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婚
得不到她的心,就要得到她的人
夜半时分, 天空乌云密布,正酝酿着另一场暴风雨。
程英四下环顾,不见人来, “大人,若他们不来, 咱们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冒着遭人弹劾的风险最后却一无所获, 不是他们大人的风格。
沈禹州一袭白衣, 在夜色里格外扎眼,他仰头望天, 忽然就有雨滴落下来,紧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厚重古朴的朱红大门依旧敞开着, 任由风雨灌入,他就大喇喇地坐在入府的必经之路上, 靖安侯赶来瞧见这一幕, 气得差点拔剑把人大卸八块。
好在沁阳长公主忍住了, 上前一步,“不知沈大人深夜前来, 弄出如此阵仗,是为何意?”
沈禹州终于起身, 听着雨打伞面的啪嗒声,慢慢踱着步, “见过长公主殿下、靖安侯, 下官深夜登门, 是诚意求娶长乐郡主林宝珠为妻。”
“你个混……”听着他那理直气壮的语气靖安侯就忍不了, 可转念一想, 还是没再骂下去。
沁阳长公主心里的怒与狠不比他少,虽笑着,眼神却犀利又冰冷;“沈大人说笑了,非我不愿,只是宝珠早已许给了太子殿下,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沈大人这般做,难道不怕触怒龙颜,被陛下降罪?”
“若论先来后到,该是太子殿下退出才是。”沈禹州负手而立,神色倨傲。
敬酒不吃吃罚酒。靖安侯冷哼,突然就有密密麻麻一群黑衣人出现,将侯府大门口团团围住,沁阳长公主故作惊诧,拉着靖安侯退了几步,“你们又是何人?”
领头之人黑巾蒙面,没有半句废话,出招极快,剑芒锋锐,剑尖直指沈禹州。
沈禹州眸色一凛,居然是北离中军统一制式的佩剑。
余下的锦衣卫见状纷纷拔刀,同黑衣人缠斗,楚怀安这次发了狠,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阵锦衣卫丝毫不落下风,加上沈禹州前不久受过伤,很快就被黑衣人一剑刺中心口,逼得连连后退,直至脊背抵住门板,才堪堪止住退势,然而那剑已深入寸许。
靖安侯就差拍手叫好了,提着剑也想冲上去多扎几个窟窿,被沁阳长公主瞪了一眼,“还不快去皇宫报信,就说……锦衣卫刺杀本宫。”
靖安侯反应过来,“哦、哦哦!夫人莫急,我这就去!”
冒着危险下场演上这一出,就是为了洗脱侯府的嫌疑,旁人动手可以,他们自己就算再狠,也不能在此时动手,待靖安侯走了,沁阳长公主心一横,朝锦衣卫的绣春刀上撞去。
“殿下!”侯府下人们吓得大惊失色。
沁阳长公主装作听不见,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看向前头的锦衣卫,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们……你们竟敢刺杀当朝长公主……”
倒地之际,她朝不远处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意会,方才慌乱的心安定下来,带着几个奴仆朝门口奔去,边跑便呼:“锦衣卫刺杀长公主殿下!锦衣卫刺杀长公主殿下!”
被她撞了刀的锦衣卫彻底愣住了,呆呆杵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为首的黑衣人见戏演得差不多了,吹响口哨,一群人便如来时一般,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满地血腥狼藉。
刺在心口的那柄长剑还在,沈禹州抵着门,鲜血与那朱红大门融为一体,他缓缓低头,抬手握住剑柄,猛地拔出,顿时血喷溅了一地,他强忍着疼痛站直身子,那柄剑还握在手里,就这样踉踉跄跄的,朝沁阳长公主走去。
黑夜里,忽然就只剩雨水敲打屋檐的动静,滴答滴答的,像是阎王夺命的催促声,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在水洼中,晕开朵朵殷红的花,此时的沈禹州早已杀红了眼,哪里还管那么多,只晓得眼前的人在阻止他寻回阿娇。
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挡我者死。
沁阳长公主索性不装了,慢悠悠站起身,望向他时,微微上挑的眸划过一丝戾芒,“传闻沈大人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看来所言非虚了,只是我的女儿,不论你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嫁给你。”
话音落,足尖一挑,脚边最近的一柄绣春刀被她扬到半空,宽大的袖摆与此同时划出一抹弧线,那绣春刀就稳稳落到她手中。
“本宫也是许多年没干杀人这种事了,当真有些想念。”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只剩二人执剑对峙的身影。
林宝珠原想同爹娘一并回府,遭到沁阳长公主拒绝,沈禹州就是冲着她来的,只要她不出现,他就不能得手。
然而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待他们走后,林宝珠悄悄跟了出来,这会儿听到管家带人冲出来高喊长公主遇刺,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忙不迭跑回去,就连伞都忘了撑,刚到门口就瞧见沈禹州提着剑朝母亲逼近。
“住手!”林宝珠怒喝。
险些失去理智的沈禹州听到声音,当即停下动作,回头时满眼错愕,林宝珠冲到沁阳长公主身前张臂护着,“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不是叫你好好待在房里,跑出来做什么?”沁阳长公主气急,拽着她把人藏到身后。
沈禹州怔住,他最不想被林宝珠看见的,就是这样可怕的自己,“哐当”一声,手中染血的剑掉落在地,他上前两步想解释,“宝珠,我……”
“站住。”林宝珠又惊又惧,雨点拍打在脸上,清瘦的小脸越发苍白,“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不,我不走。”沈禹州语气坚定,“今日我是来提亲的。”得不到她,誓不罢休。
望着脚底下淌过的血水,林宝珠打了个冷战,提亲?就是上来灭门么?
知道他疯,没想到居然可以疯狂到这种程度,“没有用的。”就在长鹿苑,她让楚怀安不必等明日了,即刻提亲,过了礼数,再择婚期,钦天监的速度很快,就定在五日后,八月十五。
仿佛用尽了气力,“我心仪怀安哥哥,已经定下了婚期。”她尝试着用温和点的方式告诉他,不要再纠缠了。
听她亲口说出心仪别的男人的话,沈禹州垂在身侧的手又开始难以遏制的颤抖起来,嫉妒在一瞬间疯狂蔓延,尽管心里已经开始汹涌咆哮,嘴上却轻轻地呢喃:“不,不可能……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只是拒绝他的借口罢了,他的阿娇,怎么能爱上别的男人!
时至今日,林宝珠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声音还是那么柔婉,没有半分波澜:“我从未爱过你,住手吧。”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他去找他的褚清兰,她嫁她的怀安哥哥。
最后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以为沈禹州回适可而止,哪知他在良久的沉默后,阴恻恻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曾经的褚清兰骗他,他忍下了,现在林宝珠骗他,他不想忍了,既然得不到心,他也要抢到人!
沁阳长公主见势不妙,手腕一番挽了个剑花,“宝珠你别管,快回去,这个人已经疯了,小心被被他伤着。”
看着自己母亲手臂上的伤,林宝珠泪水娟娟,还没来得及阻止,沁阳长公主率先动手,一个踏步飞身而去。
“母亲!”
一旦胶着,林宝珠是无法插手战局的,沁阳长公主曾经的确是将门虎女,征战沙场不在话下,但自从被册封为长公主后,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舞过刀剑,加上如今也不如沈禹州身强力壮,只怕不是对手。
眼看沁阳长公主又负伤了,林宝珠又怒又气,“沈禹州,你住手!”然而效用不大,情急之下,她捡起地上的刀横在脖子上,“我叫你住手,听见没有!”
余光瞥见这一幕,沈禹州心跳骤然停跳一拍,只此一犹豫,就被沁阳长公主一刀砍中了左肩,喉间逸出短促的闷哼,紧紧握着刀负隅顽抗,那里原就有伤,伤上加伤,直接单膝跪倒在地。
就在沁阳长公主欲挥刀再砍时,靖安侯已经带着御驾赶来了。
“通通给朕住手!”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禹州,你大胆!”
随着皇帝一声怒喝,沁阳长公主不得不收手,靖安侯见她身上带血忙不迭跑上前,揽着人左瞧右看,担忧之意溢于言表,紧随其后的楚怀安也快步走到林宝珠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柄横在脖颈上的绣春刀移开,难得一次严肃起来,“宝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该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对不起……”
见来人是楚怀安,林宝珠彻底松懈下来,晕倒在他怀里。
此时的靖安侯府门口与战场无疑,到处都是喷洒飞溅的鲜血与尸体,皇帝怒到极点,阴沉着声,“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滥用职权,行刺长公主,今贬为锦衣卫千户,即刻打入诏狱!”
沈禹州比在场所有人都稍显狼狈,雪白长衫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发冠也不知何时被打落,泼墨长发披散下来,乱糟糟的,就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也是一片惨白,犹如厉鬼,倒下时,最后看的还是林宝珠。
眼里是嫉妒,怨恨,与不甘。
皇帝再怒,也没法彻底狠下心肠赐他死罪,丢下口谕后便拂袖而去,跟在皇帝后头的禁军统领过来把沈禹州带走,待他们离开侯府,皇帝才骂骂咧咧:“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他做出这种事,叫朕如何在天下人面前宽恕他!”
方才那一幕,皇帝自己也没料到,不曾想这个儿子居然是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的——那种狠辣,便是用在自己身上也毫不留情。
末了,皇帝闭上了眼,长叹一声,“去请太医,务必要沈禹州活下来。”
血腥的夜随着日出落下帷幕,林宝珠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睁眼时,濯缨阁到处都是红烛喜字。
清槐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唤她:“郡主,你可算醒了!奴婢这就去禀告侯爷夫人。”很快守在外间的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进来了,一来就是先摸额头,才松了口气,“可算退烧了,谢天谢地。”
林宝珠睡得昏沉,并不知道自己高热两天了,这会儿还有些恍惚,“母亲,你的伤……”
“都是小伤,母亲有分寸的,好的比你还快呢。”宝贝女儿醒了,二老沉重数日的心也放松下来,“两日没吃东西,饿了吧,母亲给你做了点粥,先吃点,我让人去长鹿苑传信,你怀安哥哥今晨还过来看你,很是担心。”
提起楚怀安,林宝珠双颊绯红,点点头,待她们出去了,才敢下床走到门口,一眼望去,到处都挂满了红绸,贴着烫金大红的囍字,她不禁拍拍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没有问沈禹州怎么样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
新婚前三日是不能相见的,今日清晨楚怀安来探望已是靖安侯通融,再来怕是不行了,是以楚怀安得知她苏醒后,怕她这几日闷,就让苏婉容过来陪她说说话。
苏婉容来时也一脸喜气向她道贺,“恭喜郡主,终于如愿以偿了。”
林宝珠拉着到屋子里坐,也笑盈盈的,苏婉容不仅心底感慨,长乐郡主还是命好啊,经历了那些事,寻常人家只怕都避之不及,堂堂太子殿下却仍待她如珠似宝的。
说了会儿话,林宝珠忽然想到之前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消息,便问她:“听说,苏大人也在你议亲了,可是那户人家的好儿郎?”
突然提起这一茬,苏婉容笑意微僵,“没,估摸着是不成了。”
“为何?”
面对追问,苏婉容不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良久后才道:“原本父亲与哥哥是定好了的,只是、只是后来那户人家出事了,就……”当着林宝珠的面,她根本不敢说自己父亲哥哥相中的是沈禹州。
其中缘由她不懂,却也猜到几分,只怕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是以面对太子殿下等人的信任时,苏婉容总会心虚。
不过这次她说的也不算谎话,不仅沈禹州下狱了,沈家也出事了,就在那一夜,靖安侯与太子都派人去了徐州,沈家那样阴诡之地,想揪出错处不是难事,很快就查出沈家倚仗权势侵占百姓良田,谋财害命之事,不光家财被抄了,就连尚病中的大房夫人许氏也被逮捕下狱,全府几乎半数人都牵扯其中。
入狱后,许氏大喊冤枉,据说是她养病期间,身边的心腹与原先的大少夫人联手,打着大房许氏的名义干了不少事,后来又卷银子跑了,许氏再喊冤枉此刻也无人对证。
林宝珠不知苏婉容口中所说的就是沈家,还颇为惋惜,“可惜了,不过没关系,上京大好男儿多的是,慢慢挑,总有合适的。”
苏婉容眼眶发酸,“郡主,我……”良知在不断拉扯,她很纠结到底该不该如实说,不说,伤害的就是一直以来都很信任她们苏家的太子殿下和沁阳长公主,说了,父亲与哥哥都将万劫不复。
苏婉容双手绞在一起,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还是闭着眼,把话都咽了回去,“郡主,臣女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辞了。”
林宝珠忙问:“没事吧?可要我请太医过来看看?”
“谢郡主好意,不劳烦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苏婉容堪称落荒而逃,林宝珠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也没多想,“难道方才我说错话,引起她的伤心事了?”
刚端着糕点果子露进来的清槐发现人已经走了,还奇怪,“怎么刚来就走了?”
林宝珠摇摇头,“兴许是我说错话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大婚这一日,连绵的雨停了,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宜嫁娶的好日子。
天蒙蒙亮之际,花轿就从长鹿苑出发,楚怀安早早收拾妥帖,发髻高束,一身明亮鲜红的新郎吉服,骑着高头白马,气势昂扬,十里红妆,鲜花漫天。
怀安太子迎娶太子妃,是南梁今日最盛大的喜事,无数百姓夹道欢呼,庆贺他抱得美人归,侯府里也是热闹一片,林宝珠的新娘喜服是楚怀安早早就让人定制的,光做工就费了三个月,其上缀满各色宝珠,阳光一照,流光飞舞,正衬她的名字。
沁阳长公主为她梳妆,便梳头便笑,“我家宝珠真是漂亮极了,今日一出,怕是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是你的了。”
林宝珠执着羽扇,满头珠翠随着她的含羞一笑都黯然失色。
外头皇家御赐的八抬彩轿,一路吹吹打打到了靖安侯府门前,喜婆跑了进来,满脸的喜气洋洋,“娘娘,该启程了。”濯缨阁登时忙成一团,七手八脚地为她整理裙摆。
林宝珠登上花轿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眶盈满热泪,却是笑着出嫁的,当她与楚怀安彼此牵住对方时,内心满是欢喜与期待,落轿时,羽扇遮面,信步而至,走到楚怀安跟前。
楚怀安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妻,眉眼满是柔和的笑,握着她的手,二人并肩,在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的注视下,虔诚而郑重地登上通往太庙的台阶。
正当他们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忽有一道阴沉狠厉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且慢!”
所有人,包括高台之上的一对新人齐齐回头,就见那分明该在诏狱中领罪认罚的沈禹州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在旁观礼的皇帝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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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变故
恳请陛下改立储君
林宝珠心里一咯噔, 脸上笑意骤然褪去,任那胭脂多么红艳,也遮盖不了浮上的苍白, 他不是已经被皇帝舅舅打入诏狱了吗?
