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秦韶原本的计划,他一回到白塔就要告诉安息机械翼搞定了这个好消息。奈何安息的房门和他离开时毫无二致,依旧紧紧关着。厨房里的包装食品倒是少了一大堆——也不坏,说明安息的胃口完全没受到影响。
相比于此,安息给他留的消息才是爆炸性的——
他就去一趟秦家的功夫,安息怎么已经和詹姆斯·阿利德斯隔空吵了一架?
秦韶大为无语。他也对詹姆斯大放厥词很有意见,可他实在料不到,安息看见以后的反应是找个记者公开怼回去……
是他太不了解安息吗?放在以前,安息肯定会低调处理吧?
或者说,时过境迁,既然白山一战已经直播给了全星际,安息再隐藏自己也没用,不如痛快地骂回去?
秦韶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后者的概率很高。
确实,如果他是安息,这么多年都忍了,最后关头还要再忍下去吗?既然詹姆斯先不客气,安息也没必要过于礼貌地对这种人。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像詹姆斯那样的自大脾气和不带拐弯的脑回路,只听得懂直来直往的骂人话,应对他时想点委婉措辞都是浪费!
星网上,有不少人和秦韶有同感。
“一号选手好勇啊!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勇!圈粉圈粉!”
“真的,他好敢说,对方可是头号种子诶……果然,一个人的口才和战斗力成正比吗?”
“要是他一开始就说这话,一准儿被群嘲。现在倒很是时候,谁都不怀疑他说这个话的实力!”
“反正我从没见过哪一期天择游戏里有人能七天不吃不喝、还顺利活下来的,简直离大谱!”
“确实离谱!如果选手们都有这种水平,白山和凫屿根本是躺过!”
“啊,一个人确实躺过,但还有很多竞争对手,实际上也没说的那么容易吧?”
“白山好躲,凫屿确实不好说……然而,他在凫屿仍旧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他不需要抢淡水!”
“是啊,凫屿上就三个地下水涌出形成的小淡水湖,比搞吃的麻烦多了!”
“满岛都是椰子树,整点椰子也不是不行?”
“可以是可以,但还是淡水湖更香,不是吗?”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关心1星那边什么时候给回应,吃瓜乐子人在线等!”
“就是啊,咱们尊贵至极的头号种子能吃这种亏?”
“好奇,他俩之前有仇吗?不然他俩第一次见面,詹姆斯说话就全是火药味,而安息干脆直接无视他?”
“呿,以詹姆斯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劲头,想和他没仇也不容易!应该说,整个阿利德斯家族的名声都不太好!”
“你也好勇啊,一会儿阿利德斯的舔狗们就要来喷你了!毕竟人家可是全星系第一大家族,实力摆在那里!”
“呵呵,没有贵族的命还操着贵族的心,真不知道那些帮阿利德斯们说话的人在想什么,还不如直接说自己收钱办事呢!赚钱嘛,不寒碜!”
“就是,但凡那些人敢承认自己在天择游戏里买了阿利德斯赢,我也敬他们是条汉子!”
“挺住啊兄弟,我帮你喷回去!”
“加我一个!”
“也加我一个!”
老实说,看着这些评论,秦韶还是有点欣慰的。
虽然阿利德斯家族依旧权势熏天,但到底横行霸道惯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感他们的做派。以保护自然的名义打压其他行星的工业发展,以统一货币的名义在与其他行星的贸易中赚取巨额剪刀差,甚至以协助治安的名义在其他行星派驻军队、建立基地……无一不是吸血、胁迫那些行星,用他们的资源来巩固阿利德斯家族在达尔文星系的霸主统治地位。
如果要问谁在天择游戏里获利最大,毫无疑问,阿利德斯家族排在第一位。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人提出只有赢或者死两个选择的生存游戏是否过于血腥残暴——选个领导人而已,凭什么失败者都要死呢——但都被打压下去了,没有形成大的风浪。
毕竟,天择游戏对大部分人来说过于遥远,它本质上已经成为了上层阶级内部的权力游戏。即便它标榜着“公平、公正、公开”,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游戏相关培训基本只有这个圈子里的人才能参加,而全程直播和地下赌局更是填饱了那些掌控着相关渠道的家族的金库。
若是能事先谈拢,各行星意思性地派出个弃子就行。而若是没法做到,天择游戏就提供给那些有希望赢到最后的人扫清阻碍的大好机会。在后一种情况里,赢家可以干掉他所有的潜在竞争者,这样自己的领导人之位才坐得稳。
不得不说,这非常符合阿利德斯家族“逆我者死”的行事风格。又或者,几乎独大的阿利德斯家族正是顺应了天择游戏的规则而产生的。
如果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理应被率先考虑,那谁有资格决定哪一部分人的利益应该被残忍抛弃?
