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北城海市的针锋相对一直从繁花似锦的五月持续到秋风瑟瑟的十月, 从生机盎然到满目萧条。
圭本实业和荆泰集团严格上说是两家经营类型完全不同的企业,涉猎的领域几乎没有重叠。前者在高新科技领域一骑绝尘,后者集诸多传统以及新兴行业为一体的综合性实业集团。尽管如此, 两家公司还是从最开始的警告试探到后来濒临失控的大打出手, 但也都不是没有底线真豁出一切的赶尽杀绝。
可这诡异的“平静”局面最终还是被一份调查报告彻底打破,如果说之前是有底线的你来我往,那么后来两家都试图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砸对方饭碗的行径才是让诸多围观之人看不懂的自绝后路的疯魔之举。
万宝大厦第二十九层的总裁办,寂静无声的房间骤然被一道讥讽又凉薄的笑意打破。
荆郁看着桌面上刚刚提交上来的医院调查报告, 内心荒凉到极致,好像在笑别人又好像在笑自己。
眼观鼻鼻观心杵在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汪夺别的不敢妄自揣度,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最后一根能够牵制野兽的绳索也被斩断了。
蛰伏已久的野兽经久了压抑忍耐, 冲出牢笼挣开枷锁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自然是之前束缚手脚不敢做的事如今再也没了顾虑,想别人不得超生跟他一样痛苦还是豁出一切玉石俱焚, 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玉石俱焚?那人不不配!这样欺他辜负他耍弄他,他怎么可能甘心放她潇洒存活于世!哪怕是死他也要拉着她一起沉沦!最起码黄泉路上他也不至于孤单寂寞。
一场紧急召开的临时会议, 在诸多股东表决反对之后,荆郁还是一意孤行,甚至有人在此时提议罢免他,可是如今的股东表决权在他眼里不过是屁都不如的没用空话,放眼整个集团已经没人再能掣肘他。
连荆柏安都渐渐后知后觉自己不是为荆泰找了一位得以托付的继任者, 而是将荆泰葬送到了心狠手辣全无顾及的疯子手里。可就算如今认清事实也为时已晚, 荆郁根本不再受任何人的辖制, 何况他手里还有比荆泰更强大的钱袋子HAK。
桌上那份关于顾南归和江笙的报告并排而放, 本来在宋云骁的一再劝说下荆郁已经打消了之前他不好过就谁都别想好过的念头。他知道一旦出手有些事就注定无法善了,若是被她知道, 那两人就真的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他犹豫了,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一次又一次骗他!
她答应过只要他安分守己不迁怒于人,她就会好好将孩子生下来,有朝一日她释怀了想通了兴许会让他见见孩子,否则余生他就准备为了这个他一意孤行的无辜生命赎一辈子罪吧!
他一面恨着她一面又克制不住地担心她们母子,有时候他都痛恨自己为什么可以低贱到这种无可救药地步,可是他还是盼望着一个万一,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她带着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半年后他等到的是什么?是南柯一梦后又一记响亮的巴掌!是她早在那通哄骗他电话的不久前就悄无声息流掉了孩子的消息,他对她剩的最后那一点容忍和期待彻底破灭!
可笑的是他还曾经希冀着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哪怕她如何恨他,可那也是她的骨肉。
他高估了人性,低估了她的狠绝。到底恨到什么地步可以让她连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如此绝情?
她没有的他也从未体验过,他以为她会懂他,亦如他也知晓她内心最渴望最或缺的是什么,所以他拼命想与她一起共建这一切,可是她却寡情又残忍地将这些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剑,不管他如何疼痛哀求,她都不肯施舍一分怜悯,动容分毫!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心软?她知道如何戳自己的心肺,他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命门?
荆郁不屑地挑起桌面上那沓名头为「顾南归」的文件,随意翻了几页,冷嗤一声。
一个用尽最低劣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横刀夺爱的可怜虫也敢在他跟前叫嚣?他凭什么觉得让别人不舒服后自己就可以顺心顺意诸事皆宜?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有,他也不该想不开上他这来讨!