底下的文武百官也是一惊,毕竟那夜的事闹得太大, 一个帝王新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 却以下犯上, 藐视皇权,刺杀当朝长公主, 甚至与太子抢婚,无论哪一桩拎出来,都够他吃上一壶, 这些事早成了上京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事情一大,参沈禹州的奏折短短半天时间就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其中带头参他的就是定国公叶式开, “沈千户不是该在诏狱领罚吗?怎么就放出来了?”
“是啊, 他突然来,莫非是要抢亲?”与定国公站在一道的一个文官也窃窃道。
很快就有人说起他们的那些爱恨纠葛:“早就听说沈千户痴缠长乐郡主,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还有一人捋着长须, 老神在在,“这都只是表面的, 实际上这长乐郡主早之前就……”
乱七八糟的声音或多或少传进林宝珠的耳朵里, 她身披最璀璨明丽的嫁衣, 站在高台之上, 却成了底下人议论嘲笑的对象, 身上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残忍地撕开,破碎得彻底。
她浑身不自觉颤栗,颤着声:“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颗颗泪珠就顺着她莹润的面颊淌下。
“住口!”
楚怀安呵止底下的人,目光犹如凌迟,视线在底下逡巡一圈,那些原本议论的人通通噤了声,楚怀安的视线最后落在皇帝与沈禹州身上,眼底有一抹微不可察的哀色。
林宝珠便感觉握着他的大手越来越紧,她终于从自己的惶惶不安中回过神,反过来安抚他,“怀安哥哥……”
楚怀安收回目光,转眸冲她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
自沈禹州出现,皇帝始终不发一言,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递来一道折子,“陛下,凤阳税银侵吞案的始末,臣在折子中尽数道明,其中关于太子殿下的收受贿赂、擅权谋私、草菅人命等数条罪名已一一列出。”
简短的几句话,引起满场哗然,流言蜚语瞬间转移到了楚怀安身上,但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怀安太子盛名远播,完全没理由做这样的事,已经有须发皆白的老臣帮着说话:“太子殿下是微臣一手教导,为人品性微臣最是清楚,断然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老师……”楚怀安红了眼眶,那老臣正是南梁徐太傅,曾经的帝师,亲自教导过如今的皇帝,后来又成了太子的老师,徐太傅早到了致仕归乡的年纪,只因彼时的楚怀安年幼,才没有重归故乡,算起来,徐太傅也是本朝最为德高望重的元老了。
他出面维护,紧跟着也有许多人站出来,几乎是满朝文武百官,纷纷向皇帝请命。
张皇后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国之母,竟向满朝文武深深作了一揖,林宝珠也护在他身前,“舅舅,怀安哥哥是您的嫡长子,他一向谦逊温和,对上不负皇恩,对下不负黎民百姓,若是轻易让人诬陷,我天家威严何在?”
然而皇帝始终沉默,不发一言,张皇后最后转眸看他,眼里同样的难以置信,“陛下,难道你当真听信奸臣谗言,要治怀安的罪吗?”末了,张皇后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越贵妃身上。
越贵妃一袭白衣,气质清雅,皎皎如月,就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因着张皇后的一道目光,众人齐齐看去,都不禁暗自赞叹,三年来,越贵妃一直自我幽禁于清凉殿,足不出户,如今还是因为楚怀安大婚,才能得见她的真容。
皇帝似有所觉,猛地回头去看,果真见到了站在角落里默默无言的越贵妃,终于发出了声音,“阿越……”
越贵妃叹了口气,不得不走出来,朝皇帝施礼,“陛下,我们都是看着怀安长大的,就请您明朝秋毫,莫冤枉好人,也莫放过任何一个企图扰乱朝纲的乱臣贼子。”
林宝珠瞧不见他们眼神中的暗潮汹涌,只是见皇帝迟迟不发话,作势要上去理论,被楚怀安摁下,他低低道:“不要惹父皇生气,沈禹州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要说话。”他走上前,气定神闲,“不知沈大人所言有何证据?不若拿出来叫孤也开开眼界。”
皇帝回神,别过眼不去看越贵妃,回避了她的请求,越贵妃最后只能给张皇后递去一个满含歉意的苦笑。
沈禹州从怀里取出一份白底红字的绢布,“此乃凤阳巡抚下狱临死前的血书,其中已将太子殿下的罪状一一道明,字迹真伪,大可让人来辨,除了物证,臣还有几个人证,可要将人唤来,与殿下对质?”
内监把血书呈上,皇帝展开细看,方才因着越贵妃而掀起的一点涟漪荡然无存,鼻孔里发出几声不悦的冷哼,旋即将那血书重重扔在地上,百官屏息,不知皇帝究竟是怒谁。
楚怀安从未见过那血书,自然不知上面究竟都写了什么,可沈禹州口中所说之事,除了救出靖安侯府那次,多少有擅权之嫌,其余的他没做过,那些罪名他一个也不会认,“沈大人如此言之凿凿,不如就唤那所谓的人证前来对质。”
皇帝咬紧牙,给内监使眼色,很快人证被带上来,竟有十余人之多,其中还有一人,竟是苏池烨。
他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会……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林宝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头脑冷静下来。
苏池烨避开她二人的目光,“陛下,微臣可以作证,沈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当初殿下曾南下徐州,途经凤阳不久后,凤阳巡抚满门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皆在一夜之间死去,不仅如此,代为保管的虎符也不见了。”
苏池烨所说之事牵扯到前朝南阳王谋逆一案,如今的皇帝正在在那场混乱中渔翁得利,坐上了至尊之位,后来皇帝登基,南阳王被处死,而南阳王军乃是难得的虎狼之师,统领王军的虎符便落到了深受帝王信任的沁阳长公主手里,可惜后来虎符遭窃,几番辗转,没想到却是到了凤阳巡抚手中。
眼下虎符不见了,岂不是想说楚怀安有屯兵谋逆之意?
方才的还能当做小事囫囵遮掩过去,可意图谋逆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林宝珠向来不过问朝堂之事,但楚怀安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自他被立为储君以来,政绩卓绝,百姓敬仰,朝中没有皇子能争其锋芒,他压根不需要做这样的事!这些人分明是早有预谋,三人成虎,编制了一张巨大的网,吃准了楚怀安不会说出自己的事,这才让他们有了诬陷的机会。
苏池烨说完,又有几个自称是巡抚府中幸存之人,把灭门之事描述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
林宝珠气疯了,“怀安哥哥南下徐州是因为……”又被楚怀安拉了回来,她这次不依,“你不要拦我。”尽管害怕,仍是推开了他的手,朗声道:“沈大人的人证少算了一个,还有我。”
沈禹州略显错愕,就见林宝珠从高台之上走下,“太子殿下南下徐州时,身边不仅有苏家人,还有我。”
此话一出,不仅沈禹州震惊,就连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也蹭地站起,想要阻止她说下去,楚怀安更是几个健步冲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打晕林宝珠也绝对不能让她说出实情。
然而林宝珠早有防备,推开了楚怀安,将象征着储妃的凤冠轻轻放在了祭台上,而后朝帝后方向重重跪了下去,沁阳长公主那般好强的人,此时已知势不可挽,捂着嘴哭了。
“宝珠有罪,不配储妃之位。”她重重磕了个头,“其罪一,未出阁便与……”
“你疯了!”
沈禹州冲上前阻止,用力拽着林宝珠的手,目眦欲裂,“你知不知道,这对你的名声有多大影响?”
害怕惶恐过后,到了真正解脱之时,林宝珠忽然又找到了勇气,所有人都在护着她,这一次,她也要护住楚怀安,她对上沈禹州的眸,“这难道不是你要的结果吗?”清澈明丽的杏眼此刻没有半点波澜,沉静如一潭死水。
紧拽着她的手缓缓松了,沈禹州一瞬心痛如绞,“……你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怀安哥哥永远都在护着我。”林宝珠就跪在那里,了无生气,只有说起楚怀安时,神情里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柔,“今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哪怕要以我作筏,也绝不让你得逞。”
那种嫉妒的情绪又一次蔓延开来,挺拔的身影微微发颤,他不信,林宝珠只是故意拿别的男人来气他罢了,“没有用的,就算你把我们的事抖出来,他也要死。”
“是吗?”林宝珠语气淡淡的,“怀安哥哥死了,我陪他就是了。”还嫌不够解恨,她又补了一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为什么要死的人不是你呢?如果今天被参的是你,我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因为你,罪有应得。”
二人低语间,楚怀安一把攘开沈禹州,对林宝珠道:“不要犯傻,父皇会查明真相,我不会有事的。”
他来了,林宝珠再控制不住,悬于眼眶的泪水又一次落下,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比真金还真。”楚怀安信誓旦旦保证,面上又挂着那抹玩味不正经的笑,柔声哄:“你看我什么时候出过事?”
他不笑还好,一笑就惹得林宝珠泪水滚滚而落,他总是这样,什么都笑一笑就过了,许多的苦都只会藏在心里。
首座上的皇帝盯着这三人,神情若有所思,旁边的张皇后小心翼翼观察他脸色,大气不敢喘,好在,皇帝没有抓着林宝珠盘问,没想到,她对自己儿子还有几分真心。
起初张皇后只以为林宝珠是遭人遗弃后想找个权贵傍身罢了,这种虚情假意,大难临头之际,不拿楚怀安当踏脚石就不错了,如今看来,是她狭隘了。
沈禹州被推倒在地,怔怔望着她二人,难道,是他错了吗?
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他只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没有半点错,他才是南梁皇帝的嫡长子,而林宝珠,从前是他的,将来也该是他的,他有什么错!
安抚好林宝珠,楚怀安搀着她起身,神色凌厉,直视面前的苏池烨,“孤的确去过徐州,此前正是苏海道苏大人给孤传的信,孤记得,那时令妹也在,她与孤一同南下,若照尔等这般言论,莫非,苏小姐也有嫌疑?或者说,苏小姐是听从父命而来?这就有意思了,孤想知道,苏大人又是如何想?”
南梁境内,皇子异动,没有哪个能逃出宝座之人的法眼,皇帝自然是知道他曾私自离京南下之事,凤阳巡抚满门被灭至今没有定论,他却不曾怀疑过楚怀安,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忽然被提及的苏婉容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跪了下来,“陛下明鉴,臣女、臣女……”她要怎么撇清关系,又不得罪太子殿下呢?她不由去看苏池烨,投去求救的目光。
苏池烨最是疼爱这个妹妹,见她遭人发难,接过了话茬,“陛下,婉容与郡主交好,方才郡主也说,她也曾南下,婉容只是陪同,对于太子殿下之事实不知情。”
“苏公子并未否认苏小姐与孤南下之事,既然苏小姐全程都在,那么孤做的任何事,她也应该都在场,试问苏小姐,孤可有去过,或是派人去巡抚府?”楚怀安看向苏婉容,仿佛能洞穿她的内心。
苏婉容正慌乱得不知所措,苏海道突然高声打破了寂静,“臣有要事需禀告陛下!”
皇帝这些天被闹得身心俱疲,挥挥手懒洋洋道:“说。”
就见苏海道快步上前,一撩官袍跪了下来,“臣已寻到先皇后的嫡亲血脉,为维护皇室正统,臣恳请陛下改立储君。”
皇帝眼皮一跳,不仅是皇帝,张皇后更是蹭地站起,脸色铁青,“放肆!太庙之内,历代君王在上,岂容你在此信口胡诌?”
苏海道做出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当年先皇后根本没死,所谓葬身火海一尸两命,不过是张皇后的阴谋罢了,当年死于大火的只是一个寻常妇人,而真正的皇后娘娘早在一开始就被转移,随后流落徐州,诞下一子,取名……沈禹州。”
“当今皇后与太子得位不正,微臣恳请陛下查明旧案,还先皇后与大皇子一个公道!”
不仅满朝文武哗然大变,就连林宝珠自己都愣住了,只有皇帝与楚怀安面色如常,似乎早已知晓此事,然而楚怀安看似平静,握着林宝珠的手已隐隐颤抖。
这一天,还是来了。
第33章 柔媚
她那任人摆弄的可怜劲儿
林宝珠与楚怀安并肩而立, 眼神坚定,“怀安哥哥,不要害怕,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你而去。”即便他做不成这个太子了, 天涯海角, 她都舍命相陪。
楚怀安看了她一眼, 然后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他娶宝珠,不是来让她受苦的。
终于闹到这一步了,皇帝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抬头望天, 仿佛还能看到先皇后的一颦一笑。
他原是先帝庶子,先皇后虽身份不高, 嫁给他后, 夫妻之间举案齐眉, 相敬如宾,相互扶持近十载, 那是他此生第一个爱过的人。后来,他在南阳王谋逆的乱局中突围而出, 一跃成了新帝,没多久, 先皇后死了, 死于一场大火, 一尸两命, 百官推举先皇后的胞妹小张氏为后, 他顾念旧情,应了此事,又立新后之子为太子。
一个是声名远播的当朝太子,虽不是他最爱之人所生,却是众望所归,另一个是原配之子,自小寄人篱下无父无母,对他皇帝是愧疚的,至于最后一个……
皇帝一时思绪凌乱,挥退苏海道,“你退下吧。”不否认,也不承认沈禹州的身份。
“陛下,此事关系天家血统,微臣不能退。”苏海道转了转眼珠,“若是陛下不信,大可滴血验亲,再派人到徐州详查,便知微臣所言非虚。”顾及皇帝颜面,他没说先皇后在徐州予人做外室之事,就连后来先皇后同沈家人生下的女儿他也瞒住了。
反正沈家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不该多说的话,一句也泄露不出。
皇帝显然有些恼了,烦躁地呵斥他,“还不退下?要朕的禁军请你吗?”
苏池烨赶紧拉住自己父亲,摇摇头,这才作罢,然而风波已起,就算皇帝不想直面此事,也会有人查,有人议论,流言自会发酵,皇权威严将岌岌可危。
林宝珠不记得那日是怎么过去的,明明是八月十五的团圆日,她的大喜之日,最后却稀里糊涂的结束了,她也成了上京最大的笑话。
夜里,她呆呆坐在院中,问母亲,“怀安哥哥呢?他……还好吗?”
因着沁阳长公主的缘故,皇帝不会追究她的过往,只是取消了婚事,将她禁足府中,临走时,她被禁军押着,没能同楚怀安说上最后一句话,之后就没再见过了,长鹿苑也无人过来传递消息。
沁阳长公主将女儿抱在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落泪,“宝珠,不要难过,你这样,母亲也不好受。”她避开了林宝珠的问题。
林宝珠眸色一暗,知道定然是出事了,“母亲,怀安哥哥到底怎么样了?难道……难道陛下当真要改立沈禹州为太子吗?”
