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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伊九伊听说了左思嘉重新开始弹琴的事。他没告诉她, 是达斐瑶和她说的。达斐瑶还在等大使馆手续办完,之后去民政局,这段时间她很闲。左思嘉要回国外, 而且在国内表演了独奏,这不是小事, 达斐瑶从老师那里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就告诉了伊九伊。

    她问伊九伊有没有听说。

    伊九伊敷衍地回答说:“嗯……嗯……好。”然后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把电话挂断了。

    左思嘉约她一起吃早午餐,她本来要答应的, 临时回复消息说:“还是算了。”他们在网上文字聊天。

    左思嘉说:“你吃过了?那午餐?晚餐呢?”

    她很不舍得拒绝他,因为见面诱惑力很大:“那就晚上吧。”

    他回复说:“好。”

    左思嘉盯着手机。方之樱前一天听他练琴, 干脆住在了他客房卧室外的沙发上。方之樱从洗手间里出来, 看到他正盯着手机。

    方之樱想用手机叫个客房服务,乐呵呵地靠到钢琴旁边,打趣说:“你很开心啊。捡到宝石了?”

    “嗯。”左思嘉心情很好说,“捡到了‘贤者之石’。今天一天都有意义了。”

    “‘贤者之石’是什么?”

    “你没看过这部漫画吗?”

    全然不顾两个人的代沟和二次元、三次元之间难以跨越的壁垒,得知事情经过后, 方之樱干脆利落地敲定:“就选酒店楼上的旋转餐厅吧。你也没必要跑太远。”

    左思嘉看着他,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大致也清楚了方之樱的个性。片刻后, 他答应得很爽快:“嗯嗯, 好。那就这样。”

    白天, 伊九伊要先去陪柳良硕参加行书草书年展开幕。

    开幕式是露天办的, 明明投的钱不少, 但乍一看却还是有股淡淡的乡土味儿。

    五彩缤纷的海报、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过于嘈杂的音乐。毕竟是一帮叔叔伯伯们折腾起来的, 还要给差不多年龄、差不多人生经历的领导们看,这就是“接地气”的表现了。

    天气变热了。伊九伊穿着黑白的套装包臀裙, 把头发盘起来,虽然戴着墨镜和帽子,但也还是打了伞。

    她没有和柳良硕站在一起。

    柳良硕的位置在前面,和其他的协会会员坐在一起。每张椅子上都贴了人的姓名。有位置固然好,但那些座椅在高温中只会变得更烫。伊九伊撑着遮阳伞,站在后排看风景。

    开幕活动,主持人上台又下台,有好几个领导要讲话。这些德高望重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职务印在脑门上,公开发言又臭又长。

    伊九伊倒也没有腻烦,就是一个劲走神。旁边有熟人认出她来,叫她一声。伊九伊回过神,也就微微一笑。

    熟人拿了主办在派发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她。

    伊九伊摇摇头,但没禁得住对方的热情,还是拿到手里。实在受不了热,过了一阵,她就离场了。

    附近有开冷气的商场,伊九伊先进去逛了几圈,买了几盆花,直接填写地址,让他们到时候送过去。活动结束以后,柳良硕给她发消息,她再专程折返。

    伊九伊、柳良硕和主办的领导们一起去吃饭。

    又是一轮推杯换盏,并没有什么人来碍伊九伊的事。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也就笑笑,客气着意思意思,或者干脆用“我开车来的”推辞。

    吃过饭以后,伊九伊开车送柳良硕去孔雪瓷的工作室,他等会儿要到那里准备国展作品。

    在车上,柳良硕仿佛体力透支了似的,靠在椅背上走神。伊九伊的车是新提的,开着很舒服,她用车载音响放音乐,全身心在享受车,也没多关心柳良硕的状态。反而是柳良硕,疲惫之余,多出很多精力观察身边的人。

    他问她:“你喜欢古典音乐?”柳良硕懂得不多,就算不知道是什么,但基础常识还是有,至少,他听得出这是什么类型的曲子。

    “嗯……也不是。”伊九伊说。

    柳良硕问:“你是因为自己不想费这种劲应酬,所以才退居幕后的吗?”

    她笑了笑:“是吧。我确实不喜欢。”

    伊九伊安心充当司机,很贴心地告诉他:“你可以小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柳良硕靠在座椅靠背上,慢慢闭上眼睛。他本来就被灌了一些白酒,白皙的脸也微微泛红,睡意很快就上泛。透过后视镜,伊九伊能看到他睡着的样子。她见过不少男人喝醉后的模样。

    伊九伊承认自己想到了左思嘉。

    不久之前,从剧院出来后的咖啡厅会面中,柳良硕将自己和她的咖啡更换。伊九伊什么都没想。就在前一天,在草坪上的餐吧,机缘巧合之下,左思嘉也把他们的饮料换了一遍。伊九伊却始终念念不忘那副场景、他的手臂和眼神。

    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双标。

    送完柳良硕,伊九伊也上楼坐了一会儿。差不多到点,她才不紧不慢往约定好的地方赶。

    群青色入夜,城市的霓虹灯陆续亮起。她被请到预定好的座位上。其他人没来,只有伊九伊一个人看着窗外的夜景。

    猝不及防,对面有人落座。她刚回过头,最先看到的却是陌生人。

    小个子男人身穿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让人想到《查理与巧克力工厂》里的奥帕伦帕人。

    伊九伊起立,迟疑片刻,缓过神来:“您一定是……方先生。”

    见面之前,左思嘉已经告诉过她。他有一个朋友,一定也要跟着来,他也拿他没办法。

    “伊小姐,久仰大名。”方之樱问候完毕,伸手请她坐,等伊九伊落座完,他才一起坐下,“想不到思嘉还认识您这样美丽的女士。我还以为他像‘斯罗德’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钢琴痴。你们是熟人?”

    伊九伊顿了顿,美丽的目光细微流转。

    她微笑着回答:“我们是朋友。”

    他们两个人坐了没一会儿,伊九伊就看到了左思嘉。

    他打扮得和以前一样,不会太随意,但也没正式到正装笔挺的程度。是衬衫,不会是T恤,是皮鞋,不会是运动鞋,经常习惯性摩挲着手指的职业病,从头到脚在外貌上修边幅的习惯。

    她不由得抬起手臂。

    左思嘉也看到了这边。

    看到她的脸,那张原本缺乏血色的脸立即活络起来了。左思嘉眼睛里也有了光彩。伊九伊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是无袖的设计,胸口和背后都露出大片肌肤。

    望着他们看向对方的神情,方之樱忍不住腹诽,朋友?依他看,倒像是热恋中的情人。

    第52章

    很久之前, 伊九伊就为左思嘉的精致程度惊讶过。染头发的东西一大堆,护肤的一大堆,手就更别说了, 定期能看到他在抹蜂蜡或修指甲。

    相比之下,伊九伊大约更自然一点, 发现有白头发也不怎么拔掉。

    他落座,坐到方之樱身边。左思嘉看着伊九伊微笑,跟她说:“今天有点热。”

    “是的。”她也回应,“气温一下就升上来了。”

    餐厅里冷气开得充足, 倒是凉爽宜人。

    方之樱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好了。人到齐了。正好, 我也想介绍一下……”

    左思嘉看着他,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之樱被他的表情噎住,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问他的意思:“怎么了?”

