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那希扬眉,实在有些好奇。


    好奇这个满朝文武皆颂扬,连康熙都颇为忌惮,雍正生平大敌的八贤王。更好奇面对弘时如此热情,他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


    于是乎赶紧卸了浑身力道,半推半就地被弘时拉下马车。


    对着一身贝勒朝袍,满身温文尔雅的胤襈屈膝一礼:“侄媳董鄂氏见过八叔,给八叔请安。”


    胤襈微笑虚扶了他一把:“侄媳妇快快请起。爷与弘时叔侄情深,拿他当自己孩子,你也不用见外。”


    听到这话,乌那希还没怎么着,弘时就先笑开了花:“对对对,咱们府上与八叔府上紧挨着,往来极为方便。日后福晋若空了,自可与八婶子常来常往。从我十二三,八婶子就一直打趣着。现在侄子可算成婚,务必领着福晋去八叔家给八叔和八婶子敬茶。”


    常来常往?


    乌那希心中嗤笑,这货都没让她常往亲婆婆院子呢,却坚持不能娶了媳妇儿忘了叔婶儿。


    也是……


    槽多无口。


    乌那希不愿在这憨憨身上多费心思,只想知道这位八贤王会有什么举动。


    结果就见他一脸感动,特别欣慰地拍了拍弘时肩膀:“好小子,你能有这份心思,八叔跟你八婶子就已经很欣慰了。可长幼有序,八叔自己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却舍不得好侄儿被人诟病。现如今……与八叔过从甚密,于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他还微微一叹,满满涩意扑面而来。


    看得弘时眼睛都有些微酸。


    他记事儿早,还记得儿时的八叔被群臣拥戴,到底有多意气风发。又因为被群臣拥戴,而怎生遭皇玛法忌惮。


    几度被贬斥,病到命悬一线。


    生生从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的八贤王,变成如今这般忧郁沧桑模样的。


    闻言连连摇头:“八叔千万别这么说,侄儿不怕。侄儿自小敬慕八叔,恨不能给八叔当亲儿子,最怕八叔因为任何有的没的原因而疏远侄儿。”


    好一番当街表忠心,听得乌那希牙都要酸了。胤襈才无奈轻笑:“你这小子,还真是多年不改的倔脾气。好好好,咱们爷俩各退一步。八叔不再说这些,你啊,也带你福晋先去你三伯府上。八叔这就回去让你八婶子置办酒席,咱们爷俩把酒言欢,好好给你贺一贺新婚。”


    弘时眉开眼笑,满满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比雍亲王福晋院里那只叫雪球的猫儿还要乖巧些。


    简直让乌那希叹为观止。


    要知道九龙夺嫡夺到最后,明面上是四与十四之争,实际上完完全全就是四八两党的较量。这货作为四爷长子,却与其敌对势力头子好成这样?


    真·不知道该说老八手腕太高,还是面前这家伙太蠢。


    但依次给几位在京叔伯们见礼后,乌那希就遭到了来自亲婆婆的耳提面命。


    甫一见面,就老宫斗剧了。


    婆婆李氏正在小憩,宫女们不敢打扰,请三福晋少待。无茶无点心,连个绣墩都没有,摆明了是要给她个下马威。


    点亮过目不忘技能,脑海中无数宫斗剧经典桥段的乌那希笑。


    什么委曲隐忍,甚至把膝盖跪肿了坐实对方不慈之类的她可不爱。她啊,温温柔柔笑,体贴又乖巧:“额娘休息了啊?那本福晋来得可真不巧。既然如此,我就先回了,免得打扰额娘小憩。”


    李氏身边的兰嬷嬷刚扬声要阻止,她就以手抵唇,轻轻嘘了一声:“额娘正休息,你怎这般不晓事儿?如今本福晋新婚倒也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非秉明嫡额娘,好好给你吃顿家法。”


    兰嬷嬷:!!!


    真·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媳妇。偏偏人家一脸体贴,张口闭口为了婆婆着想,拿捏住自己皇孙福晋的身份。


    一时间,自己不但奈何不了人家,还得屈膝赔罪言说还是三福晋体贴,老奴欠考量了云云。


    憋屈到无以复加。


    也让李氏再也忍不住,赶紧轻咳出声,装作才悠悠醒来的样子,让乌那希略等。


    等肯定是能等的,但她拒绝这么干巴巴地等。


    于是要椅子、要茶水还要精美点心。


    不给?