沁阳长公主抹了把泪,“放心吧,已经让人去打探消息了,就算有什么事,母亲与你父亲都会想办法。”其实林宝珠不知道,凤阳税银之事于太子而言尚且是小事,最惹帝王忌惮的,是那日满朝文武百官的维护,倘若无人维护,楚怀安也认罪,以皇帝的性子,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不至于动摇储君之位。
可偏偏,楚怀安风头过盛,满朝文武俨然成了他的麾下之臣,叫一个多疑帝王如何能忍?索性顺水推舟,将楚怀安暂时发落,短短几天时间,徐太傅告老还乡,定国公远送封地,就是帝王猜忌最好的证明,这些天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四处奔走,叮嘱太子门下不要轻举妄动,必要时,不可求情,反要做出大义灭亲之举,多多参他几本。
此招果真见效,参楚怀安的奏折一夜之间,竟比当初参沈禹州的折子还要多,行文间恨不得让楚怀安贬为庶民才好,顾及颜面,皇帝不可能真依了那帮臣子,只是让叫他禁足长鹿苑三月。
只是这禁令刚下不久,就传来北离使臣抵京的消息,皇帝只得提前解除长鹿苑的禁闭,关在家中的林宝珠得知了消息,可算松口气,而楚怀安离宫后,率先去的就是靖安侯府,却远远瞧见了沈禹州。
他正站在侯府大门口,往日敞开的的朱红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宝珠,求你开开门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他模样十分可怜,倘若不是知道他的真面目,只怕就会被骗了去,他又拍了拍门,退而求其次,“宝珠,我不进去,你就出来把东西收了,好吗?”
“拿走。”里头终于有了回应,“我侯府什么都不缺,不需要你的东西。”
“宝珠,这些是我特意叫人寻来的珍贵药材,你身子弱,别的可以不要,这些总要收下吧。”今日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不在,他才敢登门,“就算……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请你为长公主着想,那日伤了她,是我不对,这些就当是赔罪礼,务必要收下。”
他搬出了沁阳长公主,林宝珠这才不情不愿开了门,却是站在门内,与他隔着距离,“若是诚意道歉,东西放下就行。”
沈禹州连声应好,退了几步,又听她说;“此间事了,我们互不相欠,不必再来了。”这次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控,面对她如此凉薄的话,只是点了下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这些补偿远远不够。”
他不想放手,真的不想放手。
“你死了,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林宝珠狠话说尽,“可是你不敢,因为你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找我,并不是要补偿我,只是满足你的一己私欲罢了。”
“不是的。”沈禹州摇头,这样伤人刺耳的话从林宝珠口中说出,锥心的疼,“你是我的妻子,你该回到我身边,让我用余生好好照顾你,若是无法解气,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林宝珠笑了,唇边噙着嘲讽,“你我未经三书六礼,不是明媒正娶,何来的妻?”当初,可是他亲口给的名分啊,为奴为婢,为妾。
“可是我们已经……”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已经怎样?”楚怀安听不下去,走了出来,仇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果然,沈禹州一瞬就变了脸色,眸光犀利又冰冷,楚怀安笑吟吟的,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以为,孤会在意区区名节?”
见到全须全尾的楚怀安,林宝珠方才还冷冰冰的眸子忽然就有了光亮,楚怀安冲她一笑,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当着沈禹州的面迈进了侯府大门,站到她身边,熟稔地牵过小手,“从前的事孤也清楚,错不在她,没有人会责怪她,就算无人相信她的清白,又有什么大不了?如果她想,孤可以带她离开,也可以站到最高位,堵住全天下的口。”
名节对一个女人来说很重要,所以林宝珠的名节他会护着,但相应的,他的女人,名节也可以不那么重要。
林宝珠望着他俊秀的侧脸,险些又要哭了,最后还是扬唇,彼此相视而笑,“你说的对,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言之所以可谓,不是因为好事之徒的人云亦云,而是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认为自己是不贞的,不配的,是楚怀安教会了她,她仍是她,是林宝珠,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
沈禹州在下方望着他二人,尽管不想承认,却不能否认,楚怀安站在林宝珠身边,的确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这一刻他不知是何缘故,想起了角楼里他的阿娇求他,求他放过她,那时他说了什么呢……哦,他问她,有什么不满意?
他自认为对她足够好了,看啊,是他把无处可去的阿娇捡回来的,给她吃给她穿,让她有个安身之所,甚至为了她,送走好多她不喜欢的人。
他看到的,永远是自己对她多好。
可是,阿娇在他身边,日子真的过得好吗?似乎也没有。
他还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阿娇抱着初七,他听到了她低低的哭泣,却强迫自己不去听,渐渐的,大雪将她掩埋,还有那天,她被褚清兰拽进水里,他想着,褚清兰肚子里还有孩子呢,那是大哥唯一的子嗣,他不能见死不救,反正,阿娇性子柔顺,一定会理解他的,反正,苏池烨不也去救了她,不会有事的,这有什么可置气的呢?
再然后,就是阿娇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浑身是伤,还记得什么呢?他记得后来好长时间,都没见她再笑过。
仿佛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沈禹州就这样看着他们,眼睛突然被风迷住了,又酸又胀的,快看不清了。
这一刻他终于承认了,自己曾经确有疏漏,许多事,他做的不如楚怀安周到,可是,那又如何?
沈禹州红着眼眶,分明是悲伤的,那眼泪最后还没落下,又忽然笑了,林宝珠吓到了,往楚怀安身上躲,他越看,不自觉就笑得越来越大声。
“沈禹州你……”林宝珠一脸震撼,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忽至跟前,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眼睛只捕捉到了片片残影,一只冰冷大手猛地攫住了她。
楚怀安大惊失色,“宝珠!”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宝珠不见了。
*
被沈禹州抓住的刹那,林宝珠的心脏都停跳了,本就身子弱,很快不省人事,等她苏醒过来时,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那房间布局与松鹤院的角楼几乎一模一样,她当即一个激灵坐起了身。
“沈禹州,你个疯子!”林宝珠很难不气,走到门口用力拍门,“沈禹州,你滚出来!”随着她最后咚咚几声拍门声,原本锁着的门终于开了,几乎不用去看就知道来人是谁,林宝珠当即抬手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沈禹州刚端了汤药过来,忽然就被打了一下,束得一丝不苟的发散落几许,他偏着脸,笑得欢快,“有力气了,看来身子恢复得挺好。”
林宝珠简直要破口大骂了,“你有完没完?我劝你最好放我回去,否则……”
“否则如何?”沈禹州笑容越发灿烂,隐隐透着邪性,朝林宝珠逼近,“是长公主与靖安侯提剑来杀我?还是你的怀安哥哥带着黑甲卫,亲眼看着你我如何恩爱?”
林宝珠脸上血色骤然消失,面如金纸,被他逼着不断后退,“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最后被逼得无路可退,一屁股跌坐在床上,沈禹州就这样顺势压了上来。
“放开我!”林宝珠挣扎,双手却被捉住提在头顶,就听沈禹州柔声哄着她,“乖,先把药喝了。”
不管他声音如何温柔,林宝珠就是不从,别过脸,咬紧唇,死活不喝他送来的药,沈禹州仍是笑,“这样喂好像太粗.暴了。”
林宝珠心里一咯噔,果然见沈禹州仰头将汤药灌进嘴里,旋即低下头,一手钳住她的下颌吻了上来。
太久没尝过她的滋味了,稍一沾上那红润柔软的唇,便一发不可收拾,林宝珠从来不知男人的臂膀可以有力到如此地步,任她如何扭打挣扎,皆无济于事,男人如同铜墙铁壁,不能撼动分毫,就算唇齿间满是血腥气,依旧不肯放过她,只逮着那花瓣似的柔唇辗转碾压。
林宝珠眼泪簌簌而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感受到颗颗的冰凉,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划过她水痕泠泠的脸颊,声音嘶哑:“不要哭,也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越是这样的表情,我就越难控制自己……总忍不住,想把你弄哭。”哭得很惨的那种。
林宝珠一哆嗦,止住了哭泣,那鲜血染红了唇,格外诱人,沈禹州指腹摩挲着她的饱满的唇,一下又一下,“好阿娇,真乖,说不哭,就真不哭了。”他声音轻轻地吹了过来,挠得林宝珠耳根发痒,实在受不了,又开始扭动着挣扎,企图逃离。
沈禹州唇边的笑瞬间沉了下去,头顶的那只手松开,很快禁锢了那袅袅纤腰,实在是细啊,稍一捏就握住了,仿佛已将她的娇柔尽数掌握,大手轻轻地,在她后背来回。
林宝珠害怕极了,雪白的齿都开始打颤,“你不要这样……”随着她的颤抖,又有一行泪水滑落,沈禹州吻了吻她眼角的那滴泪痣,声音充满了愉悦,又残忍,“不要怎样?你说说看。”
林宝珠咬着下唇,难以启齿,小手已背在身后同他纠缠着,想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沈禹州好整以暇地同她玩着,左右也挣脱不了他的手掌心,现在,是只属于他们的世界,没有旁人,他有大把的时间陪她拉扯,林宝珠尚不自知,还在暗暗的挣扎,男人却垂着眼睫,细细观赏她那玲珑窈窕的身姿。
林宝珠察觉异常后,勃然大怒,“……不要再看了!”
沈禹州却还满眼无辜,“我怎么了?”
“你……”林宝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急哭的,还是羞哭的,想用手遮挡,可那手却被沈禹州紧紧攥着藏在身后,越是挣扎,胸口越是起伏,眼看男人又要俯下身,林宝珠不得不瘫倒在床褥上,那健硕的身躯紧跟着悬在半空,如黑云压顶般。
此刻的林宝珠还在惶恐,莹白如玉的肌肤因为颤抖泛着朦胧红晕,那样的无助,娇娇柔柔的,沈禹州心中感慨,他的阿娇真的好美,皮骨皆美,柔媚相宜,仿佛已预见了她那任人摆弄的可怜劲儿。
他要一寸不漏的,在她身上留下他的气息。
第34章 坑害
念如放心,表姐会为你谋个好前程
楚怀安已有两日没合过眼, 派出去的黑甲卫均无所获,甚至连沈禹州的半点行踪都捕捉不到。
沁阳长公主也是没日没夜的寻找,同样的, 什么都找不到,“自他来到上京就是孤身一人, 身边除了几个相熟的锦衣卫之外, 没有任何朋友, 原先的沈家人与他也并无血缘,他才敢如此胆大包天, 毫无后顾之忧。”
皇帝口谕已下,林宝珠还是太子妃,挟持太子妃,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就算沈禹州是皇子,也不会轻易放过。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护不住人, 楚怀安颓然道:“……姑母, 是我没保护好她。”很快有内侍进来进来禀告:“殿下, 北离使臣即将到城门口了。”
沁阳长公主催促他:“国事要紧,宝珠我会继续派人去找的。”楚怀安这才不得不更衣, 迅速前往城门口,待人走了, 她才唤来靖安侯,“我还知道一个人, 不过事关皇室颜面, 方才不好同太子殿下明说。”
靖安侯拧眉想了想, “莫不是……沈家那个庶女?”那庶女也是个有意思的, 生父是徐州的一个普通人, 可她母亲却是先皇后,染指皇后啊……靖安侯不由想,当初若是以这个罪名处置了沈家,只怕上下几百口人都得没命。
沁阳长公主加以纠正,“是沈禹州的,亲妹妹。”当初她派人到徐州封口,就注意到了沈念如这个人,一直都让探子密切关注她的动向,自然知道她来上京投奔表姐躲过了家祸,只是沈念如自己还不知哥哥沈禹州也在上京,更不知道沈禹州已认祖归宗成了当今南梁的大皇子。
尽管担忧女儿已是心急如焚,但沁阳长公主表面仍是不动声色,慢悠悠啜了口茶,“宝珠是个心慈手软的,她宽厚,但我这做母亲的却忍不下这口气,既然那小蹄子都逃到本宫眼皮子底下了,就怨不得本宫心狠手辣。”
靖安侯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夫人打算如何?”
沁阳长公主歪头忖了忖,“我记得宝珠手里还有个茶庄,那茶庄管事手脚不干净,为了他那好赌成性的母亲吃了庄子不少银钱,就好好查查,让他吃进去的通通吐出来。”靖安侯一时没转过弯来,好半晌,恍然大悟,“我这就去办。”
逼入绝境,自然就会铤而走险,听说那管事还想把妻子也发卖了,正好那妻就是沈念如的表姐,如此姐妹情深,定然愿意帮她渡过难关,靖安侯阴恻恻笑了,“顺便找个人去给她传消息,就告诉她,如今的大皇子正是她的亲哥哥沈禹州,他们毕竟是亲兄妹,应该最是了解,兴许能顺着她,找到宝珠的下落。”
城门口
北离使臣中,为首之人远远见到了楚怀安,就冲他招手,“南梁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那人正是北离六皇子萧廷风,与楚怀安虽是两国之人,但彼此欣赏,听说要收拾情敌,他还颇为积极地借了楚怀安几十个亲兵。
萧廷风左瞧瞧右看看,“咦,你的太子妃呢?也让本皇子开开眼界,瞧瞧那让你神魂颠倒的长乐郡主是何模样。”
跟在楚怀安身后的几个鸿胪寺官员面面相觑,太子妃被人抓走了,整个皇室的脸都被打得火辣辣,见气氛不对,萧廷风收了话头,讪讪一笑,倒是他身边一个面带轻纱的女子暗暗翻了个白眼。
想来应当就是前来南梁和亲的公主了,见楚怀安没有反应,楚怀宣出面打圆场,“见过六皇子,这位是……”
对面的女子又是一声冷哼,“明知故问。”
楚怀宣倒也不恼,仍是和煦憨厚的笑,“听着语气,莫非是北离的九公主萧元月?”
萧元月目光在楚怀安与楚怀宣之间来回,忽然笑出声,却没接话。来的时候就听说南梁有两位正值婚配的皇子,原本定了太子楚怀安,谁曾想短短时日他就娶了太子妃,没想到另外一个宣王殿下倒也不错,只是……
“就算你认出本公主,这次我要嫁的,也不是你。”萧元月微笑着,转身进了马车,徒留尴尬的楚怀宣站在原地直挠头,他说错什么了?他也没说要娶她呀。
北离使臣到了,南梁的诸多附属国紧随其后,三年一度的万国朝会即将开始,皇帝总是格外重视,不料前两日听说沈禹州竟当场抓走了林宝珠,立刻气急攻心,呕出一大口血来,此刻张皇后正在寝殿里侍疾,也是一脸愁容。
皇帝叹了口气,“怀安与宝珠都是好孩子,可惜了。”林宝珠从前的事可以不追究,可众目睽睽之下被沈禹州带走了,即使没发生什么,再回来,林宝珠都断然做不成太子妃。
张皇后微愕,“陛下,您不是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吗?”北离九公主要来和亲她是知道的,可那是异国公主,若让她做太子妃,还不如让怀安娶林宝珠呢,好歹那是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的独女,身份显赫,背后的家族对楚怀安也能有所帮助,可一个庶出的异国公主能做什么?
