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的常客了,有什么好盯得。”说着话的弟子不屑道:“一时半会死不了。都多少年了,月月进来受惩罚。妄虚仙尊和长老们也对他真是仁慈,这都不把人给逐出去。”


    他话里难掩嫉妒酸意,另一个弟子附和道:“可不是?也就他能有此殊荣了。先前有位师弟犯的错比他还轻了不少,结果说把人给撵出去就给撵出去了。”


    他呜呼哀叹:“听说今日大殿上,宁喻师兄也为他出头,决心要护住他…你说咱们怎么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能得宁喻师兄青睐呢?”


    “切,咱们能和他比?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勾住了宁喻师兄呢。”


    嗤嗤暧昧的笑声模糊远去。


    宁喻捏着拳头走了出来。


    理智告诉他不过是几个呈口舌之快的路人甲而已,用不着在意。


    情感上……宁喻二话不说从旁边小花坛里摸出几个大石头,转身朝着人甩了过去。


    捏妈的。你算个der!也配说鹤厌!?


    一声惨叫响起。


    宁喻撒丫子朝着起先那两个弟子转出来的拐角钻了进去。


    “谁!”


    另一个猜测道:“估计是哪个灵兽吧。咱们这靠近灵兽峰,听说前一阵子总有灵兽挖石块飞回去,砸中了不少师兄弟呢。”


    那弟子立马唾道:“妈的真是晦气!”


    ……


    宁喻没跑几步,脚下就慢了下来。


    无他,不同于方才转悠的角落干燥寂静。这一块的空气显然潮湿沉重许多。


    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很快神情凝重,轻手轻脚的顺着一路燃起的幽微烛火朝里走去。


    越是往里面走,越是能听到潺潺水声,链条抖动,摩擦出来的沉闷响声。


    很快,宁喻就走到了尽头。


    他看向一旁紧闭的铁皮门。旁边吊着的木牌字文刻画的凌乱,隐约能瞥出是个‘水’字。


    应该是这了。


    宁喻站到门前,一颗心忽然砰砰跳的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紧张。


    垂在身侧的手指抓紧又松开,宁喻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牢门。


    咯吱一声,宁喻在脑海中幻想出各种和鹤厌面对面的可能性,或是冷脸嘲讽,或是置之不理。


    ——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


    对方人事不知的泡在水里,像个气息全无的死人。


    宁喻错愕的睁大了眼。


    “!”


    “鹤厌!”


    宁喻陡然惊回神,再顾不上其他,忙大步流星的淌下水,朝鹤厌走过去:“鹤厌!”


    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水寒冷刺骨。


    宁喻打了个哆嗦:“鹤厌!鹤厌!”


    “你妈的。”


    “就一会儿不见你干什么啊!”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在寻死啊鹤厌!”


    宁喻急的眼睛都红了。


    然而被铁链吊在十字架上的少年始终软绵绵的佝偻着身体,黑色长发盖着看不清的脸一同沉进水里,寂静无声。


    “鹤厌!鹤厌!!”


    叫人人不应。


    宁喻心慌的不行。


    水流推挤着教人寸步难行,他干脆猛吸一口气憋住,继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朝着人游了过去。


    哗啦,宁喻钻出水面,喘了几口气,一边拿手推着鹤厌的脑袋,把人的脸从水里推了起来。


    他脸冻的发白。


    心却比身体还冷。


    鹤厌的身体凉到近乎僵硬,冰渣子似的让人恐慌。


    “鹤厌,鹤厌。”


    他扶着鹤厌,让对方脸颊偎在自己的肩头。同时脚下寻找着支撑点,试着踩踏实后,然后一把将人从水里撑出来大半。


    “喂喂,你听到我和你说话了吗?鹤厌!鹤厌!”


    少年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唇色浅淡毫无血色。也不知道在水里闷了多久。


    宁喻看的又急又气,狠下手去拍鹤厌的脸:“醒醒!醒醒!鹤厌你给我醒醒!”


    “我可是费了八百年的劲儿,还答应一个弟子要帮他抓邪祟,偷瞒着妄虚仙尊才跑过来见你的!你干什么啊这是!”


    宁喻咬牙切齿:“你敢死个试试!我都把你从水里捞上来了,你要还敢死了,我必定要把你大剁八块听到没鹤厌!”


    “鹤厌!鹤厌!”他不死心的去拍鹤厌的脸,一边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企图给对方传递点温度。


    “别以为我没发现这个地方站直就淹不死,你肯定是故意的!你肯定是在寻死,所以自己把自己闷在水里。不然就算脚滑,你只要拽拽铁链就能站起来,怎么可能会一直泡在水里!”宁喻的声音发抖。


    嘴上仍旧不死心的叫嚷着:“这水那么脏那么臭那么恶心,是你泡过脚,说不定上一个人还——你真要死的那么憋屈吗!”


    “鹤厌!鹤厌!”


    靠!


    宁喻急的拽着铁链用劲往下扯!企图将链条给拽下来。哐啷啷,链条纹丝不动。


    “鹤厌!!”


    ……


    吵吵嚷嚷的声音宛如捂着耳朵似的传过来,一句挤着一句,透着失真。


    细听下去仿佛怒骂呵斥。


    鹤厌感到空虚厌烦。


    为什么如今连死都不能死的痛快。


    手废了,脚断了,生来没人喜欢,遭人憎恨,活了十八年全是一场笑话。现在关进水牢里想要淹死自己,为什么还要来说他骂他恶心他。


    让他死了不就好了。


    只要死了,不就不会再碍任何人的眼了么。


    闭嘴吧。


    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听了。


    多年哽在心头委屈困惑延迟的蔓延上来。


    明明不是他的错。


    鹤厌想。


    为什么要责备他,为什么要惩罚他,为什么要生他来这世上,又不管他,又恨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都不喜欢他。


    “别管我了。”


    鹤厌说:“别管我了。”


    “让我去死吧。”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天各一方,不留痕迹。


    就不会……就不会显得那么卑微可怜且可笑了。


    叽叽喳喳教人烦躁的声音突然没了。


    安静的可怕。


    难言的失落浮上心头,鹤厌自嘲一笑。


    不等鹤厌细想,那道声音一时又响了起来。


    “我管你。”


    鹤厌疑心是幻觉,不甚明显的动了动眼皮子。


    “那我管你。”


    虚无缥缈的幻听感逐渐远去。


    这次鹤厌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道声音,如此清晰,如斯耳熟,又那么斩钉截铁,透着坚定的意味告诉他道:


    “只要你睁开眼。”


    “鹤厌,那我来管你。”


    语调分明是郑重。


    睫毛微颤。


    鹤厌缓缓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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