荆郁将司旗叫了进来,将名头为「江笙」的那沓资料默然地扔到他跟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司旗眉尾跳了跳,这是要不顾一切没有忌讳地搜寻了?司旗俯身将文件捡起,头一次这样踌躇,毕竟荆总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过的话做过的决断从没有半路收回的时候,可是事关那位,有过太多的例外,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确认。
“荆总的意思是以找到为首要,不计成本,不管……对方……会受到影响,是么?”他口中的影响已经是斟酌几番能想到的最委婉的形容了。
荆郁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分毫,只是淡淡扔了一句:“我说的话什么时候这么难以理解了?”
“好的荆总,我马上去办。”
等人离开,荆郁的目光依然盯着屏幕上正如火如荼的欧洲市场,手指轻抿,神态从容。
这一次围剿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相比于利益至上的商人,他更喜欢也更享受于做一名精准狠辣的猎人。越是难搞的猎物越是能激发他的兴致,就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蒋氏基金,也敢在这时候吃他的盘,今夜一战,他们这群跳梁的蠢货恐怕要一个情场失意,一个家底尽输了,真是可怜。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情意三千最终抵不抵得过碎银几两。
可仅仅是这样又怎么能够呢?次日一早,荆郁驾车去了顾南归任职的学校。
江笙刚出月子就又火速换了地方,这大半年几乎每个地方停留时间她都不会超过一个月,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不过她也早就算着孩子出生的时间,事先将能想到的所有事都尽可能的打理好,如果这样都躲不过那也只能认命。
家里她不敢贸然联系,也不知道这么久没消息奶奶会不会担心,但她只敢迂回找到以前的同学,让他带话给王静转告奶奶她安好,像赵德胜这种心粗之人她都不敢找。
消息只传不用回,等下次再联系的时候,就可以得到奶奶的消息了,可这一等就是一年。
荆郁的手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还好她现在手里握着他的命脉,江笙俯下身子替婴儿车里睡得正香的女儿掖了掖被角。
江笙瞧着瞧着就笑了,越看越爱,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小小的一团粉糯可人,从刚出生的皱皱巴巴泡得泛白到现在肉乎乎软嘟嘟粉糯糯,每天醒来就转着眼睛到处好奇,除了有时候闹起来让她这个全无经验的新手妈妈束手无策,好像再没有什么让她忧心的了。
她如今只想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自己人生中缺失的情感和物质她都会加倍给她,至于父亲……江笙停住脚步又低头看了看软被里的女儿,她的孩子也注定得不到圆满了。
十二月的云城舒爽清凉,江笙一个人推着小车走在小区的街道上,这里的房子还是她用别人的名义租的,所以住得也略微安心些。
只是进了十二月江笙总是心神不宁,这几天尤甚,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跟去年十月离家后被荆郁关在英国时一样,本来她都已经认命了,可不知为何有那么几天就是没来由的心慌,就如当下,最近经常会半夜惊醒,她猜想可能是辗转在国外那几个月的担惊受怕再加上孕期反应留下的后遗症吧。
还好孩子是健康的,那时随着孩子一天天在肚子里长大,她焦虑愈来愈甚,后悔孕前期没有保持好的心情,好担心孩子在肚子里受到影响,就连生了以后,坐月子期间她半夜都会经常惊醒,一定要确认孩子还在不在,甚至还会神经质地去数孩子的脚指头够不够,细细摸一遍孩子的耳朵眼睛确定没有缺失才能放下心来。
本来刚回国时她是流掉的,可是在医院等待的时候看着人来人往,好像别人都有人陪伴,或父母或伴侣或朋友或子女。她半生凄苦,以后奶奶走了,南南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人生还那么长,她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突然觉得有个孩子好像也不错。
这时候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声似的,那是她第一次感受胎动,吓了她一跳,她试探着再次贴向鼓鼓的肚子时,小心问它能听见么,小东西又动了一下,后来她再也狠不下心,她也告诉了荆郁她打算生下孩子,是为了安他的心也是为了如果他依旧执着于此也算有了一个牵制。
看着正努力吸奶的小家伙,江笙满心柔软,当初怎么会不想要她呢?