    左思嘉说:“先吃饭吧。”

    方之樱移动目光,看到另一边的伊九伊,想来想去, 好像这话也在理。

    “哦……对,”他妥协了,“先吃饭。先吃饭吧。”

    旋转餐厅只在下午和晚上有两场营业, 全都是自助餐。他们去取餐盘。伊九伊抽出盘子, 转了一圈。其实好吃的很多, 伊九伊又喜欢吃东西, 但是, 最近有点上火, 可能是长了口疮,不知道是该怨天气, 还是荔枝吃得有点多。就因为这样,她没有多少胃口。

    她正遗憾,忽然间,左思嘉从背后攥住了她的手腕。

    伊九伊还不清楚是什么事,仓促回头,左思嘉已经靠过来。他说:“等会儿我们单独走吧?”

    什么?

    伊九伊没明白,左思嘉已经走了。

    落座后,伊九伊这边都是中国菜,而且是清淡的饮食。方之樱则盛了成年男性的食量,现烤的牛肉更是滴着鲜红的汁液。

    方之樱能吃,更能说,马上开始夸夸其谈。他见闻广博,谈的不仅限于音乐,还有政治、财经、文化政策。

    左思嘉摆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伊九伊一心一意用筷子从粥里挑青豆吃。忽然间,她注意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对面的人已经悄悄入侵她的领地。在桌下,左思嘉离她有些太近了,很难不让人觉得是什么信号。

    伊九伊抬起腿,搭到膝盖上,脚尖贴到他脚踝。左思嘉毫无反应。可这种时候,没有反应才证明有回应。

    话题告一段落,桌上的茶杯也见底。伊九伊接到一个工作上的电话,她说:“不好意思,稍等一下。”然后起身去接电话。

    伊九伊站到餐厅外讲电话。

    她正回复人家关于合同的详细内容,就看到左思嘉出现在视野。他怎么也出来了?

    她还没想出答案,电话也差不多结束了。

    左思嘉说:“走吧。”

    “啊?”伊九伊有点茫然。可她不想拒绝。

    时间凑巧,刚好有人乘电梯来这层就餐。对方一离开,左思嘉和伊九伊就走了进去。

    直到电梯开始向下降,两个人才松懈下来。左思嘉靠在围栏边,伊九伊则看向观光电梯外的景色。

    伊九伊问:“你不想和他一起吃饭吗?”

    左思嘉回答:“我等下会和他道歉的。方之樱是个好人。”就是嘴太碎了,而且控制欲很强。

    他不想说别人坏话的,绞尽脑汁想了一阵,只能把真心话说出口:“但我想跟朋友单独待在一起。”

    伊九伊侧过眼睛,不是直面看,而是有点俏皮的,好像偷看一样瞄他一眼。然后,她故意假装拿乔,说:“那就带朋友去更好的地方玩吧。”

    提前预约过,酒店帮忙叫了出租车,伊九伊先上车,左思嘉代替侍者替她关车门,然后坐到另一侧。

    已经是晚上了。

    附近有故居景点,会开放到晚上八点钟。时间来不及,他们下了出租车,着急要走。左思嘉掏出手机付钱,可是网络连不上,换伊九伊的扫码,伊九伊的也连不上。两个人手忙脚乱,越忙越乱。左思嘉索性掏钱夹,抽出钞票,结果硬币零钱掉了一地。他弯下腰去捡,膝盖碰到地面,笑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伊九伊实在忍不住,也笑出声来。好奇怪,人越着急,越出错,越好笑。

    明明要遭殃了,明明计划不顺利,却还是笑得出声。

    这肯定和身边同行的人脱不了关系。

    左思嘉去扶她的手肘,笑声掺杂在话语中间,不连贯地让她先去买票。伊九伊点点头,掉头走了。

    左思嘉单膝跪地,一枚一枚捡起硬币,起身拍拍灰,赶紧去往伊九伊身边。她买到票,抓住检票处的工作人员,回过头来找他。

    他看到她,随之加快脚步。

    我们之间有好多待解决的问题,可我控制不住,见到你就很快乐。

    他们赶上了最后一班。

    一进门,伊九伊就晃悠着票根,笑眼弯弯地说:“我们赶上了。”

    左思嘉特意把手机塞到口袋里,就为了空出两只手,悬在她面前。伊九伊呆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是什么,跟他击掌,击了好几下。票根都掉了。左思嘉捡起来。

    他们可以很自然地说话,接着之前某次没说完的继续说下去,随时又跳到另一个话题,仿佛把刚才那件事存储在某个地方,以后仍能取出来。

    最后一趟参观结束后,工作人员把入口门关上了。其他游客在园子里慢慢地闲逛。左思嘉和伊九伊也在其中,平凡而宁静地走着,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伊九伊说:“……古代采桑养蚕,桑林在野外的道路上,茂盛隐蔽,是适合男女幽会的场所。古代人的日常起居和风俗都会被记录和反映在当时的文艺作品当中。”

    左思嘉说:“嗯嗯。就像你那天说的那篇一样。”

    伊九伊说:“是的。我挺喜欢这些东西的。但是,古代的爱情有点可怕。”

    左思嘉说:“他们说,因为现在节奏变得很快,所以一些真挚和深刻的东西才消失了。那按照这个逻辑,古代的东西就应该是好的。很奇怪。”

    伊九伊说:“是呀。所以……”

    又说了很多,直到自己口干舌燥,伊九伊才慢慢停了下来。她看着左思嘉,发现他盯着自己看,忍不住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吗?”

    左思嘉看着她,过了几秒后说:“不说也可以,反正你肯定都听腻了。”

    “什么?”

    他往前走了:“夸你的话。”

    伊九伊一怔,也迈开脚步跟上去,轻轻用肩膀蹭他的手臂:“说吧,说说看。”

    左思嘉却不肯提了,把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边仰起头看树,假装自己听不懂人话:“啊?什么?好像听到猫叫了。”

    在古色古香的遗址转了一圈,出去以后,两个人选了附近的餐厅吃饭。

    递餐具给伊九伊的时候,左思嘉说了今天肯定要告诉她的事:“方先生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筹备让我重新演出。”

    伊九伊早就听说了,也就不意外。她放慢了动作。

    左思嘉忽然问:“你觉得这样好吗?”

    伊九伊看着左思嘉,光从表情上看,读不出左思嘉有什么想法。他看起来就像头脑空空的梦游者。

    最后,伊九伊回答说:“好的吧。”她也不是很清楚。

    吃了一口煮到绵软的东坡肉,伊九伊起初津津有味,可马上,又不由得抬手搭住脸颊。

    左思嘉注意到她不高兴,问她说:“怎么了?”

    “生了口疮。”伊九伊回答,又还是拿起了筷子。

    他没说什么。

    他们是参观景点的最后一批游客,也是这家餐厅离开最晚的最后一桌顾客。左思嘉付钱的时候,伊九伊就站在店外面吹着风抽烟。

    他走出来,她去掏挎包里的烟盒。左思嘉看她拿东西不方便,于是伸手代劳。他拿了她的烟盒,打开,递过去。伊九伊把剩下的烟放进去。

    饭也吃完了。伊九伊在想,是不是要打车回去了。但是,左思嘉却自顾自往另一侧走。

    她只好跟着他。

    他们进了一家药店。伊九伊不明所以,坐到店外的长椅上。

    再出来时,左思嘉像变魔术似的,先给了她一小瓶漱口水。伊九伊懵懵懂懂,也不清楚要做什么,半推半就地漱口。她抬起头,骤然发现他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只纸杯,让她能吐在里面。

    然后,他拿出了棉签和药瓶。

    左思嘉坐到她身边,对她说:“在哪边?”