秦韶又想起这个困扰他已久的老问题。
他仍旧不知道正确答案,但他基本能确信,阿利德斯家族不配做那个有资格决定别人利益的人——他们甚至连率先考虑绝大多数人的利益都做不到!与此同时,他也非常清楚,秦家虽是后起之秀,但也是通过巧妙利用这种规则崛起的,算得上既得利益者之一。
这种矛盾正是他最终决定离开秦家的真正原因。
秦晚星大概猜出来了,才没有尝试挽留他。甚至,他怀疑秦韵也知道,毕竟她向来聪慧。但她俩都没有直说,还是为他保全了最后的情谊。
思及此,秦韶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又想到安息,忍不住猜测对方是否会有类似的困扰。
看起来着实不像,说话语气永远那么轻飘飘……
来头很可能不一般,身藏秦晚星都不确定的大秘密,还是阿利德斯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样还吃得饱、睡得香?
在这方面,秦韶真是衷心地佩服安息。换成是他,大概脑袋都要烦爆炸了!
大概就是为了验证秦韶的这种想法,接下来的五天,安息连房门都没踏出一步。期间,秦韶无数次地想要去敲门,又无数次地按捺下冲动,暗暗劝说自己,不要想当然地去打扰别人,安息明摆着和寻常的突变能力者不太一样。
他想找安息说话也不是没有原因。因为在这五天里,阿利德斯家族每天都在对安息口诛笔伐——照他的观点,恶意中伤才是更准确的形容。
第一天,说安息的殡仪馆是通过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
第二天,说安息买通了基因检测单位,在突变水平报告上造了假;
第三天,说安息通过某种逃过检测的未知方式在白山里做弊;
第四天,说全星系都找不到一个安息的熟人,可见他这人来路特别可疑;
第五天,说安息冷酷拒绝了詹姆斯递出的橄榄枝,詹姆斯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总而言之,只有秦韶想不到,没有他们黑不到。眼见着这些负面消息一直在热门上没下来过,他真是服气了。
那个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的詹姆斯?
真正受害者?
呸,阿利德斯家族脸都不要了吧!
奈何阿利德斯们掌握了大多舆论渠道,不少人真的相信这些鬼话。这还是建立在安息独来独往的基础上;要是真有认识安息的人,在阿利德斯家族的威逼利诱下,不得更把安息往死里黑啊?
秦韶有心想替安息澄清。可不幸的是,虽然他认定阿利德斯们捏造谣言,但他还真不知道安息的殡仪馆是怎么来的,基因突变水平报告又是怎么回事,更别提了解安息的出身之类的。一问三不知,勉强出头也只会拖后腿。
等到休息间隔的最后一天,秦晚星许诺的机械翼也送到了。一起到来的是她的副手叶疏松,可见秦家办事的小心谨慎程度。
秦韶礼貌地谢过他,收下机械翼,而后将人送到白塔门外。结果,就这点功夫,他立刻被蹲守在外的记者们发现了。
“请问六十四号选手,你的队友为什么不回应那些指控?他是默认了吗?”
“对啊,一号选手突然安静了好几天!他之前不还在含沙射影吗?”
“都是真的对不对?作为你的队友,他是否也买通了你?像是用救命之恩换你闭嘴什么的?”
都是见缝插针的恶意揣测,秦韶感觉自己的血压在迅速飙升。他很想回一句无可奉告,但在预设了立场的记者们听起来,这更像他默认他和安息一起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脚。
所以,他努力按捺住脾气,朝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露出自己最无辜和善的笑容:“抱歉,安息在睡觉,没空。”
丢下这句,他就闪回白塔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离开时空荡荡的客厅里,现在却坐了个翘着二郎腿的闲散人士。
这个闲散人士不是别人,就是“在睡觉”的安息。他的目光穿过半透明的光电屏,正欣赏地瞧着秦韶。“不错,我不知道你还有一句话就把人气死的本事。尤其是最后俩字,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秦韶定睛一看。不过短短一分来钟,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已经被发在了星网上,下面的评论数量正在以光速增加。
“嗯,安息没空搭理阿利德斯,因为他正忙着睡觉?”