    她就诧异地眨着那双澄澈鹿眼,言说今儿在乾清宫、永和宫跟承乾宫都被赐座、赐茶水啦。往隔壁给八叔八婶请安的时候,八婶子更安排了丰盛宴席,不吃都不行。


    旁人尚且如此,嫡亲婆婆不更得好上加好?否则的话,她有理由怀疑对方不满皇上赐婚,或者不满董鄂氏。


    明晃晃的威胁一出,李氏气得牙根痒痒。


    乌那希却唇边梨涡轻浅:“额娘莫气,儿媳妇这也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免得那起子不明就里,又喜欢论旁人短长的碎嘴子说您小家子气甚至不慈。儿媳妇洞房还没入,您就迫不及待越过嫡福晋摆起婆婆谱儿来了。”


    李氏绝倒,这特么哪是关心?


    分明是警告加嘲讽。


    瞧不上她这侧福晋身份,觉得自己没权利在她面前摆婆婆款呢。


    偏偏她所言虽刺耳,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尤其王爷最重规矩,便是她早年得宠,孩子一个接一个生的时候,也绝不允许她掌半点内宅之权,更不许她越过乌拉那拉氏分毫。


    如今她年老色衰,年氏在后院一枝独秀,简直椒房独宠。


    自然更得收起过往骄纵,不敢再落人口实。


    尤其这董鄂氏单蠢无知,什么话都敢往出乱说,新婚翌日就连累自家儿子被打,却意外地得王爷赏识。特地叮嘱她要好生安抚,让其与弘时好生过日子。


    言犹在耳呢,她可不敢再弄出什么不慈的名声来。


    于是,李氏心里怨怼如排山倒海,面上却还得赞许微笑:“哈哈,你这丫头想的倒是周全,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兰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你三福晋端椅子来,上茶水点心。”


    “嗻。”


    兰嬷嬷应声而去,其余丫鬟们也都被挥退。偌大房间之内,只剩李氏跟乌那希这对婆媳。


    如此,李氏才绕着相夫教子四字一个劲儿说。


    积极鼓励乌那希扛起肩头的责任来,督促弘时勤学上进,别再酗酒。更跟隔壁保持距离,别跟隔壁往来太密。


    毕竟那是皇上亲口所言的辛者库贱妇所出,自幼心高阴险。


    一个贝勒都撸了又撸。


    毙鹰案之后,皇上更言与其父子之情绝矣。连其重病初愈,往宫门口谢罪都还要被老父亲奚落一番。不管皇上百年之后,这皇位到底花落谁家,都很难再与他有丝毫联系。


    而共推太子事还恍惚在昨日,谁最后雀屏中选,都很难不对他心生芥蒂。


    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只有一个凉字。


    如此火坑,李氏自然不愿儿子沾边。只儿大不由娘,她百般劝慰亦无果,这不就忙不迭甩锅了吗?


    正瞌睡来了枕头,乌那希心中都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但面上却还满是踌躇:“这……不好吧?毕竟儿媳在闺中时,额娘就曾反复教导,说天字出头是夫字,丈夫是妻子的天。女四书也……”


    李氏宫女出身,只约略识得几个字。最不耐烦这些个咬文嚼字,闻言连忙摆手:“使得使得,怎么使不得?夫贵妻荣,做妻子的与丈夫一体同心,祸福与共。相夫教子的相字本就有辅佐、帮助之意。而今你又得了我的嘱咐,自然更加名正言顺。”


    “这以后,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弘时那混账小子若有什么不同意见,让他来找我。”


    李氏笑着拍了拍乌那希的手,有些强硬地将这个事儿交到她手上。


    乌那希忙表现出微带忐忑,却拒绝无力,只能勉力一试的样子。以至于很久很久,李氏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亲手将宝贝儿子推进了一个怎样的‘火坑’。


    倒是乌那希快言快语,执行力极强。


    打李氏那里回去,就给跟他八叔推杯换盏喝到不知今夕何夕的弘时来了个清凉醒酒浴。


    直接展示了一下练武之人的超绝力气,扯着腰带就把人拎到浴室。


    二话不说扔进浴桶里。


    结结实实喝了好几口洗澡水的弘时大怒:“你这悍妇是疯了么?竟敢以下犯上至此,董鄂家怎么教得你规矩……”


    “嘘!”乌那希直接拿帕子捂住他嘴:“错错错,这可不是以下犯上,而是奉命行事哦。我那婆婆觉得你整日烂醉,太不上进了。所以就给我下了这么个命令,让我一定一定帮你改了这个坏习惯。嗯,方法可能粗鲁了一些,但效果很好,不是吗?”


    “这么一小会,爷就清醒了许多。都认出妾身,也知道规矩了。那日后你再喝到酩酊大醉,就可以照此办理了。对了,我婆婆还不喜欢你与八叔过从甚密,你也一并注意一下吧。多多配合一下,也免得我这个当儿媳妇的难做。”


    终于重获自由的弘时狠狠呸了一口,怒问凭什么。


    乌那希用自己素白却有绝对力量的小手轻轻握拳,特别可爱地笑问:“凭你打不过我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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