    伊九伊开始不安了:“咦?”

    “从外面指给我看。”

    伊九伊还是茫然。左思嘉没有干等下去,用拿药瓶的那只手上前,食指和拇指正在使用中,因此只能用无名指轻轻贴住她的脸,依靠刚才就餐的记忆去摸索:“这里?这里?”

    “……”她伸出手,按住脸颊某个位置,腮肉底下的口腔里隐隐作痛。伊九伊很小声很小声,有点委屈地说,“这里啦。”

    她还是犹豫着张开了嘴巴。

    左思嘉拿着棉签,探入她口中。药与伤口接触,与此同时,抵住脸颊外面的手指也感觉到棉签的移动。伊九伊痛得有点想流眼泪,又忍不住去看左思嘉的脸。

    他抽回手,把药装回袋子里交给她:“这段时间就别抽烟了。一天涂两到三次。”

    “谢谢。”嘴巴里涂了药,伊九伊总觉得怪怪的,舌头舔着那一侧的牙龈。

    却被左思嘉注意到了。

    他说:“不要舔哦。”

    “你怎么知道?”她很意外他是怎么看穿的,于是故意测试,尽量保持着嘴巴不动,舌头移动。

    左思嘉转过头,整个身体都侧过去,就为了调动全部精力关注她。他稍稍眯起眼,立即说:“不要舔。”

    伊九伊从袋子里取出药,去读说明书,心里想,他刚才要是找她要积分卡就好了,她有这家药店的积分卡:“有点苦苦的。”

    他好笑:“都说要你别舔了。”

    她看着他,忽然说:“和你做朋友真好。”

    “嗯?”左思嘉思维没太转过来,等他细想片刻,随即说,“我可能还是没有把你当朋友看。”

    伊九伊一直不说话,他感觉到些许凉意。夜风习习。“走吧。”左思嘉怕她难回答,率先起身,来到她跟前,补充道,“我知道,我是毁灭纯爱的‘犯人’——”

    她却打断他:“我也是的。”

    伊九伊低着头,把两只脚并拢,轻轻伸出去,像自己跟自己玩的孩子一般。可是,这样的玩耍嬉戏并不能排解寂寞,越发叫人无奈。她说:“我最近在想,或许,我和我看不起的人们并没有区别。

    “我伤害了一些人,因为我的任性,可我却以为都是因为爱。我太傲慢了,太自大了。现在我发现,我以为的好,其实并不怎样。我以为的坏,和我没多大区别。”她不由得停顿了,缓缓地呼吸,接着说,“我也有点不相信爱情了。”

    伊九伊忽然感到一阵触感。

    左思嘉忽然把手放到了她头上,他自己也有点意外。没有理由,莫名其妙,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她混乱了,连受伤都很真诚,像将自己剖开的水果,向他坦白,期待着他,不论他是要吃掉她,还是等着她溃烂。左思嘉什么都不会做,但也不愿意她坏掉。

    他只能迟疑地摸摸她,然后,收回手:“慢慢来吧。我会等你。你想和我保持什么关系都可以。”

    左思嘉陪伊九伊等到车,她已经坐上去。他才突然想起什么,趁车还没开走,追上去说:“我下周要出国一趟。要去上一些课……因为演出。”

    伊九伊正在听电话,听筒开得声音有点大,是男人的声音,在说:“那你现在过来吧。”

    伊九伊拿开正和柳良硕保持通话的手机,她对左思嘉说:“好。注意安全。”

    之后这些对话,左思嘉都没仔细记住。回去路上,他只是一直默默在怀疑耐心等待的危险和必要性。

    第53章

    伊九伊赶到酒店, 和柳良硕确认了一下日程。他一一看完,她起身去倒了点水。

    虽然在这里一连住了好几天,甚至没有让客房部门清理过, 但柳良硕几乎没有弄乱过东西。房间里的一切都干净如新。他历来就爱干净。

    她边喝茶边跟他做思想工作:“有什么困难你就告诉我。我都会给你处理好的。”

    “谢谢。”柳良硕这样说着,低头又在看电视台发来的文件。

    她站在他旁边, 低头俯视他。柳良硕就像个复习功课的高中生一样,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过了好一会儿,伊九伊突然心软了。

    柳良硕要回去工作室在的城市录制节目。本来, 伊九伊是不打算跟他一起去的。但仔细想想,柳良硕也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 伊九伊拿着佣金, 最近也没别的事。

    她主动说:“第一次我陪你去一次,顺便打个招呼。”

    柳良硕并不清楚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但是,对他来说,现在这样自然更让人放心, 因此也就答应了。

    柳良硕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伊九伊的帮助他全都会记在心里。柳良硕相信,伊九伊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才华,果然只要功夫深, 只要一直精进自我终归, 还是能寻到伯乐的。

    他承认, 对她的心情, 除了感谢, 他心里还有一些初现雏形的情愫。这属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 尚且朦胧,不值得戳破。

    一来, 他并不想被男女之情拖累工作。二来,他担心这会污染他们之间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

    不过,伊九伊对此一概不知。

    伊九伊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柳良硕坐在座位上沉思,到时候见到节目组,他具体应该要怎样表现。他原本就是陷入思考后比较专注的人。伊九伊看他不太想被人打断,索性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先走了。

    对于要回去这件事,伊九伊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而已,当初离开,自然不可能抱着绝对不会回去的想法。但难得过去一趟,她有考虑要不要约侯诗之类的以前的朋友吃个饭。只可惜,等日程排出来,感觉时间比较紧张,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为了这突然改变行程。这天晚上。伊九伊睡得很晚。

    好不容易忙完,把机票也给定了,凌晨,她去泡了个澡。

    什么东西都是家里的最舒服。一躺进浴缸。一下就忘了时间。这段时间气温变化得急,可能是这个缘故。身体变得容易疲劳起来。她居然直接洗着澡睡着了,好在浴缸一直加热,浴室也恒温,不至于感冒。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很难说算早还是晚的时间点。

    她走出来,抽了支烟。假如妈妈在,肯定又要唠叨她了。伊九伊在想是不是该爬个山去看个日出,翻出手机,看了看微博,连常年刷新优惠券的营销号都不更新了。

    回到卧室,伊九伊叹了口气。

    手机突然响起提醒音。

    这个时间点,肯定是广告的推送吧……这样想着,她还是空出手来,把手机屏幕掀起。

    然后,就看到了新消息提醒。

    伊九伊好意外,点开来,而且还不是延迟的提醒,是即时信息。发送的人是左思嘉。他说:“之前那个袋子里还有其他东西。你是不是没有看?”

    “之前那个袋子”说的是他还钢笔给她的购物袋。伊九伊的确拿回家后就没看。

    不过,有必要现在说吗?

    “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觉?”伊九伊先打下这行字,然后才去翻纸袋。她把东西放哪里了来着?

    很遗憾。平时那个伊九伊,那个看起来很那个什么的伊九伊,既不擅长收拾东西,又喜欢吃垃圾食品,还喜欢谈恋爱。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一堆旧书后面找到它。

    打开来,里面有一张纸。

    还是宣纸。

    她打开,先是疑惑,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最后忍不住露出笑容。

    伊九伊重新拿起手机,本来是要打字的,但还是开了视频通话。

    伊九伊刚刚洗了澡,头发蓬松,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接通后,左思嘉出现在了镜头中。他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在酒店。

    她笑着说:“晚上好。”

    “晚上好。”

    “一个人?”伊九伊边问边坐下。

    “嗯。”

    虽然觉察到了对方心情不好,但她不会直接说,原本也是她先想找他的。伊九伊问:“这是什么?”她把那张纸拿出来。上面是用笔墨写的“永”字,写得还不错,但毕竟只是一个字。一个字而已。

    左思嘉说:“我在你家看到几本书法的书。你在车的窗户上不是写了吗?”