“陛下,众多皇子中,宣王还尚未婚配,不若……”张皇后还想劝,皇帝摆摆手,“宣儿的婚事朕自有主张,朕瞧着大将军的独女就不错,堪当宣王妃重任。”
大将军之女?张皇后登时变了脸色。
……
沈禹州果然是疯了,疯得彻底。
林宝珠只能哭,麻木着身体,忽略那些感受,犹如一滩烂泥,突然没了生息,只剩手中的发簪攥得紧紧的。
她要杀了他!
发簪猛地刺出,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沈禹州猝然惊醒,终于放过那被他蹂.躏得不成样的细颈,别过头躲开致命一击,最终发簪深深刺入他的手臂,血流不止,林宝珠趁机踢开他跳下床,后背抵着门,双手握着唯一的武器指着他,“不要过来!我真的会杀了你!”
雪白小脸写满了恐惧,眼看沈禹州又要靠近,就知道自己这点伤害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就算你武功高强我杀不了你,但是……”她缓缓抬起手,将发簪对准自己的脖子,她总是知道该如何威胁他,果然沈禹州慌了神,“不要!都是我的错,你来杀我可以,不要伤害自己。”
林宝珠面无表情,“现在,立刻,放我出去。”
沈禹州沉默,无声拒绝,林宝珠讥笑,“也是,你这样的人,从来只考虑自己,怎么知道将心比心,考虑别人的感受?你根本就不懂爱,只会打着爱的名义满足你的私欲。”
自从遇见他,就结束了她十六年顺风顺水的日子,林宝珠越想越难过,“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人生会遇见你?你为什么不赶紧消失!”
难道,她只有死才可以摆脱这一切苦难吗?
沈禹州很想上去给她擦眼泪,只能杵在原地,讷讷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不然,就给我一天时间好不好,就像从前一样待我,就一天。”曾经他那样的高高在上,如今却是可怜兮兮的,摇尾乞怜。
“你做梦。”林宝珠从未动摇过半分,“沈禹州,你现在让我觉得很恶心。”
恶心?沈禹州满眼震骇,原来,他在她心里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宝珠,你连一个赎罪补偿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沈禹州尝试着向她挪近一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无论你是想当太子妃,甚至是想当皇后……楚怀安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林宝珠嗤笑,眼神冷漠至极,“与你共处的每一刻,都让我恶心反胃得想吐,别说一天,就是片刻,我也不会答应。”她仰面深呼吸,发簪已开始刺入皮肤,“与其这样,我宁愿自裁。”
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比起被遭人囚.禁羞辱,不如死了来得自在。
“不要!”沈禹州不敢再赌,“我放你走,这就放你走,千万不要做傻事!”小心翼翼走到门边,正要拉开房门,见林宝珠像是松了口气,忽然一记手刀劈晕了她。
林宝珠昏迷前,眼神都是含恨的,这个男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漆黑深邃的眸里满是阴戾煞气,“对不起……可是,我绝不会放手。”沈禹州将人平放在床榻上,手指轻轻捋着她的鬓发,又一路往下,指腹抚过那一点刺目的红色,眸光逐渐幽暗。
正缱绻着,忽然有人推开了门,“哥哥!”
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沈念如,沈念如见里头之人果真是沈禹州,喜极而泣,“哥哥,真的是你……”
沈禹州脸上全无半点笑,蹭地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四下张望后,把沈念如拽了进来关上门,低声斥道:“谁让你来的?”
沈念如愣了愣,眼泪夺眶而出,“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见到她,哥哥很不高兴吗?
沈禹州要疯了,用力抓着她的肩膀,“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沈念如被他这幅骇人的模样吓到,抽噎着,“……我是、我是听说你在上京,才来找你的,这是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一猜便知……”
沈禹州气得咬牙切齿,“蠢货!”原本藏得好好的,这下就要因为沈念如暴露了。
“哥哥!”沈念如也气,“我是你的亲妹妹,难道我来找你,也有错吗?”她摘下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哥哥你瞧,我现在已经这样了……”
沈禹州一怔,盯着她那半张漆黑腐焦的脸,瞳仁里一抹错愕稍纵即逝。
沈念如颤手摸着自己的脸,质问他:“禁足后,春桃那贱婢纵火烧了我的脸,如今沈家被抄,我到上京隐姓埋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些,都是你想要的吗?现在,你还要为这个女人疯狂到什么时候?你醒醒吧,她根本就不爱你!”
她早就认出床上昏睡之人就是阿娇,原来她真的没死,还成了什么郡主,什么太子妃,实在可笑啊,阿娇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婢,居然还能当太子妃?沈念如没忍住笑出声,“哥哥,原来你还是大皇子啊?那你为什么不救救沈家?不救救你的亲妹妹呢?”
沈禹州被她问得头疼,恶狠狠地警告她,“沈家不是你的家,她们死便死了,你拿着钱躲得远远的,最好不要出来坏我好事,还有,离许盈盈远点,否则,迟早害死你自己。”他从腰间掏出钱袋子塞进沈念如手里。
“若是没有表姐,我早就死在街头了!”沈念如咆哮着打掉那只钱袋,声音里满是愤恨,“你眼里只有阿娇,好啊,那我便让你什么也得不到。”
沈禹州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忍着痛道呵斥:“清醒了吗?清醒了就拿着钱赶紧滚,从今往后,也别再说你是我妹妹,我从来没有什么妹妹,你记住,母亲只是流落徐州被沈家人收留,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外室,更没有和别的男人生下过任何孩子。”
沈念如不懂他的用心,只当沈禹州是攀上高枝,为了荣华富贵要与自己断绝关系,咬牙切齿道:“好……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她丢下这句话,拿上钱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处院子隐于一片竹林中,若不是有沈念如,寻常人根本找不到这里,许盈盈就在不远处等着,见她出来,快步迎上去,“表哥怎么说?他肯帮我们了?”现在沈禹州可是大皇子,帮助她们只需要动根手指头这般简单。
沈念如却丧着脸,摇头,“哥哥已经彻底被那狐狸精迷住了,还说……还说从此与我们恩断义绝,再不来往。”
宛若一道惊雷劈下,许盈盈呆住了,良久,眼泪又一次落下,“沈禹州,你真的好狠的心,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若不是姑母心软留下他,他早就和他那死鬼娘亲一起下地狱了!
沈念如是个嘴硬的,其实心里已千疮百孔,难过得紧,“表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许盈盈很快从悲愤中收回神思,忽然热络的捧起她的手,“没关系的,就算再难,表姐也会为你想办法,给你谋个好前程。”前程什么的,还是得先治好这张脸,就算只能好一时也行啊。她说得格外真情实感,“为今之计,只能先为你许个好人家,若有个好夫家帮衬着,后半生就能高枕无忧。”
一提这茬沈念如哭得更凶了,“……可是,我这张脸,如何嫁得好人家?”
许盈盈拍拍她的背安抚,“表姐早就想到办法了。”有人给了她一瓶秘药,虽不能根治,却能在短时间内让沈念如的脸恢复从前,只要在这段时间里把人嫁出去,往后的事,就与她无关了。
若不是为了还赌债,她才不会接济这劳什子表妹,嘴上柔声:“等表姐治好你的脸,就嫁去林家吧。”
“林家?”沈念如来到上京也有一段时日了,自然知晓林家是何等高门大户,更知道那是阿娇的家,“你要我嫁到侯府?那岂不是要天天看见那个贱.人?甚至还要低她一等,日日向她屈膝行礼?”
许盈盈赶紧哄她,“先不要急着拒绝,这林家高门大户,分支众多,表姐为你选的人虽不如侯府,却也是富贵之家,银钱较之从前的沈家只多不少,嫁进去了,你就是少夫人,将来生个一儿半女,整个林家都是你的。”可是她却没说,那户人家的郎君性情残暴,荒.淫无度,正是她婆母的债主。
只要把沈念如哄着嫁过去了,过往一切,一笔勾销,多划算的买卖。
送走了沈念如,沈禹州便脱力般地跌坐在圈椅上,此地不宜久留,而他,也不能再一直躲下去了。
“程英。”他低低唤了一声,一直藏在院外的人闻声而至,“殿下,我们该走了。”沈念如前脚刚离开,他就察觉有近百人靠近这里。
沈禹州嗯了声,动作极尽温柔地抚着睡梦中人的脸颊,“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说罢,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再起身时,眼神锋芒毕露,俨然是变了个人。
第35章 下毒
万一皇帝当真驾崩了
沈念如与许盈盈前脚刚离开竹林, 后脚就有一拨人逼近院子,待他们冲进去时,到处都空落落的, 没有半点人影。
而沈念如本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彻底逼疯了亲哥哥,眼下只关心许盈盈所说的, 能治自己脸的药究竟是什么, 刚回到茶庄, 便急急追问:“表姐,到底是什么奇药, 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许盈盈笑里藏刀,拍拍她的手,“不急, 那药就在我房中。”挺着大肚子走到廊下的阴影里, 笑容骤然消失,只余满脸的阴冷。
可怜沈念如尚不知情, 心疼地小跑上前搀着她, “表姐慢点, 我扶着你走……哦对,哥哥给的钱, 你先拿着,待你生产了还有许多要花钱打点的地方, 这些虽然不多,却也能应急。”
她的信任与关心叫许盈盈有了短暂的动摇, 但很快刘管事来了, 远远见到她便呵斥;“又去哪里躲懒?是不是不想活了?”说话间一记耳光便打了下来。
沈念如投奔到这里后, 一直在茶庄客房里住着, 让她误以为自家表姐是茶庄的主人, 这会儿看到随便来个人都敢打许盈盈,当即气得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打我表姐?”
“你又什么人?”刘管事睨了她一眼,不屑道:“我爱打她就打她,关你屁事。”
“你——”沈念如气急,此人竟如此粗鄙无礼!
许盈盈怕再吵下去会把她仅存不多的那点尊严都踩进泥里,连忙阻止她,“念如,别这样,他、他是……”犹豫着还是说不出口,索性拽着沈念如走。
刘管事望着她仓皇的背影,眉毛一横,“贱人,来个亲戚胆子肥了是吧?”不由分说冲上前,掰过脸又是一巴掌。这次沈念如忍不了了,用力推开他,“你知不知道我表姐是什么人?你信不信我……”
“念如!别说了……”许盈盈捂住她的嘴,半拖半拽地把人带走,直到走远了才肯松手,沈念如终于能喘上一口气,恨铁不成钢,“表姐,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随随便便一个下人,就敢对你吆五喝六动手动脚的?眼看临盆在即,要是被打出事了怎么办?若不是你拦我,方才非要闹到姐夫跟前讨个公道才行。”
“千万不要!我……我夫君不喜欢我。”许盈盈强忍着不眼泪落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他觉得我是被逐出来的,没有背景也没有娘家支撑,对我非打即骂,所以、所以有的下人就……反正都是些见风使舵、看主子脸色行事的人,不必置气。”
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她不敢在沈念如面前坦白,方才那个下人就是自己的夫君。
“都怪那个阿娇,若不是她,我们根本不会流落至此。”沈念如义愤填膺,“表姐,往后我嫁进林家,一定会好好对你,给你撑腰,定不让那些下人如此欺.辱于你。”她越是真心相待,许盈盈就越是无地自容,可是,若不这样做,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许盈盈抹去脸上泪痕,哽咽着道;“我没事了,还是你的事情要紧些。”
二人正要绕路回去,忽然齐刷刷出现十几个黑甲卫,将她们去路堵得严严实实,只见一个身着金线白衣蟒袍的男人从回廊转角处走了出来,“沈禹州在哪儿?”
男人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只一眼便让沈念如瞧痴了,呆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他们不会是来抓自己这个漏网之鱼的徐州官府吧?什么旖旎的想法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哆嗦着同许盈盈抱成一团,“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许盈盈已经腿软跪了下来,“民妇拜见太、太子殿下……”
太子?
沈念如一脸呆滞,眼前之人,居然就是阿娇如今的夫婿,南梁太子楚怀安?怎么什么好事都叫阿娇占去了!她忍下没来由的酸涩,跟着跪下行礼,还特意强调了名字。
“孤知道你。”楚怀安神色冷峻,站在她面前,犹如天神降临睥睨众生,“你是沈禹州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所以,他在哪儿?”
前一句话,沈念如喜上眉梢,下一句话却将她打入地狱,想到哥哥的叮嘱,她摇了摇头,“民女不知殿下说什么……”楚怀安弯下腰,伸手钳住她的下颌,一字一顿,“孤再问你一次,沈禹州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念如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那分明是一双如此好看温柔的瑞凤眼,却充斥着杀人嗜血般的凶狠,竟与自己哥哥有几分相似,着实骇人得紧。
“敬酒不吃吃罚酒。”楚怀安耐心耗尽,丢开她,下一刻便有几个黑甲卫上前把人抓走,直到茶庄上下都被抓了个干净,他才缓缓抬眸远眺,眼底一片血红。
有一个黑甲卫策马狂奔而来,落马后焦急道:“太子殿下不好了!”楚怀安本就因为林宝珠的事心急如焚,“有话就说。”
那黑甲卫哪里见过自家殿下如此严肃凶戾的一面,磕磕巴巴着说:“陛下、陛下他,他将北离九公主许配给您做太子妃了!”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楚怀安登时怔住,足足几息后才呵道:“这不是胡来吗?”父皇明明已将宝珠赐给他做太子妃,他又如何能娶北离的九公主?当即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回宫。
刚入宫门,就见到一直来回踱步的宣王,楚怀安顾不上他,就要掠过时,被楚怀宣拉住,“皇兄,你先别急……”
“要娶公主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急。”楚怀安挥开他。
就知道是这幅样子,楚怀宣快步追上再次挡在他身前,“可是你这样冲进太和殿只会惹怒父皇,圣旨已下,你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会被判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处罚。”
“那宝珠怎么办?”楚怀安猛地回头,通红的眸泛着泪光,“她还会回来的,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届时她回到上京,她该如何抬起头做人?她会被全天下人耻笑,再也嫁不出去,你们可有想过,她一个弱女子,承受着流言蜚语,将来该如何自处?”