晚间江笙刚哄睡孩子就听到门锁响动,在这里除了月嫂江笙没有跟任何其他人有来往,何况还是在深更半夜。江笙神经瞬间绷紧,连猫眼都不敢去看,赶紧打电话报了警迅速叫醒月嫂合力搬来柜子抵住门板,随后两个人悄声抱着孩子躲在房间里,此时能做的只是提心吊胆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着警察赶来。
当大门被破卧室门板被人推动时,江笙的心都快从嘴里跳了出来,如果只是自己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她早就看淡了是死是活,可是如今有了安安,她再也做不到无牵无挂无所畏惧,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为母则刚四字,可是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是一个母亲最大的软肋。
外头撞击门板的声音越来越大,江笙怀里抱着女儿和保姆背对着柜子用尽全力抵着,一旦破门而入……江笙不敢想象,一面和保姆大声呼救,一面哄着怀里被外间剧烈声响惊醒而吓哭的女儿。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警察还没有来,猛地一阵大力,江笙被柜子的棱角硌得生疼,眼泪被激得瞬时溢出眼眶。
她这辈子都没像今天此时这么怕过,哪怕那年在天台,她可以眼睛都不眨地选择跟王钊同归于尽,可是现在,她掂了掂手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她只怕歹人连这么个小小的婴儿都不放过。
哪怕现在江笙已经怕到六神无主心惊肉跳,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知道如果自己在此时也慌了神卸了力那一切就全完了。
江笙探过身抓起床头柜上的剪刀,朝着从门缝探进来的那只手全力扎下,整个手背被贯穿,流出的红色血液瞬间在雪白的墙上染成一片,外头也随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嚎叫,紧接着就是破口咒骂和更大力的撞击。
两个柔弱的女人怎么抵得住外面几个壮汉不要命似的大力,不出两下,江笙和保姆就被撞倒在地,倒地的一瞬间江笙用另一只手拄地下意识地护着怀里的女儿,堵门的柜子随着门板破裂而砸向倒地的二人,江笙拄地的那只右手本来就因为突然受力而不支,手腕的寸痛还没来得及感受,就被更大的剧痛所覆盖,只听崩裂的一声脆响,右手的疼痛霎时蔓延至心口,可是尽管已经痛得眼前黑成一片,头脑轰鸣,她也不敢将重力压向怀里。
此时的痛觉神经和肾上激素都已经达到了极限,江笙明知道这时候不能昏过去,努力睁大双眼想保持清醒,可最后还是两眼一抹黑随着最后一道轰鸣晕死过去。
江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奶奶身形矫健,根本不像她去年回家时的步履蹒跚,她叫她,可奶奶明明听到了却不理她,只是拎着刀奔向鸡窝嘴里还念念有词,她走进一听原来是说南南带着孩子还瘦得不行,要多吃几只补补,南南回来了?她好高兴想进门去看看,可是跨过门槛就穿回院子,好像有什么屏障阻隔。
她有些心急,一声高过一声地叫奶奶,想让她看自己一眼,可奶奶却转身生气地骂她来这干嘛,让她赶紧走。
她从来没见过奶奶这样凶她,为什么赶她走?是因为自己骗她的所有事被发现了么?可她也不想的。
“奶奶,奶奶,你别赶我走,我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
“奶奶……”
“求你。”
“南南,是我啊,你怎么不看我……”
江笙哭着伸手去拉冷脸不理她的两人,却都被躲开了,甚至她还听到了南南板着脸说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让她赶紧走。
江笙好难过,心就像被钝器劈开一样,揪心拧着劲地疼,为什么赶她走?为什么这样讨厌她?