    伊九伊完全不记得了,只是笑:“什么?”

    左思嘉提醒她:“‘永’啊。”

    “我不记得了。但是,挺好的嘛。”她把手机用手机座立好,把纸翻过去看,眼睛像在发光一样,“我好喜欢。我想裱起来。”

    “当作传家宝?我写了很久。”

    “嗯……也行哦。”伊九伊笑眯眯的,“我这几天也不会留在家,要回原来那里去。你会一直呆在这里?到时候你来接我?”

    左思嘉说:“可是可以……”

    伊九伊早就发现了,他现在不冷不热的,但她不主动说:“‘可是可以’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有别的人?”左思嘉在镜头里只露出眼睛以上,“不要骗我。”

    “哪里有别人呀。”伊九伊也学他的样子,只露出眼睛以上。于是,手机屏幕里就只有两双眼睛对视。

    “真的吗?”

    “真的呀。”

    伊九伊一点也不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冬妈跟她说过,也可能只是直觉,她总觉得左思嘉不会发飙。冬妈那时候的原话是“他不会跟人起冲突的,顶多自己一个人跑走”。果不其然,虽然说不知道左思嘉的判断标准是什么,但在盯了她一阵后,他马上恢复如初。

    左思嘉重新拿起手机,似乎也把手机架住了,手头忙碌其他事:“好的。你什么时候回来?那时候不知道还在不在。没准已经不在了。”

    他恢复得好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尽管,大概率是在假装没事。伊九伊很喜欢这种地方。

    她喜欢他,她只是不知道这有没有意义。

    假如最后还是会要变得讨厌,现在的喜欢就像买绝对会跌停的股票一样。

    一大清早,伊九伊开车去接柳良硕。

    她把他的证件取过来,交通、工作、餐饮,所有事情不论大小都安排得很妥当。

    柳良硕是第一次到这种大电视台,报销事宜不用他负责就罢了,入场安检,他心里是有点紧张的。可到了里面,竟然有导播主动叫伊九伊的名字。眼看着他们熟悉地聊天,等对方走掉,伊九伊还若无其事地介绍说“那是我以前的同学”。

    之后还有看着有几分面熟的中年男子来到休息室,先是环顾一周,抱怨这里小,然后又叫助理给伊九伊买咖啡,最后被伊九伊笑着谢绝了。

    黎赣波示意柳良硕:“这不是上次那个啊。你要听我说,女孩子年纪轻轻的,不要换得那么勤——”

    伊九伊说:“这位是我的同事。你来录节目?”

    “……吃饭。”

    她看他表情,能猜出一点来:“相亲吧?叔叔。你要抓紧啦。”

    黎赣波来了又走,伊九伊推他出去了,不希望他扰乱柳良硕的军心。

    柳良硕问伊九伊:“等会儿你也去?”

    伊九伊捻起身上的格子上衣,笑得很清澈:“衣服没穿对,我也坐不住的。等你进去我就走。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嗯。也彩排过了。”柳良硕稳重地点点头。

    “好的。加油。”

    离走还有一会儿,伊九伊也就坐下了,在一边翻看着自己带的书。柳良硕忍不住说:“棚里没有自然光,简直就像一直是晚上。”

    伊九伊匆匆抬起头,思索了几秒,然后微笑着说“是啊”。可她也不说其他的。

    家里那边还有事情要做。伊九伊的计划是直接回去。

    她出去。这附近不让停车,伊九伊多走几步去找网约车司机。

    说来也是巧合,夏郁青的公司就在附近。她从事的也是传媒工作,在这一带再正常不过。

    夏郁青是出来买午餐的,已经付了钱,还没取东西。隔着马路,她就看到了伊九伊。一开始,夏郁青以为自己认错了。可即便如此,她也没着急取餐,转而掉头就走。

    她以和伊九伊相同的步调往同一方向走。

    可是,伊九伊大约有她要去的地方,因此只顾着自己走。离地下通道还有很远,这样下去,两个人是肯定碰不到面的。

    看到我。

    夏郁青在心里默念。

    看到我。看到我。看到我。她边想边跟着走,甚至近乎无望了。

    最后时刻,伊九伊仿佛受到感召,有可能是发生了奇迹,她回过头,恰好看到了这边,看到了她,看到夏郁青。

    伊九伊没太看清楚,不过,她努力想看清楚。

    夏郁青得以和她打了招呼。这一次,伊九伊就看清了。

    伊九伊笑了笑,朝她挥手。

    夏郁青感叹自己好笨,也是脑袋短路了,她怎么忘了还有现代通讯工具。不过她要过去,反正也要过去的。夏郁青进了地下通道,穿越过程中,愠怒渐渐升上来。不过,又退下去了。走出地下通道时,夏郁青也对伊九伊露出微笑。

    夏郁青问伊九伊:“好久没见到你。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度假……”说是度假,可又在工作。伊九伊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生活。她辞掉在这边的工作,停止恋爱,本意是要度假的。

    夏郁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用笑容止住了。

    伊九伊也不贸然讲话。

    于是,两位漂亮的女士也就大眼瞪小眼,木木地看着彼此。

    夏郁青冷不丁地说:“我现在很幸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话,好像要证明,想要站在悬崖上对着云彩顶端的亡灵挑衅。

    伊九伊一怔,然后苦笑着说:“我倒是一般。”

    “一般也很好。”夏郁青说着,和她一起行走起来,“你怎么和左思嘉在一起了。我好意外。”

    伊九伊说:“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我最近搬走了。”

    夏郁青有点讨厌起了伊九伊,但她又不能告诉她,所以始终卖力地忍耐。天晓得她一辈子有多习惯这种感觉。姐姐死了以后,这种感觉消失了,她不觉得轻松,反而空落落的。现在,和伊九伊在一起,熟悉的重量回来了。她又能自由呼吸了。

    夏郁青说:“哦,那难怪。你和左思嘉一起。”

    “嗯?”伊九伊没听明白。

    夏郁青说:“左思嘉把他家的老房子卖掉了。听和他走得近的朋友说,最近也联系不上他。”

    左思嘉把他家的老宅子卖掉了。那栋他出国时死活都没出售,每个月定期付钱给冬妈也要照管的房子,除了回忆,的确一无是处。可是,回忆已经是无价。尤其对左思嘉而言。

    伊九伊说:“我……我太震惊了。”

    “有什么好震惊的。他早就该卖了吧。”

    “他现在好像准备继续弹琴。”

    “这更好了,他重新开始了。终归不能总那么没出息。”夏郁青微妙的言不由衷。大致来说,她是期望左思嘉重新开始的,这样才像个男人。不过,严格一点,她才不希望属于别人了的前男友过得好。

    伊九伊忧心忡忡,划开手机,回到消息界面。她现在才发现,上次视频通话前,她问左思嘉为什么没睡着,他的回复是“身体不舒服”。

    第54章

    她们一起走了一会儿, 按照原来的日程,伊九伊本来就是要走的。所以,她也这么说了:“我要先回去了。”

    “啊?”夏郁青很惊讶, 突然说了很奇怪的话,“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呆在一起吗?”