他情绪不可谓不激动,说到最后,挺拔高大的身躯都颤抖着,楚怀宣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干巴巴道:“我知道,可是父皇已经……”眼看楚怀安走了,忙在后头提醒:“九公主已在别院住下了,婚期就在下个月。”
自沈禹州出现后,糟心事是一桩接一桩的来,楚怀安迈入太和殿时,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而楚怀宣从未见过这位皇兄如此失控,想了想,怕惹出事端便到凤仪宫求见张皇后。
张皇后有时觉得,自己当真看不懂越贵妃与宣王这对母子,说不争,却又占尽宠爱,说争,眼下又是真心实意地想帮楚怀安,念及他母亲越贵妃曾开口为她儿子求情的份上,张皇后缓和了语气,临走时,向他作了一揖。
楚怀宣避开,拱手道:“皇后娘娘这是折煞儿臣了。”张皇后欲言又止,含泪转身走了。
……
马车一路向北,临近官道时,树丛边忽然驶出另一辆更为宽敞的马车,沈禹州抱着怀里的人换到对面,紧接着原路返回南下,与原来的路线背道而驰,后头追上的一队黑甲卫并未觉察那擦身而过的马车有何异样,只是顺着车轴向北追去。
不管楚怀安他们追得多紧,大概都猜不到他竟胆大至此,抓走林宝珠后还住在天子脚下。
沈禹州掀起车帘一角,望着黑压压的军队愈行愈远,薄唇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很快又回到了原先遭人清查的竹院,守在此处接应的暗桩上前,递去一支火漆竹筒。
得知楚怀安与北离九公主定亲的消息,沈禹州唇边笑意更深,指尖运起真气,瞬间将纸条震了个粉碎,“宝珠,现在除了我这里,你是无处可去了呢。”望着床榻上沉睡的少女,他手背轻轻划过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含笑的墨眸透着几分诡异邪肆,声音罕见的温柔,“不知你会否喜欢这份大礼……”
待他大权在握的那一日,林宝珠就再也逃不掉了。
时间一晃而过,金秋九月,层林尽染,正是怀明太子与北离九公主萧元月的新婚之日。
短短一月时间,楚怀安便已憔悴许多。知道他是无能为力,被迫接受现实,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遥望着,眼里藏下心酸。
谁曾想,一月前他们还站在这里,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风光出嫁,如今还是那十里红妆,浩浩荡荡,新娘子却不是林宝珠了。沁阳长公主怨恨过,可所有人都争取了,她也只能接受,只求林宝珠还有平安归来的那一日,做不做这太子妃已然不重要了。
明明是场举国欢庆的盛事,底下除了北离使臣和南梁皇帝,无人笑得出来。
皇帝自然是高兴的,一切都按预期的方向发展,接下来,他就要看着宣儿成婚了,大抵是情绪激动,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
楚怀宣在他身旁,替他顺气时一脸的担忧,“父皇,你没事吧?可要儿臣唤太医来瞧瞧?”起先只以为是寻常风寒,皇帝拒绝了看太医的请求,一直苦熬着,这都病了月余,还不见好。
皇帝知道他一片孝心,很想回答,可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喉咙立时涌起血腥,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吐了满地的血,坐在龙椅下首的一众妃嫔皇子俱是惊住,只有楚怀安最先反应过来,“快传太医!传太医!”三千禁军尽数出动,哗啦啦围在皇帝周围,拔剑护卫。
楚怀安本就是被皇帝赶鸭子上架,眼看话事人倒下了,拔腿冲上前将皇帝护在身后,徒留高台之上的九公主满脸错愕。
混乱中,一个内监拔声高呼:“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惹得满朝动乱,宫女太监四处奔走。
“通通住口!”楚怀安暴呵一声,生生止住了即将爆发的内乱,而另一边,楚怀宣已抽出禁军佩剑,朝那率先引起祸乱的内监隔空掷去,长剑以极快的速度突破重围,由后至前贯穿胸膛,内监立时倒地死去,“陛下只是昏迷,还有谁敢造谣传谣,下场如他!”
前来观礼的文武百官只噤声了一息,又不知是谁随之惶恐惊呼:“北离使臣刺杀我朝陛下!北离使臣刺杀我朝陛下!”立刻有勇猛的武将飞身上前,好好的大喜之日突生变故,萧元月尚未缓过劲儿就被扭住双手抓了起来。
北离使臣见势不妙,彼此背靠背做应敌状,将六皇子萧廷风护在最中央,为首的侍卫恨得咬牙,“你们大梁人诡计多端,竟敢诬陷到我们北离头上!”
好好的和谈乍然演变成敌对,萧廷风看了楚怀安一眼,“我们离南梁皇帝远着呢。”
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查清,可当着大梁百官的面,楚怀安进退两难,“先护送北离使臣到偏殿休息,待事情查清后,自会还北离一个清白。”
萧廷风闻言点头连说了几声好,“亏得本皇子拿你当至交好友,就是这样怀疑我的?”鹰隼般的环视一圈,充满了警告意味,“你们谁对南梁皇帝下毒了吗?滚出来!”
这些年北离征战不断,早已国库空虚,边军亦是人困马乏,百废待兴,他与萧元月代表北离出使,目的就是为了结成联盟,若是反生怨怼,北离必承受不住南梁的千军万马,所以企图坏事的,萧廷风决不轻饶,那十几人只是面面相觑,而后摇头。
楚怀安没有功夫在这听他们盘问狡辩,只一声令下,便有禁军上前将北离使臣围了个水泄不通,“事出紧急,还望见谅。”丢下一句话后护着皇帝离开。
寝殿内,太医来了一波接一波,把过脉后俱是摇头叹气,楚怀宣拽着其中一人的衣襟,“一帮废物,你们太医院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治好陛下的吗?”
太医抖着两瓣唇回话:“殿下饶命,陛下这……这毒不是一时半刻才染上的,而是早已潜伏多年,眼下毒发,摧枯拉朽,微臣是无力回天呐殿下!”
潜伏多年?
“你什么意思,给本殿下一次说清楚,可有解药?”不管楚怀宣如何焦急,太医只是哭丧着脸,“此毒无色无味,多年来已深入陛下肺腑,纵使有解药,也救不回来了。”
寝殿之内霎时安静下来,楚怀宣强忍着泪,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们这帮庸医,治不好就治不好,胡说八道什么?滚啊!”
楚怀安倒是面色平静,张皇后显然是慌了,握住他时手都在抖,“怀安,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万一皇帝当真驾崩了……
她看了眼宣王,楚怀宣手握北境十万大军不说,上京之中还有个大将军即将成为他的岳父,若是楚怀宣当真别有企图,她和楚怀安就是孤儿寡母毫无还手之力了。
“母后先别急,”楚怀安宽慰着她,转头吩咐道:“去请越贵妃。”
楚怀宣如梦初醒,“对,母妃可以,母妃她可是妙手回春的医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一路连滚带爬到了清凉殿,“母妃,母妃你快去救救父皇,父皇他要死了。”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越贵妃正在殿中捣药,神色如常。
“……母妃?”楚怀宣知道她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如今父皇危在旦夕,她怎么还坐得住?
越贵妃嫌他吵,纤细食指落在唇上,“嘘——母妃不喜欢大喊大叫,退下吧。”楚怀宣还想说什么,就听那神仙似的母妃轻声说:“我知道他中毒了,那毒……是我下的。”
第36章 宫变
长刀深深刺进了楚怀安胸口
越贵妃独自在清凉殿中枯坐, 一直看着日落月升,夜色寒凉,皇城景色自是上京最好的, 却只能瞧见宫墙之上的一方天地,她望天坐了很久, 直到月色幽微, 方提了盏六角琉璃宫灯往外走。
自她幽禁后, 清凉殿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落了满殿的枯叶无人打扫, 她也不在意,踩着一路的梧桐叶行走在夜色里。
寝殿内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的皇帝仿佛在梦中听见了那阵轻缓窸窣的脚步声, “阿越……阿越……”彻夜未曾合眼的张皇后听着他昏迷中的呢喃, 无端生出几分怒意,刚绞好的帕子重新丢进铜盆里, 倏地起身要回凤仪宫。
人都要死了还念着他的阿越, 就让那越贵妃来伺候好了!一张雍容美艳的脸噙着薄怒, 张皇后气冲冲出了宫门,谁料转角处就遇见了一袭白衣的越贵妃。
越贵妃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 “嫔妾给皇后娘娘问安。”
张皇后不知何故,直到这一刻, 怒气突然就散了大半,多年郁结的心结也解了, 尽管不想承认, 可他们之间的确是心有灵犀, 一个睡梦中念叨着, 另一个果真就来了。
张皇后别过脸, 不想让人看见那眸底一闪而逝的心伤,“……陛下念着你,进去看看吧。”越贵妃也自觉地低下头,绕过张皇后朝寝殿内去。
刚步入殿中,龙榻之上的皇帝呢喃的声音便逐渐急切,“阿越、阿越……你来了……”实在没有力气,勉强抬起的手只能在半空中胡乱比划。
可他口中如此深爱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是满眼清冷,不见半分情绪,越贵妃缓缓行至床前,男人干枯的手分明近在咫尺,她却不愿触碰分毫,“陛下。”
轻柔婉转的女声响起,似有某种神奇的力量,短短两个字便将人安抚,越贵妃坐在他身旁,眼睛却望向别处,“陛下,您将妾困了二十年,今日妾来……是同您做个了断。”
听她如是说,皇帝从混沌中清醒了几分,喉中呜咽:“这些年朕、朕补偿你的……难道……还不够吗?”自越贵妃入宫,他对她们母子极尽恩宠,在三个儿子之间权衡过后,甚至决定把皇位传给他们的儿子楚怀宣,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够吗?
“陛下错了。”越贵妃眸色泠泠,宛若一轮皎洁的月般清冷出尘,“您对我,并非补偿,而是私欲。”她从来没想当什么贵妃,宣儿也从来不想当什么太子皇帝,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她要的,是自由,是宫墙外那片广阔的天地。
越贵妃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终于看到了屏风后掩藏的先皇后画像,都说她有几分先皇后的神采,年轻时她正当盛宠,根本不相信,可又按捺不住好奇,很想知道先皇后究竟是何模样?她们之间,又有多少相似之处?可这么多年的囚困让她想开了,为何要在旁人身上找相似的影子呢?
她虽是山野村医之女,却是自由自在的阿越,是她自己。
夤夜时分,太和殿传出皇帝驾崩的噩耗。
尽管第一时间封锁消息,还是让有心人走漏了风声,很快北离使臣刺杀南梁皇帝,以至南梁皇帝危在旦夕的消息便传了出去,万国朝会时汇聚于京的不少附属国蠢蠢欲动,纷纷联络外界,紧接着便传来北离大都护率军攻打边境的军报,不仅如此,范阳、汝宁等地王侯亦揭竿而起,趁乱造反。
内忧外患之下,越贵妃手持传位诏书,宣布太子楚怀安乃皇室正统,即刻继位。
终于坐上了那个位置,楚怀安第一件事就是差人护送北离六皇子北上。时局变换太快,萧廷风一时摸不着头脑,若不是最后从太和殿内出来宣旨的人是越贵妃,只怕都要怀疑那下毒之人就是楚怀安了,临走时,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怀安,你父皇薨逝,究竟是何内情?”
到处传北离使臣刺杀南梁皇帝,传播谣言之人背后目的一是杀了南梁皇帝,二则是挑拨两国关系,萧廷风不是傻子,脚趾头想想便知有自己那帮兄弟的手笔。只是他想不通,南梁皇帝最后见的人是越贵妃,按理说,越贵妃大有机会为自己儿子修改遗诏篡位窃国,可谁曾想,最后她把自己儿子远放边关打仗去了。
对于父皇身死一事,从越贵妃走出寝殿时,楚怀安便已猜到几分,可他选择了沉默,不去追究此事,大抵也有他的私心在,“沉疴旧疾发作罢了。”他随口遮掩过去。
萧廷风盯着他若有所思,最后只是笑,“那我走了,误会一场,也叫你那三皇弟下手轻些,待我回朝,自然会平复这场战乱。”有他和楚怀安在,南北必不会再起战事。
只是这话到底是说早了。
目送萧廷风的背影消失于城门,萧元月眼眶微红,从今往后,她就是象征两邦和平的月妃娘娘了,没有来由的有些难过,她转眸去看楚怀安,企图寻一丝安慰,“陛下……”
楚怀安只淡淡嗯了声,转身离开,徒留萧元月一人立于城墙之上,咬碎了牙。
就在楚怀安走后不久,几个鬼祟之人扮做寻常百姓潜入城中,沈禹州一刻也不想等了,他身着玄衣,头戴斗笠,背靠城墙,很快程英便从城中快步走出,左右环顾后才走到他跟前,“准备好了,南阳王军已经踏上入京的官道了,不出两日,就能杀进上京城。”
末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这是宫里的月妃娘娘拖属下带给您的。”
沈禹州眉梢微挑,他与北离九公主似乎并无交集,若没记错,她与他的六皇兄都是站楚怀安的,“她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秘密潜伏上京,自认为藏得极好,没想到却被一个帝王妃子察觉到行踪。
程英垂下脑袋,“是属下昨日在宫中探查消息时……不慎暴露了。”沈禹州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冷着脸说:“拿去烧了。”
“殿下不看一眼吗?”
沈禹州依旧是懒洋洋倚着城墙的动作,目光却陡然凌厉,射向不远处,一直在偷偷观察的萧元月不由心跳加速,他发现她了?
男人只是翘起嘴角,漫不经心里藏着一丝残忍,“我知道她什么意思,不必看了。”弹指间,他当着萧元月的面将她的亲笔书信震碎,化作齑粉。
城楼上萧元月脸色骤变,当场气得拂袖而去,可意外的是,夜里他身边的程英却出现在她宫里,“你们是疯了吗?被抓到一次还敢夜闯后宫?”她小心观察四周,合上门窗。
程英面无表情,“殿下说了,是娘娘邀我等前来的,殿下不方便出面,便让属下来与娘娘详谈接下来的合作之事。”
“他看都没看过,如何确信本宫是要与他合作?而不是……告发他。”显然是还记恨白日里沈禹州的举动。程英仍是冷硬的语气答道:“殿下也说了,娘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站在谁身边能得到更多好处。”
“我的选择难道就不可以是当今陛下么?”尽管被人说穿,萧元月还是慢条斯理着说:“他已封本宫为月妃,除了那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林宝珠,偌大后宫尽数在我掌控之中,我为何要冒险与他合作?”
“娘娘最初的确是装作心仪楚怀安,可是娘娘你知道的,除了嫔妃之位,他给不了更多。”程英顿了顿,接着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与北离六皇子本就不是一条心。”萧廷风与楚怀安皆是行君子之道,来日萧廷风登基,南梁与北离的确可以迎来太平盛世,可这太平盛世却不是萧元月要的。
“他知道的还不少。”萧元月一甩袖子坐在贵妃椅上,“就告诉他,两日后本宫会与他里应外合,行个方便之门,可是,本宫也有条件。”
程英木着脸:“娘娘但说无妨。”
萧元月微扬下颌,一字一顿,“我要他事成之后,封我做皇后。”
*
林宝珠苏醒时,全然不知今夕何夕,只觉浑身虚弱无力,就连下榻时双腿都是软的,她摔在地上,总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发生过什么大事,好不容易挪到门口,门依旧是锁着的,外头还有两个守卫。
“放我出去……”她声音极其虚弱,外头守卫坚定拒绝,“郡主,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若是放了您……殿下必不会放了我们。”
林宝珠靠在门板上,无奈地闭了闭眼,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敲门,“我身子弱,眼下怕是……怕是不行了,还请转告沈禹州……”
侍卫当即变了脸色,其中一人推搡着另一人,“快去禀报殿下。”那人也不敢耽搁,飞也似的跑出去,剩下一人犹豫再三,反敲门问:“郡主?”