“我不走……你们别不理我更别丢下我……”
挥舞的手好像终于抓到了什么,可是耳边传来的声音确实陌生又莫名让她心烦,一直在叫她的名字还不停地嚷嚷叫她醒醒。
她不想醒,为什么要醒?醒了就看不到奶奶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冒出这么荒唐又奇怪的想法。
可是她不醒,耳边讨厌的声音就跟叫魂一样誓不罢休,等她终于被烦得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的憔悴面容。
江笙闭了闭眼想了大概十秒钟才想起这人是谁。
她最讨厌也最怕的人!
是他,他怎么来了?肯定是在做梦,她得赶紧醒来不然一会准是让她逃也不能的噩梦!
“英英……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说话的人大喜过望,可江笙却无法共情他的喜悦,她试着抽回手可却被对方抓得紧紧。算了,不放就不放吧,等她醒了就能摆脱这张讨厌的脸讨厌的声音讨厌的人了。
可是眼睛闭合了好久怎么还是没醒?怎么回事?
江笙努力忽视耳边恼人的噪音,眉头也被烦得越皱越深。
“你能不能别吵了!再吵我就醒不来了!”江笙终于忍无可忍。
果然被她一声喝止,耳边终于清净了。
可是她怎么还不醒啊?
“叫医生!”
一道低沉紧张的声音重新响起,握着她手的力道也更加用力。
随着一阵兵荒马乱,江笙终于不得不被拉回现实,她的梦早就醒了。
醒了啊……这才是她要面对的现实啊!
神经意识渐渐回笼,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好像除了奶奶妹妹还有……女儿?
啊!她还有安安,安安在哪?
江笙腾地坐起,“安安呢?”
荆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瞬,“安安她在这,刚喝完奶已经睡……”没等他说完江笙就掀了被子准备下床,可是浑身的疼痛瞬间袭来,疼得她冷汗骤起不敢再动分毫。
“你别动,千万别动,你伤得不清,你想看女儿?我抱给你。”
荆郁慌乱地安抚着正强力忍痛的人,怕她再有动作连忙起身不是很熟练的从床脚的婴儿床里将女儿抱了出来,抱到江笙面前时,没有往她怀里送,只叫她看看就好,她现在抱不了孩子。
江笙呆滞地看了一会然后神经质地将手指放到女儿鼻下,等感受到了清浅的呼吸,才渐渐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满目柔情的荆郁看到这一幕神色瞬间阴寒,如果不是他到得早……他不敢想象,现在想想都后怕。
不过一晚他就已经知晓是谁做的了,既然这样苟且的活着还能生出风浪,那人间就算牲畜都不如的日子她也不必再享受了。
“安安很好,你看,她睡得多香。”荆郁又将怀里的婴儿往女人跟前凑了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心疼,生怕吓坏了惊弓之鸟精神紧绷的女人。
大惊之后又经历大悲大喜,此刻刚醒来的江笙脑中还是有些凌乱,没一会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荆郁看了好一会闭眼睡着的女人,轻手轻脚将女儿抱回婴儿床,可是刚沾床还没放下怀里的小东西就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荆郁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抱出房间,生怕吵醒了刚睡着的江笙。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床上的人也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有半丝睡意。
另一个房间,两个被高薪聘来的专业月嫂看着满身矜贵英俊不凡的男子正手忙脚乱地掂着怀里的婴儿,嘴里翻来覆去就只会一句:“安安不哭,爸爸抱……”
可是孩子哪是这么好哄的,新手奶爸怎么抱婴儿都是这两天才刚刚学会的,本来不想假手于人的荆郁看着女儿一声高过一声地嚎叫,哄了这么久没有半丝缓和迹象,生怕她哭坏了,只能不太情愿将孩子递给月嫂,早就看不下去的月嫂赶紧将孩子接了过去。
孩子送了出去,可是视线却如影随形一分都没有移开。
“怎么回事,是饿了么?”