    这论调反倒让伊九伊困惑起来:“嗯?不会呀。”

    夏郁青也觉察到自己失言, 连忙说:“不好意思……今天太热了。”

    “是有一点。”伊九伊说,“你要喝点水吗?湿巾呢?擦擦汗。”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带香味的湿巾,抽出一张给夏郁青,环顾四周, 马上找到了路边坐的地方。

    伊九伊拉住夏郁青的手臂,带她过去, 让她坐到椅子上。伊九伊坐到她旁边, 自己也取了一张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手背。

    她对夏郁青说:“天气热的话要多补水,你休息一下。我怎么会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伊九伊的脸庞离她那样近,温声细语。夏郁青有点受宠若惊。

    伊九伊说:“你很清醒,很独立。我很佩服你。”

    夏郁青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一下懵住了,但是,也因此觉得很感动。夏郁青说:“我不是……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对呀。”伊九伊尴尬地笑了笑。

    伊九伊在想, 以后还是要多避开夏郁青才好。她不讨厌这个人, 但是, 有时候, 不能做朋友就是真的做不了朋友了。不能再开诚布公地说话, 也不能谈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伊九伊太习惯和人交心, 正因如此,被刺伤的次数也多。她比别人都要敏感, 对方并不像自己一样真诚的话,她很快就会发现。

    “你觉得我很清醒吗?”夏郁青问。

    伊九伊回答:“是的。”

    假如说出对方想听的话就能脱身,这已经很好了。

    伊九伊赶上了航班,照常回到家,想问问左思嘉房子的事,但也不能急于一时。

    妈妈出差回来了。回家时,伊九伊刚好遇上她。

    “你去工作了?”妈妈和伊九伊长得很像,理一头短发,“不要累着自己。”

    伊九伊说:“不会啦。你也是哦。”她准备回房间了。

    妈妈又问:“你这段时间还有在谈恋爱吗?”

    伊九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靠在门边,保持着一点距离和妈妈说话。她说:“有一个朋友。”

    “朋友啊……”妈妈露出浮想联翩的微笑,“朋友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伊九伊站在楼梯口,与相隔好远的妈妈聊天,

    妈妈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伊九伊过去。伊九伊坐过去以后,她才开始说。妈妈说:“找伴侣的话,能做-爱的好朋友是最好的。”

    “这是什么论调?炮-友?”

    “不是那个意思。”妈妈啼笑皆非,“妈妈是说,就算是恋人,做朋友也很重要。”

    伊九伊说:“你依然觉得伴侣有价值吗?妈妈,你和爸爸感情那么好,但还是要分开。”

    “这不是感情的问题,也不是爱的问题。九伊,”妈妈却这样说,“这是时间的问题,是未来的问题。未来很难预测。我们都没有变得面目全非,两个人也没有反目成仇,这样已经很好。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伊九伊想说什么,被妈妈打断了。

    妈妈说:“但是,没有人是你可以参考的答案。九伊。这是我们的结局。至于你的结局是什么样的,那是你的选择了。你的朋友,他可能是个值得选择的人,也可能不值得。他甚至可能现在值得,未来某一天,突然之间变成一个不值得的人,让你追悔莫及。”

    伊九伊垂下头,喃喃自语说:“真难。”

    “谁说不是。”妈妈抚摸着她的手臂,把脸靠在她肩膀上,亲昵又温柔地说,“但是,爸爸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左思嘉不是不知道,追求过去回来只是徒劳,但要求人完全摈除感情,知道没用就不做,那也太强人所难。

    方之樱已经联系了公司,是左思嘉不熟悉的部门同事,希望能准备录制音源,伴随着演出一起,再出张唱片。

    方之樱边哼歌边走出去:“还好这个圈子更新换代慢呀。”

    左思嘉听到了,没有回答。他一个人回到房间。想看的动画电影版已经上映了,他没能如愿去看首映,内心迫切想回家,可是,爷爷奶奶曾经住的单元楼已经被拆了,父母买的那间城堡也被他交给中介去出售了。

    就算房子还在,那里也不会让他满意的。他想要的已经不是实体,不是某种可以切实用双手抓住的东西。就算是这双手,也什么都做不到。

    左思嘉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默默想着。

    方之樱通完电话,又去取了个快递。他在前台交涉时正面偶遇伊九伊。自不用说,伊九伊是来找左思嘉的。她先为上次聚餐的中途离开道歉,方之樱佯装不快,不过,其实之前已经对左思嘉发过一通脾气了。

    他们边聊天边上楼。

    方之樱直接用房卡开了房间门,回头对伊九伊说:“他可能睡着了。等出去上课,我还得想办法弄点安眠药。平时看不出来,一接触本专业,他这人也有点容易亢奋。”

    这几天,方之樱都和左思嘉同吃同睡。大部分时候他更像是保姆的角色。和左思嘉待在一起,方之樱越来越兴致高昂。这个孩子比他预想中还要好,精力充沛,水准出色,以前还有像个演奏机器的嫌疑,如今又不一样了。他是有感情色彩的。

    方之樱进了门,最先看到床上没人。他有些困惑,于是叫了两声左思嘉的名字。伊九伊也先走进卧室,没找到人,于是绕到洗手间外面。方之樱敲敲门,问人在不在里面,没听到回音,干脆进去看。外面没人,桑拿室没人,厕所也没人。

    方之樱这下才慌了神,出去检查,东西都在,人应该没出去。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到处转,那个偶尔使点孩子脾气的青年去哪了?伊九伊也拨通电话。

    方之樱听到一种声音。他沿着声音寻找源头,同一时间,电话那头的同事也接通了。

    方之樱恰好走到床后。

    听筒里的同事在问:“怎么了?”

    那种声音——准确来说是手机铃声在继续。方之樱愣在原地,来不及解释发生了什么,只说:“叫救护车,叫救护车。立刻。”

    伊九伊也回到卧室里,从方之樱背后走近。方之樱连忙提醒“别过来”,可他说晚了。视野改变,伊九伊已经看到他。

    左思嘉倒在床后,双眼紧闭,血从鼻子和嘴巴里流出来,在他头部下方,还有一滩已经陷入地毯中的黑红色血渍。

    在他旁边的手机屏幕保持明亮,“九伊”正打来电话。

    方之樱冲出去了,留下伊九伊独自在卧室里。通话未能接通,她手机这边归于忙音,地板上,沾到血的手机则暗下去。

    冬妈是和左思嘉一起来这座城市的,但她总不可能像他一样成天闷在酒店弹琴。她刚去过爱马仕,取了刚买的包,配货有几个男士用品,自己不需要,她准备拿给左思嘉。

    冬妈万万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左思嘉被担架抬上救护车。

    挤开方之樱,作为亲属上救护车的是冬妈。

    方之樱临时叫司机,载着伊九伊一起去医院。这天运气实在不好,他们才上高架桥,竟然就遇上车祸。伊九伊一言不发,双手紧握,端坐在后座上。

    她和左思嘉认识的时间还不够长,虽然已经过了蜜月期,也逐渐磨合过了一些日子。左思嘉并不是特别有个性的人,与外表相反,私底下,他性格比较普通常见,有善良的地方,也有一些缺点。

    最初,她断定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渐渐地,他们也发展成了现在的关系。

    方之樱从副驾驶座上回头,担忧地看向她,轻声说:“没事吧?”

    伊九伊说:“我在想。”

    “什么?”