“秦韶在说冷笑话吗?他一定在说冷笑话吧?”
“真的假的,阿利德斯们孜孜不倦地诋毁了安息这么多天,他没回应就是因为在睡觉?”
“你信吗?我反正不信,安息就是可疑得要命,装什么无辜呢?”
“啊这,你这意思莫非是,你比布莫·舍夫尔还要聪明?”
“就是啊!如果安息真的在天择游戏里作弊,作为赛事主席,舍夫尔应该说话的吧?”
“讲道理,要是事情真和阿利德斯们曝光的一样,舍夫尔根本没理由包庇安息啊!”
“冷门知识,所有选手的资料都会在至高日那里备份,至高日也负责全程监督游戏公正性!”
“……真的有人见过至高日吗?这科普还不如不说!”
“救命,被逗乐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吗?六十四号选手笑起来好像一朵白莲花啊!心是黑的那种!”
“他心黑不黑我不知道,但他说的话大概能把威廉的胡子都气歪吧?”
“有没有大神来分析一下,安息真的在睡觉吗?连着五天都在睡?他属猪的不成?”
“上次看到一个推理,说他蹲守杀人魔杰克的那几天可能都没睡,现在补觉也挺合理的……是吧?”
“合理个屁,我看秦韶根本和安息是一伙的!指不定一起造假作弊了!”
“是不是造假作弊根本没证据,而是不是在睡觉又关我们这些人什么事呢?忍不住要气急败坏、上蹿下跳的,仔细你的皮!”
秦韶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不能说没有预料。“我说的是事实,爱信不信。”他嫌弃地撇了撇唇,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这句话也应该放到网上去,让他们好好看看。”安息被逗乐了。他又点开了几个屏幕,每个上面都写满了他作弊、造假之类的刺眼指控。“只能用这点低级手段,他们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吧。”
虽然秦韶很不认可阿利德斯们的造谣行为,但他也没想到安息居然轻描淡写、还带点惋惜地将它们形容为“低级手段”。
“你不在乎吗?”他试探性地问。
“和我有什么关系?”安息直接回以反问。随后,他关掉空中的那些屏幕,直视着秦韶。
被这么平静的注视着,秦韶一时哑然。确实,生气也没用,甚至会中阿利德斯们的下怀。只要安息自己问心无愧,那早晚大家会发现,事实胜于雄辩。
他想了想,干脆地换了话题:“那就说点有关系的——咱们的机械翼有了。”
机械翼刚刚送来、就放在客厅的显眼位置,安息当然看见了。他只扫了一眼,没有做出评价。
秦韶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么平淡一看的含义,因为安息之前也是这么打量行李箱的。“你可别再敷衍我,”他略带警告地说,“什么‘肠易激综合征’……根本是在忽悠我吧?”
闻言,安息顿了一顿。安静过后,他给秦韶展示了一段加速后的立体视频记录——
背景是白雪皑皑的山峰,主角是个中年大叔。他艰难地在雪里跋涉,深一脚浅一脚,最终面朝下摔倒在地,再也没起来。一阵大雪过去,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一看就是白山的比赛录像,秦韶皱眉想了想。“……他是六十三号选手?”
安息点点头。“他的队友,二号选手,那个糖尿病晚期的老头,自知活不长,几乎把食物都让给他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没活过第四天。除了每日通报上增加的死亡数字,星网上根本没人关心这事。”
闻言,秦韶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他记得二号选手是个老头,但安息怎么知道那老头糖尿病晚期?安息是不是在暗示,一个人能力不行的话,准备再多也没用,机械翼同样属于这类?而说到无人在意一个选手在孤独与寒冷中悄然死亡时,安息的语气绝不是赞赏……
既然早知世态炎凉,你又为什么决定参加天择游戏呢?
“恐怕我不像你那样有很多选择。”
秦韶又想起安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当时没懂,现在却似乎明白了。
换个直白说法就是,安息没有拒绝的选项,他必须参加天择游戏。而且,那种平静淡漠的语气,无限接近于他知道自己会被抽中、早已经接受了现实。
……等下,必然被抽中?这玩意儿不是随机抽签吗?
想到全星系有谁的权力大到足以操纵天择游戏的抽签结果时,秦韶背后突然冒出了涔涔冷汗。怪不得秦晚星会亲自过问,怪不得阿利德斯们不停歇地恶语中伤……他这队友到底多大来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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