛队伍抵达首都星的早晚只取决于居住点与首都星的距离。
理论上,显然是首都星本身的队伍,阿利德斯堂兄弟俩,头一个抵达的概率最高。但他们自恃身份,不可能这么做。再往后,大多数人都会想先看看竞争对手水平如何,刻意推迟抵达时间——反正他们住得近,晚点出发也不至于迟到。
如此一来,最先抵达的队伍通常都是10星往后的。原因之一,由于实力差距,他们的夺冠希望不大,等待没有意义;原因之二,他们中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由排名靠前的行星提供资金支持。更不客气一点说,大多数编号靠后的行星是靠前行星的隐形殖民地,于政策上并无多少自主性,在这种利益攸关的大事上更是唯他人马首是瞻。
就比如25星的两名选手,他们从飞船上走下来的时候半点精神都没有,满脸写着听天由命的神气:与其说是参加比赛,不如说是奔赴刑场。
以天择游戏的超高死亡率来说,这种表现情有可原。秦韶打量了下两人的壮实身板,略有惋惜地想,他们大概注定是靠前行星队伍之间前期竞争的炮灰了。暗中指使他们攻击更强的对手,从而拉低对手的水平、让自己获胜什么的……
“你要吗?”
冷不丁边上传来一道声音,秦韶才注意到安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侧,手里还托着两个罐头。
一大盒牛肝酱,一大盒咸猪肉。牛肝酱不用提了,咸猪肉还是那种七分肥的,光是看着那白花花的广告图就能感觉到能量爆炸。
“不了,谢谢。”秦韶对这类食物兴趣缺缺。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的是——“你一顿要吃这么多?”
“点心而已。”安息轻描淡写地回答,已经在扶手椅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旋罐头盖。
秦韶听着更费解了。他彻底转过身,面对着另一人。“‘点心’?你饭量到底多大啊?”迎着对方投来的疑惑一瞥,他无奈地一摊手:“我没料到你要吃这么多,准备的物资八成不够。”
闻言,安息笑了笑。“你说那个?”他道,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始吃牛肝酱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韶从这寻常无奇的四个字里读出了淡淡的嘲讽。能带进比赛场地的食物严格限重,本身就不够用;再联系对方只带了终端的潇洒行为,他愈发怀疑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第一关是白山,温度极低,必须待足七天。”他慢慢地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大快朵颐的人。“你什么都没带,看起来也不打算带,是不是意味着你的冷抗非常高?”
目前的能力者划分水平基于基因突变,俗称异能,还停留在物理意义的范畴。比如说,有人看得很远,有人听得很远;有人特别耐热,有人特别耐寒;有人很难被打死,有人很难被毒死。
总体而言,能力者的力量、速度之类的都要比寻常人高不少,平均寿命高达九十三岁以上,上限更是直逼一百五十岁。
但在他的灼灼注视下,安息半分不为所动。“在雪山里,光是耐寒可不够。”
秦韶当然知道不够。除去可怕的失温,雪山里还有些大得堪比七座车的凶猛野兽,更别提还有另外31支虎视眈眈的竞争队伍。最重要的是,他不得不注意到,安息并没有否认。
……果然不是无能力者吗?
……可他是怎么骗过突变检测的?理论上不可能啊?
虽然感觉愈发匪夷所思,但考虑到飞船的隔音效果,秦韶没有继续追问。看着安息吃完一勺后习惯性地舔舐勺底残余的酱,他突然冒出个新疑问:“厨房里只有罐头?”首都星不至于这么抠门吧?