    伊九伊抬起头来,目光平静而笃定:“我在想等他好了我们要去哪里约会。”

    天黑以前,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医院。

    虽然努力让自己乐观,也已经坚定了想法,但心里肯定还是会不安。站在大厅,伊九伊紧张地探出身,看到形形色色的病患来往。

    她正要往里踏进去,方之樱就从身后拍了拍她。

    方之樱说:“不是那里,这边。跟我走。”

    他们去的不是住院部。

    诊室门被打开,左思嘉出现时,伊九伊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因为他坐着,血迹擦干净了,头上包扎了绷带,一名医生在用医用敷料处理他脸上的伤口。

    伊九伊瞠目结舌。

    把她内心所想说出来的人是方之樱,方之樱在她背后,晚一步看到这一幕,立刻高声哀叹,像是连珠炮弹似的吐出英文:“天啊!你就不能让我血压平复一点吗?我感觉有颗篮球在我脖子上拍,我以为你就要死了——”

    “很遗憾,没有。”左思嘉看到伊九伊,抬起在吊水的手臂,想梳理头发,却被护士制止了。

    “他太累了,摔倒磕到了脸、嘴巴……一些地方。我们已经处理过伤口了。”医生说,“我看了他的病历。不能让他劳累,回去以后必须休息。”

    方之樱立刻说:“他现在是关键时期——”

    但是,他被伊九伊打断了。伊九伊回答医生:“谢谢医生。肯定会的。”

    医生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冬妈一一都要听着,方之樱想问这会不会妨碍之后他的商业计划。其他人在说话。伊九伊看向左思嘉,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他做口型问“你怎么来了”,伊九伊笑了笑,用笑脸安慰他,眼眶却悄悄红了。好在左思嘉没看到,伊九伊立刻侧过头,把脸藏在人群后面,在视线死角里深呼吸。

    冬妈追出去问医生具体情况,伊九伊也跟着出去。

    她问:“真的没事吧?”

    医生说:“刚才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我看了他以前肿瘤的位置,这小子命很硬。”

    冬妈还在唠叨:“是呀。他和他老子命都硬得很……”

    伊九伊回过头,透过门,遥遥看见左思嘉遍体鳞伤,正在听方之樱和他说什么。

    方之樱提前出去了,只留下司机和车。冬妈也没回去,靠在走廊上打瞌睡。左思嘉打针打了很久,等护士替他拔完针,他就直接走出去。

    左思嘉摩挲着手指,离开走廊,恰好和坐在一边清醒着的伊九伊对上目光。

    她站起身,担心地说:“打完了?没有别的不舒服吧?”

    他回答:“已经好多了。你坐了这么久,不要紧吧?”

    她忙说:“我没事。”

    关心彼此的话说完,一下子,两个人之间又落进缄默。可是,看着对方的脸,他们又都齐刷刷微笑。左思嘉看着伊九伊的脸,经常在想,怎么看都看不够。伊九伊觉得他憔悴了一点,倒不是担心破相,就是觉得,今晚太吓人了。

    他们到医院外转转,散散心。月亮很明亮。伊九伊说:“这次有点像之前陪黎赣波来。”

    左思嘉问:“是方之樱叫你来的?”

    伊九伊摇摇头:“我来找你,从酒店起就在了。你看起来……很糟。还好没事。”

    他回过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他听冬妈说了,被送到医院时,他出血的样子有些吓人。左思嘉忍不住想,假如他死了,伊九伊会怎么想?要是他复发,她会怎么做?

    伊九伊叫他:“思嘉。思嘉?”

    左思嘉独自被绑架在思绪中,没有回答她。

    伊九伊不放弃,忽然开始更急促地呼唤他:“思嘉!思嘉!左思嘉!小嘉嘉!思嘉嘉!”

    左思嘉满脸不解,猝然看向她:“怎么了?你为什么——”

    “很有用嘛。”伊九伊垂下眼睛,微笑着说道,“这样叫猫。”

    左思嘉花了几秒钟去想起,这是他在网上教过她的办法。

    那一刻,他为刚才困住自己的难题得出了解答。假如他死了,假如他复发,不论她怎么做,离开还是留下,他都无所谓,都愿意接受。不论她做出什么决定,只要做出决定的人是她,就什么都不会变。

    其他人还在等,他们并肩走着,准备回医院里去。路灯下,空地里雾蒙蒙的。

    伊九伊说:“我想谈最后一次恋爱。”

    左思嘉反应有点剧烈,却勉强装出沉静:“和谁?”

    伊九伊看了他一眼,默默不说话,继续朝前走。

    左思嘉有些松动,大约想通了。正经地提建议:“和我吧?”

    伊九伊绷不住,漏出一丝笑意:“嗯,那就和你吧。”

    第55章

    伊九伊送方之樱去机场, 一路上,两个人都坐在后座,聊了好久。

    伊九伊说:“不好意思, 我们讨论以后还是觉得,现在不是特别适合复出的时机。思嘉说了, 不能来送您很可惜。”

    方之樱心情是不大好,不过,决定都已经做了,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板着脸太难看。他说:“身体为重。以后要是他想请我, 哼,一点点钱可请不动。你也是, 不担心他赚不了钱吗?我们这行可不是什么暴利行业。”

    “没关系, 他不缺钱。而且,”伊九伊微笑着低头,“我也有钱。”

    方之樱说:“他以后就知道了。‘快乐地弹琴’其实意义不大,他没办法从职业生涯里得到快乐的话,自己弹琴也不会多开心的。”

    “嗯……我不这么觉得。思嘉只是不习惯用音乐和外界交换情绪而已。他能从自己内心得到反馈, 支持他弹琴,这样就够了。更单纯,也更适合他。”有不同的观点, 但也不需要彼此之间都认可, 伊九伊问方之樱, “不过我很好奇, 你竟然都不多劝几句?我以为你没那么容易放弃。”

    方之樱苦笑, 本想开个玩笑揶揄一下, 可迂回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啊……呃……总而言之, 他舅舅是个很厉害的人,对他也很看重……思嘉现在人在哪?他没事吧?”

    “嗯嗯。很好。”伊九伊说,“他现在应该很开心。”

    酒店里,左思嘉正坐在沙发上。在他对面的沙发和地毯上坐着三只不同的猫。恶心被吓坏了,害怕打架,直接跳进他怀里。

    他抱着恶心,面对另外两只初次见面的猫,试探性地发出问候:“你好?”

    伊九伊直接去机场,飞到电视综艺节目录制的城市。最近柳良硕给她发来消息,询问能不能放弃这个节目。伊九伊马上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没有拒绝他,也没有答应,只是让他稍微等等,他们谈一谈再说。

    等伊九伊过去以后,柳良硕甚至已经离开了酒店。要知道,录制期间食宿全部报销,节目组对人员的在位情况是管理得很严格的。

    伊九伊瞒住这件事,去柳良硕的工作室找他。

    她按了门铃,没想到来开门的不是他本人,而是柳良硕的二叔。

    伊九伊一进去,柳良硕的二叔就没给她好脸色看。二叔说:“伊美女啊,我们相信你,可你不能害我们硕子啊。”

    即便被说了这么不客气的话,伊九伊心里也没有多少冤枉。她冷静地流露出关切,询问说:“为什么这么说?怎么了?柳良硕呢?”

    柳良硕的二叔挡住门口,撸起袖子,一看就是做足了准备,要夸夸其谈来一场个人脱口秀。伊九伊看时间比较紧张,径自穿过他,往里面走进去。

    二叔始料未及,后知后觉往里追。

    房间里没开灯,还有一股墨味儿,伊九伊把灯打开,就看到柳良硕一个人坐在里面。

    她立刻走进去,把东西收起来:“墨不用就收好。”

    柳二叔又跟进来了,一张嘴说个不停:“我都听硕子说了。我们家硕子啊,别的不行,但才华确实是一等一的啊!这你也知道啊!伊美女你怎么——”

    “二叔,别说了。”柳良硕立刻阻止了他,“不要这样和伊小姐说话。”

    二叔颇为不快:“哎!你这小子!”