月嫂瞧着挺拔英俊的男人,脸上是与其周身气质十分不符的热切,心想‘这孩子真是好命,生在这么个福窝里,一出生就赛过了所有人。’
“没有,小姐脾气大得很,被人骤然吵醒,不顺心呢。”
“是这样么?”笑意中是不加掩饰的慈爱宠溺,“真是跟她妈妈一样,将来也是个脾气大的。”
又在一旁看了好一会,直到孩子又睡着了,荆郁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嘱咐月嫂将孩子看好,门关上的那一刻荆郁嘴角的笑意瞬间凉透。
书房,荆郁听完汇报,缓缓转过身,一步一循行至垂着眉眼等待吩咐的司旗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记重拳。哪怕意料之中司旗还是被打得踉跄了几步,站稳之后又立马站回原位,不敢有丝毫的抱怨,他知道,这次荆总的怒火不会轻易就这么消了,是他工作失职,比这更严重的惩罚都是他应该受得。
他怎么会想到那份医院提供的报告是假的,偏远闭塞的地方连这种交了钱没做手术的名额也会被人低价卖出!
一拳接着一拳,司旗早已经站不住脚,直到荆郁骨节泛红,才停了手。
只见荆郁回身抽了几张纸巾,敛眸按了几下骨节上的血渍,声音阴冷到极致,“北美那几个也是时候了结了,云城那个送到公海市场处理。”
司旗知道这个“公海市场处理”是什么意思。
在床上发呆游神的江笙,被一阵追命似的铃声叫回了神,她愣了愣辨别了一会才发现铃声是从床底传来的,她忍着疼痛趴着床边才将手机捡了起来,是她的手机,估计是刚才荆郁弯腰时掉出来的,不然以他的为人,此时怎么可能再让她接触能与外界联系的通讯设备。
江笙按下接通,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听到那头迫切地传来一连串求饶的话。
“席英,对不起,我求求你放过我,我错了,我不该不死心再害你,我就是……就是不甘心,我不想死,你知道吗?你知道安慕和孙春燕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荆郁他他妈就是个魔鬼!”
“我求求你……我错了……救救我,看在……看在……”蒋蓝烟磕磕绊绊了好久都不知道要她看在什么上,“看在同样是女人的份上,求求你……这几年够了……我整个人已经败了,那天你不是看到我了么?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能解恨么?我没几年活头了……”
听到电话这头一直没有声,那头求饶的人突然发神经似的变了语气,“我知道你在听!你别装!这几年我们全家死的死散的散,还不够还你那条贱命?让十几个人给你陪葬?你受不受得起!你他妈不是没死成么?”
骂完之后惊觉不对又立马转了语气,“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太害怕了,我活该,我们都活该,但是能不能求你……”
电话被人从眼前夺走,话筒里面的声音也断了。
江笙看着空荡荡的双手,满心平静,看都没看夺走她手机的人,又倒头躺下。
荆郁刚想开口,看她忍着疼痛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到嘴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
手机丢在这里是他大意了,不知道她都听到了什么。
他不担心蒋蓝烟说任何关于他的恶言恶语,他最怕……
想到这,手里的手机“嘎吱”一声,金属的机身硬是被他握到应声而裂。
这一切来得是那么不易,没有人可以再夺走这一切!
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和害怕油然而生,以最快的速度充斥着整个大脑神经。
又想起刚才她哭着在睡梦中叫着的那两个人……如果她知道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他生平唯二的后悔,居然比第一次还要汹涌刻骨。
为什么要这么耍他!
为什么在一切都没有回头余地的时候让他再一次触碰到心中曾以为永远也到不了的圆满?
为什么!