林宝珠实在没有力气回应,守卫又接连敲了几下,甚至附耳去听,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旁的开锁推门,就在他进屋之际,一只鼓凳从后面袭来,直击后脑勺,那侍卫连挣扎都不曾有,直接晕了过去。
林宝珠生平头一回做这种事,做起来意外的顺手,她丢开鼓凳,跨过那守卫跑出去,四周果然再没别的守卫了,她刚被锁起来时,附近总有侍卫巡逻,昼夜不息地盯梢,可现在这里只留了两个守卫,想来沈禹州又在酝酿什么阴谋,才会调走这么多人手。
她不识路,只能根据地上人踩出的痕迹前行,直至傍晚,终于走出竹林,出了竹林,周围的一切开始熟悉起来。
沈禹州真的胆大啊,居然就藏在皇城之下。
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口总是人来人往,行人络绎不绝,到了傍晚,更有繁华夜市,可今日的金雀大街上却是寂静又空荡,偌大的上京俨然像座空城。
深秋时节,更深露重,林宝珠按下心底的慌乱,踩着厚重的凉气亦步亦趋,朝皇城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到了玄武门下,漆黑的天渐渐飘起了溟濛细雨,地上雨水汇聚流淌,很快便濯湿她足下的浅色并蒂莲花绣鞋,颜色暗淡了几分。
隐隐有些粘稠。
她不敢去看,身上银红刻丝福纹素软缎石榴裙被风卷起,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刺骨的冷,洁白莹润的额却渗出汗珠。
她这一路,一个人也没遇见,说不清是恐惧或是焦灼,此刻她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楚怀安,一想到他,就忍不住低头颤着牙啜泣:“怀安哥哥……”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实在太害怕了,路边丢了只还燃着芯火的宫灯,那抹微弱火光在此刻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林宝珠就提着那盏灯,越靠近太和殿,远处隐隐绰绰的喊杀声越发清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肃杀之气,已然预告了那宫门后是何等血腥。
昔日在此值守的禁军不见踪影,静悄悄的,林宝珠茫然了一瞬,裙裾越过门槛的刹那,白嫩如葱根的指节颤抖,宫灯坠地,噗呲一声,灭了。
前方宫殿的匾额被一刀斩落,残破的半截摇摇欲坠,血色覆盖在洁白萤石砌成的大殿内,沉沉夜幕里,厮杀声遍布,到处都是扭曲蜿蜒的殷红血迹,宛若人间炼狱。
林宝珠终于知道,那一路覆在鞋履上粘稠之物究竟是什么,恶心感再压抑不住,胃里一阵翻涌,她捂着嘴想躲开,可膝盖软绵绵的,腿方迈开,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摔去,这一摔正巧摔在尸堆前,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瞪着眼,死死盯着她。
林宝珠惨叫出声,跌跌撞撞朝前跑,可她又能躲哪里去呢?险险避开迎头劈来的刀,旁边不知是谁的鲜血又喷溅而出,霎时浸湿她的衣衫,雪白小脸也染上了血珠,她忍着不敢哭,刀光剑影中,一眼便捕捉到大殿上浑身是血的楚怀安。
“怀安哥哥!”她的声音立时又淹没在厮杀声中。
大殿之上,楚怀安耳根微动,是宝珠,宝珠回来了,只是那刚浮上眸底的喜意很快又淡了下去,他望着面前同样浑身浴血的男人,“皇位之争,我兴许赢不了你,但是……你同样输的一塌糊涂。”
沈禹州眯着眼,他最讨厌别人威胁,手中长刀顺着他的心意,开始嗡鸣震颤,渴望再饮一壶血。
不远处林宝珠张口大呼:“不要——”可是已然来不及了,只见对峙双方皆是身形一动,待残影消散后,她只看到沈禹州手握的长刀深深刺进了楚怀安的胸口。
楚怀安背对着林宝珠,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朝沈禹州笑了。
作者有话说:
在炼复活甲了…
第37章 眼盲
宝珠,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林宝珠急速奔来的脚步顿住了, 膝盖已软得厉害,软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个踉跄朝前跪去, 她那样怕疼,此刻却觉得一切都麻木了。
楚怀安倒地之际, 侧着头望向她, 竭力伸出手, 他想最后一次再摸摸她,想笑着安慰她, 不哭了,其实也没有很疼的,可是他自己却先哭了。
“怀安哥哥, 不要死, 你不要死……”林宝珠手肘撑着地,想快一点儿爬到他身旁, 想握住那只手, 可当她好不容易到了, 伸出手却抓了空,楚怀安就倒在她面前, 缓缓闭上了眼。
他身下都是血,染红了林宝珠的双手, 她跪在那里,手足无措, 悲戚的哭声响彻大殿。
沈禹州的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雪白锃亮的刀身糊满了粘稠滚烫的血, “宝珠……”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她原本不会看到这一幕, 可她却看到了,看到他亲手杀了楚怀安,此刻他终于明白那濒死前一笑的深意。
自此以后,林宝珠绝不会原谅他,沈禹州突然就慌了。
果然,林宝珠强撑着,捡起了楚怀安遗落的长剑,这一路走来,她已体力耗尽,身心俱疲。而楚怀安倒下后,皇城溃不成军,纷纷丢盔弃甲,宫女内监也捧着包袱趁乱逃出宫去,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南梁江山易主了。
混乱中,林宝珠握紧长剑,剑指沈禹州,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剑刺了过去。
沈禹州眼眶猩红,不曾躲避,生生挨了这一剑,立时有鲜血从口中溢出,而林宝珠那双温柔清亮的眸子已蓄满了刻骨的仇恨,“沈禹州,我要杀了你!”话音落,她推着剑柄,猛地用力往前再刺。
程英远远瞧见,顾不得林宝珠身份,当下要提刀砍去,被沈禹州一声呵斥打断:“不准插手!”
“殿下!”程英只能干着急,看这架势长乐郡主是要不死不休了,偏偏……最后只得咬牙强迫自己不去看,转身吩咐众人停手。
那一剑已用尽了林宝珠最后一丝气力,眼眶泪水弥漫,只能看见数道重影,天旋地转的,她觉得自己要瞎了,好似这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夜彻底流尽。
看着眼前痛苦崩溃的林宝珠,沈禹州也觉得自己的心快要死了,血流一点点变慢,四肢渐渐麻木,最后扑通一下跪在她脚边。
林宝珠握剑的手随着他的身形一点点下移,垂眸睥睨着跪在她脚边的男人,终于,她也倒下了,恍恍惚惚中,她听到了满殿惊呼,那惊呼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陛下驾崩了。”
“大皇子殿下也死了。”
死了吗……
林宝珠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醒来时,世界里一片漆黑,耳边还有低低切切的说话声:“里头的娘娘都昏睡好些天了,万一一直不醒……”
“呸呸呸,少说晦气话。”另一人打断她,“现在被分到这里办差,只能祈祷主子早日苏醒,否则,陛下怪罪下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林宝珠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猜想应是走过来了,只是眼下她没什么力气,只能发出零星几点声音吸引对方的注意。
云棋同那人边说边步入寝殿,刚放下手里的东西,忽然便听那昏睡多日的美人娘娘哼了声。
“云画,你快过来。”那宫女急忙把人叫进来,唤作云画的宫女走过来,“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方才……方才我好像听她的声音了。”云棋指着床上之人,“咱们要不要先禀报陛下?”云画闻言凑了上去,左看看右瞧瞧,“也没有醒啊,万一叫陛下白高兴一场,咱们可有罪受了。”当初一说要分人到昭阳殿伺候,大家都害怕得紧,就怕里头这位有个万一,她们都得陪葬,没人敢去触霉头。
林宝珠这次听清楚了,都是陌生的声音,她真的还活着,搁在锦被上的手攒成拳。
“她动了她动了!”
惯例每日来昭阳殿的陛下远远听见,拔腿跑进寝殿,果真看到林宝珠坐在床上,神色茫然,可是接下来她的话却让他的心一瞬坠入冰窟,她问:“天这么黑,为何不掌灯?”
云画云棋面面相觑,来人顿住脚步,望着外头敞亮的天,双腿都开始打颤,他沉默着挥退宫女,走到床榻边坐下,忖了忖,唤她:“宝珠……”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宝珠眼泪霎时涌出眼眶,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怀安哥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没有否认,只是避开了话题,“好些了吗?感觉身子如何?”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语气,林宝珠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又哭又笑的,主动张开双臂抱住男人肩头,“我还以为你已经……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好好的活着,不然、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连你都为我死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她情绪激动,哭起来便收不住,就这样抱着他絮絮叨叨哭了足足一刻钟,末了反应过来,抹去眼泪,“对了,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这黑漆漆的,我也看不见你。”小手抚着他胸口的伤,是伤在这里没错的,摸起来除了有个凸起的疤,似乎已经好了。
男人望着她明亮却空洞的眼睛,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林宝珠并没有反应,良久,他哽咽着道:“夜里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
林宝珠被他说得面色羞红,“就算、就算我们已经成婚了,但是也还没……”突然觉得那些话不好说出口,她推开他,往角落里挪去,“怀安哥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虽然知道楚怀安一向在自己面前油嘴滑舌的,可是如今日这般直白,还是大晚上,多少不合时宜,她身子都没好全呢。屋里头陷入短暂的沉默,为了缓解尴尬,林宝珠又主动起来话,“你的伤……是不是很疼?”
“我都好了。”男人替她掖好被子,“倒是你,快些好起来才是。”比起林宝珠的痛苦,他这点伤不算什么,都是他应得的。
林宝珠乖乖躺回去,“那我父亲母亲都还好吗?我好像睡了很久。”男人轻笑了声,“他们都很好,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你在宫里调养身子,他们都答应了。”
“那皇后,不,此刻该是太后娘娘了,她和越太妃都还好吗?那天似乎死了好多人,她们……”
“都没事,都好好的。”男人又哄她睡觉了,“快睡吧,我在这里陪你。”虽然笑了,却含着几分苦涩,她问了所有人,独独没有问他。
“那就好,我也可以安心了。”林宝珠确实累了,哭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云画云棋在外头大气不敢喘,直到里头的人出来了,忙不迭跪下,沈禹州觉得自己站在太阳底下,人都是恍惚的,那光刺目碍眼得很,“去把太医叫来。”他要问个清楚,宝珠的眼睛究竟怎么回事。
太医挎着药箱匆匆赶来,临近冬日了,额上还覆着一层薄汗,可见是真的卖命跑来的,“陛、陛下,微臣来迟,还望陛下饶命。”新帝篡位,血流三千里,为了坐稳江山,更是不遗余力肃清先帝余党,连杀了三天三夜,都说新帝脾气不好,太医每次来昭阳殿都是硬着头皮,吊着口气。
沈禹州忍下烦闷,“你不是说她身子没有大碍了吗?昏睡这么久不说,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因着此处是昭阳殿,里头林宝珠在小憩,他的脾气才有所收敛。
太医还是害怕得直哆嗦:“这、这兴许是因为娘娘哭得太厉害……休养一阵子说不准就能重见光明。”
沈禹州面上冷峻,“朕要一个准确答复。”太医抹了把额汗,“是是,微臣这就进去给娘娘把个脉。”
太医刚进去,后脚就有内监禀道:“陛下,北离九公主求见。”那一夜楚怀安死了,自然就没有月妃了,她住在宫里,只有北离九公主的身份。
不等传召,萧元月自己就进来了,“给陛下请安。”
沈禹州嘴角垂下,明显的不高兴,“你来做什么?”萧元月笑意盈盈的,“听说宝珠妹妹醒了,妾便过来看看。”为了体现诚意,还带了一只食盒,“这是妾亲手做的一些点心,送过来让妹妹尝尝。”
听她一口一个妾,沈禹州额上青筋隐隐跳着,“九公主不必急着改称呼,东西拿回去,还有,她不是你妹妹。”他从来没说过林宝珠的位份比她低。
萧元月小脸僵了僵,“陛下此话何意?难道,你要做个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小人么?”旁边程英呵斥她,“放肆!竟敢如此同陛下说话!”
沈禹州抬手拦住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冷笑,“朕一向不喜被人威胁,九公主是知道的,朕答应过的事情自会兑现,可若是九公主偏要一意孤行,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萧元月有些后悔了,咬牙切齿,“那就请陛下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沈禹州站在原地,想了会儿,吩咐道:“把张氏放了吧。”宫变后,越贵妃就自觉到相国寺带发修行,她聪明自觉,又有宣王做后盾,所以沈禹州不会轻易处置她,至于张皇后,当初害惨了他母亲,他原是不想留,可偏偏林宝珠又在意她的死活。
程英不解,“陛下,您就不怕来日她伺机报复吗?”
“就把她送去相国寺,与越贵妃作伴吧。”
自从知道楚怀安还活着,林宝珠睡觉便踏实了,昏迷时她经常会梦魇,今日却一夜无梦,醒来后,还是黑漆漆一片。
难道,她是睡了一整日不成?