    伊九伊回过头说:“二叔,可以麻烦你出去一下吗?我想和良硕单独谈谈。”

    二叔明显不想走,但柳良硕都别过脸看他了,他也没办法,只好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伊九伊和柳良硕。

    柳良硕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

    节目组的安排里,写字是作为一项比赛进行的。柳良硕对此信心满满。编导也没有安排剧本,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柳良硕也很高兴。

    但是,他却无意中发现,节目组竟然提前将要写的题目告诉了那几个明星。柳良硕因此觉得很不公平。他也努力去发挥了,心中愤愤不平,越发觉得要写一手好字。结果,在现场的评委竟然给明星打了更高的分数。

    柳良硕说:“我就该料到的。但是……我心里实在是觉得不舒服。”

    伊九伊看着他,过了一阵,她很认真地对他说:“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提前跟你说的。”

    她这样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这么垂头丧气,连忙说:“不是你的问题,都是那些人……”

    伊九伊却坐下了,说:“参加这个节目不是你的目的,只是你的手段。你不需要在这里获得胜利,只需要积攒人气。能达成你的目的,你就已经赢了。”

    柳良硕看向她。

    伊九伊说:“与其在这里为了输赢担心,我觉得,你还不如考虑一下怎么增加曝光,确保自己的镜头。”

    二叔又进来了:“伊美女啊……”

    这一次,柳良硕直接回头对他说:“二叔,我们在说话。你出去!”

    房间里终于又安静了。

    柳良硕迟疑一阵,对伊九伊说:“是我反应过激了。我会继续录节目的。”

    伊九伊说:“那就好。我开车送你回去。”

    柳良硕问:“你今天等会儿要回去么?”

    她只顾着起身出去,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嗯。我和别人约好了。”

    “男人?”柳良硕忍不住问。

    听到这句话时,伊九伊还是觉察到了柳良硕的意思。在此之前,她没有细想过,但不得不说,在伊九伊活过的人生里,喜欢她的异性实在不在少数。她刻意对其释放魅力的人会迷上她,没有刻意的,偶尔也会迷上她。

    “嗯。我男朋友,”伊九伊多补充了一句,用开玩笑的口吻,“我们是真爱哦。”

    柳良硕莫名其妙地冷笑了一下:“想不到你也信这个。”

    “什么意思?”

    “真爱什么的。”

    “本来也不信。”伊九伊说,“除了面对他,基本上都不相信了。”

    柳良硕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不由自主,这样嘀咕了一句:“他也会让你失望的。”

    “那也没什么。”伊九伊却说,“反正,我也不会去选别人了。”

    她的意思其实是“反正不会选你”。

    柳良硕不理解:“为什么?真爱破灭难道你就不谈恋爱,不结婚生子了?”

    “是呀。不然呢?不相信有真爱那干嘛还要恋爱?”伊九伊反而不理解他的逻辑。

    忙完工作的事,伊九伊就回去了。

    她准备去酒店,却在路上听说,左思嘉已经不在酒店了。她直接赶到家,最先看到的是白白净净的小猪。

    再往里走,伊九伊看到妈妈和爸爸坐在沙发上,一左一右,夹着左思嘉一起看伊九伊高中在国际学校拍的录像作业。

    爸爸在问左思嘉:“你是左-派还是右-派?”

    妈妈则在问左思嘉:“你怎么看待犬儒主义?”

    左思嘉说:“呃……”

    伊九伊连忙进门说:“你们别欺负他啦……爸爸,好久不见!”

    爸爸看到伊九伊,连忙把自己带的礼物拿出来。从小到大,爸爸不管去哪里,回家一定会给伊九伊带礼物。这次带的是手风琴。

    伊九伊笑着嗔怪说:“我又不会拉。买这个干嘛呀。”

    爸爸立刻委屈巴巴的,回头求助:“妈妈会吗?”

    妈妈也不客气:“我试试吧。但是我也不会哦!”妈妈是一家之主,怎么能辜负女儿和老公的期望?

    三个人正折腾呢。猫咪喵喵叫着到处转。在他们背后,左思嘉来了一句:“呃,那个,请给我。”

    左思嘉拿到手,稍微调整了一下,没一会儿,音乐声就穿出来了。

    伊九伊的一家人连连鼓掌,爸爸立刻跑进卧室,又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把小提琴。爸爸把它交到左思嘉手里,眼睛像恋爱中的少女般亮起星星:“这个……你会拉吗?”

    左思嘉尴尬地停顿,然后拿起来开始演奏。

    一时之间,剩下三个成年人又噼里啪啦鼓起了掌。

    “啊对了,”妈妈立刻又说,“你还没对我们九伊高中的毕业作品发表感想呢!来,分析一下,谈谈你的想法!”

    左思嘉卡壳了。

    爸爸接着说:“哎呀。亲爱的,不要这样难为人家了。思嘉是音乐家,让他用音乐表达想法吧!来!话说思嘉,我以前在美国有听过你的演奏会哦!你很厉害哦!”

    这次轮到伊九伊意外了:“爸爸你听过吗?我都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了解吗?”

    爸爸挥挥手解释道:“我也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啦。”

    等被伊九伊的父母围攻结束,左思嘉筋疲力尽,终于来到伊九伊的卧室,和她单独相处。

    伊九伊说:“要不要去我家的图书馆看看?有挺多的书。”

    左思嘉伸手拉住她的衣角,默默低下头,把脸埋进她肩膀:“不要。让我休息一下。”

    “我爸爸妈妈很恐怖吧?”伊九伊忍不住笑,伸手拍拍他的背。听说,伊九伊的爸爸回来后,妈妈马上高效率地开车到酒店去接左思嘉和猫了。

    “没有。”他说,“只是很爱你。”

    “嗯。”这一点,伊九伊也很有自信。她的父母很爱她,也很爱自己,同时爱彼此。他们是把自己的爱用在必要之处的人。

    家里有猫。左思嘉绕到窗边,把窗户关上:“你工作处理完了?”

    伊九伊回答:“嗯。你的工作呢?没有受什么影响吧?”

    “没事的。以后还是和以前一样。可能,时不时会去国外出差。”他盯着她,想吻她,也想抱抱她,总而言之,就是想亲热。

    伊九伊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开心地笑着:“那就趁着能休息多休息吧。”

    第56章

    左思嘉和伊九伊一起去看房子。左思嘉无所谓在哪里生活, 于是,干脆就住到这个城市也不错。伊九伊对此当然是满意的。关于住到一起这件事,他们两个人都各自有点不安, 但是,没有着急说出来。

    房产经纪人是妈妈的朋友介绍的, 听说帮他们卖过好几套房子,是个可靠的人。

    伊九伊性格还算平易近人,但买起东西来,难免要挑剔, 她从小见惯了好东西,肯定不会多么随便。

    左思嘉在物质上不挑剔, 可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不会介意说实话。

    看第一间房子,伊九伊嫌光照不太好,看起来暗暗的。“住在里面心情不会好的。”伊九伊这样说。

    看第二间房子,光照很好,左思嘉觉得隔音比较危险。他说:“离邻居家好近, 他们家的狗也很敏感。随便弹弹琴,他家的狗就一直狂吠。”

