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赤木剑如一片轻叶落于矛尖,西阿星手腕转动,赤木剑轻飘飘绕着矛尖旋又旋,慢慢悠悠的似在戏耍对手。
他的对手咬牙切齿,想将矛抽出再刺,可不论他如何用力,都只能跟着那把木剑画圆,根本抽不动,想前进亦是受阻,他面上浮现诧异与些许胆怯,但或许是不甘落面,他大喝一声,卯足劲儿往前扎。
可惜那矛尖仍是只会打转,任他青筋绷起憋红面依旧未进分毫。
林骁不由得瞪大眼,仔细看西阿星的动作,可他就仅仅是转腕,以木剑带动矛尖画圆,并无其他异常之处,他甚至是呆站着,只有持剑的右手在缓慢地转动。
太奇怪了。林骁瞥了眼周围人,发现大家神色差不多,大抵是疑惑惊诧,郑直小声念叨:“像是有堵无形的墙……”
无形的墙?林骁忽然灵光乍现,忙闭上眼,细细感识风的流动,或者说气的流动,因着以前练武时她常能感察到气环绕四周,此时想捕捉到气便不算难,她发现四周的气在不断向那把赤木剑聚集,竟真的形成了一堵墙,矛尖被禁锢于墙,自是进退不得。
忽的,那堵结实的“墙”散了,气重新凝聚成锥。林骁知道,胜负已分。
果然,她睁开眼一看,赤木剑抵在不甘者的咽喉,同时长矛落地,不甘者的双手颤抖不已。
“承让。”
西阿星始终如同一摊死水,无悲无喜,如若不是他能动能说话,林骁或许会以为他是泥塑。她不禁设想自己与这尊泥塑比试谁会赢,结果让她有点泄气,那堵墙恐怕并非力大所能冲破,因为气一直在旋转,会连带着力道全部被转进去,若强攻怕是会反伤自己。
毫无疑问,西阿星很厉害,就连千夫率石野都只是给林骁如山般的压力,她觉着自己能够攀过大山,超越石野,但西阿星却像高耸入云的城墙,让她颇为无力。
“这下尔等可心服口服了?尔等所剩人多却疲软,他们所剩人少却锋利。若将百号敌军置于尔等眼前,尔等会因软弱而遭敌军屠戮,他们却能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尔等缺乏血性,人再怎么多都只是乌合之众,到预备军去磨炼未必是坏事。”
石野言尽于此,带做好计简的六队五百人走入军营。
此刻已是夜幕沉沉,弯月为云遮蔽,月光淡薄,军营倒是火把连片,灯火通明。
林骁跟在石野所率精兵之后,不敢乱瞧乱瞅,只得用余光扫过一个个立如松的肃面兵卒,一排排齐整的营帐,心中除了欢喜与雀跃,更多的是肃穆与凛然。
军营担负着太多人的命,非是欢呼雀跃之地,而是慎喜守严之地。
原本有点窸窣的长龙渐渐失了喧嚣,只余下逐渐由凌乱合一的脚步。
当脚步合一时,林骁敏锐感知到自这长龙生发的气,一股仿佛能冲破前方一切阻碍的气,比他们在老骨山祭血后那股气势还要强盛。假如此刻前方出现敌军,她想这条长龙一定能化作利刃捅穿敌人的胸膛,无声而锐不可当,而这仅仅是五百人的气势。
林骁不禁期待起千人万人之力会有怎样的威势。
不多时,至一小营盘,小营盘内营帐已经搭好,另有五十位身穿布甲的兵卒列队站在中央空地,他们没有拿武器,在见着石野时齐齐抱拳行礼,发出“嘭”的一声响,震了林骁一下。
“此乃我左前营的火头兵属,属长刘江,你等暂由刘属长安排,在此预备四营安待,莫随意走动,明日五更起,列队营帐外,待我来分队伍。”
“是!”众人应,意外的整齐。
石野很满意,交代刘江几句便领兵离开。
千夫率离开,让众人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难免惶惶不安,尤其火头兵属长刘江是个面凶之人,身材也魁梧,瞧着很是吓人,和石野千夫率恰恰相反,以致于新兵不少人发怵。
林骁反而感觉刘属长比面慈的千夫率要好亲近。
果然,刘江行至长龙前,严肃凶悍的面容倏的被一个笑容柔和,随之低沉淳厚的温和声音响起:“大家伙不必害怕,我虽有一身筋肉,但只好颠勺掌火,不好舞刀弄枪,亦不好摩拳擦掌。我只管把大家伙的饭做好,大家伙吃得高兴,我便心满意足了。”
众人闻言神色松缓几许,刘江继续道:“想来大家伙在营外等候多时,肚子必是空了,咱们啊就一边吃一边来分配营帐。大家伙在咱左前营七属火头兵面前不用拘束,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吃喝高兴就行了,但在千夫率面前可别太松快,要是被打了屁股可别把我老刘供出来啊。”