她摸着床沿桌角,小心翼翼下了榻,只是走没多远便被凳子磕破了腿,整个人摔在地上,正在外间撑着脑袋打瞌睡的沈禹州听到声音,一下就清醒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去。
“宝珠,宝珠你怎么样了?可是摔到哪里?我看看。”一连串的发问逗笑了林宝珠,她呆呆望着另一个方向,“怀安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沈禹州在她身旁,脸上不知何时又变得一片冰凉,声音却听不出异常,轻轻地回:“亥时了。”
林宝珠眼睫颤了颤,又皱起眉,“亥时了?那、那为什么还不掌灯?”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小小的身子开始抖,茫然无措地站起来往前走,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横冲直撞,屋里的鼓凳撞翻了好几个,就连桌上的烛台也被打翻,明晃晃的火苗灼手背,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是火啊,已经掌灯了,只是她自己看不见。
“宝珠!”沈禹州从背后抱住她,下颌抵着她的颈窝,“宝珠你别这样,会好的,我会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眼睛,一定会好的,一定会恢复如前的。”
林宝珠安静下来,男人还贴在她耳边低语,“一切都怪我,你打我骂我好了,不要折磨自己。”似乎有什么湿湿的,顺着衣领淌进了脖颈,她抬手,胡乱地替他抹去眼泪,“怀安哥哥,不哭了,看不见便看不见罢,宝珠不伤心的。”
她越是这般说,男人的眼泪越是汹涌,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林宝珠抱着他安抚,“怀安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男人只是摇头闷声哭。
他自诩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愿做此等卑鄙之事,可面对她一口一个怀安哥哥,他却不敢说出真相。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算让他当一辈子的“楚怀安”,他也毫无怨言。
可是,林宝珠的眼睛总会好的,内心不断斗争后,他停了哭声,紧紧抱着她,“宝珠,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眼睛是一定会好的,至于为什么没有认出声音……因为沈狗一发现她眼盲就开始伪装准备做替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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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情动
“宝珠,我爱你”
林宝珠心中微跳, “怀安哥哥,你怎么了?”虽然楚怀安偶尔也会患得患失,可是很少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沈禹州紧紧搂着她, “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不会的,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拆散我们。”虽然看不见, 可林宝珠此时的心是安定的, 沈禹州听出她话中深意, 因为在她眼里,那个作恶多端的沈禹州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当然不能拆散她们。
忍下心中酸涩,他贴着她呓语:“宝珠……倘若我犯了错, 你也会原谅我吗?”就像她那次宽恕楚怀安一样, 宽恕他一次。
他发誓,除了没告诉她他不是楚怀安, 他再也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不会惹她生气, 让她伤心。
林宝珠笑得温柔,“怀安哥哥说什么傻话呢?”为什么这次醒来后, 他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既然知道这是错的, 那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以选择不做。”
可是, 已经来不及了。
沈禹州闭着眼, 埋在颈窝里, 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 “宝珠,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他又问了她一遍,直到他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方才作罢。
当夜沈禹州便宿在昭阳殿,林宝珠身子还很虚弱,躺在他怀里不消片刻就熟睡了,只剩他一人清醒地睁着眼,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白皙,柔嫩,软软的,温热的,一切触感都那么真实,他果真不是在做梦。寂静的黑暗里,只有少女的呼吸和一声低低的呢喃:“宝珠,我爱你……”
翌日清晨,沈禹州早早起身去上朝了,一个上午争吵最厉害的无非两件事,一是立后,二是充盈后宫,绵延子嗣,他答应过萧元月要给她一个皇后之位,朝堂立时闹翻了天。
闹吧,沈禹州也乐见其成,任由那帮大臣们吵,他留了两份封后诏书,一份由大内总管李福瑞送去给萧元月,另一份,他自己带着去了昭阳殿。
宝珠看不见了,没了他在身旁,只怕宫人私底下会怠慢,她做什么都不方便,果然,刚踏进宫门就见林宝珠自己一个人,扶着路边的假山花木往外走。
“怎么也不让人陪着你?”沈禹州急忙上前,赶在她即将摔倒之际接住了她,林宝珠跌在他怀中,不慎撞到他胸口的伤,男人闷哼一声,忍着疼痛,手里半点不敢松懈。
“我弄伤你了?”林宝珠满脸担忧,小手想碰却不敢碰,“是不是撞到伤口了?我看看……”突然又想起来,她怎么还能看到呢?语调又黯了下去,“我忘了,我已经……”
不等她说完,沈禹州便用力抱紧她,略显苍白的唇泛起一丝微笑,“不疼的。”真好啊,宝珠开始心疼他了。
“骗人。”林宝珠手指上黏黏糊糊的,都是血,眼泪便簌簌而落,“都流血了,肯定很疼,我帮你吹吹。”她就傻傻地低下头,一下一下,轻轻送着气,浓密卷翘的睫毛如蝶翅震颤,挂着两滴晶莹的泪。
沈禹州垂下视线,她含泪又认真的模样,挠得他心头痒痒,忽而就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另一手握着她的软腰将人稍稍翻过来,角度正合适,他再按捺不住,捉着那两片花瓣唇轻吻。
林宝珠起先怔愣,而后勾住男人的脖颈,配合他的节奏,可他越来快,越来越凶狠,她太过绵软,压根抵不住他的狠劲儿,很快被击得节节败退,不知不觉就带进了房中。
她从来不知道楚怀安在这种事上也会凶,眼泪又止不住了,却不是疼也不是难过,“怀安哥哥,我……我不行了……”她呼吸急促,泪水涟涟。
沈禹州满足了一时,又贪婪得想要更多,但可怜她太过娇柔,还是勉强压下那股邪火,“宝珠,我爱你,很爱你很爱你……”他喘得比那身娇体弱的女子还厉害。
薄唇擦过林宝珠的耳尖,又麻又痒,“怀安哥哥……”
她的衣裳不知何时脱落了,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香肩,薄薄的里衣危悬着,似坠不坠,尽管那双好看的眼睛没有焦距,可那媚眼如丝的娇态,已然告诉他,她此刻动.情了。
这是沈禹州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风情。
细算起来,距离上一回,已有将近两年时间,他借着微弱的烛火,细细观察她这两年的不同,比起那时,身子骨还是一样的纤细软柔,一样的欺霜赛雪,只是,更大了些。
男人眸光逐渐深邃幽暗,林宝珠媚不自知,那旖旎动人的神态勾得他心猿意马,浮想联翩,沈禹州握着她的腰紧了紧。
“怀安哥哥……”
她略急切的哭腔唤着,就在林宝珠以为他会有下一步动作时,男人毫无预兆地松开手直起了腰。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就不想装楚怀安了,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让他听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可沈禹州不敢发作,只能独自生闷气,转移话题,“我来是有事要同你说。”他从后腰处取下诏书,塞进她手里。
有种说不上的失落,林宝珠仿佛还意犹未尽,尴尬地低下头,小手摩挲着,那手感好像是帝王诏书,“我看不见的……”她轻声提醒。
沈禹州回过神,亲了亲她光洁的额,“我要风风光光的迎娶你,做我的皇后。”我沈禹州的皇后。
林宝珠想起那日被中断的大婚仪式,心中始终存了份遗憾,如今能补回来自然是好的,只是……“历朝历代,大概没有瞎了眼的皇后。”她不想为楚怀安惹来非议。
沈禹州拨弄着她的鬓发,“那我便开了这先河,天下都是我的,我要立谁做皇后,不需要经过他们同意。”他当初要争这天下,就是为了夺回宝珠,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他要改过自新,好好待她,他要和她重新开始。
林宝珠还想说什么,又被男人一个深吻堵住了唇。
沈禹州立林宝珠为后的消息很快传开,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早就气得暴跳如雷。
“混账,竟然就这样把宝珠扣在宫里,当初伤害宝珠的是他,现在非要立宝珠为后的又是他!”靖安侯最瞧不上沈禹州这般玩弄心术诡计多端的男人,“以宝珠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再说这些也无用了。”沁阳长公主叹了口气,沈禹州破城之事发生得太快,她们都只顾着寻偶女儿下落,赶回来时已经江山易主。
当初叫嚣得最厉害的那帮官员要么俯首称臣,要么头破血流,沁阳长公主是宁死不屈,可偏偏,林宝珠又在他手里,“眼下那狗贼还算善待宝珠,我们切莫轻举妄动,万一惹得他狗急跳墙,受伤的只会是宝珠。”
靖安侯气不过,“难道就让那狗贼为所欲为吗?”大不了,他提剑入宫,和他拼个鱼死网破,正要冲出去,外头呼啦啦出现上百禁军将他团团围住。
靖安侯咬牙切齿,“好啊,这是想囚禁本侯了是吧,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敢不敢动手!”他拼了命的往前冲,禁军正欲拔剑,忽有一道凌厉的声音呵止他们,“住手。”
听到这声音,不止靖安侯,素来沉稳的沁阳长公主也坐不住了,直呼其名,“沈禹州,你终于来了。”
靖安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讥讽羞辱他的机会,“哟,本侯还以为你要在那皇宫里继续当个缩头乌龟呢,怎么,这次来是想索性把我侯府杀个干净?”
沈禹州走到二老跟前,挥退一众禁军后,双手捧剑,在靖安侯夫妇震惊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跪了下来。
他要为自己所犯的错赎罪。
…
林宝珠睡到后半夜醒了一回,转过身一摸,床边空荡荡的,连唤几声“怀安哥哥”,无人回应,她只好把云画云棋叫了进来,“陛下呢?他何时离开的?”
二人想起沈禹州临走时的叮嘱,支支吾吾不敢回话,“陛下、陛下他突然有政事要忙,就先走了……”
“喔,”林宝珠点了下头,神色黯然,挥退宫人重新躺下,只是身边突然少了人,她彻夜辗转反侧,直至天明都没再合眼过,索性起身让人备份汤羹,等着楚怀安下朝。
可是等啊等,等到了晌午,还是不见人影,林宝珠有些慌了,要往太和殿去,云画云棋拗不过,只好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
刚走没多久,迎面就遇上了同样要去太和殿的萧元月,不止林宝珠一夜未眠,她更是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云画云棋见到她,急忙行礼,“给萧娘娘请安。”
萧娘娘?林宝珠小脸一瞬雪白。
怀安哥哥的宫里……还有旁的女人?抓着云画云棋的手不自觉捏紧了,是啊,他如今是陛下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迟早的事。
林宝珠忍着泪意安慰自己,云画是个心思细腻的,察觉她情绪不对,附耳低低道:“娘娘,这位是陛下追封给先帝的皇后,萧娘娘。”
先帝的皇后?那不应该是张皇后吗?
林宝珠思绪越来越乱,云棋出来打岔,“娘娘,龙骨汤快凉了,咱们先走吧。”
“站住。”萧元月上前,拦住她三人,锐利的美眸上下打量起她,“你就是林宝珠?”
虽同为皇后,可萧元月名存实亡,云画呵斥她:“岂敢直呼皇后娘娘名讳?”
“她一个瞎子,凭什么做南梁皇后?”萧元月气笑了,“更何况,她这位置本该是我的,当初若没有我,就没有如今的陛下,他忘恩负义在先,林宝珠恬不知耻在后,你们怎么有脸理直气壮地同本宫如此说话?”
莫名其妙被沈禹州摆了一道,说好的给她皇后之位,却是追封她为死人的皇后,过不了几日就要被赶去守陵,攒了一夜的怒气好似寻到了发泄口,萧元月抬手就要打去。
林宝珠如今虽然目盲,却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阿娇,凭着直觉抓住了扬在半空的手,“论身份,我们平起平坐,你没有资格打我的宫女。”平静柔软的声音,带着坚定不移的力量。
“平起平坐?你也配?”萧元月抽回手,一甩衣袖,“你这种不贞不洁不知廉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与本宫平起平坐?”
话锋尖锐,猛地刺痛了林宝珠,她一掐掌心,“怀安哥哥不曾说过这种话。”她与楚怀安真心相爱,她才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话虽如此,却不免想到那夜,他戛然而止,会否是介意她的过去?
她兀自伤怀,萧元月噗嗤笑出了声,“怀安哥哥?”她觉得林宝珠如今的样子真是可怜,还嫌不够,又添了句,“你这前后嫁了几回了,难道眼瞎了,心也盲了?难道就认不出在你身边的人究竟是……”
“住口!”不远处沈禹州匆匆赶来,眼里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作者有话说:
在外头办点事,这几天更新大概都是在晚上
第39章 诱惑
“宝珠,你可要我?”
他一慌, 声调都变了,林宝珠听到时有一瞬的怔愣,那声音太过熟悉, 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你……”她伸手指他, 被沈禹州一把捂住, 他将那只冰凉小手捂在掌心里, “宝珠,我在的, 不要害怕。”
好奇怪,如此听着,又是楚怀安的声音, 林宝珠松了口气, 安慰自己,兴许只是因为兄弟血缘的关系, 某些时候相像也是正常的, 她反握住他, “你是怀安哥哥,对吗?”
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沈禹州眸光微黯, 点了下头,然后转过身瞪了眼萧元月, “不准备去守陵,在这做什么?”全然不是方才的温柔, 他眯着眼, 凤眸噙着三分警告, 她若是敢在宝珠面前胡言乱语, 他可以保证, 今夜就让她悄无声息地死掉。
萧元月对上他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堵了回去,想起自己原是来算账的,“陛下,你莫不是忘了曾予我的承诺?”
“朕怎敢忘,这不是已经兑现,让你得偿所愿了吗?”当初是她自己说要当皇后,他也给了她皇后之名,更何况,她原就是楚怀安的太子妃,这个皇后实至名归,他也不算食言。
“你……”萧元月气得肩膀都隐隐颤抖,知道自己眼下无法与沈禹州抗衡,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待她走远了,沈禹州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猛地呕出一口血。
“陛下!”后头的内监宫女大惊,林宝珠只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飞溅到了手上,那只刚刚还紧紧握着她的手悄然滑落,连带着她的心都骤然停跳。
“怀安哥哥!”她看不见,只能弯下腰,在地上到处乱找,摸到了人,又手忙脚乱抱起他,实在是怕极了,她哭喊着:“快来人,快来人啊!”
她已经失去楚怀安一次,她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待宫人把他安置好后,林宝珠守了他整整一整日,太医来来回回好几个了,也说没说出个所以然,她看不见,却能闻到一阵阵的血腥味儿,急忙拉住了最后一个太医,“太医,陛下究竟如何了?”
太医抹了把额汗,正要回话,龙榻上的沈禹州突然咳了几声,而后倏地坐起身,朝外呕出一大滩血,吓得太医连滚带爬地赶过去。
还没搭上脉,沈禹州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伏在太医身边恶狠狠道:“不准声张……若是说漏了嘴……朕立刻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太医只是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儿,被他这蛮劲儿一拽,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应是,等他再到林宝珠面前回话时,已然变了说辞,“回、回娘娘,陛下只是……只是一些陈年旧伤,养养便好了。”哪儿是什么陈年旧伤,分明是新添的伤口,浑身上下数十道口子,皆是利剑划破,虽无致命伤,可寻常人就是疼也疼死了。
“当真?”林宝珠黛眉微蹙,半信半疑,“那为何陛下还呕血了?陈年旧伤也会如此严重?你莫要诓我。”
“这……”太医语塞,正左思右想如何回话,龙榻上的沈禹州发话了,“宝珠……你过来。”
林宝珠果然不再揪着太医不放,在云画的搀扶下快步过去,坐到他身边,云画识时务地退了出去,连带着一众宫人太医都出去了,寝殿里只剩她二人。
沈禹州牵过她的手,学着楚怀安的语气,“我没事,就听太医的,养养就好了。”曾经林宝珠也这样关心他,是他自己不珍惜,如今,却只能顶着别人的身份,才能偷得这一点点的关心,他垂下眼睛,“宝珠,你可不可以……今夜留下,陪陪我?”
“怀安哥哥又说傻话了。”林宝珠拍拍他的手背,笑着说:“我受伤难过时,总是你陪着我,如今我自然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
沈禹州刚浮上的一点笑即刻淡了下去,声音不自觉发颤,“只是……因为这样吗?”