    看第三间房子,光照好, 隔音也好, 可是, 伊九伊觉得书房太小了, 她往常会花很多时间在里面。

    “太小了不行对吧?”伊九伊这样问左思嘉。

    “太小了不行。”明明左思嘉不怎么需要书房, 但他还是配合地同意。

    看第四间房子, 书房很大,其他条件都很好。左思嘉走来走去, 临时说,门开在西南方,对猫来说风水不好。

    他说:“猫的生活也很重要。恶心绝对不能住风水不好的房子。”

    伊九伊看着他,若有所思:“这么一说,小猪和弗兰克也不行。”

    于是,这间也不了了之。

    看了两天,两个人都没有得到结果,直接把房产经纪人看得怀疑人生了。

    但是,专业的就是专业的,人家说:“我会再考虑一下。两位稍等。”

    左思嘉和伊九伊也不打算把全部假期都用来看房子,两个人去山上玩。特意避开了周末,可还是遇上小学生郊游,特别多学生。伊九伊缺乏锻炼,走得比较慢,左思嘉就折返来,伸出手,拉着她走。

    伊九伊说:“读运动题材的漫画也能提升运动能力吗?”

    左思嘉说:“咳……应该不行。”

    她用手挠他的肚子,主要是摸一摸腹肌,左思嘉痒到到处躲开,还被旁边路过的小学生盯着看。他说:“丢脸死了,别挠痒啦。”

    她故意继续,嘴上还装傻:“你在装吧?哪有这么严重。”

    他受不了了,倒在地上,又拉着她,伊九伊也跌倒,摔倒在他身上。

    山上有很大的寺庙,不少人都过来祈福。本来他们只是想锻炼身体,但来都来了,听说求因缘和仕途都很灵验,两个人就都进去了。

    伊九伊不太信佛,也没怎么去礼佛过。左思嘉一步步和她解释,但到了最后,也就只说:“心诚则灵,倒也没必要那么严格。”

    他们烧了香。伊九伊多拜了几尊佛,到处转着,也是欣赏这里的雕塑,她出来时,发现左思嘉正站在远处,靠到围栏边发呆。

    她走过去。寺庙里,对外开放的地区和僧人起居的地方是严格分开来的,在游客活动区,除了讲经的住持,他们是看不到任何僧侣的。不过,从高处往下看,一处隐蔽的门刚刚才关上。左思嘉盯着那里。

    伊九伊问他:“你在看什么?”

    左思嘉摇摇头,回过身来,若无其事地说:“好像看到了熟人……应该是认错了吧。”

    肯定是认错了。

    他想。

    下山的时候,稍微有点风,很舒服。可是,因为时间晚了点,太阳也出来了。

    伊九伊不怕晒黑,但她是容易晒黑的体质。走路的时候,心里一直暗暗地担心。她没有说出口,毕竟说了也没用,两个人都没伞,也没有戴帽子。

    左思嘉看了她一眼,走了一阵,又看她一眼。他忽然说:“你走这边。”

    他拽着她,拉到另一侧。伊九伊继续走,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这边刚好能站在他的影子里。

    她微笑,也不说清楚,模糊不清地问:“故意的?”

    他回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害羞了?”

    “没有,”他忍不住笑了,忍住后板起脸,“看你晒成粉色的了。”

    伊九伊觉得左思嘉比自己过得更讲究。虽然他日常的衣服很便宜,可是,回家以后,她洗完澡就只想躺下,他却已经拿出晒伤膏,非要给她擦。

    他把她衣服掀起来擦药,她觉得凉丝丝的,很舒服,不知不觉就想到另一件事上去,悄悄用脚碰他。

    左思嘉马上就觉察到了——倒不如说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说:“停下来。”

    伊九伊开朗地发笑:“什么?”

    他说:“别这样了。”

    天还没黑,家里没有其他人。左思嘉倒是经得起撩拨,放下药,干脆不擦了。他站起身,伊九伊就趴在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要去练琴。”他说。

    这段时间,左思嘉都在之前拜访过的指挥家的家里练琴,打车过去只有二十多分钟,很方便。伊九伊拉着他的手,拽着他坐下,压低声音说:“好不容易休息。今天就别去了吧?”

    伊九伊善于诱惑人,也喜欢这样做,坐到他跟前,慢慢把腰降下去。但是,左思嘉却毫不留情,盖住她的脸说:“做久了你又受不了。”

    伊九伊拉下他的手,露出眨来眨去的眼睛:“那你停下来不就好了?”

    左思嘉看着她,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颊。他正在天人交战,却莫名感觉到一阵视线。

    家里明明没有人……

    他侧过脸,与猫爬架上瞪圆眼睛看着他的三只猫对上视线。

    对,还有猫。

    家里没有人,但是有猫。

    房产经纪人提议之前,他们已经有了相同的想法。

    伊九伊说:“我们分开住吧。”

    左思嘉一怔,看着她,很久没说话。

    她说:“我不是不想和你住的意思……就是……”

    “保持距离会更好。”左思嘉很快说出了她的心底话。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伊九伊露出微笑。

    一拍即合后,事情就按照这样的计划推下去。他们干脆租在相邻的两间房子里,住得很近,又确保各自是分开的,能有自己的空间。对于伊九伊的任何决定,她的父母都是无条件支持,但是,闲下来的时候,妈妈还是问了那件事:“虽然不着急……你和思嘉结婚以后也要这样住吗?”

    伊九伊有点犹豫,但是,最后,她还是回答道:“我们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谈一辈子恋爱也很好吧?”

    “妈妈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和爸爸给了你不好的影响……”妈妈忧心忡忡,“你不会是因为我们才选择不结婚的吧?”

    伊九伊说:“不会。这样多好。就算没有结婚这个流程,我们也会一起生活,在一起的理由只是因为我们爱对方。”

    妈妈问:“思嘉没意见吗?”

    “嗯。”有时还是会感到寂寞,可是,最近已经变得很少很少。这或许就是幸福的印证。伊九伊把香烟掐熄,望着远方说道,“我们经常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有共鸣。”

    “这不是好事嘛。真让人羡慕呀。”

    她想了想,又说:“我最近在想,纯爱可能本来就不是为了存在而出现的概念。它像是图腾,或者说,一种宗教信仰。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人相信。”

    妈妈说:“不相信就会离它越来越远。”

    “因为人们相信,所以,爱情才会变得没那么虚假。假如谁都不相信,到最后,爱情的定义就会劣质化。”

    妈妈大约是在想现状,脸上露出了并不悲伤,也不怎么快乐的神情:“不相信也情有可原。谁都不想受伤。”

    “是的。”伊九伊小声说,“所以我想,纯爱最终还是要从世界上消失的。”

    她沉默了一阵,有人敲门。左思嘉在叫她们出去。伊九伊家有一起看视频的习惯,偶尔是看电影,也有时候是一起看看晚会。即便父母离婚了,只要爸爸来家里,他们还是会进行这个活动。到如今,左思嘉也加入了这个流程,融入其中,甚至能帮忙做些点心。

    他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

    “我们就来,你和爸爸先看吧。”伊九伊回答他,然后转头看向妈妈。她说,“但是,别人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和思嘉相爱就好。”

    选择爱情与跳下悬崖并没有什么区别,假如这样能进入幻想世界,那么获得真爱也并非不可能。问题是,坠落山崖的人往往无法自证成功与否。所以我们常常只能从旁观者的角度评判,但又陷入子非鱼的困境中。爱情究竟是信者得永生,还是愚者的自欺欺人?你怎么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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