荆郁努力克制着心慌,紧了紧手,轻声试探:“笙笙,吃饭了。”
见床上的人无动于衷,荆郁吞了吞喉咙,嘴里紧张到干涩,“安安晚上离了妈妈总是要哭闹很久,笙笙不想赶紧恢复抱抱她么?”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荆郁手疾眼快几步上前想将人扶起来,可是却被她嫌恶地躲开了。
没事,只要她不自暴自弃不像在伦敦那样就好。
几天之后江笙才知道在她昏迷的那两天荆郁就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带回了海市,现在她住的是荆郁位于佘山的大宅。
她能下床走动的时候也发觉了这所仿若监狱牢笼的大宅守卫森严,跟伦敦的庄园不相上下,不管是墙高还是安保系统以及安保人数,甚至比之尤甚。
每当看到这些她都选择性无视,可是不管情绪还是表情再细微的变化怎么逃得过时时关注她的荆郁的双眼,他想解释,但是又无从辩白。
这一重又一重,他不仅仅是怕她再次消失,更怕有些人伸手打破这绝美的黄粱一梦顷刻将现实打回原形。
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所以一丝一毫的可能他也不敢赌。
那通电话之后荆郁小心试探过几次发现她对于那两件事并不知情,稍稍放心过后又总是怕这颗定时炸弹在他日防夜防下还是会免不了爆炸,一旦爆炸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一段的安宁时光,好像每一秒都是偷来的。
虽然战战兢兢,可他甘之若饴。他从来没体会过做父亲,跟最爱的人共同抚育他们生命和爱情的延续的感觉和心情是这样奇妙。
每日看着笙笙和安安,他整个心都被塞得满满,甚至愿意为了她们付出一切,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还是他与笙笙的孩子,有时候他会恍惚,是不是他才是处在梦中的那个人?这一切来得这样突然又美妙得太过虚幻。
“笙笙快看,安安会爬了。”
“安安,到爸爸这来。”
“笙笙,安安又哭闹着找妈妈了,我也哄不好……”
“安安,叫爸爸。”
……
江笙看着远处正举着安安去够高处凌霄花的荆郁,一时有些恍惚。
这一年,记忆中那个人桀骜偏执狠厉无情的男人好像一步一步慢慢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在她与孩子面前的好像只是位付出一起的慈爱父亲和看似可以无限对她让步的好伴侣。
但她还不至于蠢到再次被表象蒙骗,凶猛的老虎暂时收敛锋芒不代表他真的就脱胎换骨基因突变成了温顺的猫。
可是明知如此她如今还能如何呢?
女儿咯咯的笑声由远及近,突然,她再一次想认命妥协了,她好累,与其无休止地自我煎熬不如死心认命。
晚间,荆郁站在一旁耐心十足地看着江笙轻声细语将女儿哄睡,挚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这一幕美好到不可思议,灯光下的母女二人是他此生胜过生命的珍宝,在这一刻他才有点相信他好像真的终于触到了幸福的门槛。
触及灵魂的愉悦让暂且忘了白日里与那个疯子周旋的费神。
他不怕也不在乎他的针锋相对,就算全部送给他又如何,可是不能,他不至于蠢到不知道他守住眼前的一切靠得是什么。
同床异梦,荆郁望着背对自己的身影,心下失落,人就是这样,没有尽头的贪欲深渊是永远也填不满的,得到了一些甜头就会难免想要的更多,永远都不会知足,他惆怅长叹,然后像往常一样凑过去将人揽在怀里。
已经一年了,她还是不肯接纳原谅他,可是没关系,余生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他会等。
抱着抱着,怀里的人渐渐呼吸绵长,荆郁却半丝睡意都无。
他将头深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嗅着令他舒心的香气,这一切有多来之不易他最是清楚不过。
脑海中渐渐浮现了诸多从前令他辗转难忘的画面,他愈发贪婪,如果一切不曾发生,眼下他们应该会怎样圆满幸福?
这一切应该从哪里纠正呢?
“如果那天我接到了你的电话是不是有些事就会不一样了?”