林宝珠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但约莫猜到他希望自己说什么,小脸一红,“怀安哥哥还是早些休息……”话未说完,人已经倒在他怀里。
沈禹州忍着痛,“说好了陪我,今夜就歇在这儿吧。”他揽着那柔软细腰,指腹上下摩挲着。
林宝珠想起身,却无从下手,只怕又误伤了他,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沈禹州吃准了她心软,不停挠着那腰间软肉。
林宝珠忍不住笑,制止他,“怀安哥哥,快别闹了,先喝药。”她略显慌乱地坐起身,火烛掩映下,那莹白的肌肤泛着红晕,他情不自禁凑上去,在她脸颊亲了一口,“你是我妻子,都听你的。”待林宝珠回神时,他已经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干净。
“宝珠,看我这么听话,可有奖励?”沈禹州缠了上去,像个孩童讨要饴糖一般,抱着她的胳膊,顺势倒在她香香滑滑的肩头上,“药好苦的,没有奖励下次就不喝了。”
他急需一点香甜可口的东西压压,便盯上那饱满红润的唇,与此同时,林宝珠想起来桌子上有蜜饯,正欲去拿,被男人拉住手腕。
沈禹州倏地起身掰过她的脸吻了上去,这一次,他格外温柔,带着试探,唇与唇间反复黏合摩擦,直到气氛热烈了,长舌才敲开她的贝齿,与她追逐纠缠,吻至深处,将人一翻推到了床榻里侧,高大的身躯紧跟着压了上来。
他很小心,只是把人圈在身下,并未压实,这样也好,能将她彻底盛开的模样尽收眼底。
失去了视觉,林宝珠看不见男人幽沉眉眼里全是对她的欲.望,可她其他感官在这一刻格外敏锐,她能感觉男人身上温度逐渐攀升,搭在腰间的大手也滚烫无比,她没有拒绝,乖乖巧巧地窝在床褥里。
虽不是初次,可心脏还是砰砰跳得剧烈,她不敢动,就怕那乱七八糟的心跳让人听了去。林宝珠怯怯地唤他,“怀安哥哥……”
“嘘——”
沈禹州打断了她,他实在不想床笫之间,还要听着那个男人的名字,“宝珠,我……可以吗?”
为什么还要如此一本正经地问她?这要她如何回答?林宝珠羞得头昏脚热的,小手护在胸口,“这种事……也、也要问我吗?”难道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自然要问的。”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往后他要好好珍惜她,“我不喜勉强,没有你亲口应允,决不胡来。”
不喜勉强,从前也有人这样说,可是后来……林宝珠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是他,楚怀安是楚怀安,护在胸前的手主动攀上男人的肩膀。
这是沈禹州熟悉的小动作,每次她想要时,都是这样无声勾着他,如此盛情,怎好拒绝,男人笑容邪肆,大掌轻抚着她的小腹,意图再明显不过。
林宝珠眼前一片黑暗,却能想象到他此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多么炽热,她羞得想逃,又被男人牢牢擒住,耳边尽是粗而急促的呼吸声。
她受不了那股子痒,偏头要躲,热烈的吻又落了下来,顺着她的唇一点点下移,大手片刻不闲,锦绣华服随着他的动作略微撑起。
他咬着她粉嫩的耳尖,声音嘶哑:“你可要我?”
林宝珠飘飘忽忽的,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囫囵嗯了声,男人并不满意,咬的力度又重了些,“我问你,可要我?是你眼前的我,不是旁人。”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林宝珠被他咬得轻哼了声,呼吸都乱了,白嫩细指嵌入男人发间,想稍稍推开些,对方却狡猾地往下躲,咬住她的衣襟,锲而不舍地追问:“……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更好?”
“都好……”林宝珠弱弱地答,却不知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满意,男人发了狠,用力一扯,就听丝帛碎裂,缝在领口的珍珠颗颗飞溅,啪嗒啪嗒掉了一地,衣襟显然是挡不住什么了,她下意识要去捂。
“我不高兴。”他哼了声,“你快说,究竟谁更好?可想要我?”
林宝珠以为是自己方才的举动惹他不快,捂着衣襟的手缓缓松开,男人满意,却又不满意,眸光是赤.裸.裸的,却口是心非道;“不愿说,那我不动你就是了。”
知道他私底下一向没个正形,却不知他竟能如此放.浪,林宝珠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既然她不愿说,沈禹州就逼得她不得不说出来,靠近了些,又在四处撩拨。
林宝珠被桎梏着,浑身禁不住的颤抖,就连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也不自觉蜷起,很快便熬不住哭了出来,“现在的你更好,比什么时候都好……别……”
林宝珠低低哭着,突然又惊呼一声,鬓发沁出点点香汗,他的压迫感太强,她下意识就想逃,无奈被压制着,她只能抱着他的胳膊,抽抽搭搭的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男人变本加厉,偏又用完全不符合的温柔语气同她耳语,“宝珠,要我吗?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才算数。”那恶劣程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宝珠没有焦距的杏眸泪花云集,哭得娇弱可怜,委委屈屈,那个字将将说出口,就像被解了禁制,又能动弹了,急忙拢住裙摆。
沈禹州收回手玩味地看着她,修长的指落在她颈侧,所过之处泛着晶莹,衬得那肌肤格外诱人,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逼你。”
林宝珠咬着唇闷哼,只能含泪点头,她实在熬不住这种折磨了。
“怀安哥哥……”情不自禁呢喃着,方才还饶有兴致的男人一下就变了脸色,逗弄她的成就感立时烟消云散。
他坐起身,揭开锦被将人团团裹住,裹得不留一丝缝隙,“我让人送你回昭阳殿。”说话间他扭头不看她。
林宝珠:“……?”
真是喜怒无常,林宝珠叹了口气,自己穿戴好后,摸着床沿慢慢往下爬,“臣妾告退。”
沈禹州:“……?”
一回头,果然见那纤细的身影扶着门,跨出了寝殿。
作者有话说:
调情而已,还没干啥呢…审核君高抬贵手,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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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取悦
“让我看看,宝珠快乐的样子”
沈禹州气得一晚睡不好觉, 夜里伤口撕裂不说,挑逗别人不成,反弄得自己一身邪.火无处发泄, 愈加折磨,他叹了口气, 慢腾腾挪下床, 准备到净室里冲点凉水冷静冷静, 谁知刚解了衣裳,林宝珠又去而复返。
“怀安哥哥, 该换药了。”她不知道此时寝殿里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一点点挪到床榻边,手摸了个空, “……怀安哥哥?”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沈禹州绕过屏风, 就这样半敞着胸膛,好整以暇地看她, 很享受林宝珠为他着急的样子, 可笑着笑着, 却听到林宝珠低低的啜泣声,立时收住了笑, 快步上前抱住她,“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快别哭了。”
林宝珠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无论沈禹州如何擦, 泪水总是源源不断, “好了好了, 都怪我, 我不该这样捉弄你,害你担心。”可她还是哭,沈禹州哄来哄去,实在没辙,一改温柔的态度,恶狠狠地将人推到,“还哭,难道是对我方才的行为不满意?想继续?”
果然,林宝珠一下就噎了声不敢再哭,小心翼翼地把药瓶推过去,“是……是太医拿的药。”她闻过了,就是金疮药,想来他伤得不轻。
“特意回来……给我上药的?”沈禹州略微怔忪,他倒觉得不是什么重伤。
林宝珠点了下头,又摇头,她看不见,如何为他上药?
看出她神色里的失落,沈禹州向她保证:“放心,我会找人治好你的眼睛。”
他承认,他曾有过一刻的犹豫,犹豫着要不要治,倘若治好了,她发现她身边的人不是楚怀安,会不会因此更加憎恨他?可事到如今,他不愿看她痛苦,他会对她好的,待她重见光明那日,兴许就会原谅他了。
林宝珠只轻轻嗯了声,毛茸茸的脑袋窝在锦被里,脸颊红彤彤的,说不出的乖顺可爱,“……宝珠,我有些疼。”沈禹州鬼差神使的。
林宝珠下意识问:“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我去叫太医。”却被男人一把捉住了手,他俯下身,“伤口不疼……是这里疼。”
触及滚烫时,林宝珠脑海一瞬炸开了,空白一片,沈禹州还嫌不够,蹭着她的脸颊,同她咬耳,“宝珠……你就疼疼我吧。”他抓着她,教她如何做。
林宝珠羞愤欲死,挣扎时伸长的细颈绯红,染着薄薄的情动,她太过娇弱,他太过强劲,起初还顾及她,轻柔缓慢的,喉间偶有几声闷哼,是极尽克制中的一点畅快。
“好宝珠,就疼疼我吧,求求你了……”犹如魔音贯耳,撩人心弦,林宝珠竟被蛊惑着,顺从着他的意愿,小小的身躯险些要稳不住。
不知熬了多久,沈禹州终于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吁,心满意足放过了她,而林宝珠却愣在那里无所适从,拇指与食指间又红又麻,没了知觉不说,还有什么溅了她一身。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清楚发生了什么,赌气似的往男人身上擦,直到擦干净了才肯霸罢休,沉默着起了身穿鞋欲走。
沈禹州此刻心情格外的好,抄抱起她,往净室去了,“一身臭汗,也不知道洗洗。”嘴上嫌弃着,手上却一丝不苟,替她褪去外衫,把人泡进池子里。
林宝珠看不见,摸不准那池子水深如何,只能紧紧扒着边缘不肯下水,“怀安哥哥,我要回去了……”这种事情,还是让云画云棋来做比较好。
既进狼窝,又岂有放过的道理?沈禹州很快下了水,游到她身后,搂住那袅袅纤腰,“我来伺候你,不可以?”
“不是……”林宝珠咬着唇,“你是南梁的陛下,此等小事就让云画她们……”还没说完,沈禹州已经亲上了她,实在烦这小嘴,总爱说些他不爱听的,直把人吻得迷迷糊糊了,他才道:“从前总是你取悦我,如今,我也想学着取悦你一次。”
他声音模糊,林宝珠没听清,只听到了后半句,他说,他要取悦她。
“宝珠,你想我怎么做?”沈禹州在她颈窝处辗转,低低地问。
她如何知道该怎么做?
林宝珠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有什么探了进来,这次她熟悉了,在那尖叫即将出口之际咬紧了牙。
分明是伺候她沐浴,又开始作乱,前一刻还在池中沐浴,下一刻就到了池边的石榻上,林宝珠只觉身下一片冰凉。
她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最后男人手捧玉足,还在低语,“让我好好看看,宝珠快乐的样子。”
…
翌日清晨,林宝珠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昭阳殿,云画伺候她洗漱更衣,云棋领着一位大夫进来,立在屏风外,“娘娘,这是陛下在民间寻来的李神医,快让他给您瞧瞧眼睛吧。”
林宝珠没有拒绝,走过去时,除了小腿肚还在发颤,倒是一切如常,她将手伸过去,“有劳大夫了。”
“不敢。”对方只简短回了两个字,声音里是不卑不亢,听着年岁不大。
林宝珠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李青松细细诊脉后,又看过她的眼睛,给了答复,“娘娘的眼睛只是暂时失明,最迟,待在下行针七七四十九日后,不出两月,自会重见光明。”
听到眼睛居然这么快就能好,就连云画云棋都面带喜色,朝李青松连连作揖,后脚进来的沈禹州自然也听到了,竟比林宝珠还要高兴,当即赏了他黄金百两,又在太医院单独辟出一间屋子供他吃住。
只是这治疗的过程,疼痛非比寻常,林宝珠第一次受针时,险些疼晕过去,沈禹州守在一旁,恨不得那些痛都转移到他身上,他想问有没有缓解疼痛之法,李青松只冷漠摇头,“没有。”还是那样言简意赅,而后继续面不改色地施针。
沈禹州见她疼得面无血色,花瓣一样的唇都咬破了皮,“不要伤害自己。”他红着眼去掰,“实在疼,你就咬我,不要伤害自己。”
林宝珠已疼得大汗淋漓,什么话也听不清了,感觉有什么送到了嘴里,她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去,顿时满嘴的血腥。
沈禹州闷哼了声,任由她咬的力道越来越大。
正在施针的李青松见了,忙抓起一块手帕:“快把手拿开,让她咬这个。”
沈禹州却是摇头,“这是我罪有应得……”他喃喃着,很快是林宝珠撑不住,软软倒在他怀里,他颤着手,替她擦去额汗。
若不是他,她就不会受这样的苦。
往后的日子,林宝珠就在昭阳殿里治病,每回施针,沈禹州都会悄悄地过来陪她,好在经脉疏通了,那疼痛感逐渐减少,回到一个可以忍耐的范围,她终于知道他手臂上坑坑洼洼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期间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来探望过她,言语中一切正常。
“宝珠,你就好好在宫里养病,待你眼睛好了,父亲带你去骑马。”靖安侯刚说完,就被沁阳长公主推到一边,“宝珠身子弱,骑什么马?出事了你负责?”
也是许久没听见父母亲斗嘴,林宝珠掩唇轻笑,靖安侯望着她红润的面色,不由认真问:“这些日子在宫里,他……对你可好?”
“怀安哥哥对我挺好的。”如今她除了身子弱,与楚怀安尚未完全圆房之外,一直都是如胶似漆,恩爱不疑,她也是许久没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了,已是知足常乐。
靖安侯夫妇面面相觑,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来,看着她尚不知情的样子,沁阳长公主愈发心疼,可是她能怎么做?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与你柔情蜜意之人,并非楚怀安,而是她恨之入骨的沈禹州?
且不说靖安侯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捏在皇帝手中,单是揭开真相后,林宝珠能否承受这个结果,都是未知数。
“……那就好。”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治好眼睛,沁阳长公主又叮嘱了几句,外头云画进来禀告:“李神医来了。”
“快请。”今日便是李青松最后一次为她施针,这次过后,她的眼睛便能重见光明。
见到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李青松仍是面不改色,向几人略一作揖,取出银针,“此为不传秘法,还请二位移步。”除了当今陛下,他基本回避了所有人。
靖安侯顿时兴致缺缺,跟在沁阳长公主后头走了,一时屋内只剩她二人,林宝珠自觉地闭上眼。
李青松第一针就要下去,忽然停了手,“娘娘,今日过后,能否恢复,全靠天意了。”秘传之法是不错,可人有天命,有的人得到眼睛,注定会失去另一样东西。
林宝珠不太懂,“李神医的意思是,若是过了今日,我还是看不见,往后,就不会再恢复了,是吗?”
“非也。”李青松摇摇头,而后叹气,这是她自己的事,他不该多嘴一说。
没有预想的疼痛,这一次几乎没什么感觉,用李青松的话来说,是她眼脉恢复,能否再见天日,只是时间问题。
待全部针扎完后,李青松收了针,林宝珠才缓缓睁开眼,许久不见光明,乍然出现的朦胧光亮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自己眼前晃动,瞧着似乎是个年轻人,就在她马上要看清时,又是一阵刺目的眩光。
林宝珠接连试了几回,终于要适应那光亮了,可再一闭一睁,又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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