风趣的言辞让众人抛弃拘谨,有的新兵没忍住笑出声,在沉默的人群中颇是显眼,那新兵赶紧捂住嘴,额上冒汗。
不过很快他就不慌怕了,因为刘江带头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笑要痛快笑,哭要痛快哭,不论悲喜饭都要好好吃,这是老刘我这么多年来悟出的道理,今个儿就当见面礼送给大家伙。在咱火头兵面前哭笑随意,不必怕。”
于是大多数人跟着他一起咧嘴笑起来,笑着笑着就从勉强试探变成开怀大笑,没人知道笑什么,笑容就是不自觉间一个接一个在大家面上绽放,林骁亦不能幸免,喜悦从心底源源不断地冒出,不过她没有像旁边郑直那样乐得快喘不上气。
在大家卸去防备,笑容又赶跑生疏之后,刘江让火头兵们搬来好些大锅和干净的吃食,有肉有粟,令不少人流口水。
“来来来,十人一锅,自行结伴,一锅一伙头兵,今个儿太晚,咱就吃粟肉粥,等明个儿我再给大家伙露一手。”
刘江招呼大家分散结伴,不再拘束的众人立刻拉上熟识的伙伴围坐在一个个锅前。林骁自是与同伍四人一起,外加李叔、孙二以及三个眼熟的老兵。
分配来他们这儿的竟是个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明眸皓齿,让同龄的王踵武看呆了眼,未几又被郑直一句“你瞅啥呢,王踵武,锅没在天上啊”唤回神,王踵武立即收回目光低下头,整个人就跟刚从煮沸的锅里捞出来一样。
林骁拍拍郑直的肩膀,真不知他是怎么发觉稀罕小花的,就连林骁这个不是很懂稀罕是什么滋味的人都勉强能看出王踵武何故呆滞,郑直……不说也罢。
好在大家正各聊各的,郑直的声音在喧闹中并不大,那位姑娘亦专注于熬粥,没觉察他们这边的情况,不然王踵武恐怕这几天都不会开口说话了。
“林骁,你拍俺干啥?”郑直偏头看林骁,紧接着迅速转回头,深吸一口气,赞叹道,“好香啊!”
此话引起周围人一片赞同,大家都不聊了,端盯着那锅粥,王踵武且微微抬头,偷摸瞧那姑娘。
为避免这么多人盯着厨娘让人家尴尬,李叔对大家说:“明个儿咱得早起,约莫五更四刻,千夫率就会到咱们营来,咱们起码得五更起来活动筋骨列好队。看到那边的水井没有,一营一井,起得早能打水来盥漱沃面,起得晚恐是排不上队了。还有啊……”
李叔将从军需注意之事给众人讲了讲,包括几时吃饭,几时歇息,如厕一定不要跑到别帐的排忧坑去,平常都操练些什么,受轻伤怎么自行处理等等,林骁虽听她阿爹说过,但李叔说时也认真听着,以便记得更加牢固。
阿爹且告诉她,想沐浴就趁三更大家都睡得熟时起来,打水到营帐后面去洗,冬日冷就多擦身,万不可染上风寒。林骁在家时就有意去适应这种沐浴法,几年下来她已然轻车熟路,倒是不会有多大问题。
思绪飘着,粥食煮好,众人忙从身上一直背着的包裹中取出碗筷,一个个有序地过去接粥,一人一句“多谢姑娘”,让厨娘稍稍红了脸,她不言语,仅对着他们腼腆一笑,令饿着肚子的何起和孟乘龙不好意思起来,倒显得红透的王踵武没那么红了。林骁好笑地看着他们,接了厨娘下一勺粥。
厨娘看着她愣了下,旋即面上浮现疑惑。
林骁略感不妙,直觉告诉她,厨娘在疑她是男是女,故没接下一勺粥就赶紧道谢逃开。
转身前的余光瞄见厨娘似乎想叫停她,微微启唇没发出声,下一个郑直且在眼巴巴地瞅瞅她,又瞅瞅锅,厨娘只好先给郑直盛粥。
粥很香,肉软烂,粟微甘,浓稠得让肚子很满足,林骁却尝不太出味道,她属实没想到和同袍相处这么久没被发现女儿身,竟险些被一个刚见面的姑娘发现秘密。她心虚,不敢正眼看厨娘,闻得李叔与刘江闲聊就无意间听了几耳朵。
“原来那位厨娘是刘属长的女儿啊。”
“是啊,小女天生口不能言,她娘去得早,她妹妹也夭折了,她是我唯一的牵挂,留她一人在乡里我实在不放心,就一直带在身边,这些年一直跟着我行军做饭,也是苦了那孩子。”
“唉,战乱多苦……刘属长不打算给刘姑娘说门亲事吗?”
“我跟语儿提过,但语儿不愿意。罢了罢了,有些事当父母的不好强求,什么时候语儿遇到她喜欢的再说罢。”
话至此结束,林骁刚想动动发僵的脖子,就觉察有人来到身边,她扭头看去,是刘属长的女儿,只见她伸出手,递来一卷木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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