江笙不知道会不会不一样,但她知道世上本就没什么如果。
这虚假的繁荣本就是心存侥幸之人偷来的,埋下什么因长出什么果,努力营造维持的幻境有一天被自己的因果无情打碎也是必然。
江笙望着被漆黑枪管抵着的安安,心跳骤失,她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突破荆郁的重重防卫来到这里的,她只知道床里的女儿是比她命还重要的存在。
她抖着手,嘴里是不断哀求的话,想一步一步靠近可是腿脚颤得根本不听使唤。
“求,求求……”她一句整话都无法说全,更不知道此时要说什么才能让对方心软,只是不停地求他,求他放过她的孩子。
当听到保险被抠响,江笙连滚带爬扑到那人跟前一把握住那根黑漆漆冰冷的枪管,颤着声音带着哭腔硬生生从失语中挤出几个字,“求你……”
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嘴里求饶的话被卡在了嘴里,怎么是他?
江笙认识他,可是为什么?
那人沉如死灰的目光从婴儿床中缓缓移向她的脸,看了好久,才幽幽开口:“为什么,为什么她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我的女儿没了,他的女儿还活着?”
“为什么?”
江笙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她满脑子轰鸣思绪杂乱不堪,她不知道要怎么央求:“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大人的恩怨求求不要牵扯到她,如果你有恨,我来抵,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她。”
“南南,对,能不能看在南南的份上……放过她,有什么我来抵……”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她!”本来死寂的面容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终于有了波动。
“好好……不提她……”江笙双眼不住地抖动,不提她那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让他手下留情。
“跟害死她的人生儿育女,你怎么还有脸提她?”男人像失心疯一样喃喃不断。
江笙满脑子乱糟糟偶然听到这么一句,她脑子更乱了,谁死了?
“你在说什么?谁?谁……死了?”
男人看着满目不解求知似的望着他,看他不答连连追问的人。
“你说话啊……谁死了?到底谁死了……”
“顾南归,我的妻子,你的表妹,被你的好丈夫逼死了。”这句话说得平静,平静到好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痛痒别人的事。
“你骗人!”听到这句江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骗什么?骗你她没死,还是骗你不是被你丈夫逼死的?”
他的鬼话她一句都不信!惊怒交加的江笙扶着床栏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骗我?你的妻子?呵……”想骗她?南南要嫁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他哪来充的丈夫?
闻予垂眸,突然想到什么,好像看一击不够,更不管对方是否受得住又下了一记猛药,“你奶奶也死了你知道么?”
江笙徒然愣住,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恶毒,咒南南不够还要咒她奶奶!她的怒火哪怕已经烧到心肺,但是盯着他手中的枪管顾念着女儿也不敢激怒他。
只能闭嘴不言,选择无视。
男人看她这一副表情就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是什么都不信,突然,他笑了,从开始的隐隐发笑到后来控制不住以手敷面大声失笑。
江笙看着发癫狂笑的男人心瞬间凉透了,神经有问题的人要如何求他跟正常人共情求他心软?
怎么办怎么办……
“荆郁这种畜生居然也知道心虚?”男人望着全神戒备的女人,仿若发现新大陆般,他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尝过的生不如死他也要荆郁千倍万倍的感同身受。
荆郁接到消息时平生第一次慌到手足无措,甚至迈腿时软了手脚跪倒在地,手指也不听使唤,按了半天都按不出号码。
“拨夫人电话!”
汪夺迅速拨了过去可是响了几遍都没人接。
荆郁扶着墙用所有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地下车场,一把将等候的司机从驾驶座拽了出来,在汪夺的惊呼声中连撞几辆车才将车头调出来不管不顾呼啸离去。
“荆总这时候怎么能开车!赶紧追上!”保镖司机着急忙慌接连驾车狂追出去。
荆郁心慌意乱怕到极点,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前方的车流和指示灯在他眼中变成了飘忽不定的幻影。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出事,也不管现在是在车流拥挤的马路上勉强将车停了下来,不顾身后的鸣笛,掏出电话颤着手按了好几遍才将电话拨了出去。
他全身紧绷,几声过后那头终于有人接起,可是那头没人说话。
“笙笙……”荆郁的声音已经失了原本的音色。
那头还是无言。
“闻予?”
“闻予你他妈敢动她们分毫,我让你闻家全族陪葬!”