这次,安息终于从罐头上分给了他一个眼神。“不止。”
秦韶轻而易举地从这个眼神里读出了,因为安息不想吃。老实说,包装食品不是没好处,占地少热量高易保存什么的;但在有选择的时候,为什么不吃新鲜的呢?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安息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牛肝酱,又打开了咸猪肉罐头。里面和外面的广告图一样白花花,因为没加热,凝结成油腻的一大坨。秦韶只看了一眼,就目不忍视地撇过头。
虽然一声没吭,但安息注意到了。小时候,他看见肥肉就犯恶心,更别提吃了;相比之下,秦韶的反应已经算有礼貌。他呼噜噜地吃完,用湿巾擦干净嘴,收拾好垃圾,起身去漱口。等他再转回来,发现对方还在舷窗边上看新闻。
“……莫非你真的有一个拿冠军的计划?”安息停下脚,难得诚心实意地发问。
秦韶的视线径直穿过半透明的光电屏,落在身量单薄的青年身上。“没有,”他耸耸肩,“我目前的想法是,至少不是一轮游。”随即,他简单地复述了下警署上级对他的警告。
“他说得对。”听完之后,安息点了点头。“其实你该听他的。”
秦韶又想起自己那些关于谁有权力决定放弃哪一部分人的利益的疑问。现在说这些未免太远,他只是反问道:“站在这里的你有资格说我吗?”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安息眼也不眨地回答,“我不像你那样有很多选择。”
“但你还是有得选。”秦韶飞快地跟上,他思考这些问题有段时间了,“可能不太好,但至少不用死。”
是说留在32星要比参加天择游戏强?
安息几乎要被逗乐了。“如果你是我,你就不会如此乐观。”他干巴巴地抽了抽嘴角,作为这个话题的结束。
秦韶目送另一人离去,脑海里还是对方最后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勾唇。听着怎么像是在32星也会死呢?虽然32星的治安确实不咋样,但安息能好端端地活过这些年,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抱着一大堆问号,秦韶的新闻也看不下去了,干脆回舱去睡觉。这一觉倒是踏实了不少,直到人工智能提醒首都星到了,他才醒过来。
茱丽在他这里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自然是恨不能赶紧把两人送走。安息和秦韶刚下舷梯,就听得背后飞船忙不迭启动喷气的声音。
夜色浓重,狂风四起,两人在空荡荡的场地上面面相觑。好在报到处不远,边上还有指示牌,不至于迷路。再者说了,除去首都星,所有队伍的飞船都会在这里降落,他俩刚刚已经在星网上看过了。
“看来你和我一样没啥油水,”安息袖着手,边走边道,不能说没有揶揄,“公务员这么穷的吗?”
秦韶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实在没法解释这个。他有种预感,如果他说了实话,肯定会招来更多的嘲笑。其实这种话他听得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安息嘴里说出来格外诛心。
“先报到吧,”他顾左右而言他,“然后我要去百货商店一趟。”
闻言,安息扫了扫那两个箱子。“买东西?”他肯定地问,“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听着就像他是需要照顾的小孩似的……秦韶莫名想到。“不必,我之前来过这里。”顿了顿,他又开玩笑地补充:“要是你愿意先把这俩箱子提到白塔里头去就更好了。”
“算了,那我宁愿跟你去商店。”安息立刻拒绝。
老实说,这正合秦韶的意。要是他边上有人,秦家找他的顾虑可能就多一些。不知道安息是不是也这么想,才装得像是不愿意提行李……
这时候,报到处已经近在眼前了。作为任何事务都高度自动化的首都星,所谓报到只需要将个人终端放到机器人眼前扫过,再录入生物信息作为核实,用不了几秒钟时间。再往外就是记者汇集的出口;但他们俩是最后到的,外头已经空空如也了。
现在的秦韶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围观,他觉得安息应当也一样。两人招了辆无人悬浮出租,一路直奔商业中心而去。
首都星的商场货架可谓是琳琅满目,绝非32星那种垃圾星可比;唯一的问题是,高昂的价格也不是32星可比。秦韶本来想给他俩都买套质量好点的御寒装备,结果发现,在那之后兜里就没钱再补充食物了。
另一个当事人倒是满不在乎。“没必要,买你的那份就够了。”他就跟寻常逛街的人一样四处打量,对周围其他人的隐隐侧目视而不见,“剩下的钱给你自己买点好烟。”
秦韶刚想反驳,突然一顿。他没有烟瘾,只是用抽烟来排遣心烦。而且,虽然他有时会在殡仪馆边上抽烟,但安息又不在附近,怎么知道他的香烟不够好?“……你闻到了?”
“我鼻子又没坏,你身上不全是那个味?”安息漫不经心地回答,语气里满是嫌弃。
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秦韶就真的把袖口抬起来闻一闻了。真的假的,这几天他都没抽烟啊,还能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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