“我奶奶和妹妹都死了是么。”
荆郁的怒火瞬间戛然而止,被压在心底的心虚和害怕终于在这一天这一刻翻江倒海般被翻了出来。
“笙笙……你别信别人的挑拨……假的都是假的。”他慌不择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那头一声怅然长叹。
“没有,你信我,我不会骗你……”
“荆郁,本来我都已经认命了,可是你没有给我留后路啊!”
窗外的路人交警的疯狂拍打车窗荆郁全然不顾,只是握着手机对那头无措慌乱地做着最无用的狡辩和挣扎。
“笙笙你信我,你信我啊……我,我是怕你伤心……”
“人都没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语气的释然另荆郁毛骨悚然。
“荆郁,就到这吧……我也累了……”
“笙笙,求你,我求你……”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随之电话断线,荆郁瞬间被人抽走的心魂,仿若死人般被定在车里,一动不动。
后来震惊内外的北城海市几大家族的剿杀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一场恶战整整持续了一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场自杀式的恶斗最终会闹到何时何种地步,谁也都想到这场恶斗会以北城闻家的独子离世的方式而结束。
可是荆泰掌门人HAK执行总裁荆郁得知闻予逝去的消息却不算完,他不信,甚至大闹葬礼,疯魔一般非要让曾经名满北城的闻家独子世誉国际的最高决策人从棺材里面爬起来给他回话,他要知道闻予这天杀的蠢货畜生到底把人藏哪了,他才不信她死了呢,就这拙劣的计谋还想瞒过他?
他还没有得到她的下落,他怎么敢死?!就是死了也得从阎王那请假爬起来告诉他!不然他就送他爹妈去给他作伴!
能参加闻家葬礼的宾客哪个不是背景显赫混迹官商两道的世家望族,所以对荆闻两家都不陌生,可谁能想到这样扎眼圈内几乎没有能与之争锋的两人本该是大好年华,最后闹得一个死一个疯魔呢。
真是唏嘘。
那场争斗过后好像没有赢家,北城蒋家、李家、贺家,海市荆家,宋家全部卷入其中,经此一役也都无一幸免的元气大伤。
随着闻家独子下葬,闹过葬礼的荆泰总裁半年后突然销声匿迹,没有人再见过他,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总之各种荒唐的传闻都有。
很多年后这场空前绝后的豪门世家内斗还是会被人津津乐道偶然提及,只是自始至终都没人知道这场争斗到底因何而起。
光阴难改朱颜辞镜,最后回头望去好像最后谁什么都没剩下。
猫儿山的私人产权在多年后也被拿出来拍卖,几经流拍才被人捡走。
山脚下的女人望着眼前的破败萧条,神色平静,还不容她多想,难缠的磨人精又开始了今日的求知欲。
“妈妈,妈妈,这是什么呀?”
“妈妈,妈妈,这个能吃嘛?”
“妈妈,妈妈,我想要那个。”
……
女子转身看向身后的头号磨人精,头痛又无奈,不过于她而言这不过是最最幸福的烦恼。
她也没想过闻予会放过她,其实在经过一遭又一遭的事,生死她早就已经看淡,只求他能手下留情饶过女儿。
也许……席英回身望向早就被推平的一片废墟,是南南和奶奶在庇佑她吧。
她要好好活着,不负她们所望,好好活着。
“安安,一会我们要做什么?”席英蹲下身子替小豆丁拢了拢衣衫。
小豆丁伸出短粗的小肥爪扒了扒头,想了又想,“哦!要给小姨和外曾祖母上香磕头!”
“安安真乖!”江笙亲了亲小豆丁肉乎乎的小脸蛋。
“这边这边也要……”
“妈妈,小姨和外曾祖母长什么样啊?会喜欢我么?”
江笙牵着女儿,一时怅然,思绪渐渐穿越时空飘回过去,“她们啊……”
一大一小的两人手牵着手离开这里时,那扇锈迹斑斑紧闭的大门终于“嘎呦嘎呦”传来一阵经久失修的破败声,也不知道是风还是人故意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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